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苏先生摸摸她的头,“男人挽弓引箭,女人相夫教子,大部分人都是这样生活。你与别人不一样,以后会很辛苦。”
  李明珠惆怅,“表姑,我就是与别人一样,也会很辛苦。我没见过不辛苦的人,我现在就很辛苦。”她眼神一闪,露出几抹慧黠,凑到苏先生面前道,“表姑,你要不要让我少辛苦一些?”
  苏先生含笑给她拨正髻边珠花,温柔的语调带着淡淡的果决之意,“明珠,你最亲近的人是谁?不是我,而是你父亲、母亲、同胞的兄弟姐妹。相较之下,我只是一个外人,永远不要为一个外人伤害亲人的心。”
  李明珠抿紧唇线,这让她清秀的脸上有一种郑重的神色,李明珠道,“我从未把你视为外人。”
  苏先生笑,“我知道。但,家事不是你这样先斩后奏的。你应该先试着跟父母商量,而不是率性而为。你已经长大了,知道人情世故。你喜欢我,我也喜欢你,你有空来看看我,就够了。”
  李明珠叹口气,恳切道,“我不是率性而为,我是真心倾慕你的人品。我始终觉着,我的家人慢怠于你,将是我家人最大的损失。”
  赵长卿暗叹,她从不知道李明珠这样会说话。
  苏先生一笑,“明珠,天下事,随缘即可。”
  李明珠惋叹,“我总觉着,事在人为。”
  苏先生不再说话,只是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赵长卿与她相处日久,立刻读懂苏先生的意思: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不可强求。
  李明珠最终没能说服苏先生,实际上赵长卿觉着,不要说一个李明珠,就是八个李明珠加起来,想要说动苏先生都是妄想。苏先生是那种看起来非常温和,其实异常有主见的人,要改变她的主张,难于上青天。
  这让李明珠告辞时都有些郁郁,赵长卿送她出门,李明珠小声抱怨,“你也不帮我说话。”
  赵长卿喊冤,“李姐姐,我现在连你们要说什么还没闹明白,要怎么帮你说话啊。”
  李明珠挑眉道,“哪里还用知道前因后果,你只要跟表姑说,一家人啊,不要生分,也就够了。”
  赵长卿笑,“我以为这些话李姐姐已经说过了呢。”
  李明珠一噎,顿时也笑了,捏捏她的小胖手,恢复往日自信从容,“你这家伙,越来越会说话了。我就先走了,卿妹妹,以后我再来找你玩儿。”
  赵长卿送她到门口,看她上车,直至马车走远,方折身回去。
  苏先生见赵长卿回来,叹道,“明珠实不负她的名字。”
  赵长卿心道,莫不是李姐姐拍先生马屁的原因,看来好话人人爱听,以后她也得多拍先生马屁才好。
  苏先生给赵长卿的表情气笑,道,“你早该多拍我马屁,叫我身心舒泰后,自然有你的好处。”
  赵长卿“咦”了一声,厚着脸皮问,“先生,你怎么看出我在想什么的?”
  苏先生摸摸她的头,意态悲悯,“长卿,这就是聪明与笨蛋的区别。”
  赵长卿叹,“真是打击死我了。”
  ☆、第43章
  自朱家回来后,中秋节走礼暂告一段落,赵长卿便恢复了每天上课的日常生活。
  未料,凌二舅一家到访,还送来了中秋礼。
  给赵老太太问过安后,一行人去了凌氏的主院儿,凌二太太笑声高亢,“妹妹莫嫌弃简薄,咱们头一年分家出来,就是些土物吃食。”
  凌 氏笑,“二嫂说哪里话,本就不是外人,二嫂若是日子紧巴还非要弄什么中秋礼,就是将我视为外人,我心里怎能好受?莫非没礼走动,咱们就不是亲的了?二嫂如 此见外,这东西我万不能收的。”凌氏从来不好惹,甭看凌二太太阴阳怪气惯了的,凌氏身为小姑子,向来不惯她这些臭毛病,当下就要凌二太太把东西抬回去。
  凌 二太太咽下一口气,笑道,“我也不会说话,倒叫妹妹多心。家里哪至于此,这不是分家后我头一遭料理这些琐碎,生怕有失了轻重之处,妹妹别怪我就是。”那天 赵长卿去了,凌二太太给儿子劝了好半日,也分了个好歹轻重出来。尤其这中秋将近,自赵长卿走后,赵家再没人去过,也根本没有跟他家走中秋礼的意思。凌二太 太心里也怪没底的,她到底与凌氏姑嫂几年,也知道些小姑子的脾气,恼怒起来并不是好相与的,真惹急了凌氏,她也捞不着好。于是,此方主动给赵家凌了中秋礼 来。
  凌氏此方笑了,“二哥二嫂不寒我家门第简陋,还记着我这个妹妹,我就高兴。”
  凌二太太笑,“我倒是想天天来,只怕妹妹烦呢。”
  凌 氏懒得搭凌二太太的话,她瞧着凌腾一身整齐的宝蓝色绸面夹袍,腰间束着寸宽的皂色腰带,腰下是皂色的小靴子,小小年纪便有模有样,很是讨人喜欢。凌氏笑 问,“腾哥儿今天休息吗?我听你卿妹妹说你如今换了新夫子授课,去了更好的班里念书,功课可还好?觉着难不难?”
  凌腾点头,“因侄儿先时学了些蒙学,先生考较之后就让侄儿到夏班念书。如今功课尚浅,侄儿倒还游刃有余。”
  凌氏笑,“那就好。”又问,“去看过你祖父没?”
  凌腾道,“侄儿时常去,祖父会留我做功课。我有不明白的地方,祖父会给我讲解。”凌二舅家也是一奇景,夫妻两个与凌大舅一家简直是水火不相融的兆头,凌腾却是照常与大伯一家来往。
  “真是好孩子,你祖父最疼你,有空就多去瞧瞧老人家,他心里惦记着你呢。”凌氏道。
  凌腾乖巧的应了。
  凌三姐见赵长卿扶着赵长宁玩儿,不禁问,“姑妈,怎么不见蓉姐儿呢?”
  凌氏笑,“蓉姐儿在隔间儿。”
  凌三姐道,“那我去瞧瞧她。”又问,“阿腾,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看蓉姐儿。”
  赵长卿道,“蓉姐儿现在不能见外姓男子,表姐去吧,一会儿咱们到我屋里玩儿。”
  凌二太太来赵家的时候不多,并不知其缘故,忙问是何究竟。
  赵 长卿笑,“我母亲在生蓉姐儿前,大年三十晚上做了个梦,梦到好一池芙蓉花,开的漂亮极了。蓉姐儿生下来身上便带着芙蓉花的胎记,可见并非寻常孩童。后来, 我跟我爹爹去平安寺给蓉姐儿算卦,连平安寺的高僧都说蓉姐儿有些来历,不能等闲视之。这一周岁之前不能见外姓男子的话,也是大师说的,谁知道是什么缘故 呢?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吧。”
  凌二太太感叹,“原来蓉姐儿竟有这样奇异的来历。”
  凌氏很满意赵长卿说的这一套话,笑,“约摸是赶得巧了吧。不过,大师都说了,总要遵守的。”
  “是这个道理。”凌氏为人泼辣,却很信神佛之道,“平安寺的香火最灵,我每年都要带着他们姐弟去烧香,他们每年便平平安安的。”
  赵 长卿很乐意在凌家母子面前说赵蓉的好话,若赵蓉今世依旧有意,成全赵蓉又有何不可?所谓吾之蜜糖彼之砒霜,凌家在赵长卿看来是大火坑,或者于赵蓉说则是蜜 坑说不定。何况,上辈子凌腾与赵蓉何等欣赏爱慕……如今看来,赵长卿真心觉着,他们的确是最为般配的,从相貌到人品皆是如此。
  赵长卿是真的放下了,苏先生令她看到了外面的世界,让她明白,只要她认真学习过日子,她从来不比赵蓉差。
  她只是,上辈子,从来没有学习的机会罢了。
  从为人处事到念书习字皆是如此。
  从来没一个人指导她。
  因为一无所有,所以才那样羡慕拥有一切的赵蓉吧。
  真可惜,就那样混混沌沌委委屈屈的一辈子。
  一时,凌三姐出来,眉飞色舞道,“姑妈、娘,蓉妹妹可听话了,一直对我笑。她长的比卿妹妹还要好看。”这话绝对是故意打击赵长卿来着。
  赵长卿却不以为意,笑,“蓉姐儿的确漂亮,以后肯定是个小美人儿。”还安慰凌腾一二,“腾表兄也莫急,待年初三来拜年,就能见着我们家的小美人儿了。”
  凌腾给她打趣的一乐,笑道,“我不信还有女孩子比卿妹妹更漂亮。”
  “长江后浪推前浪,一山更比一山高。”赵长卿对凌腾眨眨眼,“腾表兄一见蓉姐儿,必然喜欢她。”
  凌腾笑,“都是妹妹,我都喜欢。不过,我更喜欢卿妹妹。”
  贱人,怪道上辈子赵蓉对他死心塌地哪!赵长卿已可想像凌腾曾经对赵蓉如何蜜语甜言,她只是笑,“二舅母平日里常说我会说话,瞧瞧腾表兄的嘴就知道人外有人了。”
  凌三姐心下不满,暗道:阿腾会说个屁的话哟,见着赵长卿便笑的如同傻茄子一般,从来都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凌氏和凌二太太已被孩子们逗的笑容满面,凌氏笑对赵长卿道,“把宁哥儿给我,你刚搬了新屋子,带你表姐表哥过去看看吧。他们还没见过你的新屋子呢。”
  凌三姐很羡慕赵长卿的屋子。
  赵家是大三进院儿,赵长卿一人独占两间,她在家只有一间。
  而且,赵长卿这屋子收拾的也比她的好。虽然家俱也都是老榆木的,一时也说不上哪里好来,但,凌三姐儿就是觉着这屋子比她的好看,一花一木都有所不同,似乎连赵长卿窗外那株叶子将将落尽的老桃树也格外精神似的。
  柳儿端来茶果,凌三果拿了块绿豆糕,咬一口道,“妹妹家的绿豆糕怪好吃的,里面有牛乳的味道,莫不是加了牛乳?”
  赵长卿笑,“有喝剩的牛乳,就让厨下试着做了做,表姐喜欢就好。”赵长宁赵蓉年纪渐长,凌氏母乳不够,于是每天买外面的牛乳煮了粥喂食,免得两人挨饭。赵长卿也跟着沾光有口福。
  凌腾先递了块杏仁饼给赵长卿,自己也拿了杏仁饼吃,笑道,“妹妹也养了月季花。”
  赵长卿道,“先生送我的,这花好养活,两三天浇回水,花期又长,花朵艳丽,香味浓郁,用来薰屋子最好不过。”
  凌腾瞧着赵长卿榻旁的一小盆半含苞的红色月季,笑,“是啊,妹妹这花打理的好,至今还有花苞,尚能再开一茬,我屋里的月季只剩下花枝叶片,得等明年再开了。”
  凌三姐道,“卿妹妹,我家里也请了先生。”尽管极力克制,凌三姐言语间亦有几分克制不住的炫耀。
  赵长卿笑,“恭喜三姐姐了。”凌三姐请不请先生与她有何相干,只要她不要来她家聒噪着一道念书就好。
  不 待赵长卿问,凌三姐便道,“是以前辛家的少奶奶,辛家,卿妹妹知道不?唉,说起来他家也是书香门第,辛家少爷的祖父就是进士老爷,不想这辛家少爷实在败 家,父祖过逝后没几年便将家业败的精光,自己也一病死了。辛少奶奶膝下无子,又立意守节,便出来寻个营生。跟卿妹妹家的先生一样,也是一月一两银子,包吃 住就好,并不需四季衣裳。”
  赵长卿只得给凌三姐捧场,“那实在再好不过,表姐寻来的先生更加实惠。”
  “我说也是。就是念书真的很贵啊。”凌三姐惆怅,“琴棋书画什么的,样样都价钱不斐,幸而祖父那里有琴有棋,肯借与我用。只是画画的颜料买来,也足足用了一两银子。这中秋节的新衣都没了。”
  赵长卿心下好笑,道破凌三姐的用意,“表姐怎么还不识便宜?我要知道外祖父有琴,早去借来了使,哪里还轮得到表姐呢?一张琴,外头最便宜也要十几两吧。现在倒为这一两银子颜料唉声叹气。”
  见赵长卿这样说,凌三姐虚荣心得到极大满足,笑,“没新衣穿,当然伤心了。哪个像妹妹,总有新衣裙。”
  赵长卿只得道,“我也只是出门见客的那几身,谁在家里还要穿的金壁辉煌来着。你看,我现在还不是旧衣裙。”
  凌三姐笑,“其实还是阿腾想来的主意,不然,凭我的面子,哪里能从祖父那里借出东西来呢?”
  凌腾实在给他姐这种低级的炫耀闹的无语,翻着一本棋谱笑问,“卿妹妹也在学围棋了吗?”吃过点心喝过茶,凌腾擦净手去瞧赵长卿架子上的书。
  赵长卿笑,“刚刚学,还不大会。”
  凌三姐立刻来了兴致,“我也是刚学,卿妹妹,要不咱们下棋吧?”刚学棋的人总是棋瘾非常大,赵长卿常被苏先生杀的片甲不留,掩面逃跑。
  赵长卿对凌三没啥兴致,道,“我下的不好。”
  凌三姐则兴致更浓,“我还不一样,别磨唧了,来,卿妹妹,咱们下着玩儿。”
  赵长卿心下一动,笑道,“那表姐让着我些啊,起码别叫我输得太难看。”
  凌三姐简直喜上眉梢,“知道知道,我什么时候不让你了。”张罗着叫柳儿去拿棋子棋枰。
  赵长卿为了省钱,买的是最便宜的陶瓷的围棋子,不过五十个大钱,店家连带着送张画着棋盘的厚实的牛皮纸,所以,赵长卿连棋枰都省了。直接铺开棋盘,两人猜子之后开始下棋。
  赵长卿的确棋技拙劣,三盘中总会输上两盘,凌三姐输输赢赢,而且是输少赢多,心下好不过瘾。不多时便道,“总是这样下输赢,没个彩头不好。”
  赵长卿道,“还要什么彩头,表姐不如叫我白送你的好?”
  凌三姐道,“如何说是白送,难道你没赢过?”说着摘下头上珠花,道,“妹妹也拿一件做彩头,只当玩乐。”
  赵长卿只肯摘下一簇小绢花,再三道,“贵的东西我可舍不得,表姐也拿你头上的绢花做彩头便可,珠花贵重,表姐且拿回去。”
  凌腾亦道,“姐,卿妹妹说的是这个理,只是玩笑而已。”
  凌三姐只得换了绢花与赵长卿赌,嘀咕道,“再没见过你们这等小气之人。”因为有彩头,凌三姐更是拿出十二分的手段来,赵长卿也格外注意,结果,依旧是凌三姐赢了这局,赵长卿的绢花归了凌三姐。
  赵长卿便道,“好了好了,表姐赢了我的花儿,就算了吧。”
  “不成不成,我来你这里做客,你怎好不叫我尽兴。”凌三姐眉开眼笑,“妹妹梳的双平髻,不是还有一簇绢花,来,我们接着玩儿。”
  赵长卿显得不是很乐意,无奈凌三姐屡屡催促,只好再接着赌。很不幸,赵长卿又输了一局。两簇小绢花儿都归了凌三姐。
  凌三姐兴致更浓,急催赵长卿用腕上的小金镯下注,赵长卿摸着胖乎乎雪雪白莲藕一样的手腕道,“我手上的镯子可是金的,如何舍得?”拽下一对珍珠耳坠,凌三姐把自己赢来的小绢花儿连自己头上的绢花儿作注。
  赵长卿手气不错,一把翻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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