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
谢瑕连忙咽下最后一口粥,站起身来,也郑重其事地说:“我真的不需要你照顾。”
让他意外的是,谢珩与居然没有纠缠,而是非常乖巧且善解人意地回道:“我明白的,我也只是让父亲放心。”
谢瑕刚想松一口气,却听对方又不慌不忙地补上后半句:“但如果小叔再遇到类似‘找不到眼镜’这种事,可以喊我。”
谢瑕:“……”
这小子在内涵他吧?一定是吧?
他冲对方潦草一笑,没答应也没拒绝,赶紧溜之大吉。
*
一个小时之后,负责案件的警察果然上门找他做笔录,还关心了一番他的身体状况,谢瑕十分怀疑大哥在外人面前把自己描述成了一碰就碎的瓷器,恐怕现在所有人都知道他身体不好了。
他心情很是复杂,依照谢瑾的叮嘱跟警察复述了事情经过,送走他的时候想送一盒茶叶,结果人家没收,还又重复了一遍让他好好保重身体,不要再做这种危险的事了。
谢瑕:“……”
罢了。
看样子谢二少的病弱人设已经深入人心,洗不掉了。
谢瑾说他应该待在家里好好休息,谢瑕深以为然,并决定当一个乖乖听话的好弟弟,把大哥的指示贯彻落实,绝不敷衍。
什么豪门纷争,他根本不屑一顾,世上还有什么比当一条咸鱼更快乐的事情吗?
当一条富有的咸鱼!
他现在就是那条富有的咸鱼,想他生前兢兢业业地备课上课,工资用去日常开销和还完房贷以后就剩不下什么了,隔三差五再经历一点小病小灾,仅剩的钱还得拿去付医药费,根本攒不下任何积蓄。
现在好了,他账户里的余额多到花不完,想买什么就买什么,可以住在别墅里,在落地窗边悠闲地享受午后,再配上一餐美妙的下午茶。
咸鱼瑕浑身洋溢着幸福的气息,他独自进了浴室,准备好好泡个澡——昨晚他从酒会回来没来得及洗澡就睡了,现在浑身难受得厉害。
谢家别墅里的装潢不论大件小件一概顶配,连浴室都布置得奢华舒适,让他感觉自己不是去洗澡,而是去镀金。
他躺在浴缸里舒舒服服地泡了半个小时,每一寸皮肤都得到了充分的滋润和清洁,满脑子只剩下一个字——爽!
然而乐极生悲,他洗完出来的时候才惊觉,自己好像没拿换洗的衣服。
谢瑕猛地从水里坐起来,伸手去摸放在旁边的眼镜,却意外摸了个空。
怎么回事?
他明明放在架子上了,怎么一转眼又不见了?
一天之内第二次失去“灵魂伴侣”的谢老师有些心急,在附近一通摸索,还是没有摸到眼镜,只好从浴缸里起了身,思考着自己到底是该先光着身子找眼镜,还是先去外面换衣服。
他卧室里没有其他人,披着浴巾出去也不是大问题,但关键在于他忘了把衣服从衣柜里拿出来,没有眼镜又看不清,没办法找。
谢瑕犹豫再三,觉得两个方案都不行,索性把浴室门拉开一条缝,选择了求助外援:“老秦!老秦在吗!我洗澡忘拿衣服了,能不能帮我拿一下?”
几秒钟之后,外面隐约传来一声“好”。
谢瑕松一口气,心想管家果然是靠谱的成年男性,能够救他于水火之中。他站在原地等了一会儿,就听到浴室的门被人叩响,从门缝里探进来一只手,递来一叠衣服。
谢瑕忙把衣服接过,冲他道了句谢谢。
原主的头发实在太长,他用毛巾擦了擦,没能完全擦干,发梢还在往下滴水,刚换上的衣服又被打湿了,他只好暂时放弃继续找眼镜,准备出去先把头发吹干,等浴室的潮气散一散再进来。
结果他一出去,就看到外面站了个人,登时吓得后退一步:“你……”
这个距离,光线充足的状况下勉强能看清对方的脸,不是管家老秦,而是谢珩与。
他喉结滚动:“怎么是你?”
“怎么不能是我?”谢珩与一歪头,“刚刚还给小叔送了衣服,当然要看你穿上才能放心。”
谢瑕愣住:“给我送衣服的是你?老秦呢?”
“我爸让他去给你约私人医生了,不在家。”
谢瑕一脸迷茫:“什么私人医生?给我约医生干嘛?”
谢珩与十分自然地接过他手里的浴巾,把他推到床边,按住他肩膀让他坐下,并开始帮他擦头:“小叔整天乱吃药,身体不好就要去看医生,自己瞎吃怎么行呢?去做个全面检查,省得让我们担心。”
“不需要,我现在不是挺好吗……嗯……”
谢瑕话才说了一半,就被落在他头顶上的力道打断了——谢珩与这“擦头”好像不止是擦头,更像是按摩,头皮被揉得很舒服,让他精神也跟着放松,一不留神,就从喉间滚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哼哼。
谢珩与笑了起来,用浴巾蘸去他的发尾的水:“小叔是猫吗,被摸就会发出奇怪的声音?”
谢瑕羞耻极了,连忙夺回浴巾,不让他继续擦:“我说,你怎么随便在我房间里进进出出的?”
谢珩与委委屈屈:“明明是小叔叫我进来的,现在用完了就要赶我出去?真是无情。”
谢瑕哑口无言,觉得占理的分明是自己,可为什么让这小子用可怜的语气一加工,他有理也显得没理?
他咳嗽一声,试图转移话题,完全没留意到因对方一番打岔,自己已经默许了去医院检查的事:“那个……你去浴室帮我找下眼镜。”
“这才几个小时,小叔又把眼镜弄丢了?”谢珩与乖乖去浴室把眼镜取来,“你放在洗漱台上了。还说不要我照顾,洗个澡就把眼镜弄丢,要是我不在,你准备怎么找回来?”
谢瑕被他说得面皮微红,耳朵尖染上一点粉色,忙把眼镜戴好:“这是个意外,意外。”
谢珩与走到窗边,把窗帘拉上一半,挡住了午后过分刺眼的阳光:“我记得我爸跟我说,小叔是因为眼睛受过伤才视力不好的吧,那更应该好好保护,不要在太亮或者太暗的地方用眼。”
谢瑕:“唔。”
他还不能完全适应这种被人关切的感觉,不自在地别开了眼。
谢珩与又问:“对了小叔,你昨晚说你想要保温杯,具体要什么样的?”
“什……什么?”谢瑕一惊,“我什么时候说过?”
“这也不记得了?”谢珩与“好心”地帮他重现事情经过,“当时我去接水喂你吃药,结果屋里没热水了,你抱怨说‘为什么没有保温杯’。”
谢瑕抬手挡脸,只觉羞耻万分,昨天晚上他真是醉酒加上胃疼意识不清了,居然把这种应该在心里想想的话说了出来。
“所以,小叔到底喜欢什么样的保温杯,我去给你买。”
谢瑕扭过头不敢看他,支吾道:“我可以自己买。”
谢珩与一本正经:“那不行,我爸都已经嘱咐我了,小叔需要什么都跟我说,他要是发现我没给你买,你自己买了,会数落我的。”
谢瑕默默腹诽你们可真是“严父出孝子”,声如蚊蚋道:“要……玻璃的。”
“玻璃的,”谢珩与掏出手机,在某购物软件上输入“玻璃”二字,“还有什么要求?”
“双层的。”
谢珩与又输入“双层”,在弹出的关联词中选择了第一个,随即表情变得有些怪异。
他沉默了一会儿,才将视线转回谢瑕身上:“小叔,你确定要这种款式吗?这种保温杯……学校里上了年纪的老教授倒是很喜欢用。”
上了年纪的老教授……
三十五岁就英年早逝的谢老师心口狠狠中了一枪,仿佛看到“老教授”三个字已经立在了自己头顶,他整个人肉眼可见地萎靡下来,对自己的审美产生了深深的质疑。
谢珩与敏锐地捕捉到了他的情绪变化,立刻开始往回找补:“其实这种杯子也挺好的,但是玻璃杯容易摔碎,我去找家质量好的,给小叔定做一个,做好了给你。”
谢瑕诧异地看他一眼,心说这就是大户人家吗,连喝水的杯子都要定制?
不过容易摔碎倒是真的,他当老师这十年当中,打碎的玻璃杯怎么也有三五个,并且每次打碎杯子都会伴随着一些不好的事情——最近一次是在他死的那一天,而再往前数,则是他查出身患绝症的时候。
但他并不认为是玻璃杯带来的厄运,相反,按照迷信一点的说法,是碎掉的杯子替他抵挡了一次伤害。
他还记得他在医院拿到检查报告的那一天,医生跟他说“你能活到现在已经是个奇迹了”。
或许正是那天打碎的杯子让他多活了半年,又或许是他死时碎掉的杯子让他穿了书,换来一次重新体验人生的机会。
玻璃杯这种东西,于他而言有种特别的感情。
那是他当上老师的时候,孤儿院照顾了他十几年的阿姨送给他的庆祝礼物。
不是什么昂贵的东西,就是市面上最常见的款式,仅仅是为了实用才选的,阿姨说本来想送他钢笔,可一支好的钢笔太贵了,她的积蓄都用来资助孩子们上学,拿不出那么多钱。
于是她选择了水杯。
干净、剔透的玻璃杯,能一眼从外看到内,见了就让人心生好感,爱不释手。
谢瑕站在窗边,向窗外眺望,看到一尘不染的窗玻璃上映出自己的影子,洗完澡后刚刚擦干的头发有些凌乱,几缕碎发不太服帖地掉在耳边,将他的轮廓勾勒出几分不规则的柔和。
谢珩与在一旁注视着他,看到他眼尾不知为何染上了一点淡淡的红色,他整个人站在那里,沐浴在阳光下,就像一尊精美漂亮的玻璃器皿,刚刚从水中捞出来时,尤为晶莹剔透。
谢珩与心里忽然萌生出奇怪的想法——玻璃唯一的瑕疵是易碎。
脆弱易碎的东西,就该被好好保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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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
谢珩与(委屈):小叔叫我进来,用完了又赶我出去……
谢瑕(恼羞成怒):闭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