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

  小久觉得这人说得有点道理，当下鼓动说：艾子檀，你确实应该小心点，不然，咱们换个口？
  “好的，谢谢你的提醒。”
  艾子檀往他手里拍了10块钱，然后绕过对方，径直离开。
  “嘿……我真的有好路子，能找到又便宜又好的民宿，错过等一年咯！”
  艾子檀留下一个背影，摆了摆手算是回应。
  小久更加紧张起来：真不考虑一下？本机也觉得，蓝妹民宿没准水深得很！
  这回，某见习救世主总算是有回应了：小久，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小久：嘎？
  艾子檀：是这样的，根据胡大爷的说法，赶路人手上多少有几条人命，毕竟在野外讨生活，难免发生冲突，哪怕再如何与人为善，也会遇到强盗匪徒啥的，交火不可避免。
  小久：是……？
  艾子檀：而能生活在提速点的城里人，受到当地律法的保护，对于他们来说，秩序和安定的生活，才是日常，你觉得，从这些城里人的角度来看，赶路人是什么？
  名为伴长久，出厂时期还不超过……总而言之并不长的ai，第一次用两个群体的角度，审视街道上人群。
  那些穿搭精致，脸颊干净、指甲整齐且基本没有污垢，谈吐带统一口音，神态从容的人，是典型的城里人，弓氏提速点的常住居民。
  而那些穿搭奇葩，补丁和后现代风格并行，裸露的皮肤多少有些伤痕，眼神带着警惕，特意展示自己身上的武器，聊着聊着，眼睛就藏不住杀气的人，就是典型的赶路人了。
  双方同为追逐生存线的同胞，可实际相处，却如同生活在两个世界的人一般，看起来一点都不融洽。
  如此明显的区别，小久之前却一点感觉都没有，只能说，经验不足，不会读空气，还要多多努力啊。
  如果仔细观察双方的言行，不难发现，在多数情况下，本地人才是小心翼翼的那一方，即便看起来说话不客气，那也是说着最狠的话，道出最卑微的要求。
  本地人之间的交流方式，和赶路人之间的交流方式，从心态上，就是天壤之别。
  ……前边民宿的柳老板娘，不就是这样吗？说话每一个字都带刺，然而撕开那股习惯性的狠劲，老板娘的要求其实只有两点：
  一、不要赖账。
  二、不要破坏旅馆。
  ——对于赶路人来说，弓氏提速点，只是个歇脚的地方，但对于这些本地人来说，提速点不仅是他们精心建设和维护的家园，还是赖以为生的收入来源。
  破坏远比建设容易，站在“反正不是自个儿的，坏了也不用心疼”这一高地的赶路人，当然对城里人有着天然优势。
  不需要上升到整个弓氏提速点坠地的高度，哪怕只是烧毁了几间房子，对于倒霉的屋主来说，就是灭顶之灾。
  在这个前提下，本地人才是最恐惧的那一方，他们巴不得平平安安，和气生财的过完迅行期——他们恐惧着在野蛮的法外之地生存的赶路人，怕他们闹事，怕他们一言不合大打出手，房子没了，命也没了……但他们以此为生，不得不为赶路人提供暂居点和交易物资，不得不提供活计让赶路人户口，不得不成天和危险的赶路人打交道。
  ——就算不在迅行期，提速点也会起到交易所和补给点的作用。
  当然，肯定存在专业黑吃黑的本地人，但这等本地人，怎么想都不会是带着好几个孩子的蓝妹民宿老板娘吧？
  小久挣扎着维持自己的观点：这……也不一定啊，万一是那种训练小孩子当扒手的人-贩-子呢？
  艾子檀微微摇摇头：我们刚到民宿的时候，熏肉坊有个小男孩，你还记得吗？
  小久：记得，咋了？
  艾子檀说：“他手里有本语文书，他不光在看火，还在看书啊，小久。”
  小久沉默。
  ======
  “啊哈，我还以为你不回来了呢，”柳老板娘面条都下锅了，见艾子檀慢悠悠的回来，翻了个白眼：“坐下，等会我再煮你的份！”
  刚说完，余光瞄到艾子檀手里，被纸皮包好的书籍，老板娘不由得挑起眉毛：“看不出来，你还有买书的闲情。”
  言下之意是，你丫的新车都还没买呢，是不知道买了新车后，还要花多少钱是吧？
  “借的。”
  柳老板娘：“……真想看书，去书摊买不好？虽然用的纸张是差了些，但总比被图书馆坑好。”
  望着艾子檀一脸茫然的表情，柳老板娘没好气的“哼”了一声，捞起面条，分批丢进一个个盛着蔬菜汤的宽碗中，又打开煎锅的锅盖，夹出一块块弹动着油光的烧肉，轻轻放到碗里头，一人一块。
  老板娘喊了两声，一个个孩子从地下室、从楼上跑下来，欢天喜地的端走面条，最大的那个，负责发筷子，维持秩序。
  很快的，孩子们嘻嘻哈哈的与老板娘告别，跑回房间吃面去了。
  “跑慢点，今天谁要是把碗摔了，罚刷三个月的粪桶！”
  大一点的孩子应着，小一点的孩子做着鬼脸，根本不当一回事。
  做完这些，她才看向艾子檀，说：“你不会以为，押金还能拿得回来吧？”
  “拿不回来？”
  “那当然咯，单是退押金的手续，各种证明，你就要把整个提速点都跑一遍，就算手续齐全，你以为，这样就能从他们手中拿回押金吗？他们会以各种理由克扣押金，哪怕你什么问题都没有，还可以扣折旧费。”
  艾子檀：折旧费是这样用的吗？
  “想来，不用我说，你也该明白，这些书籍定价有多么夸张吧？”
  就说话的功夫，老板娘已经重新下了一锅面条，沸腾的泡泡拱出淀粉的香气，如果不是艾子檀目力太好，可以看见汤面上细细碎碎的烟灰颗粒的话，她应该会相当有食欲吧？
  就像刚才那样，老板娘把煮熟的面条丢进盛有蔬菜汤的碗里头，然后端到她面前，表示这就是晚餐。
  ……是不是少了一个步骤？
  望着蔬菜汤打底的素面，望着这完全没有一点油花的汤水和刷存在感的少量烟灰，想着老婆饼里头没老婆，鱼香肉丝里没有鱼，蟹棒里面没有螃蟹之类的俗语，艾子檀陷入沉思。
  然后，眼见另一碗一样的素面，老板娘自己已经面色如常的吃了起来，艾子檀只好挑起一根面条，尝了尝……
  嗯，面条很有弹性，口感很好，就是太淡了，仿佛没有盐，这蔬菜也不知道是什么，有些涩、有点苦，而且做为膳食纤维来说，粗糙过头了。
  “艾小姐，想加肉啊？”
  就这么犹豫一小会的功夫，老板娘市侩的目光已经转了过来：“抱歉啊，本店小本经营，还养着12个没用的娃娃，收支拮据，想吃肉，得加钱。”
  艾子檀：……
  小久气得险些就要化为板砖开脑瓜。
  “艾小姐，别这么见外，叫我柳姐就行。”
  说这话的时候，艾子檀在闷头吃面，加菜啥的，当然是没有。
  “柳姐，我有个事儿想问问你。”
  “是什么事情？别的不提，在这条街，可没人比老娘的消息更灵通了！”
  “柳姐，你对弓家有了解吗？”
  “弓家？在咱们这里，就是一手遮天的碧海老爷啊（意同青天老爷），谁不知道啊……不过，你问这个干什么？”
  “是这样的，我刚来的时候，见弓家的少爷在停车场当看门的，感觉有点奇怪。”
  关于弓听云找罗老爷子单挑，之后发生的一系列事情，她当然不会说。
  “……是弓家的哪位少爷啊？”
  “好像是弓听云？”
  柳姐眨了眨眼睛，然后说：“这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弓家人，本来就有在基层亲身体验弓家律法的家训。”
  “哦。”
  “至于其它的……你还想知道什么？”
  仿佛没看见对方眼瞳一瞬间猛缩的异样，艾子檀接着说：“柳姐，你是在这个提速点长大的吗？”
  话题转得太快，柳姐赶紧点头：“对，这里就是我的家，熏肉的手艺，也是父辈那儿传下来的。”
  “二十几年前，我还小，浮动平台还没出现，弓氏提速点曾经是弓氏飞艇团。”
  “飞艇团？”
  “对，你们这一代看不到咯，”柳姐吸溜完一大口面条，说：“以前，九大国的遗产，那些跨海大桥、海底隧道、高速路、动车、舰船啥的都还能用，所以，迅行期还不像现在这样紧张，大家都只能来挤提速点。”
  “提速点也不叫提速点，都叫xx补给站或者xx交易站。”
  “那个时候，道路的通勤情况还行，地标会有进行维护，普通人在迅行期，大敌是疲劳驾驶和劫匪，到了海边或者水路，可以连车带人上邮轮。”
  “普通人是这样的，而旧时代的有钱人，都坐的飞艇。”
  “至于飞机……你应该也知道，降落和起飞所需的跑道，越来越难找了，所以，这是第一个被淘汰的飞行载具，最后就只剩下速度不算快，但很稳定的飞艇了。”
  聊着聊着，艾子檀已经吃完了面，她说：“那柳姐也是有钱人？”
  “曾经是，”柳老板娘话语带着一点劫后余生，“当年发生了很多事情，有命活到现在就不错了。”
  末了，她又带着怨气补充：“我现在只希望，开天会和地标会能学会和睦相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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