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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 是忙碌一年的人们难得的休息时间, 亦是官场商界彼此联络感情的好时候。窦向东年初一清早, 就领着三个儿子, 往州里拜年。而知州却是早出发去了省府, 与知府拜年。不过没见着程知州没关系, 礼数尽到即可。当然, 洪让处也不能公然无视,亦带了礼物拜了一回。
出乎意料的,洪让表现的极客气, 好似以往的龃龉从未存在过。那无比真挚的笑容,把窦向东吓出了个好歹。好容易寒暄完毕,退出同知府邸时, 窦向东后背的冷汗方止。物反常即为妖, 此事必然有诈!
窦元福想着心中算计,更觉不自在。父子四人收拾了番情绪, 才按着庙门一一拜到。幸而今日古怪的唯有洪让, 几人才略略安心。
回到家中, 族人挤了一屋子。窦向东眼尖的看到了窦逊敏, 忙携了他的手, 一齐坐下,笑问他学问如何, 明岁下场考童生有无把握等话,把窦逊敏感动的差点流出两缸泪来。周遭族人也都赞窦向东仁义, 照顾族人。
这不废话么?死鬼窦贵光家中早没了正经营生, 不想方设法勒掯族人就不错了,还想他吐出什么东西来?窦向东豪富,不在意两个小钱,这一进一出,对比就大了。譬如族中的孤寡,今冬都得了衣裳与米粮。再有便是窦逊敏这等读书人,额外得了一套笔墨纸砚。还在陆观颐的提示下,特特定了几方铜制暖砚,且细心的配上合适的小木炭,切实解决了冬日磨不开墨的问题。
窦向东扫一眼屋内,屋里很有几个肯读书习武的后生,心里十分高兴。钱固然要紧,但在有了家底的今日,人才便比钱更稀奇。笑呵呵的同看上的人闲话几句,又额外赏了许多东西。族人虽艳羡,却也知窦向东是因本事赏人,不好争得。见此情形,也有暗自叹气的,也有暗自发誓要上进的,不一而足。
女眷那处小孩子四处乱窜,更显热闹。窦家三兄弟都不算能生,肖金桃看着别人家的孩子,眼热不已,一径拿果子与他们吃,又把零花钱,喜的孩子们团团围着他,半日都不曾走。
突听门外一声断喝:“你给我放下!”
肖金桃忙问:“外头怎么了?”
宝珠看了一回,笑道:“我们姨奶奶当真是上房揭瓦,跟几个孩子混闹,要点大炮仗玩,把二老爷脸都唬白了,恼的揪着她去堂屋了。”
练竹与陆观颐齐齐笑了,都道:“该!”
肖金桃无奈的道:“除夕那夜里就想放烟火,还偷偷藏了一个。她怎么就那么野呢?”
管平波若听此评价,定然大呼冤枉。她就是想看看此时的火.药成分好不好!此事又不能大肆宣扬,只好装作淘气,总想拆几个看起来给力的炮仗,哪里知道窦宏朗盯的她死紧,她都躲到正院里混在孩子中偷摸行事了,竟还让他给逮着,真是岂有此理!
窦宏朗拎着管平波数落不停,进到屋内,把她扔到窦向东旁边,对张和泰道:“你给我看紧了她,再让她溜去玩炮仗,我唯你是问!”
管平波:“……”
窦向东不厚道的笑:“你不知道,放烟火的火.药同放枪的不一样,你想偷着拆烟火里的是不中用的。都叫你老实点,偏不信。再淘气,你老倌可要打你了。”
管平波撇嘴:“他打的过我吗?”
窦宏朗照着她的后脑勺就给了一下:“你再嘟囔一句试试?”
管平波不情不愿的闭嘴了。
窦元福对老三窦崇成笑道:“看我们老二,跟带闺女似的,操不完的心。”
窦崇成近来被两座大山死死压着,心中不爽,亦假笑道:“二哥是怜香惜玉,我们再不能的。”
窦宏朗早尝到了甜头,他爹是真疼管平波,白狐狸毛多难得的东西,就与了她做斗篷。虽是经他母亲的手赏下,长眼睛的哪个不知。故他更要加重宠爱,一则讨好父亲,二则也是堵众人的嘴。但凡男人,倘或真跟哪个女人好上了,难免有占有欲。他当着父亲的面秀恩爱,父亲无动于衷,时不时笑话两句,众人便知窦向东单纯疼晚辈,而非生出龌龊心思了。何况管平波叫的好听是姨奶奶,实则是个丫头,父亲讨了过去也是有的。既不动,便是无事。
时下男女分了内外,聊的话题便不同。窦向东在威风堂,肖金桃则是在后头的正屋。管平波一个女眷滚在男人堆里,好不无聊。她不是接不上男人的话,只没必要时时刷存在感。呆了半日,离开窦向东边上的座位,走到窦宏朗跟前扯了扯袖子道:“老倌,我去后头找姐姐玩。”
窦宏朗板着脸道:“再不许碰炮仗了。”
管平波蔫头耷脑的答应着,窦宏朗又令张和泰送她过去,不放她有任何可乘之机。管平波暗自撇嘴,演太过就不像了好么!她是小老婆,不是小闺女,你行为错乱了喂!
众人一直嬉闹到天黑尽,才慢慢散去。横竖岛上没有宵禁,娃娃们打着各色灯笼,在路上疯跑。吃饱喝足的族人剔着牙,慢悠悠的往家中晃。今日窦宏朗狠表现了一回,路上就有人闲话,都道管姨奶奶如何受宠,预备叫女人们过两日再去请安套近乎。
窦宏朗闲在家中的新年,唯一干的事便是连同练竹,结结实实的演了一回“严父慈母”。把陆观颐恶心的鸡皮疙瘩直掉。管平波倒是适应良好,不就是装熊孩子么?有什么难度?一个真正的农村女孩可能会惶恐,继而失去自己,但管平波不会。她可是真被宠过的人,不提管老爹有心无力的疼爱,前世父母虽渣,但六个长辈围着她打转,那才叫宠上天。她没长成熊孩子、大纨绔,真心是祖宗保佑。
或许正因为什么都不缺,管平波才嫌不够刺激,非得找出点人生存在的意义。又或许,她是真的把姐姐姐夫当成了父母,才会追寻他们年轻时的步伐,想要沿着“父母”走过的路,来证明自己确实是他们的孩子,而不是那对孬种的!
因此,管平波没有后悔过,即便死的那般惨烈,也没有一瞬间的后悔。真正踏上征途,见识过邻国动荡才知道,多少人用鲜血铸就了长城,才保得普通人恣意的人生;她的姐姐姐夫,不仅仅是位高权重,更重要的是功勋卓绝。
一次次的激战厮杀后,才知道真正道德至高点的快感是什么。人类的车轮滚滚向前,既为强者,借一把力又何妨?英雄的孩子,永不言退!
窦元福听得各方回报,连连冷笑。窦宏朗的确嫩了点,他不信父亲瞧不出。但他更知父亲的心思,窦宏朗假不假有什么要紧,能骗过管平波即可。时下有一种人,光长本事不长心眼。说他们不聪明,却总能想到别人想不到的物事,说他们聪明,于人情世故上又一窍不通。管平波不至于不通人情,但被自家老倌这般对待,女人家哪个不死心塌地?
张明蕙端了一盏茶放在窦元福跟前,道:“外放的事你可收拾妥当了?”
窦元福露出一个笑容:“差不离了。”
“到底好不好,你给我个准信,省的我日夜悬心。”
窦元福对妻子勾勾手指,待她附耳过来才道:“他们衙门里的老吏,惯会做手脚。不消造假,只拿文书悄悄裁下我的名字,拿纸补上,空白处写哪个都行。”
张明蕙轻声问:“看不出来么?”
窦元福道:“他们手段老辣着呢。篡改各路文件是熟手。”说毕,心中惴惴,总觉得洪让知道了些什么。
张明蕙有些不安:“多少人知道?”
窦元福道:“没几人,他们做老了的,不妨。待人去赴任,寻个机会毁了文书,往上报老鼠啃了,申请补办一份,籍贯姓氏都一样,哪个分得清哪个。天下官员那般多,吏部累死了都查不完。何况我捐的官是赞礼郎,便是有实职,管的亦是文化上头的事。可巧二弟捐的是安抚知事,升他作七品实职剿匪安民,不是理所当然么?”
“只怕老太太处不好糊弄。”张明蕙摇头道,“她可不好打发。”
“早预备妥当了。她不知阿爷的心,我令人教了她使惯的人一些好话。”窦元福说着长长吁了口气,“富贵险中求,他想同我一争长短,就休在家中享福。我许多年来,也不是只管受用的。早年行船,那次不是生死相搏。他屁都不懂的玩意,就想摘果子吃!?他要真能在石竹立住脚,我也服他!”说毕,想了一回,道,“女眷那头,若管平波想去,你定要拦住她。”
张明蕙皱眉道:“她去与不去,有什么相干?”
窦元福嗤笑一声:“就他窦宏朗会哄人不成?你不懂,那丫头会兵法,阿爷看重的很。隔了他们两个,日子长了就淡了。若是他死在外头,恰能把人弄到咱们家来。”
张明蕙心中泛酸:“你竟也看上了她。”
窦元福瞥了妻子一眼道:“自家去想明白,省的脑子不动都傻了。”
张明蕙一噎,索性闭嘴了。
此事唯窦元福夫妻二人知道,待到初五开印,一道雷从天而降!窦宏朗整个人都傻了!
接到消息的窦向东沉吟片刻,吩咐了张和泰一句:“把平波唤来。”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