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如日中天

  京兆尹赵广汉弹劾霍家,朝廷气氛紧张。右将军霍禹、卫尉范明友二人怒目而视,其余群臣纷纷望向病已,只等他一锤定音。病已大病初愈,暂时不想与霍家闹掰,笑道:“朕病情未愈,京兆尹刚才说什么?”
  赵广汉正要重新上奏,宗正刘德忙阻拦道:“京兆尹,陛下龙体欠安,还是改日再奏吧!”赵广汉大惊道:“阁下这话不对,我要奏报的是关于朝廷的大事,岂能改日再奏?陛下,微臣已经上了奏呈,请陛下圣裁!”
  霍禹气得火冒三丈,范明友也暗暗心惊,二人都在关注病已的一言一行。病已没有命宦官转呈奏折,反倒有气无力道:“先把奏折送到尚书署,这件事容后再议。朕身体尚未复原,今日朝会先到这吧!”
  赵广汉只好将奏折呈报尚书署,霍山领尚书事,隐匿不报。数日后,赵广汉始终不见病已下诏,料定必是被霍家淹了奏折,于是再度上密折。密折到了尚书署,给事中兼守中书令梁丘贺直接从霍山手中要走了密折。霍山不敢吭声,心中却愤怒不已。
  病已望着赵广汉奏疏,叹气道:“你怎么看?”梁丘贺接过奏疏粗略扫了两眼,摇头道:“霍家无法无天,这样下去,京城贵戚争相效仿,只怕京兆尹管不了。陛下如果不想动霍家,那就让京兆尹继续安守本分,让执金吾负责中都。陛下如果想动霍家,微臣有三策,陛下可任选。”病已抬手示意,琴棋忙屏退左右。
  梁丘贺近前道:“下策是不断敲打,维持局面。既然有人上奏,就通过皇后敲打霍家,既维持与霍家的关系,又维护皇后的颜面。对外,陛下与霍家同气连枝;对内,不断打压霍家,以免他弑君凌上。中策是借力打力,缓缓削弱。霍家违法乱纪之事太多,会扰乱京城治安,也会带坏其他贵族,甚至危害天下局面。只要有人检举,就趁机削弱霍家势力。不出三年,霍家就只剩下两条路,要么安分守己,要么罢官削爵。”
  病已轻轻点头道:“你的上策是不是欲擒故纵?”梁丘贺大喜道:“陛下英明!上策正是欲擒故纵,连根拔除。大将军霍光独断专行近二十年,从朝廷管到后宫,肆意凌上,所以先帝抑郁而终。如今霍家子弟都想效仿大将军,手握大权不松,肆意违法乱纪。如果他们安分守己,效仿大司马,或许还能容之,但他们肆意妄为,简直无法无天,这就是天理难容,自绝于君上,自绝于天地!陛下想依法治国,想施行仁政,霍家都是最大的拦路虎,必除之!”
  病已面色凝重,抬手道:“这是什么意思?”
  梁丘贺长叹一声道:“陛下一直想依法治国,以律法为准绳,实现天下大治。可霍家偏偏不遵律法,修宫殿,建庙宇,造辇车,僭越天子规制,闯入皇家园林,目无王法,目无君上。当初陛下以天子礼仪安葬大将军,如今他的子嗣竟然僭用天子礼仪,是可忍孰不可忍?如果要践行依法治国,要维护律法尊严,只有拿霍家开刀,威慑豪强!惟其如此,天下人才会人人遵守法纪,相信朝廷公平公正!”
  病已叹气道:“说得好,说得真好,接着说。”
  梁丘贺苦笑道:“自古施行仁政,说白了就是当权者要让权于百姓。以前刑不上大夫,礼不下庶民,甚至有时候贵族可以花钱赎罪,甚至是买官。这些人在上位,必然欺压百姓,使得天下吏民怨声载道。要想施行仁政,必须打压不法贵族,使百姓能够感受公平正义,能够活得有尊严。而霍家制造假酒,圈禁贫民守墓,肆意圈地造宅,违法践踏民田……这样一把擎天伞盖在,百姓岂能不觉得天地昏暗?大将军以前提拔了那么多人,霍家子弟可谓遍天下,如果人人效仿,陛下如何施仁政?”
  病已沉默许久,摆摆手道:“下去吧!朕累了!”梁丘贺眉头微皱,缓缓告退。刚走几步,病已铿锵有力道:“这件事不要外传!”梁丘贺顿时笑上眉梢,疾步而去。
  第二日长信少府夏侯胜上奏,奏疏被霍山扣下。霍山见奏疏言辞犀利,有理有据,惊得额头冒出冷汗。
  疏中道:“故大将军光执掌辅政时,主弱臣强,名为辅政,实为独裁。先帝受制于人,进不能夺回皇权以自专,退不能宠幸嫔妃而自乐,仓皇失措,忧郁而终。自古礼乐征伐自天子出,既是天道,又是纲伦。大将军手握大权,亲信遍及朝廷,虽未必有反意,却架空君权,为子孙乱政埋下隐患。霍家子孙未有大将军德行,却手攥大权,骄横恣肆,愚以为迟早危及宗庙社稷。近年灾异频繁,陛下突染重病,恐与之有关。望陛下为宗庙计,为子孙谋,痛下决心剜肉补疮,以免祸及子孙!”
  霍山大骇,忙将奏疏带出宫,交给右将军霍禹观看。霍禹怒道:“这个夏侯胜兼任东宫詹事,仗着有太子作依靠,完全不把咱们放在眼里,着实可恶!”霍山叹气道:“此人不光是仗着太子依靠,他还是太皇太后的讲席,有师徒情分。而且此人擅长灾异阴阳学,咱们不是他的敌手啊!”
  霍禹也无奈点头道:“我知道此人,当初父亲要废了昌邑王,计谋还没施行,此人就算出了父亲的谋划,说什么久旱不雨,臣必谋君。可惜当初父亲竟然没有宰了他!这样的人才不能为我所用,真是可恨啊!”
  霍山急问,霍禹咬牙道:“夏侯胜的奏疏已经被淹了,不必管他。反正他已经七十多岁,翻不出大风大浪。如果他继续上书,我就请太皇太后出面,废了他!现在咱们的当务之急是除掉京兆尹,此人公然上书参核咱们霍家,离间陛下与皇后的夫妻情分,简直无法无天,其心可诛!如果让他继续执掌京师,咱们霍家早晚栽在此人手里!”
  听他这么说,霍山冷汗直冒,阴沉道:“我有一计,必让他付出代价!”霍禹侧耳静听,大笑道:“好,好计谋!此人是我爹一手提拔,如今吃我霍家的饭,砸我霍家的锅,我非弄死他不可!”
  几日后廷尉于定国上奏:“启禀陛下,微臣以为三辅还是分权为好。之前左辅都尉、右辅都尉和京兆都尉负责三辅治安,现在京兆尹越权行事,不仅直接指挥京兆都尉,而且肆意凌驾于左辅都尉和右辅都尉之上,终究不是长法。另外,历来中都治安归中尉执掌,现在中尉改为执金吾,应该由执金吾负责京城治安。现在京兆尹监管京师,架空了执金吾,微臣以为这是非常之时的非常之法,也不是长久之计,望陛下三思!”
  京兆尹赵广汉大怒,上奏道:“陛下,廷尉这话不对!之前三辅都尉分掌三辅,三辅盗贼横向,社会治安简直不忍直视。执金吾执掌京师时,贵戚横行,天子脚下,暗无天日。自从微臣监管京师和三辅,盗贼大减,百姓安居乐业。微臣以为分权弊端太大,应该继续让微臣监管京师和三辅!”
  群臣议论纷纷,丞相魏相、大司马张安世、右将军霍禹、太常苏昌、光禄勋张延寿、卫尉范明友、太仆杜延年、大鸿胪董梁、大司农淳于赐、少府宋畸、前将军韩增、后将军赵充国等人纷纷附议廷尉,左冯翊李延、右扶风侯广齐齐附议京兆尹,唯独御史大夫丙吉、宗正刘德一言不发。
  见众人意见出奇一致,病已暗暗觉得蹊跷。赵广汉刚弹劾霍禹,后脚自己就被弹劾。直觉告诉病已,这件事远没有表面这么简单。只不过他没想到会是廷尉于定国出手,而不是霍禹或者范明友。于定国向来秉公办案,经手案件从没有冤案,所以被群臣称赞。唯独赵广汉对他十分不屑,认为他手腕太软,不值得称赞。想起二人恩怨,病已稍稍能理解于定国为何在这个关键时候出来弹劾赵广汉。
  病已长叹一声道:“既然群臣意见一致,那就三辅分权,各司其职,另外京师仍然归执金吾掌管。”
  事后病已单独召见丞相魏相、御史大夫丙吉、宗正刘德和廷尉于定国,给事中兼中书令梁丘贺在旁侍立。病已不解道:“为什么不早不晚,偏偏这个时候要参核京兆尹?廷尉能不能给朕解解疑惑?”
  于定国恭敬道:“陛下,微臣听到一些不好的传闻,也查了一些事情,自从京兆尹执掌三辅,虽然不至于严刑峻法,但冤枉了不少人。微臣担心继续让京兆尹治理下去,三辅百姓或许会交口称赞,不过冤枉的人也绝不会少。甚至,这种政绩会使京兆尹产生错觉,他势必手段更加极端,说不定会草菅人命,葬送了自己。微臣虽然参核京兆尹,也是为了他好,更是为了陛下好!宝剑虽然锋利,但不能太锋利,否则迟早伤己!”魏相、刘德和丙吉齐齐附议。
  病已欣然点头,“说得好,深谋远虑!这件事就这么办吧!另外传旨下去,今后凡是加了给事中、侍中的官员,朝廷派专车奉朝请,上殿议政。”
  京兆尹被打压,霍禹高兴得大办宴席,邀请亲朋好友齐聚一堂。霍禹大笑道:“这个眼中刺、肉中钉总算拔除了!今日真是喜事连连啊,京兆尹被削权,我的新宅也建成了,你们几个今后都能上殿议政,咱们在朝中的势力大增,总算又回到从前了!哈哈哈……”
  未央卫尉兼侍中霍山也大喜道:“是呀,真是可喜可贺!没有了京兆尹掺和,这京城还是咱们的京城,哈哈哈……”长乐卫尉邓广汉、骑都尉兼侍中赵平、卫尉范明友、羽林令任胜、期门仆射兼侍中霍云、给事中光禄大夫张朔、中郎将兼侍中王汉齐齐恭贺。霍家依旧骄横,在京都无人敢惹。
  不久渤海郡附近郡国盗贼并起,各地郡守办事不利,始终无法平息盗贼为乱的局面。病已怒道:“渤海太守、涿郡太守、广阳国相立刻罢黜,幽州刺史罚俸一年,冀州刺史申斥,另擢贤良前往担任太守、国相!诸位大臣都可以为国举荐贤良,至于谁能胜任,由公议决定!”
  丞相魏相上奏道:“启禀陛下,微臣知道一人,必能够胜任!此人就是龚遂,故昌邑国郎中令!龚遂贤明有德,如果出任渤海郡必然能够安抚百姓,一方太平!这次渤海郡等地盗贼横行,与年年饥荒有关,之所以盗贼屡禁不止,就在于此!圣人说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如果百姓都能够吃饱穿暖,便不会有人偷盗。派龚遂前往,必能够解决这个根源,造福一方!”
  丙吉也知道龚遂贤德,极力推荐。病已询问群臣,众人纷纷附议,唯独霍家子弟无动于衷。见无人反对,于是封龚遂为渤海太守。在他临上任前,病已特地在宣室殿召见龚遂,旁边只有给事中梁丘贺。
  龚遂疾步迈入大殿,虽然年近七十,却步伐矫健。见他个子矮小,胡须花白,病已暗暗皱眉,悄悄问:“给事中,就是他?”梁丘贺欣然点头。病已苦笑道:“你就是新任渤海太守?”龚遂忙下拜道:“微臣渤海太守龚遂拜见陛下!”
  病已似笑非笑道:“渤海太守?渤海郡动荡不定,盗贼横行,朕十分忧虑,你有什么办法能够平息贼患?如果你能做到,朕可以满足你一个心愿。”
  龚遂正色道:“陛下,海滨遥远,当地官吏不施仁政,百姓无路伸冤,自然逼良为盗。现在遇上饥荒,自然更甚。所谓仓廪实而知礼节,如今百姓为饥寒所迫,并非有意反抗朝廷,恰恰是无路可走。如果兴起大兵讨伐,微臣三个月能够平定贼患;如果以道德感化,微臣一年就能见效!不知道陛下想让朕武力讨伐,还是道德感化?”
  病已大笑道:“选用有德行的人出任渤海郡,自然是用德化安抚百姓。”龚遂大喜道:“微臣以为治理叛乱就好比开灶做饭,要想把生米煮成熟饭,不能以一味以大火蒸煮,必须文武火搭配,细蒸慢煮。要想使渤海郡等地百姓服从教化,必须一步一步来,不能心急。微臣只有一个要求,就是让微臣放开手去做,而不受朝廷束缚!”病已拍掌赞叹道:“说得好,朕答应你,立刻传旨丞相府、御史府,不准下公文约束渤海太守。另赐黄金百斤,派驿车送往渤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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