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拯救(上)
第五章 拯救 (上)
“祖帅,祖帅,天兵不能撤,不能撤啊!天兵如果撤了,朝鲜就完了!” 就在李彤和张维善两人为明军前锋营的战斗力而惊叹的时候,跟他们隔着十余里远的太白山小金寨,朝鲜国王的亲信,白发苍苍的问安使尹根寿拉着祖承训的衣袖,苦苦哀求。
“放手,今而个你叫祖宗都不管用!” 辽东副总兵祖承训毫不犹豫地抖动缰绳抽下去,顿时就在尹根寿白净细嫩的手臂上,抽出了半寸宽,三指长的一道淤青,“老子的好兄弟战死了,老子麾下的两名参将一死一伤,老子带了两千四百名亲信精锐跟你去打平壤,如今身边就剩下不到一千。你还想老子继续为你卖命,老子是偷了你婆娘,还是上辈子欠了你过夜钱?!”
“祖……” 尹根寿年青时乃是朝鲜有名的风流才子,这辈子几曾受过如此羞辱,顿时气得眼圈发红,泪水如决堤般往外淌,“祖帅,你和你麾下的天兵,乃是朝鲜各道军民的主心骨儿。哪怕是吃了败仗,只要还留在马砦水南,各道军民就知道天朝没有放弃他们。可如果您就这样走了,呜呜,呜呜呜……”
“呜呜个屁!” 祖承训乃是家丁出身,读过的书有限,也看不惯一个年过花甲的老头子像个娘们般哭哭啼啼。“你们自己愿意认怂,关老子何事?!老子既没拿过你们朝鲜国王的俸禄,也没吃过你们朝鲜人的粮食,凭什么替你们做这个主心骨?!别挤猫尿,老子不吃这一套!有那功夫,你不如去山外整顿一下溃兵,光是老子这一路上见到的,少说也有七八万了。没本事自己收复平壤,在各地给倭奴捣捣乱,扯一扯后腿总能做到!”
“祖,祖帅,那,那些溃兵,早,早就吓破了胆子,跟本,根本收拢不到一起!” 尹根寿没脸反驳,一边哭,一边用力摆手,“即便,即便能收拢起来,下官,下官这里也没粮食和军械可以供应。没有粮食,没有粮食和军械,他们就不会听从下官的指挥!更,更甭说带着他们,去,去跟倭寇拼命!”
他说得乃是实情,朝鲜国在大明的保护下,已经近百年没有遭到过大的战事,所以武备松弛,大多数将士都不堪一战。再加上此前朝鲜国王李昖刚刚血洗了一大批老将,更导致军心混乱,士气低迷,遇到有备而来的倭军,无论双方兵力相差有多悬殊,基本上都是一触即溃的结局。
然而,实情归实情,却无法说服明将祖承训坚持留在太白山小金寨等死。后者听罢,立刻不屑地撇嘴,“我说老尹,这话你还真有脸往外说?敢情你们朝鲜既不出人,又不出粮食和军械,就指望我大明帮你们光复被倭军攻占国土。我大明皇帝是你们朝鲜国王什么人啊,即便是亲爹,儿子如此不争气,也没有舍了全部家业去帮扶的道理!更何况,你们朝鲜前一阵子对大明并不恭敬,多次抓我大明子民,毁我大明渔船,从来没有给过一个具体的解释!”
“那,那都是奸臣郑汝立麾下的爪牙所做! 郑汝立已经被我王下旨斩杀,他的首级,他的首级前一阵子就挂在宫城门口!” 尹根寿吓得激灵灵打了个哆嗦,赶紧大声解释。
这话,虽然回应得快,却连三岁孩子都骗不过。因为内部党征,朝鲜国王李昖近年来已经砍了数十名文臣武将的脑袋,其中最有名的就是这个郑汝立。而郑汝立死后,朝鲜水师和陆卒,对大明的商贩和渔民的欺压行为,却没见到过半点儿收敛。
祖承训虽然读书少,好歹也是辽东的几位副总兵之一。以前在两国边境上,没少跟朝鲜国的“土匪”兵打交道,所以听了尹根寿的话只会,连反驳都懒得反驳。双腿一磕马镫,立即开始促动坐骑加速。那尹根寿见此,吓得魂飞魄散,不顾身体已经老迈,一个鱼跃追上去,双手紧紧抱住祖承训的大腿,“祖帅,祖帅开恩啊!我朝鲜,我朝鲜君臣过去的确有对不住大明之处,可,可朝鲜已经遭到了报应!如果,如果祖帅你还觉得不解气,尹某愿意向西自刎,以赎我君臣先前对天朝不敬之罪!可你不能走,真的不能走啊。您若是走了,倭将小西行长立刻就没了顾忌,分兵四下征讨,朝鲜就彻底没有寸土可持了!呜呜,呜呜,呜呜呜……”
“朝鲜没有寸土可持,关老子屁事!” 辽东副总兵祖承训听得又是鄙夷,又是好笑,轻轻晃了下小腿,将尹根寿摔了个仰面朝天,“老子能做的事情,已经全都做了。再继续于这山中躲下去,一旦被倭奴发现,派兵四下合围,到那时,弟兄们全都得死在鸟不拉屎的异国他乡!”
“不会,不会!” 尹根寿被摔得满脸是血,却挣扎着爬起来,继续去拽游击张国忠的护腿甲,“我朝鲜军民,感天朝官兵的恩义,觉不会走漏半点消息。下官,下官可以用性命来做担保。万一,万一情况真如祖帅所说,下官,下官愿意交出项上首级!”
“我呸,感恩,感恩就是在老子背后放箭!要不是老子当日穿了两层铠甲,早死在你们这群不要脸的朝鲜人手里了!” 张国忠读的书比祖承训还少,抬起脚,一脚将尹根寿就踹出了三尺远,侧转身,在马背上手指对方鼻子,破口大骂。
“呸,老子才不信,你们朝鲜人懂得感恩!当初跟我家祖帅说,平壤城内只有九百倭军留守的,是你们。催着我家祖帅去攻城的,也是你们。见到倭奴之后,临阵倒戈,在我等背后放冷箭的,还是你们!我家祖帅又不傻,吃了这么大一个亏,还会信你们跟我等是一条心?!”
“呸,老狗,别装死!你如果能解释清楚,为啥平壤城内倭军数量是你当初所说的十倍,爷爷就继续留在这里!”
“对,那天在老子背后放箭的,可都是你所说的义军!”
……
众将领一肚子委屈都无从发泄,一边快步从尹根寿身边跑过,一边指着他厉声质问。
大伙所说的,都是事实。明军之所以在平壤城内吃了大亏,一方面是因为祖承训这个主帅被接连的轻松获胜冲昏的头脑,另外一方面,就是因为替明军引路的朝鲜官兵,忠诚度出了极大的问题。
最初,祖承训原本打算止步于平壤城外,让倭寇知道大明将士的厉害,见好就收。谁料尹根寿派出的朝鲜斥候,却汇报说,倭军都忙着四下抢掠,平壤城内留守者数量只有九百出头。才导致祖承训决定趁机收复平壤,冒雨进兵,最后中计遇伏。
而就在明军与十倍于己的倭寇血战之际,跟随明军一道进入平壤的朝鲜兵马,居然瞬间崩溃。同时,有人临阵倒戈,在明军身后乱箭齐发!参将王守官,游击史儒两人猝不及防,当场身受重伤。祖承训全凭铠甲精良,才在亲信的保护下杀出一条血路,带领剩余的弟兄们逃入了山区。
“祖帅,祖帅,放箭的朝鲜人,与跟在您身后杀入平壤的兵马,不是一伙,真的不是一伙啊!” 尹根寿无办法回应,一众明军将领提出的质问,只能趴在地上,不停地磕头, “下官,下官真的没骗您。下官也没想到,自己派出的斥候,居然收了倭寇的银子,掉过头来出卖了您。下官……”
祖承训和他麾下的将士们,哪里肯听?一个个不屑地摇了摇头,加速向山外冲去。他们已经在小金寨休息了整整四天,队伍中重伤号早已经死去,轻伤号和其他人的体力,也都恢复了大半儿。不趁着倭军追杀过来之前离开,更待何时?
“祖帅……” 尹根寿又嚎了十几嗓子,却没得到任何回应。只好收住眼泪,哆哆嗦嗦从地上爬起来,踉跄着走向寨门。
他的亲随尹方义愤填膺,伸手拉住他的胳膊,大声劝告,“主上,何必如此低三下四。山里山外,咱们朝鲜自己的将士也有好几万人。如果您带着王上的旨意去将他们收拢到一处……”
“你懂个屁!” 尹根寿忽然大怒,不顾自己的大儒形象,抬手就给了对方一个耳光。“此乃两国之战,倘若不把大明拉进来,朝鲜怎么可能是日本的对手?!而姓祖的如果回了辽东,将咱们朝鲜官兵的作为添油加醋汇报上去,大明朝岂会像先前一样,轻易就派来援兵?!”
“小人知错,主上息怒,主上息怒!” 尹方被抽了眼冒金星,赶紧跪倒在地,大声请罪。
“起来!老夫知道你对老夫的忠心!” 尹根寿眉头皱了皱,又俯身将此人拉起,“眼下有一件事情,需要你替老夫去做。老夫有个故交,姓孔名撝谦,如今就在倭军那边效力。你,速去告诉他祖承训的消息。让他不惜一切代价,说动小西行长,派遣武士,将祖承训留在朝鲜,生死不论!”
注: 韩国拍了许多关于壬辰之战的影视作品,根本不顾当时朝鲜国王已经逃到中国避难,全境被日本占领的事实,硬塑造出了无数抗倭英雄,并且对前去支援朝鲜的明军大泼脏水。而事实上,如果不是大明两度出兵朝鲜,朝鲜肯定亡国灭种。壬辰之战,日本总计出兵六十余万,大明最高时,出兵不足八万,却将日军赶下了大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