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一个人若是知道这十足的危险,又十分珍惜自己的命,还懂得享受,又有如此高的身价,还能为了谁而抛下这一切,那这个人心可太热了些。
  胡铁花为了全书斋一句话便二话不说奔赴而来,表现得热情得颇为肉麻。而姬冰雁看似薄情,却比一腔热血的胡铁花,准备得更为周到,更为妥帖,他什么都不说,全书斋却什么都懂了。
  朋友似他们三人,却也是已足够了。
  虽不满他们对待女性的态度,但于凛凛心中还是承认,这两人都是真汉子,全书斋能有这样的朋友,自然是因为他对朋友,从来也是这样的。
  所谓朋友,若是不用说出自己的想法,对方却已经了解了一切,那无疑已是极好的了。
  出关之后,马车几乎是昼夜不停地在赶路,全书斋等四人还能在马车里歇歇,但那赶路的车夫小潘和管牲口的石驼两人却几乎是没有休息的。
  于凛凛惊讶于这两人可以昼夜不休,又被姬冰雁要求着不能下马车,有时便往马车边坐着,与那小潘聊聊天,这小潘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天南地北的方言都会说,还有许多故事可讲,还真是无聊时最好的聊天对象。
  有个美人在旁,小潘更是使出十分的劲头来。
  胡铁花对于这个不怎么熟悉的苏蓉蓉表现得有点拘谨,尤其是对方还相当看不上自己,胡铁花更是恨不得换个马车,但有全书斋在,他这点拘谨已是变成了幸灾乐祸。
  毕竟不是什么时候都能看见全书斋吃瘪的。
  全书斋摸了摸鼻子,对于这种状况也很无奈。于凛凛平素也喜欢安静,或坐在马车里静静地看书,或是同小潘聊聊天,却从未见她与自己多说几句的。
  他虽不通天南地北的方言,但见过的事情也是多得多的,若说是故事,他不知有多少故事可讲,不知有多少奇人异事藏在肚子里,却也没见于凛凛来找他说个几句的,主动凑上去又像讨了个没趣似的,还真有些不尴不尬的,也难怪胡铁花看了幸灾乐祸。
  四人闷在这马车里,除去三急之外,还真少有下马车的,就这么过了数天,就连喜静的于凛凛都觉得有些憋闷了,他们四人终于到了沙漠的边境。
  在沙漠边缘的小镇,站在这客栈门口,四人望着那无边的沙漠,心头都提了口气。小镇上只有三五户人家,惟一珍贵之物就是那口井。
  姬冰雁以比酒更贵的价钱买了十几大袋羊皮袋清水,又以比猪还便宜的价格,将这几匹马卖给了小镇上的住户们,却放火将那仿佛哆啦a梦百宝袋似的大马车给烧掉了——这是他的心爱之物,带不走,宁可毁去。
  四人打扮得与任何一个普通的行商客旅没有两样,于凛凛更是扮作了男装,不过在这沙漠上,为了阻挡刺人的风沙,女装与男装都是裹得严严实实,也着实没太大的区别了。倒是石驼,扮作了蒙人的装束,用宽大的白布缚在头顶,只为了遮挡自己的面目。
  他们四人在接近黄昏时进入了沙漠。
  可就算是这太阳即将落山的时候,也是非常热的,于凛凛都有些怀念在海上的日子了,潮湿的水汽总比这令嘴唇都快要裂开的干燥、风沙,还有这热出满身汗的天气可好多了。
  但正因为自己是女子,于凛凛对这炎热一言不发,反而是胡铁花,坐在骆驼上热得摇摇晃晃的,像是随时要倒下似的。
  只有石驼,跟着骆驼一步步地走着,仿佛周围的环境对他毫无影响。
  这样的人,从来都是令人肃然起敬的。于凛凛虽经历得多,却总想着让自己过好一点,所以为此才找自己感兴趣的事情来做,为一个目标努力在奋斗,像石驼这般坚韧的,世上着实已太少,便是她,也自认不及。
  而自己做不到的,别人能做到,怎么能不令人心生敬意?
  太阳未下山时是热得令人几乎忍不住想把身上的衣服全部脱掉,而太阳下山后,随着夜深,寒气越重。姬冰雁找到个避风的沙丘后,将帐篷搭了起来,然后生起了火来。石驼让骆驼将火围了起来,挡住火光。
  火上煮着一锅热菜,几人围成一圈。锅里是切成薄片的牛羊肉,撒着葱姜和胡椒,没煮多久,香味就从锅里溢了出来。
  胡铁花这才像活过来似的长出了口气。
  这沙漠的夜晚太冷,即便酒量浅如于凛凛,也喝了几杯酒暖暖身子。不过酒量浅也有酒量浅的好处,几杯酒下肚,于凛凛的脸颊就红了起来。
  全书斋见得多了于凛凛的冷脸,这模样少见得的可爱,心中像是被挠了一下,不由想着酒可真是个好东西,之后不如也多给她喝几杯酒好了。
  不过想到于凛凛对车夫小潘都能以微笑待之,可见并非天生冷淡的类型。她似乎对谁都挺礼貌有加的,对胡铁花之前“拐带女子”的行为不悦,却也并不表现在脸上,表现出了足够的大家气度和良好修养,对姬冰雁更是神态温和,即便姬冰雁冷言冷语,不善言辞也不为杵,比之胡铁花更为温和。
  反倒是对他全书斋,经常连个笑脸都欠奉。
  全书斋摸了摸鼻子,不由苦笑。他做了什么惹得她不开心吗?本还以为她向来看不惯他,所以都有些习惯了,不过这与姬冰雁,甚至是胡铁花对比起来,他这待遇也太糟了。本来因为这沙漠热得要命又冷得痛苦的胡铁花都心情好多了,因为可以看全书斋吃瘪,有比他心情更差的,想着,胡铁花都乐不可支了。
  趁着于凛凛喝了少许酒的眩晕,在进帐篷睡觉之前,全书斋抓过她的手,就将于凛凛拉到了沙丘后。
  沙漠上虽冷,但这漆黑夜空上月亮却又大又明亮,实在十分美丽。眼前是一望无际的沙漠,月光融融,于凛凛脸颊晕红,侧脸氤氲在月色中,柔和了一向绷紧的下颔线条,有如邻家少女似的亲近可爱。
  全书斋被她难得的容色诱惑,忍不住更靠近她,紧挨着她坐着。
  于凛凛垂着手似乎没注意他的动作。
  全书斋摸了摸鼻子,苦恼地想着该怎么开口,一时有些静滞。
  “自无花那件事之后,你好像更讨厌我了,是我的错觉吗?”全书斋口吻有些苦涩。
  于凛凛这才像是被全书斋的话所惊醒似的,抬眸凝视着他。不知是否是因为喝酒的关系,她睫毛轻抬,半阖着眼,眸中漾着盈盈波光,美酒似的清亮诱人。
  “我最讨厌,”于凛凛轻启朱唇,嗓音轻柔如砂糖划过舌尖的口感,软甜的苏州口音。她半边脸都仿佛浸在糖霜似的月光下,清丽无双,说出的话却很是残酷:“不遵守约定的男人。”
  全书斋怔然。
  于凛凛冷冷道:“我在大明湖畔的风雨亭等你,你却没按照约定前来,我差点死在无花手里……不,不该说是‘我’,是苏蓉蓉。即便你不爱她,也不曾把她当成重要的亲人吗?”
  仿佛是触到了月光,她眸中那盈盈波光便结成了冰,全书斋忽而打了个寒颤。
  ☆、第161章 壹肆玖夜色动心
  于凛凛这话极冷,全书斋颇为苦涩地揉了揉鼻子,一时竟说不出话来。他本是下意识想反驳的,反驳他并非故意如此,只不过当初任慈的夫人秋灵素危在旦夕,恐怕会被灭口,而她手上则掌握着凶杀案的线索,若是秋灵素这条线断了,那南宫灵也只是可疑,而真相则会被掩于沙尘中,再不得而知。
  全书斋本是想如此反驳的,但在撞上于凛凛看过来的似笑非笑的表情时,他想说的话便无力地咽了下去。
  无论再说什么都不过是借口,无论再说什么,都已经更改不了他确实违背了约定,将她一个人置于危险之中的事实。
  他从未想过此时的蓉蓉是由第二人格主导,她可能压根还不熟悉这个江湖,而他,就将这样的她丢在腥风血雨中——很大一部分还是因为他的缘故而引来的腥风血雨。
  说得好听点是全书斋一向都率性而活,说得难听点,他这一生风流债无数,像只翱翔在天际的鸟,飞上很久才会停上一停。而苏蓉蓉,总会等在他停泊的港湾。所以,不知不觉,他习惯了。习惯了被苏蓉蓉迁就,习惯了让苏蓉蓉等待,习惯了被苏蓉蓉包容。
  他的生命多姿多彩、色彩斑斓,苏蓉蓉却在日复一日地单调中,帮他洒香,帮他调查,帮他做人皮面具。他教会她易容,而她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替他将所有类型的易容人物资料都准备了一份,如此细心而妥帖。
  ……一直都是他在被照顾着啊。
  天上月光很凉,这样冷的沙漠夜晚,风沙刺人,冷风像是要渗入到骨髓里似的。但却比不上他心中的冷。
  是他负了她。
  于凛凛道:“现在知道我讨厌你的原因了?”她挑起眉尖,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得看他:“所以,离我远点。”
  说完后,她趾高气昂、雄赳赳气昂昂地准备回帐篷。
  她走到帐篷前,不想一个人却在那儿杵着。于凛凛就着月光打量了一番,发现是姬冰雁。被这月亮的寒气一冻,她因为酒精而晕眩的大脑终是被吹得清醒了些。
  虽对姬冰雁于凛凛一向算是客气有礼的,但若是一个人想睡觉时却被人挡着,心情总是不太好的。于是于凛凛双手环胸,毫不客气道:“不知姬公子有何贵干?”
  她口气毫不客气,以至于姬冰雁脸上一刹闪过了一丝尴尬。全书斋之前的异常和苏蓉蓉的不对劲他看在眼里,所以方才因为担心便躲在这帐篷后边听。
  听了这两人对话,姬冰雁却更是糊涂了。全书斋喜欢的是苏蓉蓉的哪个灵魂都不重要,更重要的是,另一个灵魂这么玄幻的说法,他虽一向不爱多管闲事,但如今他们四人一同上路,一点小变故都可能惹出不必要的麻烦来,一向谨慎小心的姬冰雁不喜兜圈子,所以他便想到了从当事人这儿直接得到答案的想法。
  ……结果这样就好像偷听被逮了个正着似的。
  姬冰雁不愿被误会成偷听人讲话的变态,咳了咳之后,道:“我从全书斋处听说了,你如今……算是苏蓉蓉的另一个灵魂,对吗?”
  于凛凛眸光水般波光粼粼,似笑非笑地瞧着姬冰雁,看他一本正经的模样,酒精带动血液沸腾,她逼近姬冰雁一步,虽她身高不如姬冰雁,却有种令人不可逼视的光辉。
  姬冰雁被她这诡谲的眸光弄得有些窘迫,想后退,却觉得被个女子逼到这地步实有些不对。他一向不喜看女子,就连侍妾都是有自保的武功的,他从不愿在这方面多花心思,有如个古老的禁欲派。
  于凛凛邪邪一笑,忽而伸手撑在姬冰雁左边胸膛上,她手掌下的胸口温热,心脏“噗通”、“噗通”有力的跳动,脑子里被酒精烧得有些混沌,想要睡觉的*被人阻挡着,莫名令她升腾起一股邪火。
  而此时姬冰雁禁欲的脸,便成了一根导火索。
  她眼睛泛着水光,月光落在她眸底,便像个小钩子似的抓挠着人的心底,妖娆与清纯交织在那深潭似的眼睛里,眸光莹莹。
  “你猜如何?”她唇角一勾,又靠近姬冰雁一步,两人的距离咫尺,几乎能感觉到对方的呼吸。
  她仰着脸专注地看着他,月光落在她脸颊上,愈发衬得她肌肤如玉,仿佛连毛孔都看不见,就连月光都温柔了些许,仿佛怕惊扰了月下美人,她的黑发从颊边落下几缕,仿佛缎子似的柔滑,引得人忍不住想摸上一摸。
  她眸底戏谑狡黠的光芒四泄,姬冰雁触到她的眼神,心跳竟蓦地加速起来,视线也无法移开,竟突然觉得有些狼狈。
  见到姬冰雁呆若木鸡的反应,于凛凛才终于满意了。她勾起笑弧伸手猛地将姬冰雁一推,姬冰雁措手不及就被她推搡到了一边,而于凛凛则拉开了帐篷,回眸冲姬冰雁一笑:“苏蓉蓉不会如我一般引诱你的,姬冰雁。”第一次她没有用礼貌疏离的口气叫“姬公子”,直接念出了他的名字。
  他能感觉到,他的名字有如蔓草般柔软地缠绕着她的舌尖,清甜的每个音节都像是旋律,一时之间,心头仿佛炸开了花。
  “砰——”地一声,是他心头礼花炸响的声音。
  姬冰雁被推开之后,就这样呆呆地站在那儿,看着于凛凛钻进了帐篷合上,而他脚下像是生了根,再无法挪动半步。
  月光落在姬冰雁身上,愈发衬得他身姿清雅孤傲,翩翩佳公子,欲乘风而去。
  这是同对高亚男完全不同的一种情感,对于高亚男,姬冰雁更多的是欣赏、认同,从而累积而成的一种情感,但是,这样突然的怦然心动,心脏跳动得异于平常,而她方才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像是刻刀刻在心上似的,留下的痕迹这样深、这样鲜明,甚至都疼痛起来。
  于凛凛倒是完全没考虑姬冰雁的想法,她之前和全书斋谈了那许多,本就没多开心了,被姬冰雁挡了路就更不开心了,本就喝了几口酒,酒量不怎么地的于凛凛便玩心大起,想看看这一向面无表情喜欢板着张脸的姬冰雁表情龟裂的样子。
  从来都是你们来试探我,不若我也来试探试探你们好了。
  只是这样突兀的一个想法而已,进了帐篷之后,于凛凛就把方才对姬冰雁的调戏忘得一干二净,直接倒下就睡了。
  等到第二天起来,于凛凛揉着还有些疼的脑袋,叹了口气。这古代的酒比现代酒还劲道地多,这烧刀子也不亚于53度白酒了,味道没那么呛口,虽有些辣,却也不会比寻常白酒似的刺痛喉咙,不知不觉就多喝了几口暖身,没想到这后劲还大得很。
  以后还是不要贪杯,就算这晚上冷,也别因小失大。于凛凛暗暗想着。
  不过,在第二天收了帐篷继续赶路时,于凛凛敏锐地察觉到气氛有些不对。全书斋一反平常的机灵劲,变得有些沉默寡言,而姬冰雁冷着脸走在一旁,与于凛凛的距离刻意拉得更开,几乎是在于凛凛的最远斜对角线上,反而只有胡铁花一人比较正常了。
  但是唯一正常的胡铁花也很苦恼,一个姬冰雁比平时的脸更冷更臭,就算同他说话,他也像是神游天际似的,完全的心不在焉,就像压根没听见他在说什么,另一个全书斋,倒是会回答他的话,但全然没有平时微笑着的愉悦模样。
  胡铁花摸不着头脑发起火来,没想到他这发了火,这两人也依旧还是我行我素,完全没当回事的模样,胡铁花讨了个没趣,心中无比气闷,冷哼一声,大步往前。
  一个人若是苦闷了,在周围寻求不到注意,总会格外注意到旁的响动的。
  胡铁花本是大步走着,突然便停下了步伐,大声道:“等等!你们两个木头脑袋,有听见声音了吗?”
  全书斋道:“嗯。”
  姬冰雁本是在神游,听见胡铁花“讽刺”的话语,眯了眯眼:“既然是木头脑袋,怎么听得到声音。”
  胡铁花翻了个白眼,道:“这附近有人。还是个快要死了的人。”
  姬冰雁冷冷道:“你怎知道。”
  “哦,你这下倒是愿意理我啦。”胡铁花不满地哼了一声,瞪了姬冰雁一眼,刚想说什么,于凛凛也已走了过来,道:“因为这呻吟声?”
  “苏妹子。”胡铁花点了点头:“虽我不喜欢杀人,这濒死的呻吟声我可听得太多。依我看,这人不是快要被晒死,就是快要被渴死了。”
  于凛凛此时的站位是在胡铁花与姬冰雁中间,她正转头同胡铁花说话,所以并没有看向姬冰雁,也并不知道,在她忽然走过来时,姬冰雁的身体忽然一僵,整个人都绷紧了,仿佛蓄势待发的一支箭似的。
  他这肌肉绷紧的细微变化没引起于凛凛注意,更没引起粗枝大叶的胡铁花注意,只没逃过全书斋的眼睛。全书斋还因为昨天于凛凛的话反省愧疚呢,乍一看见姬冰雁这异常的举动,眼神蓦地就变得古怪了起来。
  不过,于凛凛没有理会这两人,她只看着胡铁花静静道:“若是我快被晒死,我定不会浪费体力呻吟。若是我快被渴死,我一定会闭紧嘴巴,绝不浪费一滴口水。除非……他们是为了引得附近人的注意,但这偌大的沙漠,就这么喊着,也只是徒劳浪费体力罢了。或是他们是傻子,或是他们发现了有人就在附近,但,若他们真虚弱到快死去,是绝无法发现我们的。所以,他们要么是故意吸引我们过去,想趁我们不备,装得虚弱好夺水。要么……”
  于凛凛顿了顿,勾唇笑道:“他们就是抓走了甜儿和红袖那帮人,早瞄准了全书斋,跟踪了我们的踪迹,伪装成快死的人好狙击在此杀了我们。”
  她分析的口吻很平静,说出的话却有如石子投入了湖中,引起了一片震惊的涟漪。
  ☆、第162章 壹伍〇阴谋初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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