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有些时候,真的早已经无关情感,只是一种习惯性的执念在作祟。
曾经的庄浅觉得,好像只要秦围还活着,哪怕他们相互厌恶,相互远离,但她到底不是只剩一个人——可是现在,秦围存在与否,对她都已经无关紧要。
因为她有了新的亲人。
庄浅一手轻轻抚了抚肚子,想到孩子,想到孩子的父亲,她目光静静地盯着眼前的男人,语气平和地说,“秦围,你放我离开,我就当这次没见过你。”
“你以为你是在跟谁说话?”秦围闻言一声嗤笑,一只手抬起她的脸,语气讥诮,“现在阶下囚是你,我要你死,或者要你肚子里的孩子死,只需眨眼之间。”
“说得好像你敢让我死一样。”
庄浅轻弯了弯唇角,一点点挪开他的手,语气遗憾,“实话说,我还是比较怀念从前的你。那时候的秦围,至少还敢下手杀我,别管手段蠢到多令我尴尬。”
可是看看现在的你——”
她缓缓站起来,眸中笑意一点点消散,刻意选用了那种明知会激怒男人的语气:“现在的你,连朝我挥霍怒气的能力都没有。”
“闭嘴!”秦围脸上一瞬间风暴云集,狠狠扬起了手掌。
庄浅没给他机会,先发制人甩了他一耳光。
空荡的厂房内,发出响亮的巴掌声。
庄浅蜷紧了发麻的掌心,趁势逼近两步,半边脸就正对着他的巴掌,目光清冽而冷静,大声道,“有胆子你就动手啊,从这个角度,顺便可以将你狰狞的表情一起拍进去!好让‘他’看个清楚!”
她此刻目光直视着的地方,是厂房的一脚,那里,微型摄像头无处可藏。
“你——”秦围脸上惊涛骇浪。
庄浅轻轻闭了闭眼又睁开,眸中已经看不出情绪,质问道,“秦围,是谁让你绑架我的?你恨我入骨,是什么让你心有忌惮,只敢暗地里搞小动作让我死?”
秦围盯着她的眼神一瞬间冷漠如冰。
庄浅伸手一指那个摄像头,眼神却是对着他,“你敢不敢当面告诉我,镜片的那一头,是谁将你我当提线木偶一样牵着玩?是谁在冷眼旁观着一切!”
她严厉了声音,说完话突然捡起地上一块废铁,狠狠向那个冰冷的摄像头砸去。
哗啦的碎裂声,击破了她假装出来的冷言冷语,击碎了男人脸上毫无破绽的寒冰。
秦围脸上终于出现了异样,“小浅——”
庄浅此刻看着他的目光,仿佛刀子一般狠狠割在他身上,狠狠道,“我知道,他没死——爸爸没死。”
秦围目光瞬变。
庄浅可悲地发现,只是提及秦贺云,秦围便露出了畏惧又阴沉的微妙表情——那是一种根植在骨子里的恐惧,与压抑不住的恨意。
“你已经病到无可救药了。”她难受地敛下了眼皮,声音轻到几乎自言自语,“你就像被他精心打磨的一把兵刃,他教会了你疯狂饮血,教会了你忠诚听话,却忘了告诉你——这样做的原因。”
“就好像他要你对我好,却没有给你对我好的理由,所以你恨我,从小都恨。”庄浅声音麻木地说,“可是理由呢?你恨我的理由呢?真是因为父亲偏爱吗?你只是需要一个自欺欺人的目标而已。”
“你住口!”
秦围突然刺红眼大吼一声,猛地伸手狠狠推开她。
意识到他凶狠的动作时,庄浅下意识就要躲,却不小心踩到地上一块废铁皮,她身形一个不稳,瞬间吓白了脸色,慌忙就想要护着肚子,却依然踉跄着朝后摔去。
“小浅!”
秦围声音都因为紧张而变了调,急忙一脚踢开了铁板,伸手堪堪接住了她。
庄浅却并没有因此而缓和,腹部突然一阵锐痛来袭,她难受地皱紧了眉头,双手紧紧揪着他的衣襟,咬牙艰难地说,“疼,我肚子疼,孩子,求你别让孩子有事……”
“不会有事的,孩子不会有事的——”秦围不知哪里不对劲了,看到她此刻气若游丝般的模样,整个人突然变得无措而慌乱,他小心地给她擦了擦额上冷汗,见她依旧疼得厉害,只能一把打横抱起她,迅速朝着外面跑去。
这就是这时候,庄浅迷迷糊糊中才发现了,这里是一座岛屿,四面都是无垠的海洋,岛上佣兵重重——但凡有船只或潜水艇之类的工具出现,被击毁不过是分分钟的事。
难怪都不需要关着她。
这里,别说她一个孕妇了,即便是经过特训的特种兵,要在众目睽睽之下离开,都还要费尽九牛二虎之力。
庄浅原以为这里只是一幢破厂房,现在从外面纵观,才看到了这丛建筑的全貌——森冷的墨色调古朴建筑——这是一座冷酷森严的监狱。
空荡荡没有任何狱卒和犯人的监狱。
她甚至还看到了:那些土墙上干涸的斑驳血迹,散发着淡淡的腥味,还有地面上被截成了数截的火箭筒,硝烟味道早已淡去。
她被送进的是一间医务室,做了详细检查,历时颇久。
“没什么大碍,只是是动了胎气,平日注意情绪按时三餐就可以。”医生公事公办的语气,“这点痛就忍忍吧,你怀着孕,我也不能给你乱用止痛药。”
庄浅摸了摸肚子,感觉到小球球的动静,她心中稍安,听话地点点头,尽管脸色依旧惨白如纸,却靠在床上一声多话也没吭。
医生看一眼她,几不可见地摇了摇头,心中略感不忍——母亲为了孩子能吃尽苦楚。
只是她却注定不能活着出去,也不可能奇迹般地将孩子生下来。
……
秦围此刻正在门口打电话,他似乎并没有刻意要避着她,只是庄浅此刻精神不佳,也没心思听他在跟谁通电话,但从语气来判定,他现在暴躁而易怒,仿佛被逼到了死角的兽。
秦围的日子不会好过,在他失去秦贺云的监控之后——庄浅是这样推断的。
“在跟谁打电话?”他走进来,庄浅打起精神随口问了句。
秦围看着她苍白的脸,目光中各种情绪闪过,最后都定格成一种庄浅看不懂的深刻与复杂。
“我可以放你走。”他突然说。
庄浅愕然,“你——”
“等沈思安来了之后。”他补充。
庄浅脸上笑意一僵。
就听到男人偏执的话:
“等那个男人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之后,我可以放你走。在这之前,你就乖乖留在这里——跟我玩心理战是没有用的,你省点心,多陪你肚中宝宝一些时日,以后它还指不定能不能平安出生。”
“秦围,你是不是疯了!”
庄浅闻言倏地站起来,是真的怒极了。
“对了,给你看看现场直播吧,免得你无聊。”男人不为所动地转移了话题,他身后有人抱了一台电脑进来,画面上她的‘葬礼’刚刚结束。
庄浅看一眼画面,冷声说,“你别白费心机,沈思安不会相信我死了的,他都没出席。”
“他是没出席,因为我告诉了他——你没死。”秦围笑得诡异,指着电脑上陡然跳转的画面,提醒道,“这不就是他吗?好像挺急切的样子啊。”
“知不知道他急着去哪儿?”他问。
庄浅眼看着画面中男人下了车,直奔检察院,瞬间突然想到什么,倒抽一口凉气。
“他去自首。”秦围满意地看到她此刻的表情,“为了见你一面,他倒是蛮听话的,恐怕现在,我就是叫他自残他也会照做——但我不会让他那么轻松。”
他蓦地凑近她,声音冷到令人发寒,“小浅,我受够了被你父亲当成木偶一样操纵,你以为我会在乎被他责罚甚至死亡?这种日子,我活着跟死了有什么区别!”
庄浅心脏陡跳,盯着男人疯狂闪烁的眼睛,听见他幽幽地说,“多谢你主动替我砸了摄像头,在避开那双眼睛的情况下,给了我尽情发挥的有利条件。”
“秦围!”
他伸出手,轻轻碰了碰她惨白的脸蛋,语气怜惜而同情,“小浅,你大概是还没明白,也一辈子都不会明白,有些恨,除了鲜血,没有什么能偿还——监狱不行,感情也不行。”
☆、第104章
在这座岛屿上待了两天,庄浅唯一能交谈的对象,除了秦围之外,就只有那个负责给她安胎的老医生,就连最初来的时候看到的那个跟尤娜一模一样的女人,这两人也不见了人影。
岛上戒备森严,尤其是今天,令庄浅隐隐觉得异常。
“该喝药了。”秦围推开门,给她端了一碗黑乎乎的中药进来。
庄浅老远都闻到中药的涩味,反感地皱了皱鼻子,脸色不怎么好看,“你不必假惺惺对我好。”
听到她轻软到毫无杀伤力的话,她面前的男人似乎无声地笑了笑,将药碗放在了她的面前,道,“喝不喝随便你,医生说你胎位不稳,这药是安胎的。”
他补充,“再说,我要害你的话,一颗子弹就可以了,你犯不着在这种事情上跟我过不去。”
庄浅奇怪地盯着他,不明白他又要搞什么幺蛾子,倒是顺从的扒拉起药碗,咕噜几口喝了下去,差点没忍住吐了出来。
秦围递了一包蜜枣给她。
庄浅顺手接过之后,才注意到他又在盯着她的肚子失神,那双幽沉的眸子中带着丝丝好奇与复杂——他甚至还不自禁地微抬起了手,似乎是想碰一碰她的肚子,却又在她防备的眼神下轻轻缩回,缓缓收紧了掌心。
含了一颗枣子在嘴里,庄浅开始整理这两天来的事,发现秦围在某些方面很……古怪。
凭心说,虽然知道秦围关她在这里必然是有所图谋,可他却并没有为难她,而且,那天她突然肚子疼,她明明注意到,秦围表现得比她更紧张而慌乱——他是真担心她,又或者更明确点,担心她肚子里的孩子。
庄浅心软了。
“你收手吧。”她食不知味地吃着蜜枣,声音低软,“你带我去见爸爸,然后你离开,到一个他无法掌控的地方,重新生活——别再替他做那些见不得光的事情了。”
秦围面无表情地与她对视。
他此刻的眼中,是那种掩饰不住的麻木与恨意,令庄浅感到难受而无所适从。
她伸手要去握他的手,急声道,“秦围,算我求你了,就当给我们都留条活路好不好?我知道你在等什么,是爸爸要你除掉沈思安——”
她声音一哽,“他不过是要你们互相厮杀,你完成任务之后,爸爸也会用同样的方式除掉你的,你清醒点。”
庄浅狠狠一闭眼,终于明白了秦贺云曾经说过的那句话:秘密,使人飞蛾扑火,使人血流成河。
这一场布局多年的网,秦贺云用一个可笑的秘密耍得所有人团团转,如今收网的时候到了,所有人都不会有好下场,指除了他自己。
“他让你拿我做人质,威胁沈思安去自首,是要让沈思安当替罪羊。”庄浅劝说,“秦围,你别心怀侥幸了,一旦沈思安出事,你就是唯一清楚爸爸所有底牌的人——你活不了,他不会让你活。”
“你知道些什么?”秦围紧紧拽住她的手,怒声质问。
庄浅想,大概是怀孕的缘故,自己的情绪越来越反复了,也变得比任何时候的自己都有耐心,“你在这里布下天罗地网,不就是等着沈思安来吗?先让他去留下了案底,等他来这里人一死,死无对证,顺理成章拦下所有罪名——私造军火,通敌叛国,草菅人命。”
“可这样你能得到什么?”她说,“这世上唯一还关心你死活的,只有我,爸爸根本不在乎你替他做了什么,他只要所有知情人全都闭嘴,然后继续逍遥法外——现在脱身的机会就在眼前,别一错再错了。”
“脱身?”秦围听到这里,眼珠子轻轻一转,声音低沉道几乎听不见,“小浅,哪怕你活了这么多年,念了这么多年,你却从来不知道,你父亲是怎样的人。”
脱身?
这是秦围有生以来听到过最好笑的两个字,偏偏说话的人一片赤诚,哪怕明知道她是为了另一个男人而别有居心,却依然动听到让他不愿意嘲讽。
“不过你放心,”他抿了抿苍白的唇瓣,终于伸手挨上了她的肚皮,小心翼翼地抚了抚,温声说,“你放心,只要我有了让父亲忌惮的筹码,他便再也别想对我呼来喝去。”
庄浅微微眯了眯眼,眉头轻皱,还想要说点什么,却突然感到脑袋开始发晕。
意识到是刚刚那碗药坏了事,她心底一慌,连忙想要撑着沙发站起来,却好几下都没能成功,最终踉跄着倒回沙发上,脑中晕晕乎乎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