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膳

  “公主？”苏皖不屑地打量六安，“不过是个出身低贱的宮婢，不知使了什么狐媚承了恩宠才被封了公主，入燕为妃已是莫大的恩赐，有何资格挑三拣四。”
  六安：“你——”
  “陛下，”周锦望向李崇云，微微一哂，“上杯热茶可好。”
  李崇云吩咐身边侍奉的宫女，“为国使上茶。”
  “多谢。”
  周锦笑着道了谢，望向台下苏皖，“燕后身为开国公之女，自然尊贵非常，但我楚国向来不唯出身论英雄，六公主当年不畏屠刀以身救驾，才被楚王立为公主彰显忠君之德义，受万人之敬仰。楚国人人皆知一介白衣若有能耐也可位极人臣，可世家贵胄若行谋财害命之举，也是要按照律法，杀人偿命。这道理，想来燕后也是认同的吧？”
  苏皖还欲反驳，却发现自己说什么都不对，只郁愤地饮了一杯酒，躲闪过去。
  “国使，请用茶。”宫女将煮好的姜茶放在周锦手边。
  李崇云再次重新打量身边捧着茶杯慢慢喝茶的人，伤口还未愈合，又极畏风寒的样子，喝了热茶后，好似舒服了许多，没有之前那般虚弱僵硬了……
  “臣敬楚国来使！”
  台下朝臣敬酒，周锦也举杯回敬。
  一来二去，连着饮了数十杯，依然面色不改。
  李崇云第一次感觉酒宴敬酒过于频繁琐碎，望着台下苏皖，眼神愈加深沉。
  宴会结束，李崇云送周锦与六安回到了安排的宫殿。
  “多谢陛下相送。”周锦拱手。
  李崇云：“远路而来照顾不周，国使好好休息，具体国事，明日再议。”
  “好。”
  周锦见李崇云和苏皖的队伍走远了，抬头看了眼殿名，与六安转身进了客房。
  昭山殿。
  六安走进主卧，摸到冰凉的被寝，连忙吩咐侍女烧水灌汤婆子。
  周锦坐在大厅太师椅上，环顾四周。
  房间虽然干净，但多年未休憩，窗棂桌椅都磨得发亮，承重柱上的红漆都不光鲜，几处还磕碰出凹陷……
  周锦冷笑，“这破地方，当初还好意思拐我来。”
  *
  长亭殿中。
  李崇云：“今日楚国入燕便遇了刺客。”
  “哦？”苏皖挑眉，“那公主不是好好的吗？”
  李崇云握拳，“那位国使之言，你今日也听到了。在我问到我想要了解之事前，他们必须平安，如若有人威胁他们性命……寡人必不放过。”
  苏皖福了福身：“小宇的晚课臣妾还没察看，先行告退。”
  李崇云坐在太师椅上，脑海中总是闪过夜宴之时国使每次饮了凉酒之后微微颤抖的模样。
  心中似有异动。
  李崇云摸摸手背伤痕，微微眯起眼。
  那国使看到他的刹那，分明是认得他的反应。
  对了，他还调笑自己什么来着？
  老人家？
  李崇云摸了摸自己的脸，对站在一旁的太监问：“我老吗？”
  太监被问得一愣，笑着回答：“陛下正值盛年，哪里老了……不过是比从前添了些白发。”
  李崇云眼神一紧。
  “去给昭山殿加几盆炭火。”
  “是。”
  楚国质子那些年，是这几年埋在他心中的一根刺。
  众说纷纭中，他分辨不出一二真实。
  最荒唐的传言，莫过于他与当今的楚王拜堂成亲。
  可护送他回朝的赵伦和冯玉堂，却都一口咬定那只是谣言。
  他不过是被卷入楚国内乱，受了重伤，失了记忆。
  可是他知道自己一定是忘记了什么很重要的事。
  重要到，哪怕他明知自己忘了，依然为悼念这段失去的记忆而泪流满面，悲恸不舍的地步。
  *
  昭山殿院中黑烟弥漫。
  “丧天良的！这都是什么破炭！要呛死人了！”六安气得跺脚，“拿下去烧热水，通通不许端进屋来！”
  碳是在屋外点燃的，周锦倒是没被呛到，不过院子里此起披伏的咳嗽声却是听得真切，见六安得腮帮鼓鼓地冲进来，笑问：
  “怎么了？”
  六安气得胸口起伏：“太监端来许多盆炭火，说是燕王交代的……可都是些楚国做饭都不稀罕用的烟煤，能做什么用！”
  现在他和李崇云无仇无怨，即便是有仇怨，按照李崇云提刀跨马的性子，估计想不到还能有呛死人的祸害法子。
  周锦笑着挥了挥手，“你们若用不惯，也不必将就用，明日去商行取些银子，自行采买些便是。”
  “……是。”
  六安关上房门。
  周锦躺下身，过了许久，长长地叹了一声。
  “身边也没个懂事的，难怪老成这样。”
  *
  翌日，周锦醒来，由宫娥伺候束发更衣。
  六安进门：“陛下……大人是否要用早膳？”
  周锦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好。”
  走出寝殿，客厅的圆桌被摆得满满当当。
  周锦坐下，望着这满桌吃食，抬头望向六安。
  六安捏捏手指，“燕国送来的吃食颇油腻，我看昨夜您用不惯，就用来时那些姑娘阿婆追着车队送……大人的那些蔬果，和带来的米面做了些。”
  “有心了，”周锦拿起筷子，“一起用吧，我一个人吃不了这么多，你早起好不容易做的，莫浪费了。”
  六安美滋滋地盛了一碗汤放到周锦手边，刚准备坐下用膳，便听门外太监通传：“陛下到——”
  周锦起身看了眼六安，拱手：“参见陛下。”
  六安俯身，“参见陛下。”
  “国使、公主不必多礼，坐吧，”李崇云坐在桌旁，看了眼满桌膳食，笑了笑，“打扰二位用膳了。”
  周锦笑了笑，“陛下若没用过，便一起用一些吧。”
  “好。”李崇云盯着眼前的餐食，倒是很想吃的样子。
  周锦一愣——跟你客气一下，怎么这么不见外呢。
  六安咳嗽一声，“来人，为陛下添副碗筷。”
  这桌饭，六安吃得十分不安，偷偷打量周锦和李崇云。
  周锦夹了几筷子她做的白灼青菜，便一直在吃燕国送来的油炸果子和卤肉。
  李崇云对六安的小点心很感兴趣，每一样都尝了些。
  六安吃得不安稳，想到自己天没亮便起床做的点心都入了燕王的肚子，便更是不快，感觉有点反胃，半口都吃不下了，起身道：“陛下，大人，六安用好了，先退下了。”
  周锦望着六安匆匆离开的背影，目光投向低头猛吃的李崇云：“味道如何？”
  李崇云咽下烧麦，抬起头，“这味道我以前吃过。”
  周锦低头抿了一口参汤，“想来是陛下在楚国为质期间吃过吧。”
  李崇云也端起汤碗。汤碗中的人参补药加了许多，但依然有淡淡的甜香鲜味。
  “不知这桌餐食出自何人之手？”
  “六公主亲自和手下人做的。”周锦放下筷子，“燕王陛下来此，不只是为了蹭饭的吧？”
  李崇云抬起头，“六公主曾是楚王身边侍女，想来寡人在楚期间，的确是蒙楚王衣食照拂。”
  “此事微臣不知，陛下可亲自向公主问询。”周锦擦了擦嘴。
  李崇云抬起头，“不知为何，寡人感觉公主有意疏远，不愿亲近。”
  周锦笑了：“哄姑娘开心的法子，陛下不会不知道吧？”
  李崇云蹙眉。
  周冀看着他一脸茫然的表情，耐着性子解释：“送衣裳、珠宝首饰、胭脂水粉，带她去赏赏花，看看戏，请她吃好吃的，吃完饭夜里游个船，逛个夜市赏个灯什么的……对了，你们这儿河都结冰了，那就你们晚上有什么活动？”
  “睡觉。”
  “……”
  李崇云笑了起来，“开个玩笑。燕国夜里黑的早，的确没楚国夜里热闹，不过是亲朋友好凑一起，吃酒闲聊罢了。”
  “晚上便算了。”周锦强忍住才没露出嫌弃的表情，“陛下，微臣此次前来，还有一件事要与你相议。”
  “何事？”
  周锦擦了擦嘴，“楚王登基五年，为表庆贺，楚国境内全部寺庙焚香祝祷七七四十九日。楚王听闻今年燕国雪松丰收，出行前嘱咐我来与陛下商议，采购十吨雪松香，楚国报价比市价高出三成，需由燕军亲送至边境交接我国，如何？”
  李崇云欲言又止地望了他片刻，站起身来，“国使大人随我来。”
  周锦接过侍女递来的披风，莫名其妙地跟着李崇云到了燕国议政殿。燕国宫里的风也同刀子一样，一路上周锦被风吹得有点懵，一身寒气未散，打了个喷嚏。
  “为国使上姜茶。”
  李崇云看了他一眼，自顾自走进议政殿。等在议政殿上的朝臣气刷刷回头瞪向站在门口的周锦。
  周锦哆嗦了一下。
  他一定是被冻的，才不是被这群狼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