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邓汶对洪钧承诺已久的饭局终于兑现了,此时离他在拉斯维加斯说要好好谢谢洪钧已经十月有余,他回北京也已经八个多月。邓汶把洪钧约到自己所住的宾馆,从大堂直接把洪钧带到一楼的印度餐厅,说这地方味道和服务都不错,宾馆里的其他几家餐厅都已经吃腻了但惟独和这家培养出了感情,他当然忘不了解释为什么不去宾馆外面的餐馆,其实他不说洪钧也猜得到,他在这里长期包房自然在餐饮上也可以享受大幅折扣。邓汶在电话里没建议洪钧也把菲比带来,洪钧就让菲比这个周末回她自己家去了。
  两人刚一落座,身穿纱丽的服务员满脸笑容地端上一盘薄脆,洪钧对邓汶拱手说:“难得啊,时至今日总算吃到您老人家的饭了,好饭不怕晚,这家馆子不错,印度的薄饼很好吃。”
  邓汶不用翻看菜单就点了咖喱风味的套餐,等洪钧点好一份咖喱鸡和几款薄饼,他说:“哟,这地方你也来过?”
  “不瞒您说,北京我没吃过的馆子,少!”洪钧又笑着说“这好像是北京最早的印度菜馆吧,来过不止一次。”
  邓汶端详洪钧一番,颇为关切地说:“你瘦了。”
  洪钧揶揄道:“如今无论对方是男是女,最流行的恭维话就是‘你瘦了’,说的时候要带着几分惊讶几分同情,最好再隐隐地透着一丝羡慕一丝嫉妒,你也真够俗的,不过你火候不到,没露出一点羡慕的意思。”
  “我本来也不羡慕你呀,我是说真的,你真瘦了,忙得吧?”
  “你真是越来越俗了,现在的男人就怕别人说他不忙,对,我是忙瘦了,你想啊,我都重返斗争最前线了,能不忙嘛。”
  “你不要打肿脸充胖子了,就你这张嘴啊,以前专门损别人现在专门损自己,我知道你日子不好过。”
  洪钧依旧嘻嘻哈哈的:“这你可就说错了,现在没有人为了当胖子把脸抽肿,倒是有不少为了当瘦子把脸抽瘪,抽掉点脂肪、削掉点骨头”
  “行啦行啦,”邓汶不满地打断说“饭桌上提这些干嘛?我是在和你说真的,你在维西尔是不是干得挺艰难的?”
  洪钧觉得邓汶的目光就像是在探望一位躺卧在白色床单下的绝症患者,又像是在瞻仰一具安放在鲜花翠柏丛中的遗体。洪钧向来最无法忍受的就是来自他人的同情,而在眼下的逆境里,他更将别人的关心视为怜悯加以排斥,将别人的帮助视为施舍加以回绝。洪钧避开邓汶的注视,瞥向墙边摆放的一尊印度神像,不以为然地回答:“嗨,我什么时候干得挺容易的?这年头,不管是谁,不管在哪儿干,都是一个字,难!”
  “我听说你现在手里的地盘和手下的人都只剩三分之一了,你的那个新老板是不是容不下你啊?”
  洪钧只得说:“看样子是已经彻底势不两立了,前些天他又把我的一个很得力的帮手给挤走了,我现在直接带着十个sales,事情还得接着做,但已经没有干事的心情了。我这些情况你自己知道就行了。”
  “那你有什么打算?人挪活树挪死,要不找找外面的机会?你和圈子里的人肯定很熟吧,联系一下那些专做高层职位的猎头?”
  “现在还没这种想法,我在维西尔呆的时间太短,还不到一年半呢,先扛着吧。”
  “总得想办法找到转机啊,老这么扛着也太被动了,那位新老板要是总和你对着干,你有天大的本事也很难干成事啊,你要是完不成quota他不就有理由把你挤走了嘛,所以他拖得起你拖不起啊。”邓汶见洪钧一副模棱两可的样子不禁狐疑“你这家伙不可能没打算的,你肯定已经有主意了,快,透露透露,你准备怎么咸鱼翻身啊?你放心,我的嘴很严的。”
  洪钧忽然笑了,正好服务员也把盛在考究的铜盘铜碗里的菜端了上来,他兴致极高地抄起刀叉,对邓汶说:“哎,你还记得瓦尔特保卫萨拉热窝吧?”
  “当然啦,小时候看过不知道多少遍,不过已经十几年没再看了,在美国哪儿找得到这种片子啊。你有盘吗?这种老片子不会有dvd吧?”
  洪钧摇头道:“我至少比你多看过一次,99年北约轰炸咱们驻南联盟大使馆那天晚上,电视台特地放过一次,我又重温了一回。这段时间我脑子里老想起那里面的一句话,你还记得吗?快结尾的时候在运油列车上,吉斯问瓦尔特,‘不用炸药能炸吗?’,瓦尔特就说”
  邓汶立刻兴奋得挥舞着手里的叉子,和着洪钧的节奏齐声说:“谁活着谁就看得见!”两人说完又一同开心地大笑起来。
  洪钧先收住笑,随即有些怅惘地说:“好久没这么笑过了。”他拨弄着盘里的鸡肉,又说“我现在要做的,就是活着,比比看谁的气长,胜负与成败都是暂时的,无所谓,谁活到最后才真正见分晓。”
  邓汶仍想不出洪钧日后的转机在哪里,但也不便多问,话题一转说:“我说了你可别不高兴啊,你现在不太称心,我最近倒真是很顺利,各方面情况都不错。去年底按期发布了ice的8。0版的中文版本,现在要把一些行业版的增值产品也做本地化,过年前我去了趟大连,谈好一家公司合作搞ice产品的韩文版,如今我这个北亚研发中心倒真是名副其实了,下一步可能还要为日本市场做产品。最近公司内部也挺平静,俞威没再找我麻烦,估计他把心思都放到哪个大单子上了吧,我刚看过1月份的摸nthlyreport,ice签了好几个项目啊,也难怪,科曼还是半死不活的,你们维西尔又”邓汶忽然刹住,觉得自己未免有些幸灾乐祸的嫌疑,他偷瞟一眼洪钧,却见洪钧很大方地丝毫未予理会,正撕开薄饼往嘴里塞,便又接着说“就是有一个变化让我觉得有点奇怪,卡彭特最近一直没怎么过问我这里的情况,我主动给他打电话可他好像也总是心不在焉,感觉他不像以前那么关心这个摊子了,我也不敢打听他那边究竟发生了什么。嗨,也可能是好事吧,大概他看到我这里各方面都已走入正轨就不再操心了,也好,天高皇帝远,只要他保证给我足够的budget,我正好可以放手大干一场。”
  洪钧听了却暗自觉得蹊跷,他知道卡彭特是个手里永远拎着鞭子随时抽打下属的偏执狂,按理决不会给邓汶如此宽松的待遇,他好奇地问:“卡彭特没打算近期再来中国转转?”
  “他去年8月份来的时候提过一次,说今年想去一趟可可西里,还让我打听那里有没有对外开放,我上次在电话里和他聊,他又说近期不再考虑了。”
  “听没听说ice的架构要有什么大的调整之类的?”洪钧又问。
  “没有啊,上个月刚开了全球的kickoffmeeting,艾尔文和卡彭特都露面了,形势不错,一切照旧啊。”
  洪钧立刻想到眼下维西尔正在美国召开的kickoffmeeting,韦恩连他去参加大会的资格都取消了,心里又不由得愤愤不平,便没再顾及卡彭特的反常之处。
  洪钧正在愣神,邓汶却向四周扫视一通然后凑近桌子,压低声音说:“哎,有件事想听听你的意见。还记得上次你在这里遇到的那个女孩吗?”
  “记得啊,不是叫katie吗?”
  “对对。呵,你的脑子是好使,过目不忘,我就不行,老是记不住人、张冠李戴的。katie在这里做了挺长时间,现在还是个大堂值班经理,我听她说这里待遇还凑合,但是没什么发展空间,学不到新东西而且天天上班就是那点事,挺枯燥的。我们研发中心现在都好几十人了,每天都有好多杂事,除前台之外还招了个女孩做行政,我对她们俩都不太满意,娇小姐似的,还得我伺候她们。katie很有责任心,也有这方面的素质,什么事你只要交给她就特别踏实,而且她总能想到你前面去,我对她印象很好,在考虑能不能把她招到我们研发中心去做officemanager,你觉得怎么样?”
  洪钧没听几句就已经猜到邓汶打的是什么主意,笑着说:“喂,你先说说,你究竟是因为研发中心缺人而正好发现katie很合适,还是因为想帮katie找个更好的工作而发现研发中心就是个挺好的去处?”
  邓汶想了想,不好意思地说:“这两个不都是一回事嘛,就是我觉得她到我那儿去工作挺合适。”
  “当然不是一回事,性质大不一样啊,前者还算是先公后私,只是有点举贤不避亲的味道,后者就是彻头彻尾的因私废公啊。眼下你的日子刚好过一点,就开始公私不分、以权谋私了?”
  邓汶苍白无力地一再解释,洪钧忽然垂下头深深叹了口气,痛心疾首地说:“你腐败到今天这一步,我有责任呐,我对不起你们家廖晓萍啊。”
  邓汶却被这句玩笑话弄了个大红脸,窘了半天才干笑一声:“你这话从何说起啊?我都没对不起她,你怎么会对不起她呢?”
  “你有没有对不起廖晓萍你心里清楚。你自己的事我没权力也没心思评论,不过既然你问到我头上,我就给你一句忠告,别把hotel里的事搬到office里去,也别把personal的事掺乎到business上去。”话一出口,洪钧也觉得有些言重,忙跟了句玩笑“同志,要珍惜现在安定团结的大好局面啊。”
  邓汶已经急了,抢白道:“你别因为自己花心就以为别人都像你一样花心,我告诉你,我和katie就是朋友关系,我们俩之间什么也没发生。”
  “但是其他人都会像我一样猜想啊。其实我怎么猜想对你来说都无所谓,但是如果你的下属也都这么猜想那就有所谓了,而如果廖晓萍也这么猜想那就更有所谓了,起码你得避嫌吧?”洪钧见邓汶闷坐着不吭声,又说“至于katie,说实在的,如果她真是你的朋友就应该替你考虑,而不该向你提出这种要求,更不该想去你们研发中心工作。”
  邓汶梗着脖子为凯蒂打抱不平:“她没要求过,我也还没和她说过我的想法呢,你根本就不了解她。”
  “那是那是,我的确不了解她,但我太了解你了,反正勿谓言之不预也,我可提醒你这事最好慎重,给她找其他机会吧。”洪钧仿佛闻到股火药味,便决定到此为止,免得又生出不快。
  邓汶好像也打定同样的主意,忽然轻快地笑着说:“嗨,其实我也就是那么随便一想,没影的事。哎对了,这里的酸奶很有特色的,要不要各来一份尝尝?”
  恰在此时,洪钧的手机响了,接起来便听到一个很有磁性的女声:“请问是洪总吗?您好,我是judy,科曼公司的,很抱歉周末还打扰您,请问您现在有一分钟时间吗?”
  洪钧下意识地站起身,向邓汶示意一下便走到一旁,电话里的请求令他无法拒绝,不仅因为茱迪的音色,还因为茱迪来自科曼。
  电话里茱迪又说道:“我是科曼公司大中国区总经理蔡总的执行助理,蔡总委托我和您联系一下,请问您下个星期都在北京吗?”
  “我能问一下tony有什么事吗?”洪钧反问。
  “是这样,tony想专程从香港来北京拜会您,他要我问一下您什么时间方便,他好尽快安排行程。”茱迪听到洪钧直呼她老板的英文名,也就放弃了“蔡总”这专给外人听的称呼。洪钧相信自己没有猜错托尼的意图,这种可能性一直存在于洪钧的脑海之中,但事到临头他却犯了踌躇,等他意识到电话另一端的茱迪还在等他回话才忙说:“现在还说不好,可能要过一两天我才能确认下面一整周的时间安排,这样吧,我争取尽快给你回个电话。”
  “噢,这样啊”茱迪显然非常失望,声音里居然带出几丝哀怨,洪钧知道这种技能属于她职业素养的一部分,茱迪又说:“那也只能这样了,我向tony解释一下吧,也请您确定好时间安排后一定尽早告诉我,tony有非常重要的事情要和您谈,您就打我这个电话吧。”
  洪钧叮嘱道:“提醒一下,这件事请你们尽量不要让更多人知道。”
  茱迪极富魅力地笑起来,说:“您放心,这也正是我想提醒您的。”
  ***
  在北京那条人文荟萃的学院路南端,距离元大都遗址公园不远,有家曾经辉煌而今早已风光不再的粤菜海鲜酒楼。这个地方是尤教授选的,小谭本打算请他去北京饭店吃谭家菜,但尤教授执意就在学校附近随意一下即可,也就只好随他的意。小谭比约定时间早到了不少,先去预定好的包间巡视一圈之后就又走出来,站在酒楼门口台阶上最醒目的位置恭候尤教授的驾临,他倒不是急于看到尤教授的身影,而是生怕尤教授看不到他特意摆出的这副谦卑。
  就在小谭望眼欲穿之际,尤教授终于来了,他开的是一辆蓝色的日产天籁,小谭忙在台阶上手舞足蹈地招呼,还好,尤教授没有错过这动人的一幕,他矜持地把扶在方向盘上的手抬了抬算是回应。等尤教授把车停好走到酒楼门口,小谭早已从台阶上跑下来迎候,伸出手说:“您这车真不错。”
  尤教授只和小谭松松地搭了一下手就放下了,轻描淡写地说:“嗨,不就是个代步工具嘛。”
  迎宾小姐在门厅把他俩接上,正要上二楼去包间,尤教授却在楼梯口站住说:“还去包间啊?就咱们俩个人,不用了吧?在楼下就挺好。”
  小谭赔笑说:“我是怕散座太吵。”
  “嗨,这地方生意不行,中午更没多少人来,我看就找个安静点的桌子吧。”
  小谭和迎宾小姐都只得作罢,在一楼选了张桌子坐下来。小谭把服务员递过来的菜单用双手转呈给尤教授,尤教授却一挥手,摆弄着餐巾说:“还是你来,就简单的吧,星期一事情最多,我下午在院里还有个会,中午没多少时间。”
  小谭心里凉了半截,尤教授这一切从简的架势显然是在应付,打定主意不想对小谭有任何亏欠,这就意味着小谭也难以从尤教授那里得到什么了,小谭暗地给自己打气,这年头请人吃饭本已毫无吸引力可言,换个角度想,如果某人真是只图几口吃喝反而不会有人请他,请的与被请的,心思都不在饭上。小谭点了四个菜单上最贵的热菜,尤教授不置可否地说了句:“他们这里也就这些。”又仰头对正记录菜名的女服务员说:“我看你们这里是每况愈下,这样下去可不行啊,你知道你们的问题在哪里吗?缺乏持续创新啊。”
  小谭同情地看着被尤教授的语重心长窘得满脸通红的女服务员,想起自己在为数不多的几次会面中也曾有幸聆听过尤教授近乎职业病般的教诲。尤教授五十岁不到,在业界风头正劲,其影响力与其短小精干的身材完全不匹配,小谭和他谈不上深交,只是在公开场合打过交道,虽说之前已经做了些功课,但仍不知这次能否与尤教授进行深入而亲密的接触。
  女服务员逃也似的走开了,眼前只剩下一位受教育者,尤教授反而没了不吝赐教的愿望,面无表情地看着小谭。小谭忽然想起来什么,忙从兜里掏出张名片欠身递给尤教授,尤教授接过来翻看,念叨着:“ice公司、全球战略合作部、亚太区总监。以前好像不叫这个吧?换新的了?”
  这款名片是小谭自己私下印的,他还有另外几款适用于其他场合,他解释道:“我现在直接向亚太区总裁汇报,可调用的资源比以前多了,开展各方面合作也都容易些。”
  尤教授把名片放在桌上,说:“哦,难怪你电话里说是你们亚太区老板有些想法让你转达。”
  小谭心想,我要是不那么说能把你请出来吗?脸上笑容可掬地表明来意:“我老板对中国市场很重视,也很看重与学术界的合作交流,他要求我找业界里面的权威当面请教一下,有没有可能由ice和顶级的学术机构一起搞个大型的高峰论坛,请行业内的资深人士和相关企业的高层好好交流一下,来个头脑风暴,肯定能碰撞出不少火花。”
  这步棋是小谭春节期间与皮特在深圳密会之后商定的,当务之急是要使ice能与第一资源集团建立新的联系渠道,使皮特得以穿透俞威设置的铁幕操控项目进程,两人权衡再三,觉得组织一场高峰论坛是最佳方案,既可以用一网打尽的批发式公关战术与第一资源总部和各省公司的高层广泛建立联系,也可以来一次高举高打,强化ice在业界的影响,但这步棋的关键就在于ice能否找到理想的合作伙伴一同搭台唱戏。
  尤教授听完小谭的陈述,不冷不热地说:“交流总是个好事情,我一向主张学术界、科研机构要和企业紧密联系,一方面要努力把科研成果转化为生产力、转化为能被市场认可的价值,另一方面也要及时从市场中、从企业中寻找新的研究方向,这样才能使企业与科研机构都实现可持续发展。这种活动搞一搞没坏处,但是最好不要搞成纯粹的商业行为,不要有太浓的商业味道,不然无论是学术界还是请来的企业都不会满意。”
  小谭暗暗叫苦,难就难在此处啊,他和皮特不怕赔本赚吆喝,怕的是赔本搭台、别人唱戏而自己连个吆喝的机会都没有,他试探道:“是啊,您说的非常关键,我们一定要争取让所有来参加峰会的人都切实得到收获,这就得靠您来把握活动的主题和方向啊。您所在的大学是咱们行业里的黄埔军校,学术和科研都是业内的头把交椅,而您本人更是业界泰斗,所以我就和我老板商量,非常希望能由您本人和学校一起出面组织这次峰会,我们ice全力配合。”
  尤教授并不表态,问道:“你们打算请哪些企业来啊?”
  “当然越广泛、越有代表性越好,不过这种论坛峰会也怕信马由缰、人多嘴杂,热闹归热闹,但如果针对性不强也会让参加者觉得收获不大,所以我们想除了学术界和科研院所,还应该有信息产业部的相关领导,当然也得有行业媒体,企业嘛,是不是这次就先针对第一资源集团?”
  尤教授忽然笑了,手指在桌面上敲打着节奏,略带轻蔑地说:“原来你们就是冲着第一资源来的呀,还绕了这么一大圈,你们可以找第一资源直接联系嘛,干嘛非要拉我们学校做虎皮呀?”
  小谭一脸尴尬,他此前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被尤教授一针见血地指了出来,搞这个活动对尤教授的好处何在?他本应找到答案再来求见尤教授,但形势逼人使他只得硬着头皮跑来指望能见机行事。这时服务员端来了几个冷盘,摆在中央的是潮式卤水烧腊双拼,小谭忙恭请尤教授先用,但尤教授只是摆手说你来你来,自己却连筷子都不肯动。小谭不敢再劝,更不敢贸然替尤教授夹菜,只觉心里愈发慌乱,因为他意识到自己面临的问题是具有普遍性的,他既不知道尤教授的需求是什么,也不知道尤教授的口味是什么,就像他盲目地替尤教授点了一桌菜、祈求总有一款适合他的口味一样,他也只能盲目地向尤教授兜售一堆好处,撞大运似的希望能撞到尤教授的需求上。
  尤教授不动手,小谭也只好忍着,两人对着桌上的菜都视若无睹,小谭当然不怕冷盘凉了,但他怕场面凉了,便又试探道:“您这么忙,国内国外的出差是不是很多啊?”
  “唉,提到这个我就头疼,分身乏术啊,很多活动都不得不推掉,没办法。”
  “我们ice在4月份有个全球性的行业应用大会,在美国的拉斯维加斯,您有没有兴趣啊?”
  “4月啊,那肯定不行,7、8月份学校放暑假的时候我还灵活一些。”尤教授的眼睛里没有放出半点光芒,一副不为所动的架势。
  “我听说在这个会上ice将和一些合作伙伴发起成立一个创新中心,麻省理工、斯坦佛、加州理工、摩托罗拉、沃达丰、德国电信和南方贝尔都会参与,我想这是一个很不错的平台,咱们中国相关行业的技术和应用水平都很高,市场又这么大,如果您能把研究成果拿出和给他们分享,一定是个很有意义的事。您要是能去,ice可以争取促成您的研究中心和日本的nttdocomo一起成为亚洲仅有的两个创始成员。”小谭送上了一份厚礼,这是他专门向皮特游说得来的,以他对尤教授这类专家学者的了解,这份礼正是投其所好,也不可谓不重。
  尤教授的反应却令小谭大失所望,他再次淡淡地说:“这种交流总是个好事情,全球经济一体化了嘛,学术与科研也越来越不分国界了。只是我出国访问的计划已经排到了明年,这次肯定是抽不出身,从我的助手里面派一个去怎么样?我还有一个博士英语很好,也可以让他到外面去见见世面。”
  小谭感觉自己好像一脚踩空,身子飘来荡去地下落却找不到立足点,他本以为这招独辟蹊径能收到不错的效果,因为此招的境界远高于他以往惯用的招数,小谭虽曾在洪钧手下数年却一直不太认同洪钧的理念,他认为洪钧太“形而上”了,而在当今的中国还是“形而下”更行得通,他在客户中物色突破口时往往注重于满足客户最基本乃至最原始的需求,他曾发自内心地赞叹中国文化的博大精深,古人怎么就那么智慧呢?所谓“物色”精辟地概括出人们所寻求所挑选的,无非一个是“物”、一个是“色”可是在他物色到尤教授这块打开第一资源之门的敲门砖之后,却搞不清尤教授究竟是在物色什么,是“物”?还是“色”?还是两者兼顾?但小谭不敢试探更不敢贸然提供,他和尤教授还远未到相濡以沫的程度,只能继续试探其他方向。
  小谭替尤教授把茶续满,问道:“您的研究中心属于国家级重点实验室吧?我老板希望下次来北京时能有机会去拜访您,也参观一下您的研究中心。他有个不太成熟的想法,不知道ice能否和您的研究中心共建一个实验室,我们提供所需的硬件软件环境,您这边可以帮我们培养一些人才,对提高行业内企业管理软件的应用水平肯定大有好处,您觉得呢?”
  尤教授抿了一口茶,客气道:“我们是国家拨出大量经费重点扶持的实验室,承担着很繁重的纵向和横向科研任务,同时也是一个重要的人才培养基地。我们一直很注重与国内外的优秀企业密切合作,你老板的想法很好,欢迎他方便的时候到我们那里去参观指导。关于合作共建实验室嘛,日后可以不断探讨,这不是一两句话就能拍板定案的事。”
  小谭刚击出的这招像是打在空气上,他再也无计可施。此时热菜上来了,一份脆皮乳猪,一份鲍汁鹅掌,一份清蒸石斑,一份xo酱烧扇贝,尤教授不等服务员报完菜名就说:“给我拿两碗白饭。”服务员小跑着盛满两碗白饭,一手一碗端了回来,尤教授接过一碗,用汤勺轮流从脆皮乳猪以外那三个热菜里尽可能多地舀出一些汤汁浇到白饭上,然后搅拌几下就大口吃起来。
  小谭目瞪口呆,手里的筷子悬在脆皮乳猪上方却忘了继续动作,尤教授注意到了,便一边咀嚼一边伸出左手的三个手指,含混不清地解释说:“习惯了,我已经吃了三十年的食堂,他们都说我是个工作狂,每天中午都这样,菜汤拌饭,所需要的营养和热量都在里面了。”他见小谭还愣着,又催促道“你吃啊,咱们都自便,我吃饭一向这么快的。”
  小谭深受触动,不禁有些哽咽,他仿佛看到了二十年前的蒋筑英和罗健夫,而尤教授正不愧是改革开放二十余年来新一代知识分子的优秀代表,小谭很惭愧自己刚才还曾揣摩过尤教授对“物”和“色”的口味,觉得那简直是对尤教授的玷污,他歉疚得彻底没了食欲。小谭喝了口茶,看到尤教授稍有喘息的意思,便实在地说:“嗨,要是都像您这样有事业心就好了。其实我现在的确是想和第一资源的高层深入接触一下,但是很困难,所以才想请您看看怎么能帮帮我,我和他们的郑总见过几次,但是,嗨,怎么也搞不定。”
  尤教授把碗筷撂下,满脸不快,说:“老郑?没人搞得定他!”
  小谭知道自己又失言了,不该当着客户的面说出“搞定”这一仅限于内部使用的行话,涨红着脸忙转移话题:“郑总应该和您是校友吧?好像第一资源还有其他同行业企业的高层也大都是您的学校毕业的吧?真是桃李满天下啊。”
  “他们正好赶上行业大发展的黄金时期,又有国家在特定历史时期的特殊政策作依托,不仅是这些去了企业的人,到部里工作的人也都赶上了好机遇,坐到今天的位置不足为奇。”尤教授非常不以为然,似乎他的收获与机遇无关似的,又说“相比之下,我倒是很佩服那些赤手空拳凭借自己奋斗创出一片天地的人。信远联集团的邢众你知道吗?他就很不容易,他毕业那年我正好兼任他们的辅导员,那可是个品学兼优的学生,可以留校,也可以去部委机关,当时要想去那些企业更不在话下,可是他却自己白手起家开始创业,现在做到了这么大的摊子,是个干事业的人呐。”
  小谭立刻敏锐地嗅到了一丝异样!他当然知道信远联集团,他也认识邢众,令他深感意外的是尤教授竟会对邢众如此大加褒奖,难道只是一时的有感而发?小谭灵机一动,用了一招漂亮的旁敲侧击:“依我看,不管是去企业还是进机关,都比不上您这些年在学术科研和教书育人几方面所取得的成绩,我虽然也算是在这个行业里摸爬滚打了一段,可终究是个外行,但连我这个外行都知道您这些年对国家产业政策施加了不小的影响,对骨干企业在关键技术和业务整合上的战略决策中都发挥了指导作用,而且,您的很多学术成就在推进技术进步上也功不可没啊。我刚才还在想,现在高等院校都有不少产学研一体化的高科技公司,以您的科研成果、以您的战略眼光、以您的业界地位,您要是创办一家高新技术企业,一定能为社会创造出更多的财富。”
  尤教授已经消灭掉一碗饭,又如法炮制地制作他的第二碗菜汤拌饭,然后用汤勺指点着小谭说:“你懂不懂这个道理,在一个健康发展的商品经济社会里,一定具有非常充分的专业化分工,政府不要办企业,企业不要办社会,各自做好各自该做的事,高校也是一样。高校是培养人才和学术创新的地方,如果把一个创新型国家比喻成汽车,那么高校就是它的发动机,高校应该为企业创新源源不断地提供动力,但高校自己不应该去办企业,那些知名的跨国公司有哪家是校办企业?咱们国家那些校办企业都是特定历史时期的特殊产物,高校的牌子将来一定会从这些公司的名字里彻底消失。我这又不得不提到邢众,他的信远联没有打我们学校的旗号做过任何事,虽然他和里面的骨干都是我们学校毕业的,他的企业是完全凭自身实力一步步打拼过来的,很了不起啊。我是博士生导师和学术带头人,拿着国务院的特殊津贴,我该干的是什么?就像你刚才说的,学术科研、教书育人,再力所能及地为国家、为企业建言献策,但我不是公司老板,不该去办企业,企业应该交给邢众那样优秀的企业家去办。”
  小谭自然听懂了尤教授的教诲,他还悟出尤教授言语背后的更深一层含义,分工与合作从来是密不可分的,分工越精细、合作越紧密,显然尤教授与邢众在术业有专攻的同时也在紧密地合作,他正是把本来自己可以办的企业交给邢众去办了!小谭心花怒放,满桌佳肴他还没碰却好像已经饱了,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他庆幸自己的运气不错,尤教授居然主动替他破了题。小谭心里有了底,兴奋地说:“您说得太对了,现在有句挺俗的话,说一个人能走多远取决于他与谁同行,呵呵,我要是能和您、能和邢总同行,不管自己多笨也离成功不远了。我和邢总接触过,一直很佩服他,今天听您这么一说我更觉得他很了不起,您看,邢总的信远联集团有没有可能和我们共同主办面向第一资源的高峰论坛啊?”
  尤教授并未直接回答,而是似乎觉得小谭孺子可教,又接着给小谭上课:“你们是在盯着第一资源的noma工程吧?这个项目已经酝酿很长时间,前后多次的论证会我都参与过,目前仍然还有一些重大问题存在不少争议,核心就是几个事关‘以谁为主’的问题,其中之一是以中为主还是以洋为主,有些人认为不仅技术平台和应用软件都应该采用国外的,就连运营和管理模式也要尽量照搬国外同行的,对此我就有不同看法。我认为,这个行业在中国的确比欧美国家起步晚,引进吸收和学习借鉴都是应该的,这十多年我们也一直是这么做的,但是正因为如此,我们反而具有得天独厚的后发优势,我们才可以在这十年间没有任何历史包袱地实现跳跃式发展,一步到位采用最先进的技术和最有效的模式,国外同行有谁有我们这样的发展速度?有谁有我们这么大的市场规模和业务量?我们怎么去学?所以,我的观点还是一百多年前的那句老话,中学为体、西学为用,我不反对采用国外业已成熟的商品化软件,但是怎么把国外的软件用好应该由我们自己说了算。”
  小谭抓住时机附和道:“太对了,像ice的软件已经被国际上同行业的很多知名公司采用,第一资源搞一下‘拿来主义’就可以直接获得成熟产品,比自己从头做起效率要高很多,但是ice的软件到了第一资源的手上怎么才能用好,就应该由信远联这样了解第一资源情况的公司来保驾护航。”
  尤教授头一次赞许地点点头,说:“对嘛,你看连你这个外行也能想到这一点,但是我们有很多内行却还是执迷不悟啊,总要找国际上的那几家咨询公司进来,说他们手里有很好的方法论,可再好的方法论也要看是什么人来用嘛,相关的会我都去听了,那哪叫什么咨询顾问啊?都是一些毛孩子嘛;那哪是来给我们提供咨询的?分明是来我们这里学习的嘛。我又要拿邢众他们打比方,邢众的那些骨干哪个没有和第一资源泡过十年八年?那些咨询公司的人谁有这种经验?”
  “是啊,咱们受的洋罪还少吗?”小谭说完才意识到自己正是个卖洋货的,忙拉回到他最关心的话题“所以我就想,您的研究中心和信远联集团出面,我们ice也一起参与,共同和第一资源总部以及各省公司的高层来一次深入的交流,让他们都能认识到这种中学为体、西学为用的价值。”
  尤教授没理睬小谭,埋头吃着自己的菜汤拌饭,小谭仍不觉得饿,但发现这一幕很像是一位乐善好施的庄主在款待一个饥民饿殍,万一尤教授也做此联想就不妥了,忙抄起筷子吃起来。没多久尤教授就消灭了第二碗,小谭也赶紧放下筷子,尤教授说:“你吃你吃,我说什么你听着就行。峰会这种形式是不错的,你们和信远联之间的合作我就不方便参与了,商业上的事我也没兴趣,你不是管战略合作的嘛,你去和他们谈吧。峰会的主办方最好是我们学校和第一资源两家的名义,可以由我们研究中心做承办方,信远联和你们ice都作为协办方,第一资源的人可以由我们研究中心出面约请,高层有不少都是我以前的同学和同事,中层里面我的学生就更多了,经费嘛可能得主要由你们ice来承担,我对你们还有个建议,就是最好从国外把你们的那些知名客户请一些高层过来,由他们来和第一资源交流类似项目的经验,你们尽量退到幕后,一定不要安排什么产品宣讲之类的,现在大家都对过于商业化的东西很反感,由你们的客户替你们现身说法就好得多,很多时候做绿叶比做红花效果更好。”
  小谭不免喜忧参半,喜的是尤教授主动承担起导演的角色,显然已把峰会当作自己的事;忧的是将承担全部经费、投入大量资源的ice被尤导演分配的角色竟是个幕后英雄,不知道皮特能否接受这种结果。尤教授仿佛没有在意小谭的反应,而是沉浸在自己不断跳跃的思绪里,说道:“无论是国际国内,无论是政治经济,一切的争夺都是围绕着主导权。你看看这些年产业的发展就是这样,无论是技术标准,还是体系流派,还是拆分重组,争的都是一个主导权啊,第一资源搞的这个noma工程,吵来吵去也是这个,你们做销售的大概也是一样的道理,没有主导权就不仅失去了话语权,往往也失去了生存权啊。”
  小谭暗暗为自己叹息,看来ice已经失去峰会的主导权了,他当时并没有在意尤教授这番话的深意,等他真正认识到noma项目中无处不在的激烈争夺都是针对“主导权”这三个字时,已经是好几个月之后了,而那时,已经太晚了。
  ***
  星期四下午,洪钧开车到了嘉里中心饭店,他把车停到地下停车场,走进电梯后一看手表便发了愁,离约定的四点还有二十多分钟,按他以往的习惯尽可以在大堂或酒吧把时间打发掉,可是这次不行,这次的他见不得人,他甚至想回到车里等着,但电梯门已经开了,他便低下头快步奔进离电梯间不远的商务中心。
  洪钧向商务中心的接待员报出科曼公司的名字,接待员会意后就要马上带他过去,洪钧忙问:“里面有几个人?”接待员看一眼手边的纪录,说:“只有一个人。”洪钧这才放心地跟着她走到商务中心里面的一间会议室。
  接待员轻柔地在门上敲了两下,里面传出一声“请进”接待员替洪钧打开门,站在门旁对里面的人说:“洪先生到了。”
  托尼已经笑容满面地走过来握住了洪钧的手,两人隔着一张写字台坐下,托尼要接待员替他续杯咖啡,洪钧也请她顺便送杯汤力水来。两人无言地对视片刻,托尼先开口说:“jim,你还是那样的龙马精神哇,一点点都没有变。”
  洪钧和托尼只在公众场合见过一次,没说上几句话,托尼还是高高瘦瘦的,疲惫中显得有些颓废,洪钧敷衍道:“好久没见了。”
  托尼见洪钧有些拘谨,便说:“你看我有多尊重你的隐私,没有请你到我们科曼的office去,也没有约在外面,专门选在这里,在你的前面和后面我都没有约其他人,所以除去我你不会再见到任何人,我有够在意你的隐私吧?我当然明白做事的规矩,知道的人越少成功的机会就越大嘛。”
  洪钧默默一笑表示领情,其实这地方是他自己提议的,嘉里中心饭店似乎总和他职业生涯中的转折点有关,一年半之前他就是在外面不远的“炫酷”酒吧里要求皮特把他开除出ice的,而今他期望这里能为他带来好的转机。
  托尼又说:“jim,你害得我在北京从星期一等到现在的哇,你迟迟说不好什么时候有空,我就早早地跑到北京来待命,你可一定要体谅我这一片苦心哇。当然啦,我在北京也有很多别的事情要忙,但归结起来,仍然全都是为了你。”
  洪钧是故意拖到星期四才来见托尼的,所以托尼的前半句话只换得他再一次表示领情的微笑,但后半句话却让他诧异,不禁问道:“怎么会全是为了我?”
  “我现在就是在做清洁员、在做排雷兵,以前俞威在这里留下太多的t肉ble,我用一年多的时间疲于奔命,但是老实讲,还是有好多的问题没有解决,我一直没有随便找个人来替我做,就是因为这个position太重要,事情可以做错,但人选不可以找错,我一直想找到最好的人,把一个尽量干净的摊子交给他。jim,你肯定知道我为什么请你来,我也不用兜圈子,我希望你来坐这个position,做科曼在中国区的销售总监。”托尼说完就眼巴巴地望着洪钧。
  洪钧径直问道:“就是俞威以前在科曼的位置?”
  “是呀。”托尼话一出口又马上补充道“不过title可以调整的啦,可以不叫做中国区销售总监,如果你喜欢可以叫做中国区总经理,反正都是直接report给我的啦。”
  洪钧微微一笑,说道:“我关心的不是title,而是这个position所拥有的权力与所承担的责任是否match,如果手上的权力远小于肩上的责任,这个position恐怕谁也坐不长。”
  托尼沉吟道:“嗯,你有什么想法吗?我们可以交换一下的啦,我去年花了很多时间呆在北京,也有发现可能有些问题的原因是在于公司的架构。”
  洪钧是跳槽的老手也是挖人跳槽的行家,两方面的经验都告诉他,讨价还价最好在进门之前,进门落座之后就恐怕再也没有机会了,既然已经看到这个职位存在问题就必须现在解决它,否则坐到上面以后这问题也就长到了自己身上,再也拿不掉。洪钧有条不紊地说:“中国区的销售总监要对科曼在中国的波ttomline负全责,他就应该有权说了算,如果他只有发言权、建议权而没有决定权,却要独自承担最后的结果,这是不公平的也是行不通的。当年我和俞威一起离开原来那家公司,他来了科曼而我去了ice,后来又几乎是同时离开,但区别在于,俞威给科曼遗留下很多问题,而我走后ice却风平浪静,根源不在于我和他两个人之间的不同,而在于两家公司架构上的不同。俞威承担了最大的压力,但公司里很多事他说了不算、很多人他指挥不动,身边有太多和他平级的director也都向你report,彼此掣肘,所以才逼得他处处挖空心思变通,转而去公司外面找资源、找捷径,他也知道这样不能长久,所以才会有一系列的短期行为。你刚才说人选不能找错,我同意,但人选更不能用错,如果公司架构不合理,恐怕换了谁都一样。你刚才说科曼如今的麻烦都是俞威留下的,似乎其他人都没有责任,而你当年把俞威请来时恐怕也自信是请对了人吧,我可不想等将来我离开后,你在我的继任者面前又把全部责任推到我头上。”
  托尼双手交叉拢在胸前,揉着又窄又斜的双肩,好像这副肩膀再也无法承受重压,沉默良久之后冷不丁问道:“看来你对这个position是很有兴趣的啦?”
  “我对任何挑战都有兴趣。”洪钧笑呵呵地回答。
  “那你对package有什么样的expectation?”
  “我希望在你和我对这个position的权责问题达成一致之后再来谈package,我当然关心package能拿多少,但我更关心package能拿多久。”洪钧意味深长地说。
  托尼又沉吟片刻才说:“你的想法有些道理,但这样一来科曼在中国就不只是新请一位销售总监,而是整个架构都要重组,可能很多人都要换老板,我如果现在就给你一个明确的答复显然是对你和我都不够负责任,我需要回去考虑一下,我也要请示我的老板,然后再和你谈,你放心,我们香港人做事很快的。”
  洪钧笑了,说:“我很有耐心,你在北京等了我四天,我可以等你很多个四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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