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悲喜交加

  本始三年(公元前71年),春正月,假丞相韦贤、假御史大夫魏相、宗正刘德、太仆杜延年入宫见驾。
  汉帝病已望着四人道:“四位卿家匆忙入宫是不是有大事?”韦贤恭敬道:“启禀陛下,五位将军即将出征匈奴,陛下应该派人监军。”病已望着杜延年道:“太仆,你与大将军交情不错,大将军怎么说?”
  杜延年一惊,慌张道:“陛下,微臣虽然为大将军做事,也是为朝廷做事,更是为陛下做事!”病已点头道:“那就请太仆举荐一个人才,为朕尽一份心。”杜延年沉思片刻,扬声道:“微臣举荐一人:函谷关都尉张敞。此人是个忠臣,当初故昌邑王为帝时,他曾上书力劝昌邑王,可惜昌邑王不肯听。此人为官清廉,刚正不阿,后来被微臣举荐给大将军,大将军擢拔他为豫州刺史。不过他也因为刚正不阿得罪了大将军,又被大将军排斥,调为函谷关都尉。”
  病已大喜道:“好个刚正不阿的忠臣!清廉好,为官贪财,就难免因私废公,以权谋私。如果当官的不贪财,当兵的不怕死,天下何愁不治?太仆之前举荐谏大夫王吉,现在又举荐这样的人才给朕,看得出也是忠臣一个!那就调张敞为山阳太守,就近照顾刘贺,以免出事。现在五将军即将北征匈奴,这个时候一定要特别留意。”
  待张敞赴任,病已派人给张敞送去玺书,诏书写着:“谨防盗贼,详察往来过客,诏命不必下达。”张敞暗暗心惊,喃喃自语道:“原来陛下是担心山阳郡出事,哦,我明白了!”
  几日后,皇后许平君即将临产。为了让皇后顺利临产,病已早命人将皇后移到长定宫。长定宫是帝王避暑胜地,且环境优雅安静,既没有外臣进入,也没有其他宫宦官往来,十分安全。
  美人王思瑶、女医淳于衍在长定宫照顾皇后,旁边还有几个侍女。这时病已疾步赶到,惊慌道:“皇后怎么样了?”思瑶笑道:“陛下放心,有女医在,皇后不会有事。”淳于衍忙躬身笑道:“陛下放心,娘娘只是身体虚弱,有奴婢在,娘娘不会有事。”
  病已疾步入内,关切询问。许平君露出一丝浅笑,玉手紧紧抓着病已衣袖。两人十指紧扣,相视一笑。病已笑道:“皇后一直好奇我的往事,趁今日有空,我慢慢说给你听。”许平君满脸笑意,轻轻点头。
  回想往事,历历在目,仿佛就发生在昨天。病已从头说起,将当初在诏狱的往事细细叙说。许平君心疼道:“陛下当初受苦了,那么小的年纪就被关入了诏狱。臣妾听着心疼……”病已苦笑道:“好在我在诏狱有幸遇到了廷尉监丙吉,如果不是他,我早就成了刀下亡魂了。还有胡阿母、郭阿母,在她们的悉心照料下,我才能长得白白胖胖。”
  许平君好奇道:“后来陛下即位,两位阿母找到了吗?”病已黯然神伤道:“两位阿母早已过世,我只好重用他们的子女,赐给他们金钱,聊表心意。后来从诏狱出来,也是一波三折。”病已又将从出了诏狱到被送到鲁地史家的往事细细叙说。许平君心疼道:“陛下那么小就离开了亲人,到了陌生的环境,应该会难过吧?”
  病已眼眶湿润,苦笑道:“一开始十分不习惯,我记得整整哭了半个月。后来曾外祖母亲自带我,稍微好一些。哭着哭着就习惯了,后来经常与三个舅父一起玩耍,逐渐忘了伤心往事。其实那时候都是他们逗我玩,我傻乎乎的,根本就没想那么多。多年后离开了史家,也是哭得稀里哗啦,对舅父和几位表兄弟十分不舍。”
  许平君玉手帮他擦去泪珠,泪中带笑道:“难怪陛下会对几位舅父这般重视,都委以重任,原来是这么回事。陛下那时候为什么离开史家?”病已仔细回忆,叹气道:“都是因为曾祖父。曾祖父去世前,恢复了我的宗籍身份。后来先帝即位,于是派人把我从史家接到了皇宫,就是掖庭。”
  许平君叹息道:“陛下刚熟悉环境,有了亲人,又要被送到陌生的地方,难为陛下了。那时候陛下一定很难过吧?”病已点点头,“说不难过是骗人的,刚到掖庭,人生地不熟,谁也不认识,仿佛又回到了诏狱一般。幸好后来认识了掖庭令张贺,他曾是我祖父府上的宾客,对我十分照顾。后来给事中丙吉也常常来看望我,我心里稍稍好受一些。张庭令又让他的继子张彭祖和孙女张琴棋跟我一起读书、玩耍、游历,我的童年生活才稍微丰富多彩。”
  第一次听到张琴棋这个名字,许平君好奇道:“张琴棋是谁?”病已一愣,陷入了痛苦回忆中。耳边传来许平君询问声,病已露出苦涩笑容,摇头道:“不说了,你休息一下,朕先去如厕,回头再细细跟你说。”
  刚到殿外,谒者来报,给事中丙吉求见。病已匆忙乘车前往,丙吉急切道:“陛下,大将军等人都在大殿等侯。”病已一拍脑门道:“哦,朕险些忘了,五日后大军就要出发了,朕还没有安排相关事宜。”
  病已换上汗血马,飞奔前往。匆匆换了衣服,疾步前往宣室殿。来到宣室殿,群臣早已在殿外走廊等候。病已落座后,两名谒者缓缓放下帘子。三声钟响,朝会开始。旁边谒者高呼:“陛下口谕,宣大将军霍光、假丞相韦贤、车骑将军兼光禄勋张安世、假御史大夫魏相、宗正刘德、太仆杜延年……入朝!”
  两名小黄门站在殿外,监视群臣脱鞋解剑,随后引群臣入殿。群臣齐齐一拜道:“微臣参见陛下!”病已抬手道:“诸卿免礼,入座吧!”群臣各自坐定,朝会正式开始。
  大将军霍光起身道:“陛下,五日后大军就要北征匈奴,微臣以为应该设立一个主帅,统一节制各军。”病已听出霍光意思,摇头道:“不妥,五路大军分作两路,要设立也该设立一个主帅,一个副帅。你们都议一议,两路军谁是主,谁为辅?”
  太常苏昌道:“陛下,西路是度辽将军范明友和蒲类将军赵充国的七万大军,北路军是祁连将军田广明、前将军韩增、虎牙将军田顺的十一万大军,西路当以度辽将军为主,北路当以祁连将军为主,两路大军受度辽将军节制。”
  宗正刘德面色凝重道:“微臣以为太常这话不妥,微臣以为西路和北路并在一线作战,不需要相互节制。何况,使者校尉常惠持节抚军,已经代表陛下前往,应该命常惠节制西北五路兵马。”
  假丞相韦贤、假御史大夫魏相、车骑将军张安世、太仆杜延年、少府吴恶、廷尉李义纷纷附议。霍光面色难看,一言不发。病已笑问:“大将军,你觉得该派谁节制五路兵马?”
  霍光叹息道:“微臣以为使者校尉正前往乌孙,对前方军情不熟悉,且他不懂军事,如果派他节制五路兵马,恐怕不妥。一是,万一乌孙反悔,扣押了使者校尉,我五路大军岂不是要投鼠忌器?二是,让外行节制内行,只怕会贻误战机!不如命军中一人节制,让使者校尉专心为汉军和乌孙兵谋划。微臣举荐祁连将军为主帅!”
  病已点点头道:“大将军说的对,外行节制内行是不行。不过朕听说常惠熟悉西域事物,精通各地语言,是不可多得的人才。这次出击匈奴不是我汉军独立作战,而是与乌孙兵联手夹击,朕以为关键不在于我军,恰在乌孙。匈奴向来瞧不起乌孙,对其嗤之以鼻,所以必然重兵防备我军,而疏忽对乌孙的防御。如果乌孙能够重拳出击,必然能够从后路撕开匈奴防御,为我大军赢得战机。如今乌孙被匈奴侵占大半领土,岂会再与匈奴媾和?趁此机会,一举斩断匈奴和乌孙联系,将乌孙绑上咱们的战车才是上上之策。”
  韦贤、张安世、魏相、刘德、杜延年等人齐齐附议。
  病已大笑道:“如果乌孙与匈奴彻底破裂,与咱们联手击垮匈奴,今后匈奴势力将无法在西域肆虐,我丝绸交易之路自然畅通无阻。大将军,你觉得呢?”霍光无奈道:“陛下英明,微臣没有意见!”病已大喜道:“好!大将军忠心体国,朕心甚慰。拟旨,命常惠节制五路大军,与乌孙联手击垮匈奴!另外,擢拔光禄大夫于定国为水衡都尉,临时抽调水衡钱全力供给军需。”
  于是五路大军齐齐出塞,合计十八万骑,浩浩荡荡直奔匈奴而去。常惠已经提前抵达乌孙,拜见了乌孙王和解忧公主,商议两军联合作战事宜。乌孙王亲率五万精锐骑兵,准备与汉军一起夹击匈奴。常惠大喜,于是命蒲类将军赵充国与乌孙兵汇合,准备东西夹攻匈奴。
  病已正要前往长定宫看望皇后,突然侍女满脸笑容来报:“陛……陛下,皇后娘娘……产下一个小公主!”病已大喜道:“好,好啊!皇后有功,朕要好好犒劳皇后!”刚到长定宫外,又一个侍女满脸慌张来报:“陛……陛下,皇后娘娘……”病已眉头紧皱,满脸焦急,弯腰问:“皇后怎么了?”侍女泪如雨下道:“娘娘崩了。”病已听到这个“崩”字只觉浑身打颤,瘫坐地上。
  给事中丙吉忙架起病已,慌张道:“陛下,陛下……”见病已失魂落魄,忙指着婢女怒问:“皇后之前不是好好的,怎么会突然去世?”病已一把提起侍女,侍女满脸惊恐,结巴道:“之前女医给娘娘喝了一碗药,没过多久娘娘就薨了。”病已大怒,一把松开侍女,疾步入宫。
  来到殿外,众人早已哭声一片,跪倒一地。艰难走到皇后床前,见身上盖着白布,病已顿时哭昏在地。王思瑶忙搀起病已,轻声安慰:“陛下,皇后已经走了,陛下节哀。”病已一把抓住她玉手,虎目圆睁问:“皇后是怎么走的?是不是有人暗害她?”王思瑶轻轻摇头,两粒晶莹泪珠滑落粉腮。病已五指紧攥,竟掐出了血。王思瑶眉头轻皱,紧紧咬着粉唇。
  病已一眼瞅见女医淳于衍,上前怒问:“你……你给皇后吃了什么药?”淳于衍惊慌趴地,颤抖道:“启禀……陛下,奴婢开的是普通补气养血药,娘娘失血过多,产后虚弱……太医丞都有备案。”病已只觉脑袋迷糊,指着淳于衍道:“太医丞……去召太医丞,把宫里的太医令也召来,朕不信皇后会不明不白的去世!”
  王思瑶扶着病已虎背宽慰,病已早已哭迷糊,依偎她怀里,浑身打颤,宛如婴儿般。王思瑶安慰道:“陛下,皇后虽然走了,但还有可怜的小公主,您不能消沉下去,小公主还等着陛下疼爱。”
  病已泪眼中闪过一丝亮光,起身望着侍女怀着小公主,想抱却又不敢抱。王思瑶轻轻抱过,凑近道:“陛下您看……”病已摆摆手道:“朕不敢看,抱走吧!”待稳稳心神,病已突然回身指着淳于衍道:“你……滚出去!”淳于衍吓得脸色苍白,忙退了出去。病已又指着几个侍女道:“把皇后去世前后的事,细细跟朕说,不准漏一字!”
  原来许平君产后虚弱,女医淳于衍奉上一碗汤药,轻声道:“皇后娘娘,该吃药了!这是奴婢给您熬的养气补血汤,您服用之后就不会这么痛苦了。”许平君服用之后心慌难忍,手捧着脑袋十分难受,皱眉道:“我头昏脑胀,总想呕吐,心里好难受,这药不会有毒吧?”侍女纷纷跪地,淳于衍忙笑道:“娘娘多虑了,奴婢开的药方都是经过太医过目的,怎么可能有毒呢?不会,万万不会!”许平君只觉胸闷异常,呼吸更加急促,不久突然过世。
  听众侍女细细叙说,病已有气无力道:“都出去!”回头望着王思瑶和小公主,病已五指紧攥,鲜血顺着掌纹流。
  不久太医令、太医丞和众太医齐齐赶来,仔细辨别,又查看汤罐等,纷纷道:“启禀陛下,娘娘的汤药中似乎多了一味药,名叫附子。附子味辛甘,性大热,用于治疗气虚体弱,热少寒多,或虚热不寒症。只不过此药不适合孕妇用,尤其是元气大伤之人,掌握不好药量,会伤及根本。再者这味药与半夏等几味药都不能同时服用,否则会伤人性命。”
  病已静静坐在皇后榻边,面色冰寒道:“朕知道了,都下去吧!”王思瑶近身道:“陛下,医者仁心,没有人会主动害人。这件事可大可小,望陛下三思!”病已回头望着思瑶,抱过小公主,泪眼婆娑。轻轻将小公主递给思瑶,挥挥手道:“出去吧,朕想跟皇后说几句话。”思瑶抱着小公主翩然离去,身后病已紧紧握着许平君冰冷手掌,泪如雨下,“朕答应你,会让害死你的畜生死无葬身之地,朕对天起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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