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意外(下)
第十章 意外(下)
“放箭,放箭射死他们!” 金圣哲终于回复了清醒,扯开嗓子大声尖叫。
明军来得太快,朝鲜军列阵根本来不及。此时此刻,他只能寄希望于弓箭能遏制住明军的攻势,然后再做其他打算。
“放箭,放箭!” 其余朝鲜伪军将领,也强忍住发自内心的恐惧,扯开嗓子大呼小叫。比起金圣哲这个官油子,他们对朝鲜军独力战胜明军,更不报希望。只期待麾下的伪军能坚持得稍微久一些,能坚持到临近那支倭军的到来。
“嗖,嗖,嗖嗖嗖嗖……” 数以千计的羽箭,呼啸着腾空而起,刹那间,将头顶的日光遮了个严严实实。
马蹄声宛若惊雷,很快就将羽箭破空声彻底吞没。正在策马前冲明军队伍中,不停地溅起耀眼的血花,就像突然划过夜空的流星般,一闪即逝。
死亡的气息,伴着“流星”闪耀在队伍中迅速蔓延,有中箭者无声地落地,有战马无声地倒下,还有中箭者努力将身体前倾,双手死死抱住坐骑的脖颈。宁可在颠簸中流尽全身的鲜血,都坚决不肯与坐骑分离。
第三种,其实是最聪明的一种做法,哪怕被羽箭射中要害,通常也不会立刻死去。但是,如果坠落于马下,即便不被当场摔死,也会后续冲过来的坐骑,活活踩成肉酱。
为了尽快迫近敌军,摆脱弓箭手的阻拦,没有任何骑兵会主动放慢速度,去躲开落在地上的伤兵。在尽快冲入敌阵和与拯救落马袍泽之间,他们只能选择前者。无数经验早已证明,选择前者,他们还有机会给落马的袍泽报仇。而选择后者,他们非但救不了落马的袍泽,反而会搭上自家性命。
“嗖,嗖,嗖嗖嗖嗖……” 第二轮羽箭腾空,然后在下落的过程中变得无声无息。
“轰,轰轰,轰轰,轰轰……” 马蹄声宛若惊雷。更多的骑兵,伴着“惊雷”声悄然死去,卑微得宛若秋风的草屑。
无边无际的草屑,被马蹄带起来,在秋风中翻滚。先是暗黄色,又变成猩红色,很快再变成粉红色。化作烟,化作雾,在天地之间飘飘荡荡,飘飘荡荡。
粉红色的烟雾笼罩下,大明骑兵继续向前突进,突进,速度越来越快,越来越急。
“嗖,嗖,嗖嗖嗖嗖……” 第三轮羽箭腾空,却明显比前两轮稀疏了许多。因为紧张和体力消耗的双重影响,许多朝鲜伪军,将弓拉开了一半都不到,仓促射出了羽箭。还有一部分原本就不愿意“认贼作父”的伪军,干脆丢下了弓,侧开身子直奔自家队伍两翼。
“别跑,继续射,继续射放箭……”金圣哲气得两眼通红,扯开嗓子大声喝令。然而,他胯下的坐骑却不肯留在原地面对明军的怒火,带着他,撒腿就往左翼狂奔。
“别跑,日本人马上就会赶过来!畜生,停下,停下!” 屈辱的感觉,迅速涌遍全身,他低下头,朝着战马耳朵怒吼。
战马听不懂朝鲜话,即便听得懂,也不肯停下来等死。躲避风险,是动物的本能。更何况,从始至终,金圣哲都没有拉一下马缰绳。
“让开正面,明军不可力敌!” 聪明人,可不止金圣哲一个。他麾下的将领朴孙仁宇更为干脆,果断挥手向周围的弟兄下令。“从侧翼一样可以放箭!”
“呼啦啦——” 原本就不整齐的军阵,像被刀切的般,迅速从中间开裂。一部分伪军将领带着麾下弟兄向左闪避,另外一部分伪军将领,则带着麾下弟兄快速向右。赶在与冲下来的明军发生正面碰撞之前,让出了一条足够宽的通道。
理论上,从两侧放箭,同样能杀伤敌人。并且效果是正面拦截的双倍。然而,战场上的实际情况,与胆小鬼空想出来的理论,永远对不上号。
发现朝鲜伪军居然停止弓箭攒射,主动让开了道路。家丁出身的老行伍祖承训喜出望外,想都不想,就举起了戚刀,再度指向朝鲜伪军主将的认旗,“跟我来,杀光他们!”
“跟上祖帅,跟上祖帅!” 亲兵们高喊着,将辽东副总兵的将旗上半空,奋力摇晃。
战马在狂奔中改变方向非常不容易,特别是带领一整支骑兵队伍在狂奔中改变方向,更是难上加难。但是,对于祖承训和他麾下这群被激怒了的大明将士来说,改变方向的难度,却远远低于丢下袍泽们的尸体落荒而逃。
正在前冲的队伍紧跟着辽东副总兵的将旗,由纵转斜,又由斜转横。如一把变幻的钩子般,狠狠钩向了左侧的朝鲜伪军。钩子的顶端,依旧保持着狭长三角形。两侧边缘处的弟兄们,都高高地将手中戚刀举了起来,刀刃在秋日下跳跃,亮成两道耀眼的白线。
“轰!” 随着一声天崩地裂般的巨响,伪军队伍从中央向内塌陷入半丈余,鲜血飞溅。
在马速的加持之下,形态修长的戚刀威力被放大了三倍。被找上的朝鲜伪军无论招架还是坐以待毙,结果都一模一样。锋利刀刃带着巨大惯性,直接将伪军手中的兵器砸飞,直接将伪军的手臂,脖颈甚至身体,切做两段。而整个“铁钩”的速度,却只是稍作停滞,就继续向伪军队伍的深处扎了下去,沿途中,凡是躲避不及者,无论骑马还是步行,都统统割翻在地。
朝鲜伪军的左翼,再度开裂,转眼间就一分为二。数以百计的伪军士兵惨叫着倒下,难以置信地看见明军将戚刀再度挥起,带着一抹血光砍向自己的同伴。
紧接着,他们听见同伴的惨呼,看到同伴的身体倒在自己身旁,看见一个个身上早就插满羽箭的明军勇士,大笑着从马背上跌下来,年青的面孔中写满了骄傲和满足。
“娘——”
“快走!”
“倭寇不会管咱们死活!”
“快走,快走……”
更远处,朝鲜伪军将士纷纷大叫着闪避,再也顾不上什么阵型不阵型,更没勇气去服从金圣哲发出的任何命令。
他们之所以为虎作伥,不过是为了混口饭吃。从上到下,很少有人会相信只懂得烧杀抢掠的倭寇,真的能在朝鲜建立长久统治。
他们更不相信,那个临海君和金圣哲等人,投靠倭寇真的是为了保全朝鲜,只是没有能力去拆穿和反驳。
他们中很多人,甚至不相信,临海君投靠倭寇是出于自愿,只是迫于形势,不得不昧着良心,跟着上司一道信口雌黄。
他们在血淋淋的现实面前,迅速意识到继续做伪军的风险,远大于收益,果断调转身形,仓皇离去。
所谓沸汤泼雪,不过如此。在大明骑兵的强力打击下,裂成了两半儿的伪军左翼队伍,转眼间就分崩离析。兵不再听从将领指挥,将领也顾不上麾下的士兵,一个个抱着脑袋,狼奔豕突。
而因为在攻击方向反面的伪军右翼,却根本没心思对左翼施以援手,更没心思按照原先的设想,继续朝明军将士身上抛射箭矢。竟相互簇拥着,大步后退,唯恐击溃了自家左翼的明军骑兵,会掉头杀过来,将他们也碾成齑粉。
“保持队形,保持队形,杀将,弃兵!” 猩红色的将旗下,大明辽东副总兵祖承训挥舞着砍豁了的戚刀,放声高呼。
朝鲜伪军的崩溃速度,比他预料中还要快许多。但是,他却必须让战斗结束得更快。
倭寇和被倭寇收买的海西女直人,已经出现在战场边缘。忠勇的大明斥候,正在拼死给倭寇制造麻烦,拖延倭寇加入战团的时间。
他必须赶在倭寇发起进攻之前,干掉朝鲜伪军的主将,重新将自家军阵组织成三角形。
他必须与倭寇展开对攻,否则,无论前面的胜利再辉煌,都不会有机会带领大伙,活着返回辽东!
“杀将弃兵,杀将弃兵!” 游击王安、千户祖茂、顾君恩,把总刘俊毅等人,一边挥刀砍杀,一边将主将的命令,高声重复。
正在呼喝酣战的大明将士们,迅速调整战术。忽略身边没勇气抵抗的伪军兵卒,策马冲向铠甲鲜明的伪军将领,将后者一个接一个从亲信的保护下剥出来,一个接一个剁翻在地。
“救命,救命——” 伪朝鲜宁边大都督府兵马统御使金圣哲,再也不顾上读书人的颜面,一边策马远遁,一边拼命向赶过来的倭寇队伍挥手。
他是为了给倭国天兵争取时间,才主动出面拦截明军的。
他虽然战败,但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
他没用功劳也有苦劳,他对倭国关白大人忠心耿耿,他主动带路功不可没……
然而,令他无比绝望的是,那支原本可以轻松突破大明斥候阻拦的倭军,居然将队伍停在了一里之外。像旁观者般,看起了热闹。
无一兵一卒赶过来救援,连驱离明军斥候的任务,都执行得优哉游哉。画着十字的认旗下,那个本应与他联手的倭国将领,甚至好整以暇地举起了马鞭,对着战场指指点点。
“救……” 胸口处疼得钻心,金圣哲继续高高举起手臂。身背后,一支投矛凌空而至,将他撞下坐骑,圆睁着双眼气绝身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