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母亲去哪儿,我们跟着母亲。”罗瑾见母亲露出了伤心的模样,便低声说道。
“这才是我的好孩子。”新城郡主笑了笑,连连点头,摸了摸两个孩子的脸,见罗婉伏在了自己的膝上,顿了顿,便叹息道,“你这孩子啊……也是个痴的……”她细细地想今日见过的宋衍,只觉得这少年一身磊落端肃,如同青松一般,温文有礼,却仿佛又并不迂腐,今日与大太太含蓄地说话,知道宋衍是养在她的膝下,新城郡主的心就活泛开了。
“日后,再看吧。”宋衍日后只怕前程亲事都要叫大太太一一过问,新城郡主觉得若是如此,罗婉也不会吃苦,只是如今她娘家同安王府里几个小子也都长成,那可是宗室,日后起码有个爵位,就叫她有些为难了起来。
大太太送走了新城郡主,这才唤了两个女孩儿过来,问及了在外头的喧哗,知道竟是三老爷闹了一场,她顿了顿,不由叹息了一声道,“当初我就觉得有古怪,没有想到竟然会是这样。”
“若我说,实乃三叔之过。”夷安便淡淡地说道。
“护不住妻子的人,有什么……”夷柔快人快语,却觉出来有些不敬之意,急忙忍住了,不再多说。
“他们的官司,自己去理吧。”大太太若从前,还有心管管,只是如今心是冷透了,懒得管这些破事儿,只想着赶紧回京,此时只与夷安夷柔继续说道,“老太太如今身子越发地不好了,这脾气也大得很,这几日你们请安,只在外头磕个头就是。”
老太太不知之后又与大老爷说了什么,只剩一口气,这其中自然有这几日大太太的拔刀相助,只是大太太却吊着她一口气不叫她死了,瞧着她受罪,也是为了丁忧之故。
夷安与夷柔都应了,夷安便问道,“咱们什么时候往京中去呢?”
“后日就走。”大太太转头与夷柔温声道,“什么都不用预备,京里都是现成的。你父亲还有差事儿,不要叫他为你们兄妹忙碌了。”二老爷还躺着呢,这话说的有点儿虚,然而夷柔还是乖巧地应了。
前日她去见二太太,二太太也叫她往京中照料宋衍的起居,瞧着母亲如今担惊受怕的模样,夷柔就直叹气。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亏了七姑娘夷宁是个知恩图报的孩子,虽然二太太失势,脸面全没了,可是就为了这些时候的不多的看顾,夷宁竟一直陪着二太太吃斋念佛,乖巧贴心。
大太太又叮嘱了几句,送了夷柔走了,这才看着自己的闺女若有所思,许久之后,便慢慢地问道,“罗家的婉姐儿,与你很好?”
夷安点头,见母亲点着桌面儿不说话,迟疑了片刻,便轻声问道,“母亲瞧出什么来了?”
“罗家,也算是京中的世家了。”大太太想了想新城郡主试探的模样,便皱眉道,“若她真的瞧中了你三哥,我自然不会阻拦,只是她是个有心计的人,竟拉拢着我,只怕心里还想着她母家。”新城郡主的算盘打的精,明显是拿宋衍当备胎,不是知道罗婉确实人不错,大太太当场翻脸都不是不可能,顿了顿,她便与夷安问道,“你三哥与她,有什么没有?”
“阿婉是赤诚之人,她的心我是明白的,况郡主是一腔母爱,想挑个好的,理所当然罢了。”夷安是颇喜欢罗婉的,此时恐大太太不喜罗婉,便笑道,片刻,脸上有揶揄地说道,“只是,咱们说这些都不行,只三哥哥喜欢谁,才是要紧的,对不对?”
“你说的很是。”大太太噗嗤一声笑了,点了点夷安的头笑道,“瞧你紧张的,难道我不是如此想?”
她也是瞧着罗瑾好,却还想着往京中去看更好的,叫闺女喜欢才是真的。
顿了顿,大太太想到夷安护着罗婉,便又笑着摇头道,“我本想着回京后给你三哥寻一书香世族,日后与前程也得益,况这样出身的女孩儿大多知书达理,秉性和顺,不似勋贵高门家的小姐张狂。”罗婉是郡主之女,大太太不知性情,只恐她日后仗着身份辖制侄儿。
“阿婉温柔可爱,识文断字,况极规矩,与三哥哥从来都恪守礼仪。”夷安颇客观地说道。
“你对你哥哥倒是极上心的,只是怎么不想想你自己的事儿?”大太太嗔了一声,到底记在了心中。
之后的两日竟是风平浪静。
夷安就见,虽然大太太管束后院,然而不管是老太太还是两个叔叔,都是大老爷亲手料理,从来都不用大太太出言出手,这些日子一场场地闹腾,大老爷命人封了老太太的院子,狗都不叫出来,竟叫老太太闹腾不起来,府中十分安静,虽然知道大概大老爷在家中叫人都十分恐惧,却只当做不知,反而十分享受这份宁静。到了启程之日,与夷柔一同坐在后头的车里,见夷柔频频回头,眼里带着不舍,夷安的心中,却只觉得一股子释然。
这个宋府埋没了那个天真纯良的夷安,今日离开,她就不想再回来了。
车轮滚滚向前,夷安却没有回头去看一眼,见夷柔流着眼泪,眼里还带着离家的惊慌与害怕,便握住了姐姐的手。
“有三哥哥在,三姐姐不必担心。”夷安宽慰道。
夷柔轻轻点头,眼泪落在了夷安的手上,滚烫的厉害。
轻车从简,不过数日众人便到了京中。夷安坐在车中,虽不往外头看,却觉得外头熙熙攘攘,热闹非常,与山东另有不同。
夷柔的心情稍缓,如今也十分好奇,却依着规矩不肯往外头看。
进了京中,就有人来迎接,夷安就听到前头有人说话的声音,之后车便又动了起来,不大一会儿,就听见有人喊着“侯爷回府了!”,又有大门敞开的声音,车停了下来后,帘子被掀起来,就有青珂与红袖探进头来笑道,“姑娘,咱们到了。”
两个女孩儿出了车立在外头,就见身处在一个极大的宅子里头,这宅子恢宏峻丽,亭台楼阁错落有致,五步一楼,十步一阁,廊腰缦回,檐牙高啄。一片片的怪石堆作了假山假洞,透着十分的意趣,这府中到处都带着喜意,又簇新敞亮,叫人心中开阔疏朗,实在叫人喜欢。
车前还立着两名高大俊朗,与大老爷十分相似的青年,一个虎背熊腰的,手足大气,一个眉目俊朗高挑,目中沉稳精明。这两个青年见了宋衍带着两个妹妹过来,眼里都是一亮,前头那个虎背熊腰,能顶宋衍两个的青年大步过来,一巴掌就拍在了弟弟的肩膀上大笑道,“这不是三弟么!听说出息了不是?!读书人,好好好!!”他连说三个好字,就在弟弟的肩膀上拍了三下,显然是十分得意欢喜的。
夷安惊恐地看到自己的三哥一声不吭,一个踉跄被拍得往前直侧歪,动了动嘴角,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这是要命的节奏啊!
宋衍差点儿被拍到地里去,然而抬头看着这青年的眼神却带着仰慕与欢喜,端肃的脸色化开,仿佛找着了主心骨一样唤道,“大哥!”
“再拍一下,三弟就要往后头歇着去了。”见大哥宋方摁住了弟弟的肩膀大笑,后头含笑而立的那青年,名为宋怀的夷安的二兄,便摇摇晃晃地过来,轻轻地拍了拍弟弟,这才转头看着两个惊恐地往大哥的方向看的妹妹,龇牙一笑,露出了一抹坏笑来,挤了挤自己的眼睛故意吓唬道,“妹妹羡慕了?”
“只为二哥哥难过罢了。”夷安见这个兄长活泼些,便叹气道。
“难过?”宋怀疑惑地问道。
“大哥只拍了三哥哥,却没拍二哥,想来二哥被遗忘,失望失落也是有的。”夷安提高了些嗓门笑道,“大哥若是公平,该一视同仁才是,如今,岂不是厚此薄彼?”容色绝美的女孩儿,用“我懂你的苦”的眼神看着嘴角抽搐,也噎得说不出话来的兄长,果然见宋方转头看过来,看着弟弟的眼神炯炯,不由露出了一个和气的笑容来。
“我,我是你哥!”宋怀只觉得世风日下,人心不古,不由嘴角抽抽地说道。
“多新鲜呀,您是我哥,我自然是知道的。”夷安也挤了挤眼睛,坏笑了一声,见宋怀一脸要厥过去的模样,这才晃了晃自己的手腕子,上头几个样式不同的银镯子在日光下折射出美丽的光线来,这女孩儿这才笑道,“多谢二哥在外头还惦记我,虽多年不见,可是大哥与二哥却一直都在我的心上。”
“小丫头油嘴滑舌。”硬挨了宋方一巴掌,宋怀龇牙咧嘴,却眉目温和地说道。
“到家了。”他伸手目光温柔地摸了摸自己的妹妹,轻声说道。
“嗯。”见两个哥哥都看着自己微笑,夷安觉得嗓子里堵得慌,低低地应了。
宋方宋怀对着她露出了温和的笑容,仿佛许多年的疏远,从来都不曾存在过。
“从前,你吃委屈了,日后,”宋怀见妹妹眼眶红了,心里头也发酸,只温声道,“在哥哥们身边儿,咱们护着你。”他一笑,回头看了看连连点头的大哥,迎着妹妹的目光,心里软成一股春水,轻声道,“谁都不能伤了我的妹妹。”
“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咱们大老爷们儿在前头玩儿命,不就是叫你们谁都不怕么。”宋方是个粗糙的人,说的真是特别直白,”妹妹是不会错的,错的也是对的!“
宋怀嘴角微微抽搐,真想回头问问这大哥,从哪儿学的这话。
太会甜言蜜语了好吧?!
“我只恐任性,叫哥哥们烦了呢。”夷安竟不敢去看哥哥们明亮的眼睛,低头红着眼圈说道。
“就是叫你任性。”宋怀却一笑,摁着妹妹的小肩膀笑道,“你是宋家的掌珠,爱惜还不过来呢。”
“你们兄妹说话儿,什么时候不行?过来瞧瞧你们嫂子。”前头大太太已经招呼了起来,夷安往前头看,就见两个高挑鲜活,神采飞扬的女子立在大太太的身边,往这头看过来的目光十分亲近,急忙上前给嫂子们行礼,就听宋方的妻子段氏将她扶起笑道,“常听大爷说妹妹,心中早就亲近起来,只恨在关外不许咱们随意回家。如今见了妹妹,竟呆住了似的,怪道叫母亲父亲念着呢。”
见夷安微笑,她急忙笑道,“我在外头的时候长,不大懂人情规矩,日后妹妹若是觉得我哪里疏忽,可别与我见怪。”
这稀里哗啦一席话下来,果然是个干脆爽利的,来之前夷安就听大太太与她说过,这两位嫂子都是关外武将之女,那都是能提刀跨马上阵杀敌的,不是在军中与宋方宋怀朝夕相对,也不会有了今日的良缘,如今这两位嫂子的娘家也有军功,虽没有封得如大老爷这样高的爵位,却也是三等伯,如今都阖家进京来。
夷安素来憧憬这样神采飞扬的女子,急忙说道,“我亲近嫂子呢,一家人,哪里要什么规矩见外的呢?”
见一旁的二嫂吕氏也拉着夷柔大声说笑,这才放心。
“你们也不怕惊着妹妹。”段氏见夷安并不是那种刻薄的内宅小姐,顿时露出了本来面目,拉住了她就不撒手了,一边摸着妹妹的手惊叹“这肉皮儿豆腐似的”占便宜,一边见夷安喜爱听她在边关的那些军中事,只觉得寻找了知心人,越发地说笑了起来,此时正与夷安说起勇武无双的段氏女将一个人扑杀了敌军十人,怎么剁了一个曾经烧杀抢掠的敌军成了饺子馅儿的光荣历史。
夷安笑眯眯地听着,拍着手叫好。
宋衍脸色发青,只觉得这妹妹本来就凶残,偏要做出一副纯良的模样,如今再被这样熏陶一下,简直就是横着走的大杀器。
宋方在后头连连迎合,显然觉得妻子干的不赖,妹妹很应该学着凶残点儿,顺便觉得今日风大护在妹妹一侧,还是宋怀更精明些,见夷柔已经脸色发白,不由在一旁与也在叽叽咕咕说话的妻子吕氏笑了一声。
吕氏一缩脖子消停了,段氏也觉得今日有点儿说多了,怎么着也得叫妹妹歇两天再说不是?
“后来呢?”夷安却觉得很不知足,兴致勃勃地问道。
爱慕她哥的美人儿,叫嫂子怎么了来着?
☆、第46章
自古英雄爱美人,美人儿其实也爱英雄来着。
于是在侯府的第一天,夷安就听到了一个彪悍嫂子举着战刀追杀自家大哥的故事。
再憨厚迟钝,在妹妹面前,宋方也觉得羞臊了,此时见段氏兴致勃勃地爆料自己的黑历史,恨不能堵住妻子的嘴,气得肝儿疼,只哇哇叫道,“胡说八道,胡说八道!”见段氏斜眼看过来,又萎靡了一下,高大的身体有点儿落下来了,急忙说道,“那不是你叫我去救人的么?救了人,那女人不是被别人护送着走了么?怎么竟都成了我的过错呢?”
天可怜见的,虽然是个美人儿,可是他一个眼神儿都没有往美人儿身上看过去的来着。
“那不是回来寻你了么?!”段氏挽着袖子就要殴打自己夫君。
“我不是说。”宋方威严地看了看四周的弟弟妹妹,小声说道,“我就喜欢你,那人叫我送走了么?况,”他有些冤枉地说道,“那时候,你不是说什么都不肯嫁给我么?!”
又不肯嫁给他,又不肯叫别的女子亲近他,这可真是女人心海底针呐。
“女子总矜持,大哥如此,就不对了。”夷安听明白这段儿“爱恨情仇”了,不由笑道。
段氏觉得妹妹是知心人,说出了自己的心声,闻言便点头哼道,“瞧瞧妹妹,再瞧瞧你!”大声地命丈夫别挡路,挽着香喷喷软乎乎跟仙女儿似的小姑子,她这才絮絮叨叨地说道,“可傻了,我,我日日跟他在一起,还会嫁给谁呢?竟都不知道与我说些好话儿,好容易送个礼物,你猜猜是什么?”
见夷安猜了野花儿果子首饰什么的,便握着拳头目露凶光地说道,“是人头啊我……”吞了粗口,她便怨恨地说道,“是!那是我一直都想斩获的敌军大将,可是,可是给姑娘的礼物,不带用这个的!”
段氏说到最后,真是哀怨无比。
更哀怨的是,她竟然诡异地被这礼物打动了,被哈哈傻笑的宋方迷得五迷三道的,傻乎乎地嫁了过来。
“真是往事不堪回首。”段氏继续叹气。
这一回夷安也想叹气,看着段氏的眼神充满了怜悯。
这大嫂是不是忘了,她婆婆,可还在后头也笑眯眯地听着呢!
大老爷一脸的无所谓,只是瞧着妻子脸上愉悦,心里也欢喜了,冷冷地往不成器的大儿子看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
段氏带了一个好头儿,吕氏也是一脸的苦水,只是转头看到宋怀对自己赔笑,连连作揖,就决定不要叫他跟大哥似的丢脸了。
“从关外带回来的狍子和鹿,你去收拾好了给你弟弟妹妹们接风。”大老爷脸上冰冷地使唤两个儿子。
这样丢脸,确实不如去厨房干活儿。宋方与宋怀难兄难弟,脚下生风地走了。
夷柔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吕氏见她十分爽利,并没有什么不好的心思,况虽是隔房,却能叫大太太带来京中,自然是看重的,因此也亲近,拉了夷柔的手与她笑道,“母亲叫我们带到京里来的,最好的虎皮,两个妹妹正好儿一人一张,还有一张黑熊皮,就给三弟铺在屋子里,虽不柔软,然却瞧着新奇。”说完了,就与大太太笑嘻嘻地说道,“回头叫二爷给三弟妹妹们做一个烤鹿肉,最是好吃的了。”
她与大太太也毫不避忌,什么都说,大太太也待这两个儿媳宽容,仿佛母女,夷安瞧着就心生羡慕,知道这两位嫂子竟如此畅快,该是公婆疼爱,夫君疼惜的缘故。
“你的心意,自然是极好的。”大太太只命身边的丫头传话儿,这才叫段氏引着往夷安夷柔住的芳仪馆去,沿途就见都是鹅卵小路,两侧是花木,到了春日就该是苍翠欲滴,繁花似锦,一侧还有一座高高的假山,上头有一袭清冽的水哗啦啦地落下来,平添了几分春意,出了这条小路眼前霍然开阔,竟是一处极精致的院子,外头就见飞檐探出了院子,琉璃在光下洒落了一轮的光晕。
“你们两个住在这儿,如何?”大太太也很满意,进了这院子,就见是一二层的小楼,视野开阔,立在二层,就能见整个府中的美景,便转头与两个女孩儿笑问道。
“这已是极好的了,”夷柔就急忙给段氏吕氏行礼道,“叫嫂子费心。”
“这是应该的。”段氏扶住了她,见夷安抱住了自己的手臂,不由眉飞色舞。
才第一次见,美人儿妹妹就与她这样亲近,可见还是嫂子的魅力比哥哥大些。
段氏仰首挺胸,搂着怀里的夷安眼睛笑得眯成了一条缝儿。
“衍哥儿,就住在前院儿,好好儿读书。”大太太纵容地看着闺女与儿媳妇儿嬉笑成了一团,心中欢喜,转头又与宋衍笑道。
宋衍见下头下人忙忙碌碌地将夷安夷柔的行礼摆件往屋里收拾,便点了点头。
大太太又指了指上来后与众人行礼的丫头们,笑道,“正经的勋贵小姐,都是出入有不知多少的丫头,你们两个也该如此。”
夷安见这群丫头低眉顺眼,显然是被教导的很好,知道母亲是用心的了,便点头笑了,叫青珂与红袖领了她们下去,,这才与大太太笑道,“母亲也不必对我们小心翼翼,又不是玻璃做的,在咱们自己个儿的家里头,难道还有叫母亲不放心的?”见大太太嗔了她一眼,顿了顿,又求道,“咱们才进京,知道母亲疼爱我们,只是很不必叫府里头人仰马翻的,岂不是叫咱们不安?”
“正是如此。”夷柔也急忙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