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白马寺前一布衣

  严冬已至,天空已是飘落在层层白雪。
  李重九驻马黄河河头,水波流滔滔,浊浪排空,千雪尽染。
  在古时江河,江乃长江,河指黄河,而其他河流则是川,水名之。
  一睹这千百年前黄河之波澜壮阔,不由心情起伏,难怪李太白以黄河之水天下来,而形容此波澜壮阔之景象。
  不过黄河虽是壮丽,却屡次泛滥不止,夏秋之末,黄河大水,横灌下游三十余郡,山东之地既为泽国。
  隋炀帝为了征伐高丽,在山东大幅征调民夫,更使得民不聊生。
  王薄,孙安祖,高土达,张金称,窦建德,翟让等屠狗辈,贩马徒,胥吏豪强各自呼啸山头,起兵造反。
  想到这里,李重九不由想起了前几日,困在河内县的王儒信,吴黑闼,不由低笑几声,当下策马渡河。
  一路过河阳浮桥,又经河阳三城,再往前即是天下中心大隋朝的东都洛阳。
  亦已是接近,李重九此行终点,李重九眼下虽有心一睹这千年帝都的风采,但无奈自己无公验在身,若被官府拿住了,只有徒刑流放的命运。
  当下李重九一转马头,向东驶去。
  黄河奔流在侧,北芒邙山,苍松覆雪。
  洛阳以东尽数皆是伽蓝,白马古刹,洛水环绕,虽是大雪之中,僧侣善信却不绝于道。
  北魏人所载的洛阳珈蓝记中所述,佛教鼎盛时,洛阳内外凡有一千余寺。
  李重九一路但见殿阁峥嵘,焚烟氤氲,宝塔高耸,钟声洪鸣,梵音法乐,好一派北魏之后,佛教再度太兴的气象。
  待李重九再往前行时,却发觉走不通了,原来前方幡幢遮蔽,宝盖横举,无数僧侣手捧着佛像,口念梵音,从白马寺方向步行而出。
  而这时宽阔的街道之上,无数信众跪伏于道旁,口诵佛号,虔诚顶礼。
  这盛**事,顿时将道路堵得满满当当,令李重九一时不能进退。
  李重九见一旁有个饭馆,当下就系了马匹,在一旁垂柳下见之有一辆颇为精致的牛车。
  李重九当下直入饭馆后,发觉店内桌案上皆摆放着饭食,但却是只有几人在座。
  李重九想来必是食客都去路旁跪拜顶礼了。
  李重九叫来伙计,让他上胡饼和面汤,当下坐下。只见对面,亦有一人仍坐在未动,反是在此饮酒。
  此人所在之处用一屏风所隔,看不清容貌。
  随即伙计上来饭食,李重九正要用食,这时却突听闻门外,马蹄声响起。
  此刻僧侣虽是离去,但是道路之上,仍有许多参拜的信众香客未离去,甚是拥堵,居然有人在此热闹之地骑马。
  李重九第一个反应是暗暗握刀,以为自己泄露了行迹。
  少顷,马蹄声在饭店之外停下,李重九转头看去,原来是一群衣冠子弟,与道上骑马。
  这七八人男女皆有,男子皆是一脸彪悍之色,炫耀骑术,倏然而停,惊得路人纷纷避让。而女子们却是不用面纱遮面,披风遮体,反而大大方方坐在马上,露出身体的曲线来。
  李重九见了心知,这东都所在,似殷开山那般的世家子弟不知多少,平日在城内稍好,但一出了城外,即露出自身的纨绔本色来了。
  不过这群人与自己没什么相干,李重九亦不理会。
  当下这群人噔噔地进了饭店,为首之人左右张望了一番后,领着众人直朝自己这里走来。
  李重九见这群人来到面前的屏风之处后,那为首之人,笑着言道:“法主兄,让贤弟我好找啊!”
  李重九本是在喝着面汤,听到法主二字,不由心底一凛,心道难道这也太巧合了吧,居然在此碰到了,自己一直要见的人。
  屏风后面之人,不平不淡地,言道:“幸会,幸会。”
  听到对方姓独孤,李重九不由释疑,独孤二字在隋朝尊贵无比,这李法主十有**是自己要找之人。
  那名独孤三郎哈哈笑道:“当然是与法主兄一醉,我与你介绍这些人,都是我的好友,久仰法主兄大名。”
  正欲开口,独孤三郎突然眉头一皱,言道:“如此聚会之雅兴,如何给这坐此的田舍汉,市井徒所搅扰。”
  “此店已给我包下了,所有人都给我出去,酒食算在我身上!”
  对方一喝之下,伙计尚未开口,当下店铺之内,一时哗然。
  有几名大汉待要起身争论,却立即被一旁人拉住。
  这独孤三郎哈哈大笑,言道:“还愣着做什么,要等着吃我独孤三郎的马鞭吗?”
  店内众人听到此人姓独孤,哪里还敢再坐,当下离座,往店外而走。
  站在独孤三郎身后的世家子弟,皆是哈哈大笑。独孤三郎将马鞭一握,言道:“好了,法主兄,我们今日在此畅饮……嗯?你这穷酸怎么还在这,难道没听得我话吗?”
  见对方仿佛未有听闻,反而将手中胡饼沾着面汤吃得津津有味。
  这等忽视的感觉,顿时令这独孤三郎大怒了。
  “三郎不可动手,难道你还想被家里大人禁足吗?”一旁之人上前劝道。
  这时一名世家子弟站出,掏出一个颇为精致的钱袋子,掷在此人桌前,喝道:“拿了,快滚!”
  对方依旧不理会。
  “嘿!”这回这几名世家子弟倒是乐了。
  独孤信待要动手,当下屏风后那名男子亦是站出,言道:“独孤贤弟,不可怠慢。”
  李重九一直等的就是屏风后此人出现,他抬起头只见对方,三缕长须挂面,羽扇纶巾,正是风度翩翩。
  当下此人将手中黑白羽扇一举,作揖言道:“在下李法主,不知足下如何称呼?”
  李重九站起身来,对之作揖,言道:“在下不过一介布衣,贱名不足挂齿。”
  李重九此言一处,在场之人纷纷大笑。独孤三郎笑道:“一介布衣,安敢坐此,瞧你这田舍汉,连官话都不会说,第一次来东都吧,乡下地方连尊卑都不知道吗?”
  “告诉你,若是今日尔不下跪求饶,决计杀了你。”
  一旁有女子笑道:“独孤三郎,何必与一个田舍汉计较,也不怕失了你独孤家的身份。”
  李重九斜看了对方一眼,微微冷笑。
  这时一旁李法主劝道:“足下初到东都,亦不识此地风情,不如看在区区的一点面子上,向这位独孤兄赔个罪,此事就暂且放下如何?独孤兄你看呢?”
  那独孤三郎言道:“既是法主兄开口,就便宜了这田舍汉吧!”
  李法主当下斟了一杯酒,亲自奉在李重九面前。
  一旁那劝慰的女子,亦对李重九这不亢不卑的气度有几分好感,嫣然言道:“你就饮了此酒,一会大家一起坐下再聊。”
  独孤三郎听愤然言道:“谁要与这田舍汉同席。”
  见李法主奉到自己身前的酒,当下李重九却推之,言道:“好意心领了,在下不善饮。”
  此言一出,众人脸上皆是变色,李密和那女子皆想,这人如此不识抬举,如此独孤三郎岂会善罢甘休,恐怕会丢了性命。
  李重九微微一笑,长吟道:“不是樽前爱惜身,”
  听了这一句,独孤三郎不怒反笑,言道:“这田舍汉居然还会吟诗,好啊!”
  众人听之亦呵呵直笑,皆不认为李重九这一介布衣能说出什么名句来。
  “不是樽前爱惜身,佯狂难免假成真。”
  听到第二句,李法主不由眼神一亮,大声叫了一个好字。
  他一贯是个有大抱负的人,因被当朝太公杨素所赏识,可谓年少成名,但仕途上却一直郁郁不得志,一番抱负不能施展,难免年少轻狂。
  固然这句佯狂难免假成真,正合了他的心意。
  听到李密称赞,一旁独孤三郎面上有几分挂不住,干笑两声言道:“哪里道听途说,而来的断句,田舍汉也会作诗,不是笑煞人了吗?”
  众人亦是皆听李重九上两句颇为不凡,但亦不称得上什么出奇,只能言道尚可罢了,但是一介布衣能吟此诗已是极为不凡了。
  “不是樽前爱惜身,佯狂难免假成真。”李重九重吟了一遍,但见他断在此处,不接下去。
  当下独孤三郎以为李重九真的黔驴技穷,笑道:“我说对吧,肯定是哪里摘抄而来的。哈哈。”
  李重九微微一笑,看了独孤三郎一眼,一口作气吟道:“不是樽前爱惜身,佯狂难免假成真。曾因酒醉鞭名马,生怕情多累美人!”
  话音一落,那名劝李重九的世家女子,不由呀地一声,身子轻摇了一下,待醒悟过来,见众人见看着自己时,当下面似红坨,红唇轻咬,看向李重九的眼神之中有几分迷离之色。
  众人见之一幕,皆知这女子已是芳心可可,在场男子本有几人对这女子,暗中喜欢,展开追求攻势,一直无法得其芳心。
  但是眼见这李重九一词而动,当下都不由吃味。
  曾因酒醉鞭名马,生怕情多累美人!为何,为何自己做不出这样的好诗。
  但是现在再也无人怀疑李重九乃是剽窃了,毕竟此诗对词对景,绝不可能抄袭。
  众人现在看向李重九,表情各是不一。
  那女子当下抽身离去,言道:“奴家身体不适,先行告辞。此生能得此诗足以。”
  而李法主却对李重九重新深深一揖,言道:“兄台大才,密深服之,嗯,恕我冒昧再问一句,兄台不会真是布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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