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围猎 (上)
第二十章 围猎 (上)
后悔药向来无处可买。
既然选择了回来汇报战况,他就只能将战斗的整个经过,老老实实地陈述清楚。虽然帅案后向他询问战况的,早已不是他所效忠的临海君。虽然,他心里已经明确知道帅案后的那个人,有可能会将他和他背后的整个家族拖入深渊。
“兵法上有云,归师勿遏!金永健是自己找死,怪不得别人。” 相比于临海君的疯疯癫癫,鞠景仁明显要理智且沉稳甚多。皱着眉头听完姜弘立的汇报之后,忽然笑了笑,大声点评。
‘总计一百多人马,怎么可能称得上是归师?’ 姜弘立楞了楞,在自己肚子里小声嘀咕。
朝鲜的贵胄之家全以族中子弟能说汉语,写汉字为荣。作为前年的新科进士,他当然知道“归师勿遏”这四个字,出于《孙子兵法》中的名篇。然而,白天时他们所试图堵截的那支明军,全部加起来顶多也就一百出头,金永健麾下兵力是这支明军的十好几倍,怎么可能不试图将其拦下,却去考虑什么归师勿遏?
然而,嘀咕归嘀咕,他却没勇气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反驳宁边大都督鞠景仁的结论。原因很简单,后者既然敢坐在属于临海君的位置上发号施令,就不可能是无心之举。这种时候,任何人站出来跟此人唱反调,肯定会被当做出头椽子,直接劈成碎柴以儆效尤!
好在宁边大都督鞠景仁对战事的点评,也只是做做样子。见他久久不再说话,便当他是默认了自己的结论。笑了笑,将目光迅速转向了左侧第一位置站立的兵马节制使郑凯成,“郑节制,如今宁边、定州、安州三地,还有多少兵马可供调遣?”
“回大总管的话,宁边如今还有一万五千官军,定州和安州两地的兵马,加在一起也有近万人!” 兵马节制使郑凯成的胸口,像堵了狗屎一样难受,却不得不迈步出列,老老实实地向帅案后高声汇报。
“居然还要这么多,忠心是否可靠?” 鞠景仁故作惊讶地瞪圆了眼睛,大声追问。
“这……” 郑凯成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才好,犹豫再三,方小心翼翼地解释道:“宁边城内,原本都是大都督您的本部,忠心自然可靠。但定州和安州两地的兵马,原本都是抗倭的义勇。先前,先恰奉临海君殿下之命,向倭,向日本人输诚,已经令军心大乱,多亏了大都督您派去的人镇压果断,才不至于酿成大祸。如果再带着他们去与大明为敌……”
“你不用管老夫怎么用兵,就告诉老夫,他们能不能拉得出去就行了!” 鞠景仁拍了下桌案,很是不满地打断。
“拉,拉自然是拉得出去。但,但未必能够上阵野战!” 郑凯成猜不出鞠景仁除了想要将临海君架空之外,还有什么其他企图。斟酌了片刻,结结巴巴地给出答案。
“嗯,能拉出去就行,至于作战,倒也用不到他们!” 鞠景仁手捋胡须,轻轻点头。随即,又将目光转向右侧首位的宁边府尹兼兵马防御使金悌男,“金府尹,先前阵亡的金圣强和今天阵亡的金永健,都是你的族人吧?你可愿意带兵替他们两个复仇?”
‘如果有机会,老夫宁愿先将你这鹊巢鸠占的贼子干掉!’ 宁边府尹兼兵马防御使金悌男心中大骂,却不得不硬着头皮出列,恭恭敬敬地回应,“正是。多谢大都督,本官恨不得现在就领军出征,将那伙明贼碎尸万段!”
“碎尸万段就不必了,你只要带一哨骑兵抄近路千万鸭绿江畔,占住靠近义州的那几个主要渡口即可。野战不行,以十倍兵力死守渡口,你总不至于再输!”
“若是明,明贼不做强攻,掉头前往他方该如何应对?” 金悌男心里又恨又怕,硬着头皮提出疑问。
“你只要让他们没办法立即渡江,便是大功一件。老夫会敦请加藤元帅,由他派遣精锐武士,前来助战。与老夫一道,将那伙明贼挫骨扬灰!” 宁边大总管鞠景仁笑了笑,故意将加藤元帅四个字,说得格外大声。
左右两厢的朝鲜文臣武将闻听,心里齐齐打了哆嗦,一个个既不敢言,又不敢怒。却都清楚地意识到,如果先前“劫持” 临海君投倭的行为,还有些半推半就的话,现在的鞠景仁,则是准备弄假成真,甚至准备随时取而代之!
“陛下对鞠某有知遇之恩,鞠某没齿难忘!”自古以来卖国求荣之辈,都非常擅长给自己的行为找理由,宁边大都督鞠景仁也是一样。见同僚们都被自己压制得不敢作声,干脆将心中的想法“坦然相告”,“然而陛下一面向大明求援,一面安排临海君与加藤元帅虚与委蛇之举,却大错特错。大明对陛下亲如慈父,陛下暗地里尚以小人之心待之。他日万一陛下复国,我等这些曾经奉命以身事倭者,岂有活着的道理?恐怕身败名裂都是侥幸,弄不好,身后的家族都要跟着灰飞烟灭!”
“陛下何时命令你劫持临海君殿下投倭了,分明是你花言巧语,骗了临海君殿下,现在见他心生悔意,又逼迫我等与你同流合污!” 站在郑凯成身侧的虞侯张国良忍无可忍,站出来,指着鞠景仁鼻子大声揭露。
“来人,张国良斯通明贼,罪无可恕。拉出去,斩首示众!” 鞠景仁毫不犹豫地拍了下桌案,宣布对张国良的惩处决定。
“是!”早在门外等得不耐烦的一众亲信咆哮着冲入,拖起张国良,转身就走。不多时,门外传来一声惨叫,紧跟着,有两名满脸横肉的刽子手,用托盘将一颗人头呈了上来。
“诸位,有谁还想做大明的域外孤臣,尽管站出来。鞠某绝不耽搁你!” 宁边大都督鞠景仁又拍了下桌案,一边笑一边发狠。
这下,议事厅里彻底安静了。所有文臣武将,无论低下头,噤若寒蝉。连呼吸声音都不敢太大,以免自己被猜忌为心怀不满,成了张国良第二。
不出声,鞠景仁就当他们都赞同了自己。手推桌案,长身而立,“既然诸位都无异议,从今日起,宁边、安州、定州三地,便拥临海君殿下为王。改奉日本为宗主,与明国一刀两断!”
“这……” 郑凯成和金悌男二人双双打了个哆嗦,本能地想提醒鞠景仁,宁边府距离大明的九龙城没多远。假装被迫与倭人合作,还不至于惹得明军立刻前来报复。如果公开推临海君为朝鲜王,为倭人前驱,恐怕即便大明辽东官员懒得搭理,躲在九龙城的朝鲜王李昖,也会催着明国大军尽快打上门来。
然而,当目光看到托盘中那颗死不瞑目的人头,他们两个,又双双闭上了嘴巴。先前与倭寇“虚与委蛇”也好,现在公然投靠也罢,都是鞠景仁自己做的决定。他们两个,不是没有努力反对,而是“迫于”此人淫威,不得已从之。将来有了机会,完全可以推个一干二净,根本没必要非得现在跳出来找死!
“郑节制,金府尹,莫非你们两个还有话说?” 鞠景仁从帅案后传来,每一个字,都寒气四射
“我等愿意唯大都督马首是瞻!” 兵马节制使郑凯成和府尹金悌男果断躬身下去,高声表态。
“那就下去挑选精锐骑兵,追踪明寇!” 鞠景仁满意地点点头,大声命令。“郑节制,你去安州,金郡守,你去定州。老夫与加藤元帅联络过后,亲自从宁边出兵与你们两个呼应。老夫就不信,咱们集中三府精锐,还奈何不得区区一百明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