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有应得

  拓跋真身上明亮的龙袍在殿内闪着异样的光彩,观之十分刺目。他的双目闪亮,眉头扬起,面孔一如往常的英俊挺拔,然而却是阴云密布。李长乐从未见过他流露出这般冷酷的神情,一时有些呆了。她的心头瞬间掀起了惊涛骇浪,强迫自己镇定下来,照着往常一般盈盈拜倒:“陛下。”
  拓跋真没有看她一眼,反而将旁边的绯月先扶了起来,声音也很温和:“起来吧。”
  绯月年纪只有十五,青春美貌,眼神清亮,皮肤白皙,身段窈窕,站在她的身边便能感受到那一股扑面而来的青春气息。拓跋真看着她,不自觉地神色放缓:“既然有了身子,就要多加调理,没事跑到这里来干什么?”
  绯月虽然年轻却是个聪明伶俐的姑娘,她连忙端起笑脸:“回禀陛下,我是来陪伴姨母说话的。”
  只是说话?他刚进门的时候可听见李长乐尖锐的叫声。
  那声音如同母鹿被屠宰时候发出的嘶鸣,衰老、绝望、可怕,简直让人怀疑是否真的从这位端庄美貌的皇后喉咙里发出来的。李长乐素来高贵矜持,哪怕是责备人也是轻言细语,何曾有过这种疾言厉色的时候。但这一切都是拓跋真亲耳听闻,绝不能否认的。
  看了绯月一眼,拓跋真没有当众深究,只是淡淡道:“下去吧。”
  绯月和李常喜对视一眼,恭敬地退了下去。
  李长乐看向皇帝,心头一软,他毕竟是顾念夫妻之情的,连忙笑道:“陛下,这件事——”
  “下月初八是个好日子,绯月会正式入宫,成为朕的妃子。”拓跋真淡淡地道。
  瞬间,李长乐的笑脸如同被冻僵了一般,变得无比冰冷。她猛然盯着拓跋真,面上露出难以抑制的愤怒:“陛下,绯月是我的侄女啊,您怎么能这样做?”
  “只要朕喜欢,天下没有不可以的事。”拓跋真毫不愧疚地道,径直在一旁坐下。
  “不,我不同意,我绝对不会同意!陛下喜欢别人,我都可以容纳,但她绝对不可以!”李长乐脱口而出。
  拓跋真的脸上流露出一丝风雨欲来的冷酷:“皇后,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朕的决定,何时轮到你来质疑?”
  李长乐感到一股愤恨涌到喉底,她竭尽全力把它咽了下去,死死盯着他:“陛下,你娶我的时候答应过什么,你说这一生只爱长乐一人,你说长乐是世界上最美好的女人,绝对不会辜负我,这些话言犹在耳,您就全都忘记了吗?绯月有什么,她不过是年纪轻一些,她有什么!”
  拓拔真看了她一眼,流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这些年朕对你还不够宠爱吗?朕封你做了皇后,让你的家族无限荣耀,给了你的儿子太子之位,朕对你的承诺都已经做到了!”
  “可你现在要把这一切都收走了,我知道,我什么都知道,你喜欢绯月,就是因为她有三分长得像那个贱人,当年的那一切,你后悔了是不是!”李长乐的声音如同尖锐的的刀子,带着一种两败俱伤的架势。
  拓跋真的脸色一瞬间大变,他豁然站了起来,厉声道:“你说什么?”
  “说什么?陛下心里最明白自己在想什么,若是你不怕,为什么要把冷宫封掉,为什么把她所有的东西都收起来,天不怕地不怕的陛下为什么要请人为她做法事,你甚至还亲手替她写了一篇祭文!你敢说自己不是后悔了吗?”
  拓跋真这一辈子杀人无数,一路踩着鲜血往上爬,他什么都不怕,什么都坏事都做过,因为那些人都是与他为敌,杀了也不可惜。但只有一个人,曾经在他最危难的时候帮助他,在他一无所有的时候扶持他,在他危在旦夕的时候以命相救,那个人是他的结发妻子。对所有人他都可以说一句成王败寇,但对李未央不可以。
  可是,爱美是男人的天性,李长乐是大历第一美人,他不知花了多少年才得到了一切,为什么不能享受最好的一切。李未央应该理解的,刚开始他没有想要剥夺她的一切,是她自己把所有都给搞砸了!只要她老老实实,他会留着她,给她一席之地,谁想到她那么决绝,那么仇恨,宁死也不肯向他低头。她日日夜夜在冷宫的诅咒让他难以安心,所以才会一杯毒酒赐死了她。
  她说他根本不懂得爱情,他就要让她知道,他很爱李长乐。
  她说他得不到幸福,他就要让她看着,帝后多么琴瑟和谐。
  哪怕他早已经对李长乐那一张美妙的面孔生厌,哪怕他早已经看穿了李长乐那美人皮下的本质,这一生他也要让李未央在地底下看到,他的决定没有错。
  拓跋真是天下之主,怎么会错?
  错的人是不知进退、不知忍让的李未央,是他这个狂妄自大的结发妻子。
  然而,他自以为问心无愧,却每每在午夜梦回的时候看见她那张鲜血遍布的面孔,每每听见冷宫里凄厉的惨叫,所以这么多年来他不允许任何人提起李未央。因为他恐惧,从内心深处难以压制那种恐惧。这种恐惧让他始终没办法快乐享受一切,让他无时不刻不在忐忑不安。
  日子一天天过去,转眼已经过了这么多年,他逐渐想不起未央死去的狰狞,反而越来越多的回忆起最开始的婚姻生活。平心而论,她是个合格的妻子,以他的一切为考虑,聪明、美丽、得体,不管他要做什么她总是会第一个想到。美好的记忆可以让他逐渐忘记恐惧,当他看到绯月的面孔,他依稀看到李未央年轻的模样。
  同样尖尖的下巴,白皙的皮肤,一双清亮的眼睛,只是没有骨子里那份决绝和倔强。
  他本应该感到恐惧,可他却得到了另外一种快感。因为绯月十分顺从,一个顺从的李未央,这是他难以想象的,这完全是另外一种风情和体验。他也没有想过让李长乐不快,女人就应该听话一点,明白自己的地位,不要作出非分之想,更别妄想主宰他的决定。
  所以当李长乐一下子戳穿他的心思,拓跋真无比的暴怒,他像一头恶狼一般狠狠瞪着李长乐,恨不能扑上去将她撕碎:“住口,你住口!”
  李长乐看着对方流露出从未有过的可怕神情,一时之间吓呆了。刚才支撑着她的嫉妒和愤怒变得无影无踪,身子都软了下去,气势也变得弱了:“陛下……我……”
  拓跋真一把揪住她的长发,毫不留情地将她拖到铜镜面前:“你好好看看自己,有什么能和绯月相比,你比她老,比她丑,你的皮肤摸上去就像是快要腐烂的臭肉,弥漫着衰老的气息,朕早已经不愿意碰你了,识相一点就好好呆着,做好你的皇后,否则的话,朕不介意换一个,到时候你怎样,太子又会怎样,好好想想!”
  他的牙齿用力地挫着,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几句话。
  这个男人所说的话完完全全是一种恐吓,李长乐没有想到对方竟然会说出这样无情无义的话,她眼里几乎要喷出火焰,双臂也用力地想要挣脱:“陛下,我告诉你,绯月别想要取代我,任何人都别想取代我!”
  拓跋真眼中已经冒出钢针般的光芒:“那就走着瞧吧!”他丢下她,脸上的神情冰寒彻骨,让人看了心头发凉,随后拔脚就走,头也不回。
  李长乐趴在铜镜面前,她被那些话深深刺伤了,她盯着铜镜里的自己,脸上的肌肉剧烈的扭动,眼睛里渐渐出现迷乱的神采,嘴巴里呼哧呼哧地喘着气,额头上青筋全部爆出。她一把拉过一个宫女,厉声质问:“我老了吗,我哪里老了?为什么,为什么我老了?你说,你说?!”
  宫女战战兢兢,整个人都在发抖。
  李长乐一把丢下她,神经质地看着铜镜里的自己,喃喃自语:“不,我没有老,我没有老,我是大历第一美人,我才是真正的第一美人,李未央算什么东西,绯月又是什么,她们有什么可以与我相比?凭什么,凭什么绯月要抢走我的一切!不,我绝对不能让她成功,一切都是我的,是属于我的!”
  她面上的神情慢慢恢复了平静,只是这种平静之中带了一丝狰狞。
  李未央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看见这一幕,但她却瞧见李长乐重振旗鼓、打起精神,又恢复了往常那个笑容满面、端庄贤惠的皇后。很快,李长乐表示自己已经想通,亲自邀请李常喜和绯月二人入宫,盛情款待之后邀请她们在宫中住下。当天夜里,几名宫女趁着绯月熟睡,悄悄蒙住她的嘴巴,一人按着胸口,一人按着上半身,一双手和两只脚分别也被人按住,在她脖子拴上绳套后,众人便用力去拉绳套,活生生将绯月勒死。然后她们又特意将绯月拖出去丢在一个宫廷护卫的床上,当第二天早上被发现的时候,李长乐疾言厉色地对这护卫进行了拷打,最终得出的结论是,绯月在入宫期间早已跟这个护卫暗通款曲、珠胎暗结,但为了攀附皇帝,她意图跟此人断的干净,结果引起反效果被杀人灭口。护卫对此供认不讳,又有数名护卫表示的确看到绯月悄悄出入,一时之间宫中谣言四起。李常喜大哭大闹,声称一切都是皇后娘娘构陷,非要皇帝给个公道不可,然而她却在烈日炎炎的大街上被发疯的马车撞死,一切归于平静。
  不过,这样的平静并未持续多久,一天深夜,皇后宫中大火,火势很快蔓延开来,皇后因此被烧成重伤,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皇帝十分悲痛,亲自下旨让皇后迁入别宫休养。
  李长乐躺在床上,花容月貌被烧得卷了皮,整张脸上到处都是累累伤痕,呼吸很重很重,她睁开眼睛,身边却空无一人,一时觉得口渴的厉害,勉强伸出手要去够旁边茶几上的水杯,无论如何却也够不着,不由又急又气,拼命伸长了脖子想要叫人来。
  就在这时候,一只修长的手捧着茶杯送到她的面前。她赶紧埋头去喝水,那杯茶却一下子翻倒,杯子里一滴也不剩,被人这样戏弄她不由勃然大怒,猛然抬起头,见到的是拓跋真那张俊朗的面孔。若是往常她或许会无限欣喜,可此刻她却恐惧地马上向后退去。
  “你……是你……”她张大了嘴,竭力吐出这三个字。
  “怎么,皇后不认识朕了吗?”他微笑起来。
  李长乐越发惊恐地盯着他,眼底充满怨毒神情。
  “果然不算太笨,猜的不错,是朕放的火,又是朕命人不去救你。”拓跋真优雅地微笑着回答她。
  李长乐一口气上不来,几乎一下子噎住,眼睛里瞬间升起腾腾的恨意,指着他,气急败坏:“畜……畜……生!狼心狗肺!”
  拓跋真叹息着:“这都要怪皇后你自己不听朕的话,朕早就说过,不喜欢不听话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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