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恃宠而骄

  廷尉于定国亲自审理长安县门下游缴苏贤案,很快证据确凿。审问京兆尹赵广汉,赵广汉不得不认罪,承认诬陷了苏贤,又承认对属下监督不力,但不承认私酿假酒之罪。于定国又细细复查,确实没有查出赵广汉参与私酿假酒的证据,倒是门客赵匡承担了所有罪过。
  于定国上奏病已,病已感慨道:“听闻赵广汉在京兆尹很有名望,百姓纷纷称赞。这些年打压豪强,他立了大功,不过功过不能相抵,赵广汉知法犯法,罪加一等!将赵广汉俸禄减一等,告诉他如有再犯,两罪并罚!另外长安县令、县丞撤去职务,交给你审理。还有那个什么门客,什么门下贼曹,该什么罪就什么罪,绝不宽恕!”
  赵广汉出狱后,召来众人。其中一个门客朱贵上奏道:“府君,那苏贤的父亲竟然越级上访,上告到廷尉,真是胆大包天!还有私酿假酒的事,之前曾被丞相司直查过,应该是丞相府在捣鬼。”赵广汉恨得牙根痒,怒道:“去查查是谁指使苏贤父亲上告的!”门客查到了贼捕掾荣畜曾与苏胜接触,于是一口咬定是荣畜指使。赵广汉大怒,派人逮捕了荣畜。
  荣畜惊慌道:“府君,属下犯了什么罪?”赵广汉冷笑道:“什么罪?我一手提拔了你,你竟然吃里扒外联合外人捣我的蛋,你还是人吗?”荣畜大骇,忙辩解。赵广汉一句话听不进去,挥手道:“把这个吃里扒外的畜生打入大牢,让他吃些苦头!”
  事后负责审讯的决曹掾史杨元询问该如何处置,赵广汉怒道:“荣畜杀人,当然以杀人罪将其处死!”杨元大骇,不敢从命。赵广汉拍案道:“我是京兆尹,你不治他的罪,就不怕本官治你的罪?”杨元惊慌失措,“府君,这件事透着蹊跷,是否复审?”赵广汉摆手道:“不必,你只管照做!陛下之所以多次下诏赏赐我,就在于我做事向来雷厉风行。难道本官没有说过?”杨元只好照做。
  荣畜被处死,其妻子上告伸冤,新任长安县令不敢接,又不敢隐瞒不报,只好对其妻子道:“之前门下游缴被冤枉,他的家人是怎么做的,你们为什么不去问问?”荣畜妻子忙去求助苏贤,苏贤感慨不已,对荣畜十分感激,于是嘱咐荣畜妻子越级上告。
  不料途中被京兆尹的人缉拿,门下督贼曹冷笑道:“越级上访,谁给你的权力?来人,把人拿了!”荣畜妻子也被打入了牢狱,受尽折磨。苏贤听闻后大怒,代为告状。
  于定国听闻苏贤再度告状,不敢怠慢,忙亲自受理。苏贤将荣畜的遭遇娓娓道来,泪湿眼眶道:“贼捕掾为我伸冤,却无辜被诛杀。如今其妻子上访,又被京兆尹捉拿!下官请廷尉为其妻子做主,还贼捕掾公道!”于定国倒吸一口气,这件事牵涉京兆尹,他没敢轻易查办。思来想去,于定国命人给苏贤安排住处,随后亲自入宫。
  病已正与琴棋在沧池领着刘钦游玩,突然宦官来报,丞相魏相等人求见。病已将手中鱼食递给琴棋,嘱咐道:“看好钦儿,我去去就回!”琴棋粲然一笑,抱起六岁的刘钦,小声道:“钦儿要跟父皇说什么来着?”刘钦眨着明眸呢喃:“父皇,母亲晚上要做好吃的,记得来哦!”病已大笑道:“好,遵旨!”
  来到宣室殿,丞相魏相、御史大夫丙吉、廷尉于定国与守尚书令梁丘贺一起齐齐跪迎。病已摆手道:“平身!说吧,出了什么事?”于定国望着魏相,魏相上奏道:“陛下,有人检举京兆尹赵广汉草菅人命!”病已大惊,“怎么又是赵广汉?怎么回事?”于定国细细叙述,气得病已大骂道:“赵广汉真是作死!朕念在他打压豪强有功,已经网开一面,没想到他恃宠而骄,烂泥扶不上墙!草菅人命,畜生不如!”
  丙吉叹气道:“陛下,像赵广汉这样的人,如果不加抑制,百姓就要遭殃了。赵广汉很有名望,微臣听说每次他办喜事,数万百姓争相给他庆贺。这件事如果不委婉处置,做到透明公正,只怕会让百姓不满!”
  病已咬牙道:“朕有什么办法?自古大贪者必然大奸!赵广汉打压豪强有功,逐渐骄奢婬逸,恃宠而骄,仿佛天地间撑不下他了!要是让他当了丞相,他还把朕放在眼里吗?传旨,命丞相府、御史府、廷尉府会同办理,务必查清。朕没有预设立场,查出什么就是什么。记住,所有证据全部向百姓公示!”
  丞相府、御史府各自派人配合廷尉追查。赵广汉听闻丞相长史、御史丞和廷尉正追查荣畜案,顿时又惊又怒。他心里清楚,一旦朝廷追查,很快这件事就会露馅。赵广汉急得乱磨,门客朱贵献计道:“府君,咱们不能坐以待毙,必须主动出击才行!”
  赵广汉一惊,“什么意思?”朱贵笑道:“找到丞相的弱点,扳倒他,把水搅浑!一旦丞相倒了,即便他们查到了府君的罪,陛下也会因为府君立了大功而赦免您!到那时,府君也可以说是丞相阴谋陷害您!”赵广汉大喜,“这个主意不错。为什么是丞相,而不是御史或者廷尉?”朱贵贼笑道:“御史对陛下有再造之恩,陛下绝不会动他。至于廷尉,等丞相倒了,下一个就轮到他了!”赵广汉大笑不止,命众人搜集丞相的罪证。
  朱贵等人派人混入魏相第,充当杂役。又多次在魏相第附近转悠,还出钱收买魏相的家奴,打听府中的事。一日,机会总算来了,听闻魏相府中一个侍婢投井而死,朱贵大喜,连忙回报赵广汉。赵广汉细问,朱贵笑道:“府君,听闻那名女婢勾引魏相,被魏相夫人逼死了。”赵广汉大笑道:“天助我也!”
  赵广汉立刻上书,检举丞相夫人嫉妒残杀侍婢。病已大怒,“难道奴婢的命就不是命吗?京兆尹,命你主审,务必查清!”赵广汉得了旨意,迅速领着吏卒直奔相府。
  待赵广汉走后,梁丘贺从侧殿步入,皱眉道:“陛下,是否过于轻率了?这件事只有赵广汉一面之词,不足采信啊!何况丞相正审理赵广汉草菅人命一案,这个时候节外生枝不得不让人起疑啊!”
  病已摇头道:“不,朕这么做有三个用意。其一,是告诉天下人,奴婢的命也是命,他们都是朕的子民,不该有高低贵贱之分!其二,是告诉丞相,他不该隐瞒不报,也是借此敲打百官,无论职位多高都不能骄奢婬逸。其三,是想看看赵广汉到底是不是忠臣。”
  梁丘贺笑道:“微臣明白了。如果赵广汉无罪,必然会秉公办理,查得清清楚楚。如果他有罪,必会趁机与丞相做交易。陛下一石三鸟,真是高明啊!”
  病已感慨道:“手心手背都是肉,无论谁有罪,朕都很心痛!当初他们都曾辅佐朕立了大功,也都曾实心办事,为百姓谋福。无论谁倒下了,都是百姓的损失,也是朝廷的损失。可是……唉……”
  梁丘贺宽慰道:“可是二人都草菅人命,践踏百姓尊严。如果就此放过,只怕对死者不公,对百姓不公!也会使那些立有功勋的人肆意欺凌他人,甚至欺辱他人妻女,草菅他人性命!不管何时,人命都是最尊贵的;不管身份如何,在人命面前没有贵贱!”
  病已赞叹道:“好一个没有贵贱!朕决心已定,无论二人谁草菅人命,朕绝不手软!如果二人敢相互勾结,互相掩饰,朕必将二人一锅端了不可!”
  赵广汉率领众人闯入相府,命人召来丞相夫人,又拘捕相府奴婢十余人对质。魏相惊慌道:“那奴婢与人私定终身,后来无缘无故被抛弃,怎么能说是我夫人谋害的?府君有什么证据?”赵广汉冷笑道:“我奉旨查办,没有证据敢胡说吗?丞相,事情牵涉尊夫人,还望丞相回避!待事情查清,自然会还清者清白,让有罪之人伏法!”
  魏相虎躯一震,望着比自己小十岁的夫人苦苦哀求,魏相咬牙道:“府君稍等,这件事我要亲自向陛下申诉!”赵广汉忙阻拦道:“丞相想解决这件事,下官倒是有个法子,请丞相移步!”
  二人到了一旁,赵广汉笑道:“丞相,听闻你在查荣畜一案,是不是?”魏相一惊,“你想干什么?”赵广汉贼笑道:“你我各让一步,如何?”魏相怒道:“我身为丞相,绝不会像你一样下贱!我没有草菅人命,我相信陛下会还我清白。至于你,你草菅人命,迟早遭报应!”赵广汉大怒,气得脸上横肉飞起,立刻押着众人回了京兆尹府。
  魏相没有坐以待毙,直奔廷尉府。于定国与丞相长史、御史丞忙出来迎接,魏相摆手道:“我没有功夫细听,捡重要的报上来!”于定国躬身道:“丞相,事情已经查清,荣畜是被无辜杀害的。他既没有贪赃枉法,也没有作奸犯科,都是他人栽赃。现在决曹掾史已经都招了,下官也把他妥善安置。”魏相皱眉道:“那为什么迟迟不报?”
  于定国叹气道:“不瞒丞相,在查荣畜案时,下官查到了许多赵广汉草菅人命的事,正打算逐一细查落实。”魏相又惊又喜,急问,于定国命人取来证词。魏相见整整几十卷竹简,惊得目瞪口呆,半晌才怒道:“这都是?”于定国摇头道:“不全是,不过都是赵广汉这些年作奸犯科的事。其中包括轻罪重判,无罪打压,草菅人命,打击异己,僭越行为等。”魏相拍案道:“立刻抬走随我面圣!”
  魏相领着众人入宫面圣,边哭边道:“陛下,微臣无罪啊!臣的妻子不曾杀害奴婢,都是别有用心的人栽赃陷害。微臣可以找人作证,臣的妻子贤良淑德,从没有打骂过奴婢,更何况逼死奴婢!何况微臣已经年过五十,怎么可能与奴婢发生什么事?这件事再明显不过,赵广汉明知罪责难逃,所以反用狡诈的手段胁迫微臣,希望微臣放他一码!愿陛下派明使查清事实真相!”
  病已望着梁丘贺,梁丘贺忙扶起魏相,笑道:“丞相放心,陛下心里有数,你放心吧!”病已欣然点头道:“传旨,命廷尉接管丞相府奴婢投井案。爱卿放心,有罪必会遭到报应,无罪也必会福人天相!”
  魏相趁机命人将关于赵广汉的调查上奏,病已命梁丘贺读来,听着赵广汉的违法乱纪事,病已双目紧闭,气得嘴唇发抖。待听完所有罪名,病已陡然睁开双目,拍案怒道:“赵广汉怎么敢?朕对他寄予厚望,让他放手去做,他就拿这个给朕看?召御史大夫、廷尉、京兆尹!”
  不久丙吉、于定国先到,赵广汉后到,见众人齐齐站在两旁,赵广汉忙跪地道:“微臣叩见陛下!”病已正仔细阅览奏疏,抬眼冷冷望着赵广汉,一言不发。众人也都一言不发,都静静等着。病已陡然将竹简摔到地上,怒道:“赵广汉,朕待你如何?”赵广汉大惊,立刻意识到不妙,忙磕头道:“微臣有罪,辜负了陛下重托!”
  病已冷笑道:“你是辜负了朕?你是辜负了那些信任你的子民!朕听说每年都要几万人给你贺喜,难道人一多,你都忘了自己姓什么了吗?残害百姓,你怎么下得了手?他们违法犯罪,你随便处置,朕从不干涉,给你最大权力,因为朕相信你不会辜负朕,不会辜负一方百姓。如今看来,朕是错付了!那些给你贺喜的人也错信了你!”
  赵广汉大骇,忙叩首认罪。病已叹气道:“如今认罪,未免太晚了,你的双手沾满了无辜者的鲜血,就算朕宽恕你,上天也不会放过你!将赵广汉罢官削职,交廷尉处置!”赵广汉泪流满面道:“微臣……辜负了陛下信任,微臣罪该万死!微臣愿意以死抵罪,全陛下圣名!”
  病已摆手道:“你辜负了朕,辜负了贤官两个字,也辜负霸道法术!唉,去吧,去偿还自己的债!”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