第三十六章 女儿国
九月金风，染黄了海城大正门延伸至后门的大片法国梧桐，深深浅浅的金色叶片下，大红色的横幅招展。
开学了，大批的新鲜血液注入，活力重新回到了这片土地。
年轻的脸上洋溢着欢笑，师姐们负责引导报道，师兄们帮忙搬运行李，寥寥无几的小师妹得到重点关照。他们互相腼腆地笑，红着脸，冒着汗，阳光将脸颊上的绒毛照得柔软，甜甜地问候一声，“你来啦？我等了你好久，怎么才来？走走走，跟着我一起。”
两只手搭在一起，带着香气的抚摸从额头上滑过，整个人要融化在奶油般香甜的世界里。
尤琪闭上眼睛，仰起头迎向太阳的方向，有一个吻会从那里落下来。
门板响起激烈的敲门声，尤琪身体震了一下，彻底清醒。
她有点失落地睁眼，白色窗帘被风吹开，阳光落在床头。原来是在做梦啊。怪不得无论如何努力都无法看清那人的脸。她坐起来，用力抓了抓头发，肯定是前两天太累了所以胡思乱想，结果做了春梦。
“到点了，别睡了，赶紧起来。”王教授的声音还是那么有精神，“半夜不睡，早晨不起，这怎么得了？”
“晓得了。”她下床，拉开窗帘推窗户，外面一片金红色的树叶飘摇，各种嘈杂的声音喧嚣着扑过来。
“开学了，忙得要死，没时间管你。你自己去食堂吃早饭——”王教授在外面念叨，“老尤，赶紧地，别拖拉了。”
尤教授安慰，“不着急啊，时间来得及。”
尤琪微微一笑，手托着下巴，又到了一年中最热闹的时间了。大学新鲜人们被亲人送到学校来，几天之内涌入上万人口，操着全国各地不同的口音，带着天南海北的风味。
“小尤，我跟你爸走了。你也别拖拉，今儿本来就起晚了。”
她应了一声，开始换衣服。
刘青被搞定了，非常高兴地改了自己的行程一同回海城。谭渊亲自来机场接人，师徒闹了大半年的矛盾后，终于互相露出谅解的微笑。尤琪当时瞎起哄，让两人拥抱。
从机场回海城大的路上，她给谭渊告状，说刘青和周臾坐在飞机上，也不休息，一直叽哩哇啦讲本次会议的课题，扰得她根本没法睡觉。结果捅了马蜂窝，谭渊马上来劲，要求将会议的成果给他看看。一老一中一青，头碰头在车后座上又开始说胡话了。
尤琪无语地看着他们，这些人的脑子里塞的除了吃饭便是做学问，根本视他人为无物。
至于之后的开业典礼，可以说皆大欢喜。原本收到请帖的大佬们隐隐约约地问刘青会不会到，没得到准确回复之前颇尴尬的样子。结果师徒一起回学校，破了闹矛盾的谣言，立刻来了无数电话恭喜，只说老家伙脑子终于转了弯来。谭渊一边回电话，一边把周臾叫过去，拍着他的肩膀表扬。
“你很机灵嘛。”
典礼挂牌那天，刘青院士C位出现，携带着得意门生亲自向各位领导介绍，尤其郑重说明，“小周在杭大的演讲很好，参与了三次会后讨论，还汇总了成果报告。老吴问是不是我的学生，让毕业了去那边任职。我说这是小谭千辛万苦找回来的人才，已经在带学生做课题了。我哪里有这么好的学生？”
其得意洋洋，根本不亚于本人搞到一个好学生。
尤琪没想到古板的老院士还能演戏，不应该是说出这样的真心话来，在下面热闹看得很欢。之后她却无论如何笑不出来了，上百人的行程安排，吃饭和住宿，以及接待和送客，她整个人几乎爆掉。更可怕的是，她决定了要参加设计比赛后，小姨在QQ上监督她学习，每天时间不亚于四小时。
蜡烛两头烧，尤琪累翻了，眼睛下面挂起了大大的黑眼圈。
她勉强换了一身衣服，抓着书包和牛奶下楼，然而楼道门口又被堵塞了。这一回，是一辆厢式货车和十几个大批箱子。咬着吸管，左右看了会儿，“谁搬家呢？”
本楼全是老居民，只有搬出去的，基本没外来人口。
刘子昂的头从后面探出来，冲他招一招。
尤琪呛了气管，卡着脖子咳嗽两声，“你这是干嘛？”
“搬家啊，看不明白？”
崭崭新的大公寓不住，搬回来享受潮湿、阴暗和狭小的老房子？怎么看都是脑子有毛病，当然不明白了。
尤琪吸牛奶的时候，两颊鼓动，小孩子一样。刘子昂看得有点心痒，仿佛穿透时光看见十多年前，他虽然不情愿但还是将牛奶递给她，她高高兴兴接了坐在台阶上喝干，之后还要将瓶子口舔几下，一点儿也不浪费。之前因为她的拒绝，他往后退了一步，回到邻家哥哥的位置，但绝不代表放弃。他动了动喉结，方晓玥的耳提面命尤在耳边。
“尤琪去杭城算是我的失误，她晓得我在帮你也差不多要跟我绝交了。所以我只能给你一些友情提示，再不能通风报信了。你侵略性太强，小尤了害怕，得缓一缓——”
“走日久情深的路线吧。”
刘子昂二话不说，搬回来近水楼台。
尤琪喝完牛奶，“新房子好好的不住吗？而且之前说要出差一个月哎，居然这么快就回来了？”
他冲她笑笑，不说话。
她将盒子丢垃圾桶里，“心怀不轨。”
他乐了，咧嘴，白牙森森，可不是心怀不轨么。
尤琪抵达办公室，开始整理开业典礼花费的单据发票，一大包摊开在办公桌上，铺面了整个台面。琐碎，单调，枯燥，全部叠放整齐后才发现研究所安静得吓人。她走出去，只有严林坐在窗边的凳子上，发呆似地看着外面的黄叶。
“严师兄，怎么没见大家来呀？”
严林木呆呆地转身，眼神漂移，“应该是去严老师那边开会了，今年的任务有点重，还得负责上课？”
上课？她偏偏头，“你怎么没一起去？”
他摇头，依然看向窗外，“我已经差不多要结束了。”
尤琪知道他为了论文的事情已经十分苦逼，便不打扰他，叫了个外面打发自己的胃，之后便开始准备自己设计需要的东西。小姨已经买好了原版书，邮寄很慢，所以一页页扫描了打包传过来，她得全部列印出来开始看。至于主题，已经有了点小想法，然而距离落实有很远的路。
她在白纸上写写画画打草稿，手机响了，方晓玥分享了一个眼熟的网址过来，应该是校内网。她画累了，揉揉手指，点开网页消遣。研究所的网速超快，周臾的无死角美照喷射而出，吓了她一跳。她赶紧上下滑动鼠标，发现网页标题是加黑的大字‘海城大男神’，所谓的八卦楼主发的美图，大概是说从杭大的某个学术会议新闻照片转载过来的。
下面备注了周臾的简历，并且用加粗加黑的字体提醒，“可靠消息，今年会代理学院二字班的大物。”
小道消息出来，下面群情激昂，不少文科系的遗憾没办法找借口去旁听；理工科的痛心疾首上学期选课的时候没撞好运，然而被人提醒可以蹭课。选中了课的人，很得瑟地跑过来显摆说是上小课，教室只能坐四五十人。
“那就占座呗。”有人如此提议，获得了上百的赞。
方晓玥发来短信，“这变态要红了。”
早知道要红了，当日在杭大，连郑蔚蓝那样的人都不得不心悦臣服。
尤琪只好道，“别乱说，人其实挺好的。”
一个怪笑发过来，“哟，都知道护着人家了？还说没动心？”
“我怀疑那封信是个恶作剧，应该是背后看不惯他的人在捣鬼，不然图什么呢？”
“都在给人找理由了。”
“他和我沟通过了，说会等忙完这一段就处理这事。我也不着急，等等看了。还有，你少胡说八道！另外，刘子昂那边怎么回事？他怎么搬家了？”
方晓玥马上遁走，装死，怎么也不回短信了。
尤琪骂了一句色鬼，早知道就不该那么快原谅她。
八卦帖的热度越来越强，她连续刷了几次后，居然开始出现研究所开业的照片。周臾穿着得体的西服站在人群里，下巴微微抬起，目光投向不远处，太阳光恰到好处地从天上撒下来，仿佛以他为中心。构图，油画般的色彩，随手拍出来堪比杂志大片。
于是乎，紧接着要占座的呼声下面，又出现了更多舔屏的人类。
尤琪吃吃地笑，一个年轻英俊而有学识的老师，确实会让学生疯狂。男生的嫉妒，女生的追逐，恐怕未来会非常非常热闹。他再不会有时间顿研究所里看着大家工作，而她也将会有大量的时间做自己的设计，简直完美。
当然，这只是一个想法而已，因为没过两天，周臾的一个要求打乱了她的全部计划。
他说，“尤琪，可以请你做我的助教吗？”
尤琪当时正在描一张素描出效果，整个人没回神，呆呆地看着他。
他好像有点不好意思，又很烦恼，有点虚弱道，“我知道不是很合适，但是——”
“这个——”她只是一个小本科而已，专业也不对，做什么助教？
周臾微微红着脸解释道，“不用上课，我把你拉到班级群里，你负责平时的课后管理，收发作业，点到这些。”
尤琪恍然，什么助教，其实就是打杂。
然而她还没来得及回复，于一凡的头从外面冒了出来，带着戏谑，“亲爱的小师妹，你就大发慈悲救救他吧。才两天而已，简直女儿国。”
她看看周臾，再看看于一凡，忍不住笑起来。
周臾第一次显出窘迫来，手足无措，而于一凡则猖狂地大笑。
那时候大家都还年轻，放肆无忌，带着淡淡的暖意，仿如窗外的秋意，充满了怀念。
最后，周臾也笑起来，一点点的无奈，撩动秋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