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好吧,跳完就去睡觉。”他终于妥协了,没有办法地看着我。
  我从床上跳下去,拖着我的“约瑟芬”就往外面跑,他在后面继续抱怨,“以后你不准喝酒,不准晚归,还有不准在外人面前露出小腿以上的部位……”
  我试着寻找音乐,可是刚才那些欢快的曲子都已经离开了,我什么都没有找到,只有私人甲板那边有风声。我将他拉到甲板上,月光与船的灯光交织成美丽的颜色,我将鞋子甩开,光着脚踩在上面。然后对他说:“脱鞋子。”
  “什么?”他诧异地看着我,满脸不情愿。
  我双手叉腰,笑呵呵地看着他,不厌其烦地提醒他,“要脱鞋子。”
  不情愿的表情变成了憔悴,他无奈而犹豫地去观察四周,似乎是担心有别人看到我们丢脸的样子。然后他弯身,不自在地将脚上的鞋子脱下来,嘴里又开始唠叨,“你必须马上休息,这像什么样子?”
  我并不觉得自己需要休息,我从来没有这么有精力过。伸出双手向前,一步一步地接近他,我摸到他身上的白色背心,再上面是失去扣子的领口,轻柔地将脸贴到他的胸膛上,温热的心跳声在加速,在我的耳朵里快如火车轰鸣。
  我感受到那种熟悉的眩晕,还有沉重的醉意,他笨拙地将手放到我肩膀上,“要跳就快点跳,酒鬼真不好伺候。”
  我踩到他的脚,上面是袜子。他本能地想往后退,我却踩着不让他逃走。轻盈的,我踩在他的双脚上,左脚对右脚,右脚对左脚。瞬间整个身体重量都放在他身上,我抓着他的肩膀,将头搁在他胸前,轻声说:“向前一步……”
  他沉默一下,似乎不知道要拿我怎么办,最后还是认命地用手按住我的后背,担心我会摔出去地抱着我,然后用一种非常稳定的力道向前移动一步。
  “后退一步。”我闭上眼,含糊地说。
  他顿了顿,又不熟练地往后一步。我挂在他身上,突然闷笑起来,笑着笑着困意袭来。他的心跳一直在加速,变成我的摇篮曲,我半眯着眼睛看向地板。
  月光如水,将我们的影子一直拉长,直到融为一体。
  然后我睡着了,这是我几个月来睡得最深沉的一觉。
  ☆、第49章 姓氏
  我很想将昨天晚上那个精力充沛的幼稚鬼给彻底按到海里,再踹上几脚让她永沉大西洋。我这个人有个毛病,就是一喝醉酒精神就会非常高亢,看见谁都觉得非常顺眼,甚至过分的时候会抓住个人对他又亲又抱又摸又撒娇,最可怕的是,隔天醒来我还能记得非常清楚。
  是的,我对卡尔霍克利又亲又抱又摸还又撒娇,最后还挂在人家身上睡着了。
  头痛地坐在甲板餐桌椅子上,满脸疲惫地看着早餐,身边是仆人来去添置东西。他们用银质的茶壶给我们添茶水,一点都不好奇原来的女主人跑到哪里去。
  卡尔穿着细条纹布料的西服跟深色宽脚裤,他用茶勺搅拌一下茶杯,不动声色地看了我一眼。
  我不觉得自己素颜外加黑眼圈的脸有什么好看的,没有力气维持所谓的餐桌礼仪,跟男人一样直接靠着椅背,手撑着下巴两眼无神。
  “下次别喝那么多酒。”卡尔温和地笑着嘱咐我,然后喝一口茶,完全没有昨天晚上跑去三等舱交谊厅抓人的愤怒。
  “哦。”我没精神地回答。
  “我有些事想跟你说。”他将茶杯搁到桌子上,接着手一横放在扶手上,可以看得出他内心没有外表那么轻松,手指都是僵硬的。
  我用勺子搅动着放在桌子上的茶杯,精神涣散地低垂着眼看着瓷器杯,早晨的阳光全撒在里面,我忍不住想将它们捞起来吃。宿醉过后我会一直精神萎靡,并且肌肉酸痛。我不在意地等了一会,才发现卡尔还在犹豫,他似乎对想说的话酝酿了很久,结果因为太久了反而都不敢倒出来。
  等我终于考虑好不喝茶,准备再起身去闲逛来摆脱这种颓废的精神状态时,他终于开口了,声音带着点无法压抑的颤抖,感觉就跟赌徒在进行最后一把豪赌砸下全部筹码,而且那筹码都是借来的狂热感一样。
  “我们在一起。”连尾音都是抖的,他竭力压制激动,可还是让这句话变调了。
  我一时没有回过神,继续拿着银勺子发呆。
  “我说,你跟我在一起。”卡尔认真而严肃地说,甚至表情有一种让人无法忽视的虔诚,让我想起西方婚礼上新郎官在宣誓前的样子。
  不是已经“在一起”了吗?这货要我做他的情妇都说了不止八百遍,这是每天都来重复一遍的节奏?
  “我知道你是孤儿,没有钱也没有家庭,甚至你连姓氏都没有。”卡尔一点都不知道这种说话方式会得罪光所有人,不过他本性就是这个鬼样子,我一点都不计较。我看到他连自己小指上没有戒指这点都忘记了,手还习惯地去摸着那个地方,这让我不自觉地看一眼自己左手的无名指,上面那枚戒指还戴着。
  “这很麻烦,艾米丽,你想不起自己父母是谁吗?”他可能是思考过这个问题很多次,所以在跟我说话的时候忍不住带出那种很难解决的困扰,连眉头都皱上去,这让他的眼睛看起来更下垂。
  “每个人总会有几件麻烦事伴随终身,我想这个地方我没有父母。”就算有这具身体的父母,那也不是我的,我父母在一百年后,并且他们活得很好,我非常确定。
  “好吧,我知道你不会有,不然你不会连自己的姓氏都想不起来。”卡尔身体前倾,他看着我,似乎想更加接近我一样。
  这种说话方式……我真想为他的情商抚额,就算面对的是你看不起的人,你也不能老是往别人的弱处戳。难怪你破产破得那么潇洒,这种性格要不是有个好爹不被人欺负惨才怪。
  他又停顿一下,跟平时不同,今天早上他一直吞吞吐吐的,话都说不利索。可是眼睛里血丝很明显,连眼眶都熬红了,比我这个喝醉好不容易才酒醒的人看起来还要疲惫。虽然他的精神很亢奋,我看得出来他很兴奋,好像做出什么影响国际大事的决定,这让他跃跃欲试无法自拔。
  “你可以使用我的姓,霍克利。”卡尔一脸郑重,眼里没有任何嬉笑的成分,而是一种严肃的凝重感,让他面无表情得很有威慑力。
  我拿着勺子,上面是一勺盛满晨光的茶水,就这样怪异地看着他,无法立刻搞清楚他话里的那种严肃性。
  “艾米丽霍克利。”他喃喃自语,仿佛在嘴里念了无数次,顺利得不可思议,没有任何滞涩感。在我还没有出声前,他再次说:“艾米丽霍克利。”这个名字仿佛是一种神恩赐给他的魔力,让他略带忧郁的眼角舒展开来,眼睛里的血丝也不再吓人,而是泛上温柔的愉悦光芒。他的表情竟然比从窗外滑进来的阳光还要温暖,唇角的微笑比任何毛头小子都要显得有活力而欣喜。
  这有什么好高兴的,我不觉得加上个姓就值得他这么开心。动作缓慢地将勺子放到嘴里,将那口全是阳光的茶饮料吞下去,接着总算是找回自己的声音,“你想干什么?”
  他状态根本不正常,很不正常。
  卡尔嘴角的微笑不变,没有迟疑地说:“我想清楚了,不用三个月,我知道自己在干什么。这很疯狂,我从来没有做过这么疯狂的决定,我想这是这辈子做大的冒险,这次冒险会让我付出很多代价,可是……。”他声音低下去,类似慵懒的低语,连目光都是缱倦起来。“……你值得。”
  手里的银勺子骤然摔落到茶杯里,我终于知道他在说什么,可是又不敢相信,他所谓的决定是我所想的那个。不死心地重复问他,“你的意思是……”
  “我们会在一起。”他语调轻松起来,带着点不常见的调皮味道,不正面回答我,还记得加上日期,“永远。”
  我从来没有觉得永远这个词这么吓人,不理解地看着他,这才过一晚他就彻底大变样了?
  “我会给你一切,女人所需要的任何东西。”卡尔从椅子上站起来,条纹西服在他身上很服帖,他将手放在桌子上,眼神坚定地看着我。
  我在他的目光里看到了无所顾及的感情,露丝的话在我脑海里回放着——他爱你。
  这个男人爱着你。
  不可思议,这种结论来得太快,快到我无法相信。我看着他拉开椅子往外走,那种单纯的喜悦逐渐变得深沉,眼底的温柔被一层冷硬的阴险所取代,他边拉扯自己的袖口边说:“我去解决一些事情,可能会有些小麻烦。对了,你喜欢什么颜色的衣服,我让人发电报先给你准备好。”
  不要用船上珍贵的无线电报来发这种无聊的事情,我一点都不希望去想象下船后还跟他在一起的画面。可是看到他擅自决定好,并且不容任何人反驳的模样,一时间都不知道要怎么开口去确定他话里真正的意思。
  见他很快就要消失的背影,我脱口就问:“露丝呢?你们不是要订婚。”
  卡尔听到我的声音,他站在门边一会,沉默得让人心惊。然后我看他回头,露出一个笑容,这是个充满自信而希望的微笑,眼里的温情与嘴里的答案呈现出一种截然相反的效果,他冷酷地回答,“不会有订婚礼,就算有,也不会是布克特家。”
  我终于知道他不是在开玩笑,而是要命的认真。
  眼睁睁地看着他转身就走,消失在门那边,我安静了一段时间,才伸手去摸摸自己的喉咙,紧张让我几乎呼吸失常。
  深呼吸几下,我端起茶杯,茶杯里的光线一直在摇晃。最后没有办法地重新将茶杯搁到桌上,用手揉一下太阳穴,嘴里忍不住念叨一下,“艾米丽霍克利?”
  念完才发现挺顺口的,忍不住低声笑起来,嘴角都扭曲得不像样。“不是吧,那傻瓜不会现在就跑去解除婚约,然后真打算娶我吧。”他不是黑心商人吗?根本不像他的风格。
  我怎么觉得,这事有点玩脱了。
  ☆、第50章 威胁
  十三号的泰坦尼克号忠实地沿着大西洋航线往前行驶,虽然看起来卡尔已经抽风到抽到一个我无法理解的境界,但是他说会让船减速下来我还是觉得能信任的。这货再黑心也不需要在这件事上坑我,毕竟我们都还在船上,如果船没有减速那么凭着看每天的公告栏或者准时入港,他的谎言都会被揭穿。
  我吃完早饭一脸萎靡地跑到上等舱甲板到处瞎晃悠,一边在心里暗自祈祷卡尔还有点理智。现在就敢解除婚约,到下船等待他的就是满筐烂西红柿跟臭鸡蛋……这只是个比较下等的比喻,正确地说,还没下船他也不需要去参加泰坦尼克号的晚宴。
  他刚刚把自己的未婚妻介绍给船上那些达官贵人不久,立刻就勾搭上个没身份的女人,并且直接悔婚。是个“上等人”都会对他绕道走,再多钱都没有用。看看那个船上首富,因为踹掉自己的糟糠之妻,娶了个十几岁的小妹妹当老婆,还不是得灰溜溜地带着小妻子到处环游世界,以逃避社交圈口诛笔伐的谴责。
  他脑子除非磕坏了才会做出这么坑自己跟坑自己爹的决定,露丝还没跟杰克跑呢,他更加没有理由做出那么没有脑子的事情。
  除非这货想直接将露丝推到海里淹死,然后自己假装伤心欲绝几个月,接着再自暴自弃娶个没身份的女人……他是商人不是杀人犯,我直接摇头将这种弱智剧情撇开,发现是自己太闲了,等下船跑路已经等到头发都快要白了。
  甲板上的日头很好,我没有戴帽子,站姿也很不稳重,跟这里那些坐在椅子上的贵妇人完全不一样。连端着银盘,专门给客人倒茶的侍应生也犹豫地略过我,让我满脸生人勿进地来回闲走。
  一个熟悉的身影急匆匆地从我面前走过去,他穿着三件式西装,戴着软呢礼帽,左手拿着笔,右手上还摊开一本记录本子。
  我连忙跟上去,迎着明亮的日光,叫了他一声,“安德鲁先生。”
  安德鲁立刻止住自己急促的脚步,疑惑地回头,没等我说什么前他眼里就出现一种怪异的情绪,还很慎重地打量我一下,仿佛刚认识我一样。“哦,艾米丽,你还好吗?”
  “当然。”我又没缺胳膊少腿的,不理解安德鲁那种看三等残疾人士的诡异目光从哪里来。
  “那就好,凡事不要想太多,你很优秀,所以要善待自己。”安德鲁将笔夹到本子里,忧郁爬上他的眉头,感觉面对我给了他很大的压力,惋惜的表情是那么明显。
  我一向善待自己。“谢谢。”站在救生艇旁边,我忍不住伸出手摸一下船身,认真地询问,“你们已经决定明天让船减速了吗?”
  “减速?”安德鲁迟疑一下,也不知道他的心理活动是什么,看起来很急切,恨不得立刻飞速离开这里的样子。然后我看到他眉间的忧郁不变,连话也不如平时那么自信顺畅,“这船不会有事,艾米丽。”
  只要它减速行驶,那么它就几乎不会在撞冰山三十七秒前才会发现冰山,不撞冰山泰坦尼克号还能出什么事。
  “难道你们不决定减速?”我只能想到这种结果,才能解释安德鲁那种忧郁的心情来自哪里。
  “不……嗯,我是说,如果能让你好受点,它也可以减速,如果你觉得它减速就不会沉……唉。”他说着说着无奈地叹息一声,眼里的怜惜感越来越明显,“艾米丽,不要胡思乱想,泰坦尼克号不会有事情。”
  没见过安德鲁说话这么吞吐不确定的,我不得不再次确认,“你们会让船减速吧。”
  安德鲁抓紧一下记录本子,黑色的皮质手套在上面按出一个印子,他犹豫一下地看着我,显得有些小心翼翼,然后终于皱眉说:“会的,它会减速,所以你不要太激动,好好休息。”
  我看起来真的很糟糕吗?他怎么一副我病重末期,随时会上天堂的表情。
  “你收到冰山预警了吗?”今年暖冬,来自格陵兰冰原西岸的冰山会有很多漂浮在大西洋航线上,我不希望他们忽视这种重要的信息。
  “昨天在收到第一封祝贺信时,就收到了航线冰山的警告,所以史密斯船长已经决定将航线调南,我们正在南航道上。”安德鲁耐心地回答我的问题,“会有人专门盯着航道冰山,你不要担心,没问题的。”
  听起来是没问题,我终于轻松下来,笑着说:“不过为了安全起见,我想麻烦你联络一下附近的船只。就算船不会有事,也希望航线上的船能保持在一个互助的距离内,这样有利于彼此的安全。”
  “一般来说我们不会干涉别的船只的航行路线,不过,好吧,我会发电报的。”安德鲁这次倒是没有犹豫,不过他习惯性的微笑也没有露出来,临走前还不忘记对我说:“你好好照顾自己,如果有什么事情实在想不通,或者需要找个人倾诉可以来找我,不要想那么多。”
  我看起来是那种精神脆弱随时会晕倒的女人吗?还是我昨天晚上玩得太疯,所以现在脸色很难看。“会的,安德鲁先生,谢谢你。”
  安德鲁点点头,然后就转身离开。
  我走到栏杆边,极目望去,深绿色的汪洋无边无际。将双手放到栏杆上,忍不住露出一个惬意的笑容,嘴里嘟囔着,“看到纽约的自由女神像咯。”栏杆下面是船头的下层甲板,船员与乘客来来往往,海鸟在天上飞翔而过。我身后传来一个犹豫的声音,“小姐,请问你需要茶吗?”
  回头看到那个穿着制服的侍应生端着茶盘看着我,我问:“你来自哪里?”
  “嗯?南安普顿,小姐。”他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那是我出生的地方。”
  “是吗?那你很快就可以回家了。”我接住他递过来的茶杯,然后对他礼貌地说,“谢谢。”
  “不客气。”侍应生脸红地回答。
  从救生艇甲板散步回来,我习惯地往一等舱的那间套房走,打开门的时候在起居室里没有看到人。别说卡尔跟老贵宾犬,就连男仆女仆都没有一个候着的。我觉得房间里的氛围有些压抑,将房间门关上,透过壁炉镜子我可以看到自己被太阳晒红的脸。白皙的皮肤上透出一层红晕,看起来很温热。
  突然镜子里出现另一个女人,一位很有年纪的妇女,就是那位泼我茶水进来骂卡尔道德败坏的,露丝的母亲鲁芙。是叫这个名字没错吧,关于泰坦尼克号剧情的记忆基本全分给男女主角,别的小角色我没有办法一一去记起来。
  鲁芙穿的衣服很有维多利时期的特色,衣裙将她脖子都包裹得严严实实,她戴着一顶黑色的羽毛帽子,白色的长手套与深色的帽子形成一种庄重的呼应。
  怎么看都很保守。而这位保守的大婶的眼神非常阴冷,跟条毒蛇一样,光是看着镜子你就能感受到那种不寒而栗的压迫感。
  “这位……艾米丽小姐。”她叫唤我的名字可没有安德鲁的如遇春风,简直就是刚过去的伦敦冬末,冰霜刺骨。
  别人不给我好脸色,我脸色自然也好不了,露出一个皮笑肉不笑,转身大方地面对她。“有事吗?夫人。”
  “我能知道你父母是谁吗?我想你应该很有‘地位’,也许你的姓氏我听说过,你是英国人?”鲁芙用一种沉重的步伐慢慢地从沙发旁边走过来,脸上没有任何笑容,像一把刚厉的刀,恨不得将我剁成碎片。“哦,不,你的口音一点都不正统,听起来你是美国人。是哪位美国大亨的千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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