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父子反目

  太子刘据斩杀了绣衣御史江充,又烧死了罪魁祸首胡巫,接着用赤节去调韩说兵马。韩说人高马大,孔武有力,满脸络腮胡。抬眼瞅见赤节,望着桌上诏书,暗暗生了疑心。他当年曾跟随大将军卫青北击匈奴,久经沙场,早就见惯了大风大浪,自然得谨慎又谨慎。韩说漫不经心询问几句,当即瞧出破绽,不肯受诏。
  太子无奈,询问对策,少傅石德献计道:“太子,还记得当初老夫跟你说过的信陵君的故事吗?”太子顿时感悟道:“信陵君为了救赵国,派宾客朱亥去偷魏王兵符,然后调兵救赵。我知道了,恩师是想让我派人偷窃兵符!”
  七月壬午日,太子派宾客张光潜入韩说军营。张光身材魁梧,目光锐利,白面无须。他习武出身,常年在江湖游走,号称侠客。当年为了培养太子势力,武帝特地在长安城南覆盎门外五里处修建了一座苑囿(you),取名博望苑。准许太子在博望苑结交宾客,甚至朝中大臣,并允许太子根据自己的兴趣爱好行事。当时有许多名士和侠客投奔太子,其中就包括张光。
  韩说一时大意,被张光偷袭,十招内被斩杀。太子夺了韩说兵马,迅速下令逮捕黄门苏文和御史章赣。章赣受伤,苏文惊魂落魄,二人早吓得逃到丞相刘屈氂府。
  刘屈氂是中山靖王刘胜的儿子,年过五十,满脸皱纹,胡须发白。听闻太子反了,刘屈氂急得心焦如焚,不断搓手,脸皱得像老树皮。这一边是皇帝,一边是太子,如果诛杀了太子,只怕将来死无葬身之地;如果不发兵,日后说不定灭族。他思来想去,先派兵护送二人出城。
  太子大怒,派少傅石德前往责问刘屈氂。刘屈氂因与李广利是亲家,向来支持五皇子,于是反指责太子为何谋反。两方争执不下,太子大怒,派宾客张光为将,率卫队前往攻打丞相府。刘屈氂吓得面如土色,急忙丢下妻妾、官印等,派长史钟逵驾车前往甘泉宫禀报汉武帝。
  太子前往拜见皇后,皇后于是调长乐宫卫队、中厩车载射士、武库兵等,布告百官江充谋反,太子是拨乱反正。
  不久苏文、章赣失魂落魄般逃回甘泉宫,苏文哭丧着脸道:“陛下,陛下,太子……谋反了!”汉武帝大怒,手臂颤抖指着苏文怒问:“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苏文惊魂不定,忙望向章赣急切道:“御史大人,您倒是说呀!”汉武帝抓起熏香鼎砸向苏文,怒吼道:“朕让你说!”苏文吓得面无血色,结巴道:“太……子……诛杀江充……造反……”汉武帝大吼道:“住口,住口!”大殿内回荡着武帝的咆哮,众人吓得纷纷匍匐地上。
  武帝掀翻了案几,愤怒地披头散发在宫内踱步,双目圆睁,怒气冲冠。众人额头叩地,谁也不敢吱声。过了许久,武帝才定了定心神,回头大笑道:“不可能,绝不可能!据儿是朕的儿子,他没那个胆子敢造反!何况边军都在朕手里,天下兵马只有见朕兵符才会发兵,我儿拿什么反?嗯?”
  众人早已吓得魂不附体,急忙附和。武帝志得意满道:“我儿必定是害怕了,又愤恨江充等人诛杀了长安数万百姓,这才一时犯了糊涂。朕如果立刻派使臣前往召他,他必然前来请罪!”
  武帝于是派小黄门王弼前往,王弼临行前见了钩弋夫人,随即出了宫门。不久后王弼率众来到长安城外,没敢入城,连夜又返回了甘泉宫。王弼哭诉道:“陛下,太子说陛下已死,他要承继大位,还要率兵前来甘泉宫诛杀我等和钩弋夫人!”武帝大怒,怒吼道:“反了,反了,反了!”
  武帝怒气冲冠,突然丞相长史钟逵前来奏报:“陛下,微臣有大事要奏,太子攻打丞相府,已经举兵反了!”钟逵年仅三十岁,却长得十分着急,看上去又十分憨厚。武帝回头怒问:“什么?丞相府?丞相在做什么?朕把整个长安城交给他,他到底在干什么?”钟逵急答:“启禀陛下,丞相担心消息传出去,惹天下人非议,所以正全力封锁消息,等待陛下处置!”
  武帝大怒,指着钟逵怒骂:“废物,废物一群!事情都闹到满城风雨,还封锁个屁!当初周朝幼主成王即位,管叔、蔡叔起兵夺权,被周公大杀四方!丞相没有周公的雷霆手段,像个软蛋一样!传朕旨意,告诉丞相,凡是镇压反叛有功者,朕绝不吝惜赏赐!另外告诉丞相,用牛车为盾牌,远远围住叛军,不要和叛军短兵相接,困死他们!还有封闭长安城,不准逃出去一个叛贼!”
  不久刘屈氂接到了加盖玺印的诏书,命长史钟逵去召太子。太子想起当初赵高和秦二世利用伪书逼死扶苏的情形,冷笑道:“我如何知道真假?”钟逵急切道:“陛下诏书,还能有假?太子如果不信,可以随我前往见驾!当然,如果太子不愿意,也可以静等几日,陛下正从甘泉宫返回长安城,几日后太子就能知道真伪!”
  太子不屑一顾,“你们悄悄调兵,正打算围攻长安,对不对?让我按兵不动,想稳住我,是也不是?你们以为我是扶苏,会坐以待毙吗?你回去告诉你的主子,我是堂堂太子,大汉储君,就算是死,我也要堂堂正正的死!”
  赶走了钟逵,太子立刻号令百官道:“陛下被奸贼困居甘泉宫,我母后几次去信,陛下全无回应,由此可见,陛下必然被奸贼软禁。他们娇诏前来,不光是要杀本太子,还要诛杀你们这些社稷功臣!我身为大汉储君,决不能眼睁睁看着贼人祸乱朝纲!从即日起,封锁长安城,释放囚徒,号令百姓,随我诛讨逆贼,救出陛下!”
  于是太子派人假传圣旨,派少傅石德将关在长安中都官的囚徒全部释放,又招募百姓勤王护驾。石德急切道:“太子,光囚徒和百姓绝不是正规军的敌手。三辅地区驻扎了三支兵马,咱们根本调不动,一旦他们三面合围,咱们必败无疑。眼下应该迅速征调长水和宣曲的胡人骑兵,他们骁勇善战,必然能够大大增强咱们的实力!”太子大喜,派如侯持符节征发长水和宣曲两地的胡人骑兵,命众人全部一律全副武装前来会合。
  武帝也想到这一点,一边颁布诏书征调三辅军队,由刘屈氂统一节制,命二千石以下官员执掌三辅各营兵权;一边派侍郎马通持节前往调遣胡人骑兵,先控制住三辅兵权。
  如侯为人刚毅而威猛,他刚聚集一支胡人骑兵,没想到马通便率军闯进军营。马通尖嘴猴腮,薄嘴唇,能言善辩。他高举武帝符节宣告:“如侯带来的符节是假的,他的只有赤红色,新的符节增加了黄色,陛下早已昭告天下!”如侯大怒,“他的是假符节,我的才是真的!太祖是赤帝子,斩白蛇起义,早有规定符节赤红,他分明是娇诏!”马通厉喝道:“他的是假的,我的是真的!来人,立刻逮捕如侯!”如侯大骇,也用同样的话指责马通,同样号召众胡人骑兵帮助自己逮捕马通。
  众胡人骑兵见形势不妙,纷纷保持中立。马通趁机率卫兵擒拿如侯,如侯也率囚徒兵对抗马通,两方打得难分难解。众胡人骑兵纷纷坐山观虎斗,见如侯快支撑不住了,纷纷上前擒拿如侯。如侯气得破口大骂:“你们这些狗杂种,见风使舵的畜生!”
  这时丞相刘屈氂、大鸿胪(lu)商丘成纠集五万大军围困长安城,其中包括上万楼船兵,声势浩大。太子也聚集四万百姓,其中包括数万囚徒。双方在长安城长乐宫西门外鏖战五日,血流成河,纷纷折损数万兵马。
  见形势不妙,少傅石德急忙建言:“太子,眼下我军战局不利,如果继续拖下去,恐怕咱们就要一败涂地了!如今的北军使者护军是任安,整个北军都受到他节制,如果能伪造符节调动北军,便可与朝廷大军相抗衡!”太子无奈道:“可是任安这个人向来老实,咱们未必能说服他啊!”
  石德叹气道:“我也知道不容易。不过任安是司马迁的好友,司马迁当初为了李陵求情,不惜被宫刑,二人脾气相投,想必任安也是心怀大义之人。太子应该亲自前往,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请他拨乱反正,匡扶大汉!”
  太子于是亲自前往,站在马车上,派人前往召任安。任安长得面白净,身材瘦高,宛如白面书生。他急忙亲自出迎,太子扬声道:“任护军,如今朝局动荡,奸贼挟持天子,我身为储君,当号召天下兵马勤王护驾。你等身为臣子,难道不该矢志报国,为救陛下尽一份心吗?这是陛下符节,立刻调北军前往平叛。任将军,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建功立业机会,也是你矢志报国的难得机遇,你可接令?”
  任安默默接过符节,躬身道:“太子稍等,容属下回去调兵!”任安返回营中,闭门不出,既不发兵相助,也不出兵擒拿太子。太子等了足足半个时辰,越来越觉得蹊跷,跺脚恨道:“任安坐观成败,迟早不容于陛下,可恨啊!咱们走!”
  七月庚寅日,太子兵败,不得不率残军逃亡南城覆盎门。覆盎门在长安城东南,当时负责把守城门的是丞相司直田仁,田仁早知道丞相都不敢对太子下死手,便没敢逼迫太急。太子趁机率军冲破城门,逃亡城外。
  太子前脚逃走,后脚乱军冲入东宫,太子良娣史节、长子刘进和刘进夫人王翁须等人同日遇害。皇后卫子夫在宫中悬梁自尽,留下一截短发。当时廷尉监丙吉在王翁须身下发现一个襁褓婴儿,料定必是皇曾孙刘病已,连忙将他藏了起来。
  武帝进入长安城,大开杀戒。先诛杀了太子一党,包括曾出入太子宫门的宾客等,甚至许多人都被灭族。接着将没能及时察觉太子谋反的御史大夫暴胜之逼死,然后下令腰斩司直田仁等人。又因为任安曾接受太子符节,武帝大怒道:“坐山观虎斗,任安心存贰心,立刻腰斩!”有罪诛杀,有功赏赐。侍郎马通因为擒拿如侯,稳住胡人骑兵,被封重合侯。长安男子景建跟随马通抓获少傅石德,被封德侯。大鸿胪商丘成擒拿太子大将张光,被封秺侯。
  皇后卫子夫和太子妃史节葬在长安城南的博望苑北,史皇孙刘进、皇孙妃王翁须等葬在广明苑北,只有一岁的皇曾孙刘病已被关入了郡邸狱。
  转眼三年过去了,四岁的刘病已在天牢自娱自乐,穿着暖和的小棉袄,时常拿着石头在地上和墙上写字,字体圆润,与篆书有几分相似。他胳臂上佩戴着的彩色图案的宛转丝绳,那是祖母史良娣编制的。丝绳上系着一枚来自大夏国的宝镜,有一枚铜钱那么大。传说这枚宝镜能照见妖魔鬼怪,驱邪避灾。来这里已经三年了,他从来没有踏出去半步。经常摸着铜镜傻笑道:“铜镜,铜镜,我什么时候才能出去呢?”
  不久外面进来一人,身材魁梧,面向和善,年约三十岁,正是廷尉右监丙吉。廷尉监隶属于廷尉府,廷尉秩为中二千石,下面有廷尉正与廷尉左右监,都是秩千石。其中廷尉正负责断案,廷尉左右监负责缉捕。丙吉一边亲自给刘病已喂饭,一边偷偷抹泪道:“皇曾孙啊,你的命真苦啊!唉,以后你可得争气,千万不要自暴自弃,皇天不负有心人,只要你肯用功,早晚有出人头地的时候!”
  刘病已挥挥小手,露出灿烂笑容。丙吉自顾自得道:“你以后可不能记恨陛下,知道吗?陛下也是被人蒙蔽,何况几年过去了,陛下早已经后悔。今日呀,该跟你说说这后半段的故事了。自从你爷爷逃出了京城,就隐居在了京兆尹湖县泉鸠里一户人家。这时壶关三老令孤茂上《讼太子冤书》,好言劝慰陛下。”
  书中道:“微臣听说父亲好比是天,母亲好比是地,儿子就好比是天地间的万物。只有天地安宁,阴阳协和,万物才能繁盛;所以唯有父慈母爱,家庭和睦,儿子才能孝顺。如今太子本是储君,将继承大汉万世基业,而江充不过是一介奴才,陛下却让他手持天子令箭迫害太子,太子岂能不愤懑?进不能面见君父申诉冤情,退又将被奸佞小人构陷冤死,忍无可忍之际又岂能不愤而反击?诛杀江充,犯了大罪,这才不得不盗用父亲的军队救难解困,臣以为太子良善,事出无奈,并没有谋逆之心。当初江充谗言害死赵太子,天下人无不知晓。如今难道悲剧还要重演吗?君不君则臣不臣,父不父则子不子。望陛下放宽心怀,不要苛求自己的亲人,尽快结束对太子的征讨,以免白发人送黑发人,徒令亲者痛仇者快!”
  武帝感动落泪,逐渐醒悟,也想为太子开脱,却始终无法原谅太子伪造符节盗兵的行为,所以迟迟不肯下旨宽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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