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1 章 番外②锦姐儿篇
我叫盛锦书, 今年十三岁。
老爹如今是左副都御史,正三品官, 他对我超级好, 盛家不仅爹爹宠我,娘待我也十分的溺爱,在江南府游学的双胎哥哥常说我哪哪都好, 就是长了一张嘴。
嘴怎么啦?
不就是话多了些, 喜欢嚼的吃食多了些嘛。
掐了掐腰间的肉,说实话, 我有点后悔了。
爹爹却觉得女孩子胖点可爱, 娘跟爹好到穿一条裤子, 爹说什么她就乐呵什么, 奶奶就更不说了, 我这小肚子上的肉肉都是奶奶喂出来的!
奶奶三十七岁改嫁给了西北前首宗柳持安, 西北离京城远,奶奶和柳爷爷会选择在六月间来京城,一直呆到明年春天。
这大半年是我最开心的日子, 去国学巷读书时, 我每天都会带着丫鬟不走前门, 而是绕到西苑后门去奶奶家。
奶奶会给我准备很多美味的吃食, 这天, 我照旧从西苑溜出去, 跑得急, 我猛地撞到巷子口出来的人身上。
我往后一仰,就在我以为我要摔个屁股朝天时,突然有人冲过来将我衣领拽住。
是个男人, 手劲很大。
我没有摔倒, 却差点被他的手用力勒死。
“你这人怎么回事——”
我知道是我不对,我不该在巷子口匆匆跑,撞到别人的是我,我该道歉才对,可男人揪着我的衣襟不放,我又羞又难受,一贯在家娇养的我脱口而出责怪起对面的人 。
男人被我吼得皱眉,身后奔过来的丫鬟吓了一大跳,见我脖子上勒出一道红印,杏瑶惊呼连连:“大小姐,谁伤了您!”
我忍着脖子上的刺痛,抬手指向对面的男人,到了这一刻,我才看清我撞到的人长什么样。
男人应该二十岁上下的年纪,和爹爹差不多高,身着湛蓝色宽袍,头戴时下流行的书生帽,双眸细长上挑,五官俊美异常,和官家赞誉的表姐夫陆野有的一拼。
正当我沉浸在男人容貌而慌神时,杏瑶已经叉腰将男人痛骂了一顿,杏瑶是娘身边贴身大管家山栀姑姑的女儿,从小就在我身边伺候,半奴半主,和我一样在国学巷子里读书,也是个嘴皮子厉害的小姑娘。
骂了男人后,杏瑶都快哭了,问我脖子还疼不疼,要不要回府上药。
我忙说不用,回去了免不了爹爹会追着我问,我不想爹爹担忧,遂揉了揉脖子说无碍。
“真的不要紧吗?”杏瑶小声问。
我大大咧咧地笑:“真的没事。”
说这话时我还是忍不住瞪了一眼背过身去的男人 ,旋即拉着杏瑶往奶奶家的方向走。
“磨磨蹭蹭干什么,拿了吃食咱们好去学堂,听说今天学堂要来一个新先生!”
杏瑶啊了声,苦着小脸:“小姐,这回您收敛些,再气跑先生,咱们怕是又要换学堂了。”
我心虚地摸摸鼻子:“才不是我气走他们的呢!”
杏瑶比我小,也比我矮,比我瘦,小跑两步追上我,噘着嘴反驳:“就是小姐您,您当着那么多小姐公子的面说林学究长胡子上沾了面条疙瘩,还说林学究五天没换衣裳…”
又蹦又跳往奶奶家走的我脚步一窒,吞吐道:“这、这这…是怪我,可昨儿爹爹不是押着我去给林学究赔礼道歉了吗?”
踩上台阶,我还是忍不住替自己辩驳:“这事不尽然都是我的错,爹爹时常教导我和哥哥,说出门在外打扮并非仅仅是取悦自己,也是为了让和自己相处的人赏心悦目,林学究他是学堂的先生,怎好邋里邋遢的?”
“若底下的学生都学他怎么办?我不过是嘴碎将这事指出来罢了,你是没看到旁人家公子哥小姐们私底下怎么笑话林学究的!”
“是是是,小姐您是好意。”杏瑶笑着回应,“不过大人适才可细细交代您了,让您说话兜着些,日后再遇上这些事,去没人的地方躲着说就是了。”
说这话时,我已经进了奶奶家,因而没瞧见后边男人伸着手中的药想跟我说话。
奶奶家的下人都是西北来的汉子,一个个人高马大威猛至极,觑到男人站在门口徘徊,守门的汉子不禁皱眉。
从奶奶家出来时,小厮将男人留下的伤药小匣子交给我,小匣子很古旧,角落处刻着一个端正的俞字,一打开,清淡好闻的药香袅袅飘出来。
我没有抹。
哥哥曾在八岁被人卖到了江南府,据说是不小心闻到了蒙汗药,骗他的竟然是一个比她还小的姑娘,瞧瞧,这世道的坏人果真是越来越多了。
我将小匣子收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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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岁之前我一直跟在爹爹身边读书,五岁之后爹爹将我送到国学巷。
在这八年间,因我调皮捣蛋,国学巷子里的学堂几乎我都去过。
这边的先生见到我就躲,像林学究,远远地看到我来了,立马整理仪容,唯恐让我挑出错处出丑。
久而久之,我得了一个京城小霸王的称号。
我为此很自豪的!
要知道上一个纨绔小霸王是当今的官家!
我乐颠颠的将这事跟爹娘炫耀,爹捂脸哭笑不得,娘让山栀逮住我,狠狠打了我一顿,说我这样无法无天会嫁不出去。
我哭着说嫁不出去才好嘞,到时候我学羲和姑姑,也往家里招一个赘婿。
爹抚掌大笑说好,娘气得晚饭没吃,当天晚上,爹突然来我的院子让我去哄哄娘,还要保证以后不许跟先生们对着干。
进到学堂,我秉持着爹爹的教诲,先去林学究的屋子请安,林学究咳了下,先是问了我的功业,见我完成的很好,林学究还夸了我一句。
就在我准备出去时,林学究喊住了我。
原来林学究辞了学堂先生,准备回乡养老。
我以为是我吓跑了林学究,当即磕头认罪,求林学究大人有大量,别跟我一个小女子见识。
林学究抚须笑了:“老夫虽不如宰相肚子能撑船,却也没必要和你一个小姑娘执拗置气。”
我哽咽道:“先生留下吧,我以后会好好听您的话…”
林学究叹气,说他是真的要回乡,并不是因为我而离开学堂,还说会有新的先生接手他的活。
林学究很快就离开了京城,临走前林学究来盛家找过爹爹,是求爹爹办事的,既然林学究还登盛家的门,那就说明林学究离京真不是我的错。
林学究走后,很快新的先生来了。
这人我认得,就是那天在巷子口勒我脖子的男人。
此人姓俞,有一个很奇怪的名字,叫稚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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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稚京?”
饭桌上,我将学堂新来的先生这事和爹娘说了。
爹爹蹙着眉喃着新先生的名字,我问他是不是认识新先生,爹爹摇头。
俞稚京比我大七岁,可他早已考中进士做了官,好像因为家里的缘故,俞稚京硬是从翰林院辞官做起教书的先生。
和同窗聊起这位新先生时,大家都替俞稚京感到可惜,清贵的翰林官不做,这人是傻子吧?
我是自来熟的性子,加之我和他有过小巷子口相撞的邂逅,两人很快混熟。
我问他为何要辞官。
俞稚京好看的薄唇抿紧,我想了想,没有再追问,继续吃我的薄荷糖。
俞稚京小小地松了口气,这让我意识到这里头有很大的秘密,可他不说,我总不能撬开他的嘴巴。
虽然他比我只大七岁,但他终究是我的先生,我不能胡来,若他恼了,我回家少不得要挨娘的打。
“喏。”我将手中的薄荷糖给了他一颗,诚恳地奉上迟来的道歉:“上回撞到了夫子,学生本该第一时刻和夫子说对不住的,可学生急着要来学堂,忘了说了…”
俞稚京眉眼带笑,睫毛扑眨间在眼睑处落下一团浅浅的阴影。
是真的好看,我私心觉得俞稚京和爹爹一样,是那种很儒雅的俊美。
我红着脸低下头,手高高举着薄荷糖。
本以为俞稚京会像对待其他小姐一样一本正经地对我说使不得,谁料他收下了。
我很开心,少女情窦初开大抵也就这么奇怪。
我开始在他的课上抻着下巴痴迷地望着他,他会冲我笑,我以为他是喜欢我的,直到后来我才知道,这一切是他提前为我挖得坑。
他是个寻仇的厉鬼,他想毁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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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雪融化后的四月天,我跟一帮闺中小姐妹去大瑶山寺玩。
在那里,我看到了他。
我觉得他是故意在那等我,可我这种感觉来得太迟,我要是知道后来发生的事,我决计不会走向他。
可我若不走过去,我想,我以后肯定会后悔。
他是年轻的夫子,一贯克己复礼,然而对着我,他笑得很张扬,会撇杏枝替我簪花,还夸我课业扎实…
总之,我在他眼里什么都好。
就连我吃胖的小肚子他都觉得完美。
我以为我跟娘一样遇到了爱情,可这一切都是俞稚京编织的谎言。
哥哥为了鸢嫂嫂追到了江南府,我那时想,我要是也能跟俞稚京有一段轰轰烈烈的爱恋该多好?
可感情这东西对我一个十三岁小姑娘而言,太过奢侈。
当我警告杏瑶不准将我爱上俞稚京的事告诉爹爹时,俞稚京开始收网了。
七巧节当晚,我带着杏瑶出街上放花灯,到了护城河,我支走了杏瑶。
没一会,鲜少穿红艳袍子的俞稚京前来赴约。
灯火阑珊下,我鼓足勇气牵起他的手,他的手很凉,柳树下,我笑嘻嘻的称呼他为冰美人。
他喊我胖丫头,我讨厌这个称呼,插着腰霸道的勒令他不准这么喊我。
我正处在爱美的年纪,谁家小姑娘喜欢这种叫法?
可他接下来一句话使我半天没回过神来。
“你难道没照过镜子吗?”
我楞了下:“什么?”
俞稚京骨节分明的手将我手袖掀开,我吓了一大跳,忙去阻止。
我早就说过他力气很大,他像初次相见时那样静静拽着我,我说稚京哥哥我疼,可一向温柔待我的俞稚京恍若听不到我的话,将我露出衣袖的白皙胳膊高高举起。
“你娘是水玉镜的传人,你莫非真没照过镜子?”俞稚京揪着我胳膊上的软肉,讥讽道:“都说盛大人年少有为,怎么就生出了你这样勾搭师长不知廉耻的女儿?”
“我——”我有口难辩。
旁边好多人都在看我,我想捂着脸,我不想丢人。
然而俞稚京拉着我的手不放,我们都穿着一样颜色的衣裳,宽袖下,谁也不知我怎么用力也挣脱不开俞稚京。
在外人看来,我倒成了纠缠俞稚京不放的浪/荡/女子。
俞稚京一改从前待我的态度,极为厌烦得将我在学堂‘勾搭’他的事诉诸在众人面前。
还说今晚他穿成这样是我逼他的。
面对百姓的指指点点,我整个人麻木呆滞,那一刻,我知道我错了,我错得离谱。
望着眼前依旧俊美如初的男子,我无法想象从他的嘴里说出来的话那么刺耳。
原来在他眼里,我并不美,我是一个贪恋口舌之欲的小胖子,骄矜,霸道,无礼,还蠢笨。
我知道我有很多缺点,可我从来没有害过人,至少我没有做过对不起俞稚京的事,那他为什么还要拿这些难听的字眼描述我?
我哭了,哭得很狼狈。
俞稚京无动于衷,甩袖离开前还居高临下地丢了一句话给我,让我不要再纠缠他,他家中早已给他许了亲事。
我站起来想解释,我想说我们之间的事并非我一个错了,你若早早的跟我说你有未婚妻,我必定不会喜欢上你。
可我一站起来眼前就晕得不行,我知道我犯病了。
爹爹说我的病无大碍,只需在感觉难受时吃一颗糖就行。
可我没糖了啊,我带出来的糖都给了俞稚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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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醒时,爹和娘都在,爹问我哪里不舒服。
我说嗓子,喝了甜甜的水后,我哭哑的嗓子好多了。
我起床跪下,向爹娘赔罪,说自己将盛家的脸丢了个精光。
爹爹扶我起来,说这不是我的错,至于我的名声…
爹爹叹了口气,随后笑说没事,大不了咱们一家离开京城别居,等再过个几年,肯定没人再记得这事。
我痛哭不止,不为那劳什子闺誉,而是恨自己替爹找来了麻烦。
很快,朝官弹劾爹,说爹教女不严有伤风化,该贬官罚俸思过。
官家伯伯以爹爹卓越的政绩堵了百官的嘴,然而还是停职思过半月。
爹爹乐得休息半个月在家陪娘,我知道爹爹是故意说得那么轻松,是不想让我思虑过甚。
七巧节是男女暗吐情思的日子,像我这样和情郎约会的小年轻是一抓一大把,我敢说俞稚京将我置于那等尴尬境界的时候,旁边至少有七八对不清不白的。
就连一向守礼的娘都说纠察爹的那些人有些小题大做,爹爹苦笑。
爹爹说去年爹爹当上御史台左副都御史时曾遭到朝中不少人的反对,若非表伯父凯旋归来封为常胜将军,爹爹当年当上通政司主使也会走不少弯路。
今年百官紧抓着我的事不放,不过是朝中有人针对爹爹罢了,他们想污了爹爹的官声。
我吓坏了,问官家伯伯会不会以后都不重用爹爹了。
爹说没那么严重,见我忧心忡忡,爹爹调侃而笑,说官家和我一样从前都是京城的小霸王,官家还是五皇子时,曾带着一帮纨绔横在街上走。
爹爹反问我怕了吗?
我摇摇头,忽脑中灵光一闪。
我决定自己拯救自己,我不想拖累爹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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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我带着我从前那一帮小弟风风火火的来到百花巷,一路上不少人笑话我鲜廉寡耻。
我呸了声,大骂那人胡说八道。
但凡指点我和俞稚京苟且的,我上去就是一脚,直踹得那人屁股摔成八瓣。
我痞气地拎起钟府三房的大公子,吊儿郎当地问众人:“本小姐是眼瞎了吗?瞧瞧钟大公子,他俊不俊?”
钟大公子比我还纨绔,可又生得一张风流脸惹得大伙齐齐说俊。
钟大公子配合我,扬声道:“盛大姑娘什么人瞧不上?有我这样貌美如花的人天天在眼前晃,她会喜欢一个教书先生?放他娘的狗屁!”
和我一道来的还有程家表伯父生得哥哥程寻嘉,这位哥们皮鞭子从来没离过身,猛地抽出鞭子往桌上一掷,碗碟瞬间摔得稀碎。
只听他道:“再听你们信口雌黄,信不信老子抽你们的筋!”
众人瑟瑟发抖不敢言语。
轮到我上前扮红脸了,我手一挥,豪气道:“今个大伙吃好喝好,一应酒水饭钱都算我盛锦书头上!”
百花巷的吃食可不是便宜货,一听我包圆,众人纷纷笑开,说我有我爹敞亮的风范。
为了打造我纨绔的形象,我还学会了在酒桌上和人吹酒划拳。
很快,京城的风向变了。
都说盛家嫡长女是个被宠坏的混世魔王,这样大大咧咧的女汉子,怎么可能会在七巧节和男人拉扯?
御史官又开始转而参奏爹爹纵女无度,这回官家伯伯站出来替爹爹说话了。
“谁家没两个娇养的女儿?她又没有杀人放火!想当年朕——”
官家伯伯细数自己从前的荒唐事,反问御史是不是也要弹劾他。
御史流冷汗,连说不敢。
我跟俞稚京闹出的谣言终于落幕,爹爹去官衙之前,将俞稚京的身份调查给我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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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稚京是俞庚的儿子。
爹爹说起俞庚时,话中有怀念,也有恨意,恨俞稚京在他的眼皮子底下伤害了我。
我问爹爹俞庚是谁,爹爹说这人是他启蒙夫子的学生,和爹爹一样,曾中过状元。
可惜俞庚瞎了眼,后来被先帝外放出去做了县令,俞庚忍受不了这种待遇,一气之下辞了官。
爹爹单知道俞庚有个十分聪慧的儿子,可他属实没想过那人会是俞稚京。
稚京——至京
这里面饱含着俞庚对京城的深深执着。
难怪爹爹初次听到这个名字时就觉得不对劲。
俞稚京应该是为父报仇才找上我的,爹爹当年没有听从俞庚的话去娶淮亲王府家的庶小姐,以至于俞庚被淮亲王府弃用而后瞎了眼。
爹爹问我想怎么收拾俞稚京,我冷笑,我说我要俞稚京赔我的眼泪。
俞稚京不是骗我的感情吗?那我也让他尝尝心痛的滋味。
我回临朔郡找到俞稚京的老家,使手段弄黄了俞稚京的亲事,随后我拍拍屁股去了西北。
除了逢年过节,我人都在西北。
西北辽阔,每天骑马射箭,我的体重蹭蹭蹭的往下掉,个头也抽条了不少,待我十六岁回京时,我早已长成一个纤腰楚楚的大姑娘。
我随了爹的长相,瘦下来后五官更为精致,皮肤冷白,佩戴上两串细长的蓝羽毛耳铛,纵马驰骋在京城大街上时,惹得无数人张望。
我视力好,一进城就看到了酒楼凭栏处的俞稚京,他还是和从前一样美得让人心慌,可我却没了两年前的悸动。
见俞稚京身着红袍,我暗啐了声,穿这么好看有什么用,心比乌鸦还要黑。
我只看了他一眼就驾马而过,可我却能感觉的到俞稚京留在我身上的那两道炙热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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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西北回来的那一年,爹爹从御史台卸任,外放到邺城做盐政使。
同年,官家决定开女学,我成了首批进到国子监官学的女学生。
进去之前,我打听到俞稚京就在国子监任教,爹爹问我要不要他使手段将俞稚京调走。
我说不用。
若这时候将俞稚京调走,外人只会以为爹爹是担心我跟俞稚京会‘旧情复燃’。
还不如大大方方的见面,好叫京城的人都知道我盛锦书根本就没将俞稚京放在眼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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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了国子监后,我没有再像三年前那样贪玩,而是认认真真的跟着先生们读书。
爹爹要带娘去邺城上任,唯恐我一人在家不安全,便让我搬到李家住。
刚好李家恪舅公的大儿子李凛川跟随恪舅公从江南府调来京城,可以跟我作伴。
李凛川辈分比我高,然年岁比我小,我喜欢喊他川哥儿,他则喊我锦宝。
我俩在国子监形影不离,李凛川虽比我小,在国子监却是他照顾我。
和我玩得好的几个同窗笑话我,说我以后嫁给李凛川得了。
这怎么可能,我跟李凛川差着辈分呢!
再说了,李凛川有喜欢的女孩子。
这种玩笑话,我没当回事,李凛川也没当回事,可有人当了真。
那人就是俞稚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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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稚京将我拦在回李家的路上,天和那年七巧节一样很黑,我不再是懵懂一心只知道情爱的小孩子,他将我拉进小巷子时,我猛地张嘴咬他圈着我腰的大手。
他吃痛地松开我。
透过清冷的月光,我看到他咬着薄薄的嘴唇呻.吟,见我冷漠的离开,他赶忙走过来喊我。
我嗤笑一声,双手环胸打量着对面的男人。
“俞夫子莫不是觉得学生还是当年那个傻姑娘?”
俞稚京顿了下,我抬腿就往外走,见他追上来,我捡起地上的石块狠狠地砸向俞稚京。
俞稚京躲闪不及,头砸出了血口。
纵是这样,他却不怒反笑,像个疯子一样一步一步地走向我,我抬眸看到他额头上的鲜血,当即慌了下。
好在李家就在眼前,我扭头冲进了李府。
李家护卫见我神色不对劲,忙问怎么了,我顺手指向外边,说有不轨之人跟踪我。
俞稚京被护卫打了,打成什么样我不知道,不过第二天我去国子监时听人说俞稚京告假在家养伤,这一养就养了三天。
三天后,我在国子监见到了俞稚京。
便是脑袋上、手上裹着绷带,依旧有不少女学生凑在俞稚京面上献殷勤。
我眉宇间俱是厌恶,急急拉着在那看热闹的李凛川走了。
“他在偷看你。”李凛川不嫌事大的揶揄。
我直接给了李凛川一脚,没好气道:“你再胡咧咧信不信我把你嘴缝上!”
李凛川看我拔下了发髻上的簪子作势要戳他,忙双手合十喊我锦宝姑奶奶。
我俩追逐打闹的笑声吸引了俞稚京和那帮女学生。
我好像看到俞稚京皱眉了,可这关我什么事?我继续和李凛川没心没肺地笑。
当天下午,我被国子监的祭酒大人喊到了内馆。
大人委婉劝我注意学生的本分,说国子监是读书的地方,不是我嬉笑玩闹的西北草原。
我一听就来气,这肯定是俞稚京告得状!
哼,又不是只有他长了嘴,我噼里啪啦一顿说,很快,俞稚京也被喊到了内馆。
祭酒大人曾是李家老祖宗的学生,对我自是不会说重话,俞稚京就不一样了,祭酒大人上来就是一顿臭骂。
俞稚京被骂得狗血喷头,我捂着嘴在游廊下笑得幸灾乐祸。
出来时,俞稚京见我笑得欢愉,我以为他会恨我,没想到下一息他竟然咧开白牙笑了。
顷刻间,我感觉我报复出去的郁气像是打在了软绵绵的棉花上,一点成就感都没有。
我见不得俞稚京有好日子过,我命人半夜去国子监舍馆烧他的衣裳,冬日里,他连件御寒的棉衣都没有。
俞稚京瑟缩着肩膀出现在监中,我早已让人将屋内的火炉撤去,俞稚京就这样顶着寒风教了一天的书。
翌日,俞稚京染了风寒。
有女学生偷偷给俞稚京送药,我立马带着人闯进去‘捉奸’,当着祭酒大人的面,我冤枉俞稚京用男色勾引女学生。
祭酒大人有点不相信俞稚京会这样,我咬咬牙,编排俞稚京内帷不修,别看他表面书生儒雅,其实是个彻头彻尾的色魔。
此话一落地,众人惊了。
祭酒大人让我拿出证据。
俞稚京也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我,我心虚的吞吞口水,暗忖他俞稚京瞪我干什么,倒打一耙是他俞稚京的绝招,当年他在乞巧节上毁我声誉不就是胡邹乱造的吗?
我管不了那么多,我也要让俞稚京身败名裂。
我暗中揪了下自己的大腿肉,哭唧唧地说三年前俞稚京想攀附盛家,我不答应,俞稚京恼羞成怒坏我名声,这就是证据。
见我声泪俱下说出这些,祭酒大人不信也得信,当场命人将俞稚京押送至京兆府听审。
年关将至我才听到俞稚京的消息。
俞稚京从牢里出来了。
俞稚京是进士出身,官家伯伯原是打算钦点他为状元,可俞稚京的爹就是状元。
子不能越父,官家伯伯便准备点他为榜眼,吏部尚书拦下了官家,说俞稚京心不在仕途。
官家伯伯十分好奇地问俞稚京原因,俞稚京大义凛然地说他喜欢教书育人,官家伯伯竟真信了他。
听爹说,官家伯伯原是想让俞稚京去国子监,俞稚京没应,选了国学巷里的民学。
他不惜用自己的前程去赌,而我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上钩了,他以为毁了我就能报复我爹,可惜我兵走险招,我将局势拉了回来。
我等着俞稚京第二次来害我,我好将他一军,可我等了好久都没等到,然后我就去了西北,再回京时我已是十六岁的大姑娘。
俞稚京就跟阴魂不散的鬼一样,也来了国子监。
他的意思很明显,他想跟我重新好上,可我已经不喜欢他了,他一味的堵我只会叫我更烦他。
我亲手将他送进了京兆府大牢,用得借口和当年他冤枉我时一模一样。
我俩扯平了。
朝三暮/四/风/流成性,这些词放在男人身上显然并不是大毛病,但俞稚京是教书的先生,那就不行。
国子监多得像我这样还未出嫁的闺秀,俞稚京这种不检点的行为,势必会遭到京城各大世家的抨击。
果不其然,才从大牢里出来的俞稚京被御史告到了官家伯伯面前。
春雪还没融化的时候,俞稚京被贬出京。
消息是李凛川告诉我的,他说俞稚京找上他,问他会不会娶我,我闻言哈了声。
李凛川还说俞稚京过得很糟糕,去年冬天我不是烧了俞稚京所有的棉衣嘛,大牢里阴暗潮湿,俞稚京穿着单薄,硬生生烧出了病,从牢里出来时,俞稚京已经神志不清。
可纵是这样,俞稚京还是找上了李凛川,求我去送送他。
“锦宝,你去吗?”李凛川问。
用爹爹的话说,李凛川是个恋爱脑,他觉得爱情至高无上,所以当他看到俞稚京失魂落魄的样子后,立马过来做那个男人的说客。
我笑着摇头,笑意不达眼底。
李凛川叹了口气,将我的话传达给俞稚京。
那一年余稚京二十三岁,孤身带着贬官的圣旨去了一个偏僻小县城,无人相送。
我还是忍不住爬到城墙遥遥望了眼俞稚京,踩在雪地里的俞稚京身子很单薄,似乎风一吹就能倒。
杏瑶说我跟俞稚京过成了冤家,他这一走,我竟想念他了。
说得挺对,没了俞稚京,我在国子监闲得能长出蘑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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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爹爹有热假,国子监也放了假,我拉着杏瑶去南边找爹娘,不过得先去江南府一趟,李凛川喜欢的小姑娘在江南府,我得去送信。
李凛川喜欢的是雕刻大家钟伯伯的女儿,可钟伯伯的女儿喜欢的是封家的长子封长生,不过据我所知,封长生另有喜欢的人。
瞧瞧,这事复杂的。
听说我要去南边玩,封长生提出他也要去,杏瑶贼笑,说封长生喜欢的人定是我,不然不会陪着我去南域。
我嘁了一声,封长生待我就跟我哥哥对我一样,我敢打包票这小子绝对不是喜欢我。
进到南域后,爹爹还在忙,我只好先去宋城找二舅公月惊鸿。
二舅公长得是真好看,这一年二舅公已有五十一岁,可依然有不少姑娘徘徊在他家门口。
我问二舅公为什么不成亲,二舅公笑说没有合适的人选。
也就是那时候我见到了一个男人,他叫王永年,单说这名字我其实不熟,但要喊他王大学士,我立马就认出了他。
他和爹爹似敌似友,他比爹爹后入仕,升官却比爹爹快,爹爹说王永年心思像蛇,沾不得,他能这么快升到大学士之位,内里不知道做了多少肮脏事呢。
爹爹虽是这么吐槽,可我看得出爹爹其实挺敬佩王永年的,可奇怪的是,但凡王永年上盛家,爹爹总是闭门不见。
我只知道朝堂上有一个厉害的王大学士,四十来岁还无妻无子,京城人暗地里笑话王大学士不行,我们闺阁中的小姐妹也曾这么说过私密话。
可当我在二舅公家门口看到迟迟不愿离开的王大学士,我恍惚间好像明白了什么不得了的事。
王大学士长得挺俊俏,他笑起来很和煦,喊我盛小姑娘,问我能不能让他进门。
我扒着门框摇头,王大学士失落地叹了口气,继续坐在门槛上等。
我好奇他和二舅公之间的事,便拿了个小杌子挨着他坐。
那天海边夕阳很美,王大学士跟我说了一个故事,说故事的主人公弄丢了一个心爱之人,我猜,那个主人公就是王大学士自己吧,而心爱之人就是二舅公。
主人公已经好多年没见到心爱之人了,可他知道心爱之人在哪,但心爱之人恨极了主人公,总是不肯相见。
我回去将这件事告诉了二舅公,二舅公好看的眼眶红了,背过身让我不要理会王永年。
我谨记二舅公的话,后来王永年再找我时,我都装作没听到。
再后来,爹爹来宋城了,一看到王永年,爹爹当即破口大骂,骂得很难听,然而王永年一点都不难过,还笑呢,似乎很享受。
我上了爹爹的盐船去了好多地方,其中有一处小县城就是俞稚京管辖的地儿。
他晒黑了,人也清瘦了不少,光着膀子指挥盐民.运盐。
他眼睛贼厉害,我站在船鞘上他都能看到我。
我别开脸不去看他,他倒好,厚着脸皮上船拜见我爹。
我爹当然不会给他好脸色,俞稚京一改从前的高傲,为了旧事跟我爹下跪求原谅。
我气不过跑来将我爹拉走,任由俞稚京跪在烈日灼烧的船鞘上受罪。
船停靠在码头的这几天,俞稚京天天都会来找我,我很烦他,骂了很多歹毒的话,清高的俞稚京竟然没恼,还说我骂得对。
那天爹爹带着人出海去了,我留在船舱休息,不料一群贼子爬上了船,我是有功夫在身上的,这几个小喽喽根本奈何不了我,就在我准备大展身手时,俞稚京突然冲了过来。
搞笑,我需要他护着?
他一个弱书生能干什么?
我想看俞稚京的笑话,故意装成柔弱无比的小白花,俞稚京摆出少有的肃穆脸色,一边拉着我在船上逃窜,一边安慰我别怕。
我觉得我玩笑开大了,因为俞稚京差点被贼子一刀劈成两半,可便是这样,他还是将我挡在身后,挡着严严实实。
那一刻,我不太明白俞稚京这个人了。
俞稚京终究受了重伤,爹爹将我训了一顿,我心有不忍,临回京城前,我去探望了一回俞稚京。
病榻上奄奄一息的俞稚京看到我咧嘴笑了,我居高临下地睨着他。
俞稚京笑问我可解气了,他一直都知道我故意不对那些贼子出手,他知道我想看他受伤,甚至去死。
我内心五味杂陈,放下伤药就要走。
俞稚京挣扎着要起来,我呵斥住他,轻蔑地说他的苦肉计对我无用,我早已不喜欢他。
话说出口后,我捕捉到俞稚京楞了下,随后眼泪从俞稚京的眼眶里掉了下来。
我见不得我从前仰慕的男子在我跟前哭成泪人,我落荒而逃,回京后,我时常会想起俞稚京那副可怜兮兮的模样,以及他说他错了求我原谅。
我不想原谅,也原谅不得。
我让爹爹给我找婆家,我想嫁人,嫁了人我就不会再去想俞稚京那个坏人。
爹爹让我慎重,说感情的事不能将就。
我纳闷,我说京城多少姑娘都是由爹娘操持亲事,为什么爹爹会让我自己选择。
爹爹说我以后自会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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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岁时,我想学卫家羲和姐姐招婿,爹爹说可以,只这样一来,我的夫婿门第就会降低很多,毕竟世家子弟没人愿意做上门女婿。
我觉得无妨,我从上京的举子中选,多的是家室一般的举子想进到盛家一飞登天。
我选了一个清白男子,打算等他考中进士后就成亲。
可就在我翘首等待婚期时,我的未婚夫和府中一貌美婢女上了床,他们二人意图等我成亲后谋害我的家财。
此事被我当场抓包,望着衣不蔽体躺在男人怀里的婢女,我笑了,我从来就不是个好惹的人。
我火速将婢女发卖到窑子,至于男人,我让爹爹断了他的前程。
因着这事,我对男人没了兴致。
爹爹见我心情不好,劝我去西北散散心。
我没去,我觉得我能扛得住,男人背叛我,只能说我眼光不好,我该反思。
我去大瑶山打坐冥思悔过,在那里,我遇见了从前的四皇子。
这位夺嫡失败后就一直窝在瑶山寺,妻离子散,下场很惨。
四皇子说他从前有一个皇子妃,姓尤,很爱他,可惜一片真心被他糟蹋了。
他来瑶山寺代发修行是来赎罪的,这辈子他不打算再去求尤氏复合,他只盼佛祖能看到他的忏悔之心,能准他下辈子生在平民百姓家里,他定会和尤氏做一对恩爱夫妻。
瑶山寺的这一个多月里,我收获颇丰,在四皇子身上我渐渐明白了感情的真谛。
千万别再失去的时候才发现另外一个人对自己的难能可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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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家里遣人上山让我回去,说是要办喜事。
封长生来京给杏瑶下聘,我和杏瑶一起长大,我自是要到场庆贺。
杏瑶是山栀姑姑的女儿,出嫁前,娘收杏瑶为女儿,杏瑶成了我的妹妹,对外是盛家的二小姐。
盛家嫁女,当然隆重。
唢呐鞭炮齐鸣,好不热闹。
新郎骑着高头大马才到盛家,忽然被俞稚京拦下,我挤在人堆里望着俞稚京。
俞稚京胡子拉渣,跪在封长生面前恳请封长生将盛家女儿让给他。
众人对着俞稚京指指点点,笑骂俞稚京是哪里来的癞.hama。
俞稚京一个劲的磕头,爹爹命人将俞稚京绑起来,大手一挥,亲事照常举行。
我看到俞稚京仰天大叫,从前那个温润如玉的男人像极了西北山上的雪狼,见人就咬,一双好看的眼睛猩红一片。
我默默进府去给杏瑶添妆。
后来送亲回来的盛家下人说俞稚京一路追着迎亲仪仗去了封家。
封家不欢迎他,天公又不作美下起雷阵雨,俞稚京就跪在封家门口迟迟不离开。
我承认我心软了,我冒雨去封家看俞稚京,俞稚京还在。
我走过去给他撑伞,他看到我后喜得说不出来话,冻得冰凉的手指指封宅,又指指我,我笑说嫁给封长生是杏瑶。
俞稚京像初见我时松了口气,随后在瓢泼大雨中晕了过去。
醒来后,俞稚京上盛家找我爹娘,说要求娶我。
爹娘问我的意见,我说我不知道。
“那就嫁吧。”爹说,“你若真不想嫁,大抵会说不嫁,而不是模棱两可的不知道。”
我又哭又笑,我何德何能有这么一个善解人意的爹爹。
我答应嫁给俞稚京。
俞稚京欣喜至极,立马回临朔郡告知自己的爹娘,然而俞稚京一去三年未归。
俞稚京来信,说他娘死了,他得守孝三年,问我能不能等他。
我说能啊,可俞母临死前给俞稚京说了一门亲,俞稚京三年没来找我,就是为了跟那个女子周旋。
这件事俞稚京没告诉我,是我亲眼所见的。
我耐不住相思之苦,我悄悄去临朔郡找他,却看到他陪着其他女子游湖。
那一刻我很冷静,我没哭,我又悄悄地回了京城。
后来俞稚京往盛家寄了很多信,哥哥拆开看了,俞稚京在信上说他明年就来娶我,让我不要急。
我笑出了泪花,问哥哥我该怎么办?
哥哥说这里头有误会,进门的鸢嫂嫂也这样劝我,说我都等了俞稚京两年,再等一年又何妨?
我却不想等了。
初次相识时,他也有未婚妻,后来被我赶跑了,和我定情后,他又有了。
真要有苦衷,俞稚京为什么从不肯跟我说?
我不喜欢过这种焦急等待的日子,我跟爹爹说我要去做生意,我想出去闯,我不想再守着虚无缥缈的爱情度日。
就这样,我接手了我娘的水玉铺子,十九岁那年,我四处奔波,在周密伯伯的教导下,我很快熟稔,商行的人渐渐的不再喊我盛大小姐,而是盛小东家。
二十岁的生辰宴上,我从热闹的家里溜了出来,骑马跑到大瑶山走了一圈,在那里,我偶遇了一个女人。
是俞母临死前让俞稚京娶的女人,女人挺着大肚子,脸上洋溢着笑容站在佛堂门口,下一息一个男人从里边拿着签条出来。
我鼻子一酸,慌忙背过身去,我不敢看。
我跟俞稚京快有四年没见面了,我不想在这种场合和他偶遇。
“是…盛家大小姐吗?”
我赶紧抹开泪,发现是那个怀孕的女人在喊我。
“你认识我?”
女人笑着点头:“我在俞家看过您的画像,满屋子都是,有胖的,有瘦的…”
女人还告诉我,这些画是俞稚京让女人看的,意在告诉女人他有了心爱之人,他只希望女人能成全他。
女人挽着身边陌生男人的手臂,说她很幸福,还说俞稚京一直在等我…
我浑浑噩噩地下了山,哥哥劝我跟他学学,不想后悔就去临朔郡一探究竟。
后来我坐船去了临朔郡,码头上,身着红袍的俞稚京站在那等我良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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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亲多年后,我问俞稚京为什么不主动来京找我,问他当年拦封长生喜轿的勇气呢。
俞稚京笑,说他其实去京城找过我,我那时候跟着周密伯伯去外边经商不在家,爹爹告诉俞稚京,让他暂时别打扰我,盛家的生意迟早要交给我,借着这机会让我磨炼一番也挺好。
俞稚京揽着我的腰,轻笑道:“傻姑娘,我说好要娶你的,怎会食言?”
外边丫鬟通传,说大儿子要找俞稚京这个爹爹做学问。
我羞得忙推开男人,俞稚京却将我压在榻上,斯文败类地啄我的唇,低低笑说:“我日日都去码头等你,你再不来,我怕是要忤逆岳父去京城找你了…”
候在门口的大儿子敲门,问父亲可在忙,我红着脸踹男人出去,俞稚京笑得风流,一步一回头的去找儿子。
午后的阳光越过窗格撒在我脸上,透着一股密密麻麻的暖意,我抻着胳膊,眯着眼睨着窗外大树下郎朗读书的父子二人。
……
我叫俞稚京。
是家中嫡子,娘生我时,我爹才高中状元不久,爹对我寄予厚望,然而后来爹变了,渐渐的,我多了好几个庶弟庶妹。
娘很不喜三姨娘,只因爹宠爱三姨娘。
后来爹眼睛瞎了,我们一家被迫搬离京城,爹被贬官后,三姨娘开始偷汉子,还卷走了爹所有的钱财。
爹怒火中烧,将三姨娘所生的庶子赶出了俞家。
没了三姨娘,我那委屈求全了大半辈子的娘突然硬了起来,她要和离。
爹不答应,娘又舍不得我,只好继续留在俞家。
爹到了中年被爱情击得一败涂地,整个人消沉的不成样,是娘用她孱弱的肩膀撑起了这个家。
爹辞官后,我们一家人回到俞氏族里,村里的人常常取笑爹,说爹一个状元混到这个地步真丢脸,瞧瞧人家盛状元,要什么有什么。
盛状元……
我打听到盛状元和爹是师兄弟的关系,爹的眼睛就跟盛状元有关,年少的我恨极了这个男人,若不是盛状元,俞家何至于沦落到这一步。
所以上京后我瞄上了盛状元的女儿盛锦书,那是个胖墩墩极为可爱的小姑娘。
我想毁了她,好叫盛状元尝一尝羞辱的滋味。
计划进行的很顺利。
我跟盛锦书好上了,然后我在七夕节狠狠地讥笑了她一顿。
小姑娘哭得一哽一哽,不知为何我也跟着难受,我看到她晕了过去,我好想去扶她,问她怎么了,可我忍住了。
后来盛言楚被朝官参奏,我的计划成功了,可我并不开心。
从那以后我再也没见到盛锦书,那个在我身边叽里呱啦说个不停的小姑娘,会将身上所有糖果都给我的软糯小姑娘…
是我将她推开了…
都是我的错。
我去找她赔罪,可她不在京城,再看到她时,她骑在大马上,周身褪去了稚嫩,出落的水灵。
我站在凭栏处一瞬不瞬地望着她,可小姑娘眼睛早已没了我的身影,再也不会喊我‘稚京哥哥’。
得知她要去国子监读书,我请辞翰林院侍读的官职去国子监教书。
我追,她躲,甚至不惜将我送进京兆府,这些我都认了。
我有错,我愿意接受惩罚。
可她不能嫁给封长生!
我见过封长生亲吻她身边那个小丫鬟。
我丢下一切尊严跪在封长生面前,可我没能阻拦住这门亲事。
那时候我在想,就这样死了算了吧,我做不到看锦书成为他人妇。
直到一顶雨伞斜在我头顶,恍惚间我好像看到了我心爱的姑娘。
我觉得老天爷在眷顾我,我终于能娶到她了,就在这时,家里来信说娘病危。
娘和我一样,不喜欢盛家。
她不许我娶盛锦书,还将自己妹妹的女儿塞给我。
我咬牙不应,我已经许诺要娶锦书,怎能食言!
娘用死相逼,若放在三年前,我些许会屈服,可现在不一样,我已经伤害过锦书一次,我不能再让她伤心。
娘见我执拗,只好退一步,让表妹给我做妾。
这怎么行!
就在我抗议之时,娘命不久矣,我只好含泪答应。
处理好娘的身后事,我带表妹去看了我书房中的画像,全是锦书,表妹是个感性的人,见之落泪,说她不会做我跟锦书中间的障碍。
我很感激她,用我多年的积蓄给表妹找了一个好人家做正头娘子,表妹欢欢喜喜地嫁了过去。
就在我出了家孝准备去找锦书时,表妹来信了,说她在京城遇见了锦书,我欣喜地跑到京城,盛大人却让我静静等着,说假若锦书不来找我,那我就和锦书各自安好一别两宽。
我不甘心,可盛大人是锦书的父亲,他的话我要听。
我又回了临朔郡,不管刮风下雨我都会去码头上等,千盼万盼,我终于等来了我的姑娘。
此生不渝,至今往后。
我有时候在想,爹爹以前很爱我娘吧,不然为何要给我取俞稚京这个名字。
——盛锦书篇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