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正邪 (下)

  第二十一章 正邪 (下)
  哪里还用得到亲兵去传? 他的话音刚刚落下,门口就响起了一声清晰的回应,“末将在!”
  紧跟着,有个长脸细眉,矮颧骨、凸下巴的壮汉快步走入,朝着帅案躬身行礼,“大明建州左卫都司,佟努尔哈吃,参见巡抚,参见总兵!” (注1:都司,明代边境地区羁縻卫所,由部落首领任都指挥使司,简称都司,都督。实权仅限于本部落,只是名义级别很高。)
  宛若油锅落进了脏水,顿时,整个议事厅就乱了套。不顾巡抚郝杰在场,祖承训、佟养正、黄应,谢应梓,杨五典等辽东将领,围拢上前,指着此人的鼻子破口大骂。
  “李山,你这个王八蛋,还有脸来?”
  “怪不得大帅被人咬得那么准,原来是你这忘恩负义的家伙出卖了他!”
  “佟奴儿,滚回你的老窝去,否则,老子今天非宰了你不可!”
  “李山,你来的正好,老子正准备去建州卫找你!”
  “倒插门儿,滚出去,这里没有你站的地方……”
  ……
  劈头盖脸挨了一顿臭骂的佟努尔哈吃,却没有露出丝毫的怨恨表情。抬手先抹了抹满脸的唾沫星子,然后笑呵呵向周围做了个罗圈儿揖,“小弟佟努尔哈吃,见过诸位哥哥。哥哥们冤枉死小弟了。小弟能有今天,全凭李帅提携扶持。即便烂了良心,也没胆子出卖他。”
  他不分辩还好,一分辩,祖承训等人肚子里的火更无法遏制。挥动拳头,直接朝着他的脸上,身上乱捶。一边捶,一边继续骂道:“狗贼,你还敢狡辩?不是你,大帅的一举一动,怎么会落入言官手里。不是你,大帅讨伐诸舍利部杀贼立威之举,怎么会变成乱杀无辜?!不是你,朝鲜王向大帅送礼之事,怎么会……”
  一桩桩,一件件,都是去年言官们给李成梁总结的罪名。而如果没有内鬼,辽东巡抚郝杰即便本事再大,也不可能每一件事都能找到相应的证据。
  祖承训等人原本猜不出,到底是谁出卖了自己的老上司。今天见辽东巡抚郝杰忽然要对佟努尔哈吃委以重任,立刻就明白了,就是这位曾经在李成梁帐下当过亲兵,后来又被李成梁收做养子,亲手扶植起来对付尼堪外兰、科克苏胡等部的心腹番将,见势不妙,果断投靠了新来的辽东巡抚!
  “诸位,诸位兄弟,不要胡闹,下手轻一些。这里是中军,中军,把他打坏了,大伙面子上都不好看!” 原本这当口该站出来斥退众人的辽东总兵杨绍勋,慢悠悠上前,有气无力的在圈子外围提醒。与其说是想要救佟努尔哈吃,不如说是在火上浇油。
  辽东总兵李成梁丢官罢职,表面上,他杨某人直接由副总兵扶了正,受益甚大。但是,从实际利益角度,他却吃了亏。因此,在内心深处,他却丝毫不念郝杰和佟努尔哈吃的人情。
  以他的年龄和资历,如果没有那两个搅屎棍胡闹,任期结束之后。他原本可以稳稳地能升到一个基本上没啥战事的太平所在,做个主管漕运,后者盐运的高级武官,然后再做上几年,就可以拿着大把的银子告老还乡。而李成梁一撤,仅剩一年多的任期的他,却非但要累死累活地维持此人与郝杰明争暗斗留下的烂摊子,还得同时面对倭寇入侵朝鲜这场恶战。稍不留神,就会吃一大堆挂落,令大半辈子的努力,都付诸东流。
  “揍他!”
  “揍这忘恩负义的家伙!”
  “没有大帅维护,他早就被尼堪外兰给剁成肉泥了,哪有今天?!”
  “三姓家奴,今天不给你长长记性……”
  见杨绍勋不给佟努尔哈吃撑腰,祖承训等人打得更加痛快,拳拳到肉。只是故意避开了心口,后颈、太阳穴和下阴等要害位置,以免将此人活活打死,害得大伙当中必须选出一个倒霉鬼来给他偿命!
  “住手,尔等将中军当做了什么地方?” 见众将如此不给自己面子,辽东巡抚郝杰忍无可忍,抬起手掌,力拍桌案,“来人,入内维持秩序。有再敢堂上咆哮者,军法从事!”
  “遵命!”二十几名亲兵快速走入,在目光如同手中的雁翎刀一样冰冷。正在围着佟努尔哈吃痛殴的祖承训等人不敢再给郝杰处罚自己的理由,恨恨地朝地上啐了几口,缓缓后退。
  “巡抚息怒,巡抚息怒,弟兄们是误会了末将,所以才打了末将几下。无妨,不耽误末将为国效力!” 佟努尔哈吃倒也硬气,虽然被打得口吐鲜血,却咬着牙站稳了身体,拱手给所有殴打自己的同僚求情。
  如此一来,原本想惩治几名武将给他出气的辽东巡抚郝杰,反而不便再下狠手了。皱着眉头沉吟了片刻,轻轻点头,“也罢,既然你心中一直念着昔日的袍泽之义,老夫也只能成全你。但是……”
  顿了顿,目光迅速扫过祖承训、佟养正等辽东悍将,他的声音陡然转高,“让李总兵以宁远伯身份回家荣养,乃是朝廷的决断。从今以后,谁要是再拿此事生衅,就是公然诽谤朝廷。老夫保证一查到底,看看他以前都做过什么恶事,为何现在如此心虚?!”
  “查就查,大不了是个撤职回家!” 祖承训等人小声嘀咕,却谁也不敢公开跟郝杰硬顶。
  眼下的大明巡抚,权力虽然没有膨胀到像崇祯时期那种不经请示直接斩杀总兵的地步。给副总兵、参将、副将下绊子让他们丢官罢职,却也非常轻松。更何况,辽东形势复杂,在场众将率部平定女直人、蒙古人以及其他各族叛乱过程中,或多或少,都会干一些斩草除根和隐瞒战利品不报的事情。被刻意深究,便能往杀良冒功和贪污两大罪名上靠。
  “佟努尔哈吃听令,回去之后,你先请郎中诊治。若是伤势无妨,即可领建州左卫将士出发,渡过马砦水,助李、张两位千总从倭寇手里夺回太祖御赐金印,并护送金印和他二人平安返回辽东!” 见众将都被自己的震慑住了,辽东巡抚郝杰深吸一口气,大声命令。“朝鲜那边的具体情况,你下去后,尽管去找祖副总兵请教。祖将军,军情并非儿戏,你切莫将私人恩怨,置于国事之上!”
  “遵命!” 佟努尔哈吃扬眉吐气,回答得格外大声。
  “末将不敢!” 祖承训心里,早已将郝杰的祖宗八代问候了个遍。在大庭广众之下,却也只能强忍怒气向后者拱手。
  拱手服软归拱手服软,他却坚决不肯让佟努尔哈吃得到机会,去白捡功劳。因此,从中军议事堂退出之后,立刻将自己的心腹兄弟顾君恩叫到身边,抢在被佟努尔哈吃找上门来之前,快速吩咐,“你拿了我的佩刀,你找佟养正、王有翼、佟养正、黄应,谢应梓,杨五典他们几个借家丁。一百也好,五十也罢,天黑之前,必须神不知鬼不觉拉起一支五百人以上的精锐来。然后带着他们星夜渡过鸭绿江,接应李、张两位千总。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这……” 没想到自家结义兄长,竟然胆子如此之大,顾君恩顿时不知所措。愣愣半晌,才小声提醒,“今天郝巡抚挑您的无令出兵只是个由头,从始至终,他的目的,就是扶那三姓家奴上位。大哥你如果……”
  “两姓半,入赘董家,又被大帅收为养子。郝杰那厮心高气傲,只是想利用他来对付大帅的旧部,才不会准他再改姓郝!” 祖承训翻了翻眼皮,不屑地打断。随即,又快速补充,“我正因为现在看出来了,才更咽不下这口气。想必佟养正他们也是一样,再能忍,也不会任由姓郝的朝大伙脸上抹屎。所以,你尽管去,不用怕他们不肯借人。至于两姓半家奴那边,他想知道朝鲜的军情,老子就豁出去不睡觉,给他讲上三天三夜!”
  “我不是担心佟将军他们不肯借人,我是担心,姓郝的吃了瘪,以后会咬着大哥不放!原本,原本他是想拉拢你的,如今却弄得……” 顾君恩点了点头,脸上却表情却依旧非常犹豫。
  “没事儿,你不用想那么多!” 祖承训看了他一眼,苦笑着摇头,“今日带头殴打两姓半家奴,老子已经将姓郝的得罪狠了。不差再多得罪一次。更何况,老子欠李张两位兄弟的,是救命之恩。”
  对着天空长长吐了口气,他幽幽地补充,“老子怕辽东巡抚收拾,老子更怕,今后战场上落了难,周围没有任何兄弟肯施以援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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