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2 章【三更合一】
楼彧倏然变了神色, 瞬即又道:“盛大人,你是做官的人, 断案需讲证据, 虽有物证,人证呢?”
来时楼彧打听到那个被盛言楚从密室救出来的男子已经死了,而狱中的万子珍还没画押, 也就是说, 这案子盛言楚没办法武断。
盛言楚双臂轻搭在椅扶上,闻言微微一笑:“楼老板此言差矣, 万家枯井二十余具, 密室一具, 这些都不是人证吗?”
楼彧身子猛地坐直, 启齿低吼:“那是死人!”
“死人中还落着一个‘人’字呢!”盛言楚笑容顷刻收紧, 手砰得一下拍桌站起身, “难道在楼老板和万子珍眼里,这些死人就不是人?”
冷嗤了一声,盛言楚厉声呵斥:“也对, 万子珍有胆拘禁良民痛下杀手, 靠得不就是你这个义兄吗?!楼老板区区一介商贾, 哪来的势借给她?能叫她在陵州城做霸主?果真是天高皇帝远, 一个盐商竟成了南域的土皇帝, 传出去也不怕人笑话。”
屈尊享受多年的楼彧被这劈头一骂气得脸色铁青, 后槽牙咬得咯嘣响, 一双好看的狐狸眼染就阴鸷,如秃鹰一般死死得瞪着盛言楚。
盛言楚故意忽略脖间青筋暴起的楼彧,继续挑拨:“本官若想杀万子珍…哼, 那些死人就是最好的证据, 本官要他们说什么,状纸上就写什么!届时是秋后问斩还是凌迟,皆由本官定夺!”
“至于楼老板,不过是个小小盐商罢了,骑在陵州知州府的头上作威作福不能够吧?还是说给楼老板撑腰的人能越过朝廷从五品大官来杀了本官?”
一声质问逼得楼彧像是被人用刀狠狠扎了胸口,怨气横在胸腔上不去,下不来,喘得异常厉害。
盛言楚看了他一会,脚步微移,余光瞥向通判府所在的方向,见阁楼上现出一抹红布,盛言楚拉起盛小黑就往楼下走。
“盛大人这是要去哪?”楼彧扬起脖子阴恻恻地笑,笑声之下,外边楼梯咚咚地剧响,应该上来了不少人。
楼彧坐回椅子,抬起头满眼怨毒地看着盛言楚,尖利道:“你我同为商人,我这才忍你半天,不成想你是个敬酒不吃吃罚酒的东西,既这样,盛大人可就别怪楼某对您不客气!”
盛言楚对楼彧这么快就露出狐狸尾巴有些失望,睨了眼以为胜券在握的楼彧,扭头就牵着盛小黑继续往外走。
楼彧心头一紧,暗忖盛言楚难道听不懂人话?
眼瞅着盛言楚人出了屏风要下楼梯,楼彧忍不住挪到窗前往通判府那条路上张望,他的人还没有给出信号,也就是说——
“还不快拦住他!”楼彧有心要劫狱,自是要将盛言楚困在净水楼。
楼彧的一声爆呵使得门外不知何时举起刀剑的奴仆在一瞬间团团将盛言楚堵在楼梯口。
盛小黑怒而龇牙护住盛言楚,楼彧只交代他们拦住盛言楚,故而这些人没着急动手,只和盛言楚僵在那。
盛言楚知道这些人在拖时间,他每动一步,这些人手中的刀就靠得越近,盛言楚可不想等阿虎带通判官兵过来时,这些人将他挟持为人质。
瞥了眼四周寒意满满的刀剑,盛言楚瞅准机会,拔出小公寓里的弯刀猛地冲向左前方一处空隙,站在那的男人不敢伤了盛言楚,便提着刀往旁边躲,正好方便盛言楚逃出生天。
盛小黑配合的十分默契,一跃蹲身驮起盛言楚就往门外冲。
“一个个都是饭桶吗!”楼彧怒而踹飞凭栏,快步行至楼下,手一挥,狠厉道:“是死是活不论,谁将他抓住,楼某赏银千两!”
“爷…”女掌柜有些迟疑,“此人是朝廷命官,咱们这就样杀了不妥吧?”
举刀的小厮们皆不敢往前走,面上犹豫不决。
楼彧却不当回事,冷着脸不悦道:“朝廷命官又怎么了?陵州山抖海深,处处都是掉人命的地儿,说他没长眼睛摔死淹死了又如何?”
有了借口,几个馋银子的小厮立马往门口奔来。
盛言楚骑着盛小黑立在门口久而出不去,这楼彧是死了心想将万子珍从通判牢狱劫走,门上的铁链缠了一圈又一圈,就连盛小黑都没咬断。
眉头拧成一团,瞥见后面的小厮们拖着刀很快行至门口,盛言楚当下顾不上许多,躬身将柳持安送给他的弓.弩从小公寓里拿出来。
乍然看到盛言楚手中的小小弯刀变成了长弓,猫腰靠近的几人当即顿住脚不敢再往前多走一步。
盛言楚没做停留,拉起弓就冲最近的一人射去,多年的自学挽弓技术还不算太差,射右大腿不小心射中了脚掌,偏是偏了些,但射中了不是么?
见盛言楚来真的,几个小厮也没再拘着,驮着大刀顺势砍了过来。
盛小黑带着盛言楚忙屋子跑,只这样一动起来,盛言楚便很难再射中,箭箭都射了空。
站在一旁的楼彧似乎十分享受盛言楚被人追杀的快感,躲着刀剑的盛言楚暗自呸了一声人渣,忽冲盛小黑.道:“往门口跑。”
跑得欢的盛小黑得令,飞速的往门口奔去,几个小厮嘿嘿一笑,门被堵着,盛言楚往那走岂不是死路一条。
就在几把大刀齐齐挥过来时,盛小黑一个猛打弯蹿出高空,只听‘铮’得几声响后,门上环绕的铁索被几人砍断了。
说时迟那时快,盛小黑蹬着几人的脑袋跑了出去。
屋外阳光正好,逃出来的盛言楚没着急走,而是骑着盛小黑回身遥望追上来的楼彧。
楼彧赶来时,阿虎正带着两队通判兵张罗着将净水楼围了起来,楼彧愈发心慌,怎么赶来的不是他的人?珍妹没救出来?
“都给本官抓起来!”盛言楚一声令下,通判官兵立马上前逮楼彧身边的人。
“滚开!”楼彧吸足了一口气,抬脚去踹官兵,憋红着脸威胁道:“我看谁敢乱来,连你们的知州大人都要敬我楼某人三分,一个小兵焉敢对本大爷下手!”
盛言楚疾言厉色道:“还愣着干什么?楼彧意图残杀本官是死罪!本官倒要看看,朝中有谁能护得了他!”
官兵们紧了紧手中的刀柄,在陵州城听了太多有关楼彧的传闻,几人此刻心里还是有些胆怯。
盛言楚轻叹了口气,他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这些人还不敢得罪楼彧,足以可见平时楼彧在陵州城是何等的嚣张气焰。
陵州官兵怕楼彧,阿虎不怕,一手抡着绳索,一手持刀,昂首往楼彧身边走去,楼彧连连往后退,自是有人护着楼彧和阿虎厮杀。
盛言楚悄悄从盛小黑身上跳下,拉满弓箭瞄准楼彧。
“小心!”不知是谁高喊了一声,盛言楚一分神,手中的弓箭一下射偏。
官兵们虽惧怕楼彧,但还是要护着盛言楚不被楼彧的人所伤,盛言楚一连射了三支都没能伤到楼彧,射第四支时,阿虎心有灵犀的往楼彧身上一扑,两人瞬间撕缠在一块。
盛言楚在慌乱的混战中再次拉弓,半眯着眼定定睨着楼彧,好不容易等阿虎桎梏住楼彧,正准备松开手中的弓箭时,忽从身后飞来一块残破的木板猛地朝他左臂砸来,那人用了十足的力,尖锐的木条划破皮肉后刺啦往下一扯。
剧痛下,盛言楚手中的箭弩砰得一下朝前射去,偏了,只射中了楼彧的左肩。
楼彧痛得跪倒在地,阿虎趁机将人用绳索紧紧绑住,其余和通判兵厮杀的人见楼彧被逮,纷纷撂下刀剑四处逃窜。
“不用追了。”盛言楚喊住几个试图跑去抓人的官兵,强忍着手臂上的痛感行至楼彧跟前。
楼彧哪里遭过这样的罪,痛得冷汗涔涔往下淌。
盛言楚居高临下地觑着楼彧,冷笑一声:“楼老板调虎离山想趁本官不备去劫狱?你莫不是觉得天下官员都是傻子不成?万子珍心理扭曲,本官怎会将她拘禁在大牢等着你去救?”
“你把珍妹藏哪了?”楼彧惨白的唇瓣颤抖,急急道:“盛言楚,你不许杀珍妹,你胆敢动她一根汗毛,我跟你拼命!”
盛言楚微微一笑不言语,就是不说楼彧心里才慌,拔高声线大吼:“你有种冲我来,抓着女流之辈撒气算什么好汉…”
盛言楚摆摆手,阿虎忙脱下袜子将楼彧的嘴堵住:“带走!”
楼彧被突如其来的臭味熏得睁不开眼,阿虎狞笑,坏心的将袜子往楼彧嘴里紧了紧,楼彧呼吸难受,直直翻了个大白眼就晕了过去。
人一带走,强撑着精神的盛言楚脚下一软跪倒在下。
“爷——”阿虎吓了一大跳,忙蹲下身去查看盛言楚的伤势。
左臂被木刀划出一条大大的口子,鲜血染红了半边白色亵衣,盛言楚咬牙将紧贴着伤口的湿淋袖子褪下,待看到皮肉上外翻的伤口,阿虎倒吸一口凉气。
“咋伤得这么重?”阿虎心咯噔一下,忙蹲下身去驮盛言楚。
伤口暴露在外后,盛言楚实在疼得不行了,垂下手臂后昏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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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液浸透衣衫的盛言楚被抬回通判府时,华宓君和程春娘两人看到后,当即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意识不太清晰的盛言楚犹记得左臂上有小公寓的印记,从阿虎背上挪至床上后,盛言楚死活不让御医帮着看伤口。
“不要让大夫进来…”昏迷中,盛言楚执着地喃着这句话。
华宓君焦急地不行,只丈夫不愿意让大夫近前,想了想,华宓君便道:“将药和绷带给我,我来给楚郎上药。”
又对御医们赔罪:“还得劳烦太医们隔着屏风教教我才好。”
几位太医对盛言楚这种不准近前就医似乎早已见怪不该,他们几人都在宫里伺候过娘娘,娘娘玉体不得窥见,他们便守在外边言传教给宫婢去操作。
程春娘想说她儿子都伤成这样了,定是在说浑话呢,正准备拉着大夫进内屋就诊时,华宓君按住程春娘摇摇头。
触及床上儿子手臂上的伤口,程春娘紧咬双唇,对对对,那年儿子虽只给她看了一眼,但她现在还记得那枚淡淡的睡莲印记。
婆媳二人一个汲热水帕子将盛言楚伤口上不停冒出的血水按住,换了好几盆水后,皮肉外翻的伤口终于洗清。
“盛夫人,快将药箱右下角小格子里的药粉撒到盛大人的伤口…”
华宓君噙着泪按大夫的吩咐上药,手一抖,药哗啦一下掉多了,昏睡中的盛言楚疼得低吼一声,以防盛言楚挣扎,程春娘忙半跪压到盛言楚的左手手掌上。
疼痛令人头脑清醒,盛言楚恍惚听到大夫让他娘替他缝伤口,特质的针线刺破皮肉咔咔的来回穿梭,浓重的血腥味下,盛言楚只觉一阵天旋地转,惨白的脸颊上流淌过两行泪水。
下唇咬出一道深深的血痕,疼入心扉不能言语之际,盛言楚努力张张嘴,惊疑不定地看着床边两个女人。
“…你们…是不是忘了给我撒麻…沸散…”
说完这句话,盛言楚疼得实在受不住了,呜咽呻.吟几声后便昏痛了过去。
剪端羊肠线的程春娘猝不及防扔了剪刀,华宓君泪眼盈眶,忙飞扑跑去质问御医怎么没让她撒麻沸散,又问麻沸散在哪,御医叹气摇头。
“药早前全部让季大夫拿走了。”
季大夫要给封长生拔鳞,余下的药都还在宋城封家存着。
华宓君踉跄了两下,忙问可有其他的止疼药,御医说有:“苦的很,药效并不太好…”
“先拿来。”华宓君忍着孕吐,伸手找御医要。
一共三颗,盛言楚昏迷不张嘴,华宓君便掰开盛言楚的唇,学着人工呼吸的样子,以唇渡药。
那药是真的苦,华宓君舌尖不过才舔了下就苦得说不出话来。
疼晕的盛言楚是被嘴里的药苦醒的,那药也的确和御医说得差不多,药效很慢很苦,盛言楚咕了好几壶水都没能将口腔里的苦味洗去。
“送送太医。”盛言楚撇开头。
华宓君会意,拉着程春娘走出屏风,送走太医后,程春娘忙去后厨着人炖补品,华宓君则进到内间服侍。
扶着长发尽湿的盛言楚靠坐到床头,华宓君满心愁绪,目光触及盛言楚左手臂上的淡淡睡莲印记,旋即一言不发出了屋子。
适才婆母缝伤口时,特意绕开了那朵莲花印记,可惜那印记还是遭外力划破了一道口子。
罢了罢了,华宓君强笑一下,躲着不让御医看的印记肯定大有来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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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合上后,盛言楚睁开沉重的眼皮,屋内静得可怕,耳畔传来华宓君在外交代阿虎不要进来打扰他休息,脚步声渐远后,盛言楚长吁了一口气。
进到小公寓,盛言楚来到一楼堆满的白雾玻璃瓶处,单手拧不开瓶盖,他便用脚将玻璃瓶往墙上踢,几道清脆声后,一股股浓白的雾气将盛言楚包围。
也不知是御医的苦麻药起了效果,还是白雾,总之伤口上的痛感渐渐变小,不一会儿就只剩蚂蚁蜇人的酸麻感。
其实伤口并不大,坏就坏在深可见骨,瘫软在沙发上歇息片刻后,正准备回屋时,忽听二楼书房处传来一声巨响。
跑到二楼一看,盛言楚被眼前这一切惊呆了。
小公寓里的灯常年不关的,此刻漆黑的窗外,拔地而生起了一颗粗硕的大树,葱郁的树叶上挂着厚厚一层冰溜。
盛言楚走过去时,刺骨的寒风呼呼地扫着他的脸颊,若非他现在穿着一身单薄的夏衣,他还以为陵州城进到寒冬了呢。
随手抄起一件袍子披上,盛言楚缓步往窗边走。
白雪覆盖的高树宛若套了银装,盛言楚不敢置信的伸手去摸高耸至窗前的树叶。
是真的!不是幻觉!
明亮的雪光下,盛言楚依稀能看清窗下的景象。
苍天大树下应该是一片空旷的草地,手探出后不一会儿就冻得发僵发紫,可见窗外气温十分的低。
盛言楚身上还有伤,不然放在平时,他定会顺着树干爬到下边查探一番。
寒风太过凛冽,只着大氅的盛言楚站在窗边根本就抵挡不住鼓鼓风刀的侵蚀,才关好窗户,盛言楚就听到外边有人惊呼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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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宓君亲自端来一碗撇去厚重油水的鸡汤,看了看空无一人的床,华宓君放下碗摸了摸,床榻上的被单还是温的,人应该才走,可她一路过来时都没见到丈夫。
且门关得好好的。
华宓君在屋子来回张望了两圈,见几处窗格外和橱柜里都没躲人,华宓君眉目间笼罩上一层惊慌。
不会是楼彧的人进来将人劫走了吧?
才扭身去喊阿虎,下一息就见盛言楚从屏风后钻出来单手朝华宓君来了一个山贼抱。
腾空飞起后,华宓君下意识的出拳打人,双眸一低,正好和盛言楚扬起的笑脸相对。
“楚郎?”
抱着她的男人左手臂上圈了厚厚一层白绷带,乌黑的长发凌乱地散在脑后,半边身子裸露在外,此人不是盛言楚又是谁?
“你…”华宓君吞吞口水,摸着咚咚打鼓不停的胸口,张口结舌道:“你、你刚去哪了?”
盛言楚抱着华宓君往厢房内走,屋外阿虎听到华宓君之前的呼叫声推门进来,隔着朦胧的蚕纱屏风,恰好看到小两口纠缠在一块的身影,阿虎嘿笑,蹑手蹑脚将门又合了上来。
屋内,盛言楚将华宓君轻轻放置到床边,对于自己刚才消失去了哪里并没有明说。
华宓君也没有追问,挽着盛言楚脖颈的手臂松开后,华宓君多看了一眼掌心。
是一小片化得差不多的雪花。
再过几天才到八月,便是远在千里之外的京城要下雪也要到九、十月…那这雪花是从何而来的?
盛言楚出来时头发丝上还挂着星星白雪,是探头看小公寓窗外景况时不小心蹭到了,一出小公寓,陵州城的热浪便瞬间将这些雪花吞噬,华宓君能摸到实属意外,毕竟雪花在盛言楚头顶存留的时间太短了。
灌下一碗鸡汤,华宓君找来棉签给盛言楚自己咬伤的嘴唇上药。
上好药,夫妻两圈抱在榻上说闲话,盛言楚伤得是左臂,华宓君便和盛言楚调换了睡觉的位置,女外男内。
聊起对万子珍的处置,盛言楚说得很简短。
“万子珍留不得,我已写了折子欲递送京城,此女身上背着的人命不是一条两条,这般草菅人命的狠毒之人 ,官家定不会轻饶了她!”
通判官当然有权断案,但万子珍不是那等普通罪犯,无冤无仇就将良民掳进万家做赘婿,继而加害,这样胆大包天的行径曝光后,楼彧竟还敢劫狱,更甚者,想杀了他这个通判官一了百了,此等肆无忌惮的作为若不遏制,陵州城岂不是要改名为楼州城?
华宓君手轻轻覆在盛言楚左臂绷带上打圈,心疼不已,忽想起一事,仰着脑袋道:“楼彧这人,我前些年陪老祖宗回宋城时听到一些传闻,此人的坏胚子比之万子珍不遑多让。”
盛言楚感觉左臂隐有痒意,想抓,可又怕伤口崩裂,只好抬起胳膊在床板上蹭蹭。
“?”华宓君双手握住他的手,“可是我碰疼了?”
“不是。”盛言楚摇头,如实道:“有点痒。”
“痒?”华宓君楞了下,旋即捂嘴笑:“楚郎莫不是疼糊涂了?要痒也得过两日,等伤口上的肉长好了才会发痒。”
盛言楚扯了扯嘴角笑笑,片刻方道:“你还没说楼彧怎么了呢?”
华宓君垂着眸子,一双手就着绷带上垂下来的两缕细丝编起络子,闻言肃声道:“楼彧二十啷当岁时,曾和宋城一个叫妙娘的女子有过姻亲,那女子和我说过几回话,我那年家中才遭变故…”
撇了下嘴角,华宓君续道:“老祖宗和我回到宋城不久,好些宋城官员便带着家里的姑娘陪我说话散心,其中就有妙娘。”
“妙娘当年还未及笄,其父虽疼爱她,可惜早年丧母…继母对她算不上坏,但也好不到哪里去,妙娘和我说她爹忙于在官场上奔波,便将她的亲事交给继母打理,那继母为了秘密帮家中弟弟还账,就将妙娘半送半卖给了楼彧。”
盛言楚挠了挠手臂,听到这不由露出后怕,暗暗庆幸华宓君得亏有李老大人庇护,不然下场和妙娘怕是……
“后来呢?”盛言楚追问,“妙娘有没有嫁给楼彧?”
华宓君摇摇头,眼角酸涩:“妙娘连及笄的日子都没熬过就去了。”
盛言楚大惊:“谁害得,楼彧么?”
华宓君又摇头,紧接着又点头,哽咽道:“当年这事在宋城还闹了好大一阵风波呢,外边谣传妙娘在出嫁前和家中小厮苟且被楼彧的人逮住了,因受不住耻笑,妙娘便草草用一条白绫了结了自己。”
“这…”盛言楚唏嘘不已。
抹开泪,华宓君铿声道:“我断断不信妙娘和小厮鬼混,她来我家开导我时,曾给我看过她缝得喜帕,你是知道我的,我不擅女红,如今会点缝补的手艺,全是从她那里学来的。”
“我瞧她欢欢喜喜的缝制喜服,想来是心甘情愿要嫁给楼彧,既是这样,又怎会和小厮厮混?定是她那继母见不得她好!”
盛言楚打断华宓君,插嘴道:“可这跟楼彧有何关系?”
“怎么没有?”
华宓君恶心涌上心头,狠狠道:“此事一传开,但凡是个男人,不该抓着那小厮质问一番吗?楼彧倒好,直接派人退了这门亲,这岂不是坐实了妙娘和那小厮有染?妙娘自裁,多半是被楼彧伤了情!”
盛言楚噎了下,就那狐狸眼楼彧还有这般大的魅力?
楼彧岁数应该在三十岁上下,往后倒退十年,二十来岁,那时候万子珍应该有十岁,正是妙龄阶段,楼彧难道就没对他口中的珍妹起旖旎心思?
话本上不常说长得好看的人报恩都是以身相许吗?就万子珍集邮一般往家里拽男人的骚操作,难道就没对楼彧这样好看的男人上过心?
再有,楼彧对万子珍的情谊显然很深,且先不论是亲情还是爱情,就这两货畸形兄妹关系存续期间,华宓君口中的妙娘能掺和进来?
所以,对于妙娘的死,他更倾向于是万子珍在其中作祟,至于为何不怀疑楼彧……
男人的直觉罢了。
楼彧既然接了妙娘的亲事,可见是同意娶妙娘的,至于退亲,也许楼彧觉得未婚妻丢了他的脸?不管怎样,楼彧当初肯定有想过娶妙娘。
“万子珍该千刀万剐才能消民愤!”
华宓君气哼了声,坐到盛言楚身上,手握拳有一下没一下的给盛言楚捏肩。
“楚郎,你若杀了万子珍,我想楼彧怕是会对你纠缠不休,这一带的人都知道大盐商楼彧对他那个义妹疼爱如珍宝…”
盛言楚翻白眼:“便是东海龙王的掌上明珠,杀了人都得以命相抵,楼彧护着又何如,我朝律法难道是吃素的?官家自会将其破皮抽筋!”
华宓君坐姿不动,忧心道:“古话说强龙压不住地头蛇,楼彧今个能被你逮住,主要是楼彧多半人手都去了通判府牢劫狱,二来他轻看了你才落此下场。”
“楚郎你自个也是行商之人,该知道盐商手中的路子深得很,你且瞧着吧,过不了多久就有人来救他。”
盛言楚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他本不想跟楼彧闹开的,可谁叫楼彧对他下死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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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宓君的话在第二天就见效了,上门的不是旁人,正是知州马大人,就马大人那话都说不利索的劲,可见就是个传话筒。
“盛大人呐。”
马大人一双白嫩肥嘟嘟的手来回搓了不下二十来下,瞳孔激张,苦笑道:“本官知道你替那些枉死在万家的男儿们鸣不平,但楼彧这人着实不能得罪。”
盛言楚打算关楼彧两天,挫挫楼彧的锐气后再将人放了,没想到贪生怕死的马大人竟跑来当说客。
“哦?”
盛言楚别有深意地笑笑,“马大人您可别吓下官,下官只知楼彧是个盐商,他劫狱便算了,还意图将下官扣在净水楼杀害,桩桩件件摆在这,下官将他锁在牢中可没有冤枉他半分。”
“他怎敢对盛大人下手?”
马大人惊得不能自抑,想到上边的警告,马大人抽了抽嘴角干笑:“楼彧扰了盛大人的安宁,此事本官先替他赔个不是,再过不久就是仲秋佳节,本官到时候好好地摆上一桌——”
盛言楚伸出披肩下绑着严实的左臂,凉凉道:“不是下官不愿领大人的情,下官这手伤得不轻,御医说了,得忌油荤。”
马大人又开始搓手,哎呦哎呦的夸张喊:“盛大人这是怎么了,昨儿从本官府里出去时还好好的啊?”
盛言楚垂下眉眼,丧丧开口:“才出了大门的府门,下官就被楼彧请到了净水楼,马大人您猜怎么着,楼彧当场赏银千两说要取下官这条命…”
马大人尴尬:“……”
他该怎么接话?这时候再要求盛言楚放了楼彧不合适吧?可上边的人…
盛言楚斜眼去瞄脑中开始天人大战的马大人,长叹一口气,平淡道:“大人您都这般低声下气的为楼彧求情了,下官岂能驳您的面子?这样吧,下官这就让人将楼彧放了——”
马大人咽了口唾沫,窥伺着盛言楚下嘴唇咬出来还未结痂的伤口,再看看盛言楚架在桌边的手臂,马大人心中一团乱。
楼彧不能得罪,难道盛言楚就能?盛言楚是官家特意派来陵州的通判官,才来陵州几天啊?就经历了万子珍和楼彧这对兄妹的残迫…
想到这,马大人生生惊出一身汗,他帮着上边的人护着楼彧,那吃亏的就只剩下盛言楚,庇佑盛言楚的不是旁人,正是当今圣上,那他今日过来逼着盛言楚放过楼彧,岂不是跟宝乾帝作对?
越想汗水淌得越快,前边传来一道异常平静的声音:“马大人,下官适才已经着人去牢里将楼彧放了。”
马大人擦擦汗,口气艰涩:“其实也未必一定要放…”
盛言楚全当没听到马大人这话,讥诮开口:“不过有件事得央求马大人。”
“您说您说。”马大人额头冷汗直淋,此刻两人倒像是掉了位置,马大人是低一阶的官员,而盛言楚则成了主子。
“楼彧对万子珍情深义重,不惜背着杀害朝廷命官的代价也要劫走万子珍…”
盛言楚每说一个字,马大人那颗沧桑的心就往坠一分,不等盛言楚说完,马大人反射性的接茬:“盛大人只管放心,那楼彧本官亲自去点拨,他若再敢对您不敬,本官就是豁出老命也要将他绑了任您处置。”
盛言楚迎上马大人的目光,浅笑道:“楼彧不足为惧。”
商贾罢了,来日他真想报这一臂之仇,他大可给楼彧安一个盐商勾结朝官欺上瞒下的罪,届时上书宝乾帝,楼彧死不死他不管,卸下盐商的身份,楼彧就什么都不是,到时候商场上的仇敌寻上门,楼彧能有好果子吃?
楼彧头顶的大人物护着楼彧,多半是想在盐商身上拿点好处,楼彧不再是盐商,大人物自是不会再护着楼彧。
马大人厚厚的嘴唇微动:“盛大人是想说万子珍?”
“万子珍,本官绝不妥协!”
盛言楚眼神坚毅,决然道:“楼彧胆敢再来劫狱,下官就不等官家的指示,直接就地处死万子珍,这话下官说到做到,也请马大人回头替下官转达楼彧。”
说完笨拙地合拢双手朝马大人鞠一躬。
“盛大人,你且小心你的伤。”马大人赶忙扶起盛言楚,胖胖的小手虚虚的抬着盛言楚的手臂,谨慎的模样逗得盛言楚嘴角抽了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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牢狱里,楼彧听了马大人的转述后,抿着薄唇一言不发。
马大人苦口婆心劝了一堆,什么万子珍咎由自取,盛言楚是打定主意要为那些男子伸冤,楼老板你若是还不松口,到时候别说沾一身的腥臊,些许还会丢了盐商的职位。
楼彧迟疑一瞬,珍妹不能死,但盐商一位也不能丢,那是他多年打拼下来的身家性命,丢了不仅救不了珍妹,怕是他这条命也会没了。
想到这,楼彧讳莫如深地笑了笑,到底是民不能与官斗,若他和盛言楚一样商人肩膀上还落有一层官威,此刻放出珍妹绝对是小菜一碟。
不对,就没人敢对珍妹下手!
“走吧,楼老板?”马大人小心翼翼地打量着楼彧的神色,鼓足勇气叹道:“姨妹这事……做得属实丧尽天良了些——”
才这一句,瞬间招来楼彧冰冷的眼刀。
马大人娶了万子珍庶姐为填房,按辈分排,马大人该喊楼彧一声大舅哥,但很可惜,这两人身份不对等,马大人才不愿自降身份和商人门户的楼彧同流合污。
清高归清高,但现实教马大人做人,若要盛言楚看到这一幕,定要暗中骂马大人没骨气。
楼彧再如何也不过是个商人而已,不成想一个眼神就威慑住了马大人。
楼彧自个也瞧不上马大人,理了理鲜血染得脏污的衣裳,楼彧大摇大摆地走出了通判府监牢。
临出大牢门前,楼彧仍不死心地揪住官差逼问万子珍的下落,可惜无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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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郎,听说白日楼彧将大牢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找到万子珍?”
夜里睡觉前,华宓君忍不住问道:“你将万子珍藏哪了啊?”
今夜繁星布满夜空,盛言楚仰着头望着亮瓦投下来的星光,闻言下巴挨着华宓君的脑袋,另一只完好无损的手则流氓的往被子里延伸,顿在华宓君扁平的小腹处。
“说啊。”华宓君红着脸追问。
盛言楚舔了舔下唇咬出的那排深深的齿痕,淡道:“就在万家。”
华宓君怔了下,旋即笑开。
“是了,楼彧这么些年来陵州,从不去万家。”
为何不去,当然有缘由,但这缘由恐怕只有楼彧和万子珍两个当事人知道。
华宓君怀了孩子后,越发的嗜睡,才说了一会话就开始打瞌睡,等华宓君熟睡后,盛言楚蹑手蹑脚的起身进到小公寓。
手臂上的骚痒驱使他忍不住拆了绷带,绷带下的伤口狰狞可怖,但白日缝好的羊肠线早已和新长出来的粉肉融为一体。
“怎么长这么快?”
搁上辈子医疗最迟也要五至七日才能拆线,他手臂拉出那么深一条口子,怎么着也要休养半个月吧,咋现在看着像快好了?
猜不透的事,盛言楚就将其全部归功于小公寓里的白雾 。
伤口渐渐愈合,也就不用再缠着绷带,绷带一拆,手臂上残留的血污十分碍眼,就着温水冲洗干净后,盛言楚赫然发现手臂睡莲印记由一朵延伸出了两朵,只新出的那一朵还是花骨朵。
揉了揉眼,确定手臂上多出了一朵花后,盛言楚拧紧的眉头倏而松弛下来。
伤口好的那么快,难道和这睡莲有关?
十二年前,他发现小公寓这个金手指皆因他不小心划破了手指,现在手臂多出一朵睡莲,也是因为他手臂受了伤。
他猜测窗外显现出的那棵树些许也是因为这颗睡莲的缘故。
若真如此,那他这次算是因祸得福?
想到这,盛言楚遂换了身厚衣裳来到二楼书房处,他得再去看看那棵树。
白炽灯亮堂,窗外结着冰溜子的树在其映射下十分显眼,盛言楚裹紧围巾,深吸一口气后,举手去开窗。
一下,窗把没揪动。
两下,还是没动。
“冻住了?”盛言楚自言自语。
举灯对着窗户,他能清晰的看到一个长发男子映照在玻璃上,他动,玻璃上的人也跟这着动。
盛言楚恍惚之间才反应过来这是他在古代的样子,摸了摸玻璃上的影子,指腹处冰凉一片。
寒雾这么深,看来外边真的冻住了。
脸贴着窗,盛言楚能清晰地看到窗外寒风呼啸,视线所及之地,晶亮的雪花无声地往下坠落。
“不会永远都开不了窗吧?”盛言楚脑海中鬼使神差的来了这么一句。
为了开窗,他将几间屋里的空调都打了开来,室内温度急速攀升,温度一高,他手臂伤口就开始发痒,抓又不能抓,他只好去浴室放冷水止痒。
出浴室不久,小公寓室内的温度热得他连上衣都脱了,抹了把额头沁出的汗,他想这样总能掰开窗户了吧?
一试,还是不行。
空调不能再开了,再开他要热炸。
几个室内的空调一关,余温燥得盛言楚难耐无比,不得已,他便接了一桶冷水进浴桶。
沉入浴桶,身上的热气终于消散了许多。
静下心躺在浴桶小憩片刻,就在这时,盛言楚耳畔隐约传来呼啸的风声。
浴桶抵在门口,这风声不可能来自客厅另一头窗户,那就只剩下门后。
小公寓的门能开吗?
脑中有了这个想法后瞬间一发不可收拾,带着疑惑和好奇,盛言楚从桶里站起来,用力将浴桶移开,湿气重重的手径直伸向十多年没开过的门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