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2 章【三更合一】
阿虎的声音一起, 窝在盛言楚脚边闭目的盛小黑蹭得一下昂起脑袋,下一瞬跳出了马车。
“小黑别乱跑!”盛言楚熟练地踩住狗绳, 盛小黑脖子上的项圈一勒紧, 此生差点就葬送在这。
盛言楚忙松开脚捡起绳子,下车查看盛小黑无恙后牵着盛小黑往码头前边走。
江面上螺号声朗朗,驶过来的大船不一会就停靠到江边, 盛言楚心情略有些紧张, 待看到船上走下来的程以贵和梁杭云,盛言楚激动万分, 快步牵着盛小黑走过去。
“贵表哥, 杭云兄!”
乍然听到熟悉的叫唤声, 程以贵忙四下去寻人。
“云哥儿, 你看谁来接咱们了!”程以贵喜得嘴唇哆嗦。
梁杭云是家中长子, 出远门求学当然要将寡母和两个双胎妹妹都带上, 正搀着晕船的娘慢慢往外走时,隐约听到有人喊他,还没听清楚就见程以贵兴奋的指着某处让他看。
只见岸上树下站着一年轻人, 这人正是盛言楚。
盛言楚使劲挥舞着双手, 碍于身份他才没跳起来, 脚边的盛小黑似乎还记得这二人, 撩起两只前蹄向上勾着, 远远看上去像个小人, 嘴巴哈着气。
“楚哥儿!”梁杭云欣喜若狂, 仔细看了眼旁边的庞然大物,梁杭云有些不确定,“贵哥儿, 那是小黑?”
程以贵嗯嗯点头:“是小黑, 小黑一开心就这样。”
多半这时候脖子上的绳子被表弟踩着才没跑远。
梁母刚吐了一次,抬眸瞥见岸上有人喊儿子,料想是儿子的同窗,当即摆摆手,对梁杭云道:“云儿你先去,娘这不碍事。”
梁家两个妹妹也道:“哥,娘我们照顾,你快去忙你的。”
“哎。”梁杭云将梁母的手交到两个妹妹手中,旋即飞快地往岸上跑。
程以贵一直在练武,脚底生风,手掌撑在船鞘板上往下轻松一跃便跨上了岸。
表兄弟俩开心的相拥,紧随而来的梁杭云松开手中的包袱,二话不说将两人团团抱住。
“走,我才搬了家,是个四进的院子,留了两个给你们。”
盛言楚笑眯了眼,程以贵当然不用拘礼,因而他只对梁杭云嘱咐:“杭云兄莫要花冤枉银去租宅子了,这会子优监生好些都已经落脚,中人贼儿精,一栋一进的小宅子一个月就得要十几两的银子。”
“要十几两?!”梁杭云吓了一大跳,捏了捏胸袋,那里躺着他的全部家当,拢共也才几十两。
“你和伯母还有两个妹妹就住我家。”盛言楚看出梁杭云的窘迫,笑道:“我买得是两栋两进的宅子,到时候你跟伯母妹妹们就住西院,门一关,没人会打搅她们。”
“多谢多谢。”多年的养家辛苦早已磨平梁杭云的傲骨,盛言楚跟他一道在康家启蒙,梁杭云清楚的知道盛言楚并不是可怜他,就这是热情待客罢了。
程以贵受程有福的托,带了四麻袋红薯过来,梁杭云拖家带口包袱更是不少,总之一辆马车坐不下。
梁母窥了眼盛家的大马车,不安嘟囔:“这么好的马车让我坐脏了可咋办?不了不了,云儿你去坐,我跟穗兰禾兰走着就成。”
梁杭云岂能让亲娘和妹妹步行,但梁母死活不上车,唯恐坐坏了马车要陪,两个小姑娘倒活泼的很,清澈灵动的眸子笑成弯月。
码头空的马车悉数被人定了去,没拦到车,盛言楚走过来道:“梁伯母和妹妹们坐马车进城吧,我跟杭云兄还有贵表哥三人走着进城。”
程以贵早已将行李放好,揽住盛言楚的肩膀笑嘻嘻道:“对对对,咱们仨走着去,快一年没说话了,我有几箩筐的话要跟楚哥儿说呢!”
梁杭云也有好多事要讲,便安慰梁母别见外赶紧上车,梁母见儿子和接她们进城的年轻人说说笑笑,当即心安了下来。
临上车前,梁母偷觑了盛言楚一眼。
“娘,看什么呢?”梁家大姐儿梁穗兰问。
“娘在看盛大人。”说话的是梁禾兰。
梁家这对双胎姐妹花虽长得容色娇艳一模一样,但只要和她们说几句话就能分辨出二人,梁穗兰较为天真,而梁禾兰则机灵些。
摸摸两个女儿的手,梁母合上车帷,低眉道:“听你哥说这孩子已经做官了?瞧着比你哥还小。”
梁禾兰掩袖轻笑:“是要小些,哥哥说这个盛大人可了不得,乃是天下商户里头一个状元,如今人在翰林院做官,要娶的妻室是当朝帝师的外曾孙女。”
梁穗兰噘嘴:“好哇,你又偷看哥哥的信!”
“才没有!”梁禾兰反驳,“这些都是哥哥读给我们听的,只你左耳进右耳出罢了。”
梁母笑:“你哥哥是咸吃萝卜淡操心,一得闲就教你们认字,禾兰倒还好些,穗兰…你是楞没将你哥的话放在心上,这次到了京城,你得跟禾兰好好学学,在盛家可千万别丢你哥的脸,知道吗?”
梁穗兰点头,梁母又道:“娘原是有心将你们姐妹其中一个说给这个小盛大人…”
“娘,我不要。”梁禾兰不等梁母说完就打断。
梁穗兰见禾兰不愿,也跟着摇头:“我也不要,禾兰刚还说呢,人家已经定了亲,还是大人家的贵小姐。”
梁母敛容,做绣活累倒的眼半阖着。
“你们颜色好…嫁过去未必不能争得一席之地。”
梁禾云最不喜的就是她娘这点,闻言面色不佳,冷冷道:“我反正不嫁盛家,要嫁也行,他得让我做正房。”
梁母急了:“哎呦这哪能够?你不是说小盛大人已经定了人吗?大官咱们惹不得…但做个美妾还是要得的,日后生个一儿半女傍身…”
梁禾云真是被她娘气得胸口疼,立刻反唇道:“娘,你省省心吧,还说别叫穗兰给哥哥丢脸,我看您才…”
说着,梁禾云发了狠,拔下头上的钗子比着脖子:“娘,你别逼我,这辈子我断断不会去做妾,我知道您是好心想让我后半辈子过得舒坦,但这不是您嚷着要我去给人家做妾的理由!”
“禾兰!”
梁母吓得眼泪都流了出来,低吼道:“你这是干什么,娘就是说一嘴罢了,你们二人该知道的,大户人家讲究娶妻娶贤,纳妾纳色,就你两这样的容貌,一般人家都不会要你们做正房,唯恐勾着爷们不做事…”
梁禾兰手中的簪子被梁穗兰夺去,梁禾兰缓过一口气,锵声道:“貌美又不是我们的错,怕丢魂就别看我们啊,那些臭男人自己没定力就将罪过往我们女人身上丢,好不要脸!”
梁穗兰跟着不服气的咬嘴唇:“禾兰说得对,娘,我们不要做妾。”
“妾有什么好的?”梁禾兰目中怒火熊熊,畅快道:“哥哥不会让我们做妾的,宁为寒门妻不做高门妾,这话我今个就撂在这了。”
见两个女儿喋喋不休,梁母抖抖帕子擦泪不再说话。
赶车的阿虎将母女三人的话听在耳里,见里头没动静,阿虎遂抻直腰杆挥动马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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码头边,盛言楚松开手,脱了缰绳的盛小黑欢快地绕着三人转哒。
对于盛小黑从黑变白,盛言楚的解释很随意:“西北异兽成年后都会换毛。”
这不是盛言楚在胡诌,京城胡人酒馆能看到少数异兽狡的身影,毛色和盛小黑差不多,但没盛小黑的毛光滑粗长。
两人对此惊奇不已,尤其是程以贵:“当初你买它回来的时候它才巴掌大,姑姑每回用米汤喂它都生怕将它肚子喂撑了,转眼竟长这么大了!”
梁杭云生的瘦,典型的文弱书生,盛言楚便让喜欢驼人的盛小黑背着梁杭云,梁杭云起初不敢,一番劝说后,梁杭云这才骑跨上去。
盛小黑倒挺乖,并没有像游街时那般横冲直撞,两人一兽并肩齐驱往前走。
路程有些远,过了晌午日头渐热,盛言楚额头沁出细密的汗珠。
“还要走多久啊?”程以贵问。
程以贵倒不累,就是饿得慌。
船上除了鱼还是鱼,程以贵接连吃了十来天的鱼后,嘴里隐约犯鱼腥味,不得已后面两天就一直啃红薯,这会子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
“饿了?”盛言楚听到了咕咕叫,抬头置在额头前,眯着眼道:“还得再走三刻钟…”
程以贵啊了一声,这时,后边传来马蹄飞奔的声音。
盛小黑率先转过身,驮着梁杭云就往后边马车跑,梁杭云心一惊,颠簸中忙抱住盛小黑毛茸茸的脖颈,再抬眸时,映入眼帘的是一张俏若桃花的笑脸。
车上女子乌发如墨艳而不俗,粉嫩嫩的樱桃小嘴轻唤了一声小黑,见盛小黑背着一个陌生男人,李婉笑容顿了下,矜持的收回视线。
“婉姐儿?”盛言楚冲后边喊,“是你吗?”
马车上挂着李家的牌子,上方有束紫色铃铛络子,那络子华宓君也有一个,华宓君是红色的,李婉则是紫色。
“是我。”李婉复又掀开帘子,余光瞥见窗下男人还盯着她看,李婉怒瞪了梁杭云一眼,梁杭云自知失礼忙低头。
见盛言楚和一陌生男子走在一块,李婉笑问:“恪叔早起去了翰林院,楚哥儿你没去点卯么?这会子在城外又是干嘛?”
盛言楚微仰着头介绍程以贵和梁杭云。
李婉目光转向窗旁,暗道这人原来是去国子监求学的书生,她还以为是什么浪荡子呢…
“这儿离京还远着呢。”李婉想了想,对盛言楚道,“你若不急,就在这歇一歇,老祖宗的车辇马上就过来了。”
“老大人?”
李婉叹了口气:“每年九、十月,老祖宗都会去华家祠堂闹一场,才闹了回来,你在也好,待会多劝劝他,省得他多想。”
程以贵和梁杭云听到这,大致能猜出这家应该就是和盛言楚结亲的人家。
“宓姐儿不在,”李婉瞥了眼梁杭云,对盛言楚道:“你就在这等会吧,回头你带你朋友一道坐老祖宗的马车。”
盛言楚拱手感谢,梁杭云有样学样,红着耳朵弯腰作揖,盛小黑见李婉的马车要走,急得往前追,背上的粱杭云惊得倒吸凉气,好在盛言楚及时喊住才没让盛小黑颠掉粱杭云。
马车上的李婉看到这一幕也吓了一跳,旁边的丫鬟见粱杭云生的俊美,又对李婉目光痴恋,丫鬟不由打趣:“小姐,奴婢瞧那位粱公子似是对小姐您有意?这才见一面就…难道这就是一见钟情?”
李婉低眉轻皱:“什么一见钟情?钟的不过是我的相貌罢了。”
丫鬟笑:“粱公子一表人才,配小姐绰绰有余。”
李婉目光忿忿,狠狠瞪了眼丫鬟:“别瞎说,我跟淮亲王府还有亲事呢!你这话要是让淮亲王府的人听了去,仔细你的皮!”
丫鬟嘟嘴不满:“老太爷不是说要退了淮亲王府的亲吗?”
李婉:“这不是还没退吗?!”
丫鬟:“……”那她等退了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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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言楚三人在路边等了片刻后终于等来了李老大人的马车,李老大人才从华家祖祠过来,此刻满腔怒火,盛言楚好说歹说才将李老大人说睡着。
“这位老大人就是帝师?”粱杭云指着榻上呼呼酣睡的老人小声问。
盛言楚点头没出声,梁杭云蹑手蹑脚的坐下,眼睛却一瞬不瞬的盯着李老大人看。
这么说,刚才那姑娘是这位老大人家的女眷?
帝师啊…梁杭云失落的叹气,那是他几辈子都难以企及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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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春娘这些天一直守着城东的铺子,将铺子的生意安排好后,程春娘回家静侯着程以贵等人的到来。
一桌饭菜才做好,阿虎就赶着马车来到盛家,程春娘知道儿子从前的同窗家眷要住进来,见到梁母和双胎姐妹,程春娘热情的迎三人进门。
程以贵住盛言楚所在主院的后边,梁家因有女眷,便住西边院落,大门一合,男女互不干扰。
梁母比程春娘要大几岁,容颜瞧着却比程春娘至少要老十来岁,都是老乡,见程春娘忙前忙后替她安置住处又备饭,梁母眼角不由感动泛红。
“要在京城做浆洗?”
梁母点头,不好意思地笑:“我绣活还算不错,可惜我这双眼睛见风就流泪,抓针就抖,如今只能做点浆洗的活补贴家用。”
顿了顿,梁母感激地吸鼻子,拉着程春娘的手喟叹:“多亏了春娘妹子你收留我们一家,不然我们到了京城连个落脚的屋檐都住不上。”
来时梁禾兰跟阿虎打听了京城的房价,一听最便宜的一进宅子都要千两银子,梁家母女皆像看了恐怖片一样久久没能回神。
“嗐,”程春娘笑,“谁出门没个困难?我有一双胎弟弟,梁家姐姐你还没见过,从前他背着家里人偷偷跑来京城,因心没城府,身上攒得多年积蓄全被人在船上偷了去。”
梁母惊呼:“我的天老爷,后来呢?”
程春娘招呼梁家姐妹俩吃菜,扭头和梁母说:“后来得亏船上有老乡照应,只他不愿拖累人,一进城便和老乡分开了,一个人在京城打拼…去年我上京寻他,才知道这孩子吃了不少苦,倒泔水和泥砸墙他都干过,不过现在好了,认了一个好师父,如今再外头做中人行当。”
梁母唏嘘不已,便问她能不能干中人,程春娘噗嗤一笑:“中人行当吃苦的很…”
梁母忙说自己能吃苦,程春娘一击致命:“得会认字。”
“这…”梁母一下萎靡。
梁禾兰眼珠一转,问程春娘能否让她们姐妹俩去锅子铺打下手。
没来京城之前,梁家姐妹就在静绥县码头见过春娘锅子铺,一个小小码头上的铺子生意就红火的不行,那开在京城的呢?
“你们姐妹俩当然可以来。”程春娘略略打量了一眼姐妹花,许是同为双胎人的缘故,程春娘对梁家姐妹感观极为的好。
梁母也想去,却被程春娘婉拒了,不是嫌弃,而是因为梁母眼睛坏得太严重,得好好敷药才行,不然迟早会瞎。
梁杭云得知两个妹妹一来盛家就找到了活计,当即喜上眉梢,可听大妹说亲娘的眼睛有古怪,梁杭云脸色霎时变白。
为此梁杭云夜里和盛言楚吃席时便将心中的焦虑吐了出来。
“我娘眼睛生生是做绣活熬坏的…楚哥儿,你可认识城中好的大夫,我想趁着国子监优监生还未开馆先带我娘去治治眼睛。”
盛言楚语气艰难:“不瞒你说,我一来京城就打听过治眼的良医,贵表哥的长姐,也就是我表姐她眼睛也坏死了一个,我寻摸了好久,大夫都说治不好,像你娘熬伤的眼睛大抵也没法子复原。”
做绣活要熬夜,眼睛长时间聚焦某一处很容易近视,且还伴随散光等病症,这种眼病搁上辈子都很难改善,除非做激光手术,很显然嘉和朝没这么高超的医术。
梁杭云听得很不是滋味:“我娘眼睛迎风就流泪,还畏光刺痛…她才三十来岁,这若是治不好,岂不是要痛苦半辈子?”
盛言楚沉默片刻,忽道:“杭云兄,你可听过蛇胆治眼?”
梁杭云:“蛇胆?可蛇胆不是有毒吗?小时候村里有人生吞蛇胆治眼,肚子疼得在地上打滚…”
生吞蛇胆容易患鞭节舌虫病,但胡人习惯将现剥皮的蛇胆蘸盐一口吞下,蛇胆有明目清心的药效,胡人马背箭术之所以比嘉和朝厉害,很大一部分是因为常年吃生蛇胆的缘故。
“虞城有一片地叫青萝坞,岛上全是蛇,那蛇常年吃青萝草,周身碧色,据传百年青萝蛇蛇胆治眼药效极强。”
梁杭云若有所思:“百年青萝蛇…那毒素岂不是更多?”
盛言楚实话实说:“只要是药都会有毒,何况是百年蛇。”
粱杭云来回摩挲手指,沉思良久后方坚定道:“楚哥儿,我想替我娘试药!”
这种事盛言楚一个外人不敢干涉,只叮嘱说别贸然试药,要试得听从青萝坞本地人的指导。
粱杭云救娘心切,翌日一早便去打听青萝蛇,盛言楚不放心,就让对青萝坞熟悉的月惊鸿跟过去做伴。
忙活三天后,粱杭云被抬了回来。
见儿子蜷缩在床疼得牙根紧咬,粱母慌得号啕大哭:“儿,你这是咋了?啊?你快吐出来!娘眼瞎了没事,你可不能出事哇!”
程春娘也吓了一跳,将盛言楚拉到角落。
“楚儿,这不会出人命吧?哎呦,好端端的生吃蛇胆干什么……”
盛言楚拍拍他娘的手,轻声道:“不碍事的,青萝坞的大夫已经守着杭云兄多日,然舅舅说他已经脱险……”
程春娘唏嘘不已:“云哥儿那小子眼睛没毛病也能吞蛇胆?百年蛇胆…得几十两吧?他吃了若无事,那梁家姐姐便也要吃,如此就要百两,他…”
顿了顿,程春娘压低声音:“他家拿不出呀。”
“我出。”盛言楚皱着眉,目光定定地望着床上疼至痉挛的粱杭云。
生吞蛇胆极为容易感染寄生虫,好在吃下的那条青萝蛇毒素并不高,但粱杭云身体素质太低,所以才会这么遭罪。
盛言楚觉得粱杭云试药并不是多此一举,粱杭云是粱家唯一的男丁,想来粱家的营养都会先紧着粱杭云,如果连粱杭云都扛不住青萝蛇的毒素,那粱母吞咽后必死无疑。
粱杭云深谙此原因,所以才以身试险。
盛言楚将目光从疼到昏睡过去的粱杭云身上移开,低声对程春娘道:“娘,粱家婶婶吃了蛇胆后眼睛若能渐好,我想着也让菊表姐吃一吃。”
“菊姐儿?”程春娘顿了下,旋即道:“那咱们家的确该付粱家这个银子。”
盛言楚点头:“找人试药不易,恰好杭云兄有这想法,我借他的光,自是要出银子意思意思。”
何况粱家的确出不起银子,盛言楚很是敬佩粱杭云,就粱杭云这等救母不惧死的大义做为,盛言楚觉得价值千金万金。
粱杭云是年轻人,身体虽孱弱,但底子还算不错,昏睡半天后终于平安醒来。
找大夫把脉一探,大夫直言蛇胆毒素已清,得知此消息后,啼哭不止的梁母这才松口气。
盛言楚跑过来问梁杭云感觉如何,醒来的梁杭云嘴唇惨白,气色不太好,但双眸清亮。
“楚哥儿,”梁杭云咧开嘴角浅笑,指着双目,“我遭这一趟罪值得。”
盛言楚坐在床头扶着虚弱不已的梁杭云喝了半杯水,轻声道:“可是眼睛有好转?”
“对,”梁杭云点头,缓缓道:“我时常秉烛夜读,白天看远处的东西略有些不清晰,吃了青萝蛇胆后,我眼前那层薄雾似是一下掀掉了。”
盛言楚大惊,暗道滑溜溜的青萝蛇真能治疗近视眼?若真如梁杭云所说,那这青萝蛇就是不可多得的良药啊!
试问后世有多少学生被近视所困?!
顿了下,梁杭云皱眉,捂着肚子轻声呻.吟:“楚哥儿,青萝蛇胆虽是好药,但我切身觉得这药毒性太大,倒不至死,只你不知道吞下去后我挨了什么罪。”
有梁母在,梁杭云不好往下说,程春娘将梁母哄出去后,梁杭云这才正色道:“我肚子现在还有烈火烤炙的疼感,现在这都算好的,刚咽下去的时候,我恨不得拿把刀将肚子破开…”
盛言楚听得脸色肃然,有些毒药有致幻作用,他单知道五皇子点的迷香大多都是取自蛇肉,也许梁杭云有此想法并不是疼到无法自控才生出自残的想法,些许是中毒后迷糊了。
看来这种蛇胆不能随便吃。
“这都不打紧,咬咬牙就过去了,青萝坞的大夫让我静坐休息会,那大夫的话才落地,我这肚子一瞬间就像是有无数条小蛇横冲直撞…”
盛言楚嫌弃的眉头紧皱,他该庆幸自己不近视。
和盛言楚聊了会后,梁杭云体力不止便睡了过去。
盛言楚一出来,梁母就找了过来,连连问梁杭云身子可有受损。
得知儿子眼睛比往日更好后,梁母激动的合掌跪地大呼真人保佑她儿。
“青萝蛇蛇胆是好药,但毒素非一般人能抵挡…”盛言楚想劝梁母暂时别吃蛇胆,毕竟梁母身体素质远不及梁杭云好。
可还没等盛言楚说完,梁母就拭泪决然道:“我吃,我一定要吃,我儿是为了我才遭罪的,我若不吃,岂不是白白浪费了他那一片孝心?”
盛言楚想劝却被程春娘暗中拦住,梁母走后,程春娘走过来道:“我知你是好心,但没用,适才你不在的时候,云哥儿他娘就吵着要吃蛇胆,都是当娘的,我能理解她的心思,疼在儿身痛在娘心,云哥儿他娘不想儿子一个人受罪…”
盛言楚叹了口气,算了算了,左右梁母都是要吃的,早吃晚吃都一个样。
梁杭云体力恢复三成后,梁母就找上盛言楚说她也要吃青萝蛇胆,盛言楚便让月惊鸿带梁母去。
“叔。”
盛允南这些天都在墨石铺子‘骚扰’周蜜,刚进来就听盛言楚让阿虎去找月惊鸿,便道:“叔,你甭找舅老爷了,我瞧他这两日心情不太好,适才我从墨石铺子过来的时候看到他在小酒馆喝酒。”
“心情不好?”盛言楚微滞了下,忽想起一事,忙折身往梁杭云屋子走。
梁杭云正在喝妹妹们煮的补汤,闻言猛咳了下,两个妹妹赶紧拿帕子擦滴落到身上的汤水,梁杭云摆手让两位妹妹先出去。
门一合上,空气中的尴尬气氛顷刻弥漫开来。
梁杭云眼神闪忽,支支吾吾道:“…并非我故意说给他听得,就是…就是我跟你舅舅闲聊聊到临朔郡优监生,他随口问我今年的优监生都有谁,我当时下意识的看了他一眼,我以为他真的只是好奇罢了,便…说了。”
竟是月惊鸿先开得口?
盛言楚脸色一僵,他故意将写有王永年要上京的书信拿给月惊鸿看,就是想探探时隔多年月惊鸿对王永年是否死心。
月惊鸿勒令他不许在人前提王永年,那为何要跟梁杭云打听王永年?
莫非…
一想到这两人的情线还没断,盛言楚心里就极为的不舒服。
当年他扛着生理性厌恶将月惊鸿从兔儿馆带出来,月惊鸿跟他发过誓的,永世不再跟王永年相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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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梁杭云那里出来后,盛言楚冷着脸让盛允南将月惊鸿喊来。
人来是来了,只脚步虚浮满嘴酒气。
盛言楚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这样的醉酒之人自然问不出话。
“南哥儿,这两天你替我看紧然舅舅,他去哪你就偷偷跟着去,若看到他去见王永年,你立马告诉我。”
盛允南重重点头,盛言楚扯动嘴角:“你认识王永年吧?”
盛允南:“认识。不就是那个经常去静绥码头问舅老爷的…男…人么?”
盛言楚冷笑:“就是他,他要是敢来找然舅舅,算了,你也甭回来知会我,见到他挥拳头打就是。”
渣男!还好意思追来京城?都过去三四年了,就不能相忘于江湖吗?
此时在国子监报道的王永年猛地打了个喷嚏,拿好文书,王永年跟着斋夫往舍馆走。
“小哥。”王永年笑喊斋夫,“敢问翰林院是不是有位盛翰林?”
“是有一位,说起来王秀才您和这位盛翰林同是临朔郡的老乡呢!”
王永年眼神微微一沉,旋即和气道:“我跟这位盛翰林先前都在静绥县学读书,可惜我读书不精,如今他都成翰林官了,我还只是个小小秀才。”
斋夫拱手笑:“嗐,做官不急于一时,您是优监生,日后进翰林院指日可待。”
王永年假笑两声,快到舍馆时,王永年微眯起眼,状似无意地道:“我和盛翰林是同窗好友,等我安置好了,我自是要去拜访他,只他如今不是闲散人,我也不知他哪天休沐…”
斋夫反应敏捷,脱口而出道:“翰林院三五天就休沐一日,只这日子没定数,您若想上门,不若去盛翰林家里问问。”
“他家?”
斋夫也是好心,耐心道:“您千万别走错了道,盛翰林在京城落脚的地有三处呢。”
“这么多?”王永年微讶。
“对,”斋夫道,”甜水巷子那一处原是宅子,盛翰林不是商户嘛,便去衙门开条子将倒座房规制后做了锅子铺,如今那片地可不得了,天天都有贵人过去。”
王永年听迷糊了,道:“我知道盛翰林在老家静绥码头开了间春娘锅子铺,怎么?贵人也喜欢吃锅子?”
锅子气味虽诱人,但一般富贵深宅的人都不太愿意抛头露面和寻常百姓挤在一块吃。
斋夫笑得神秘:“贵人去得当然不是锅子铺,而是隔壁的雅舍,那里头卖刀叉牛肉,据说肉连皇家几位皇子吃了都赞不绝口。”
这里的皇子最具代表的就是五皇子,人是盛言楚故意找来的,就是托儿。
京城百姓都记得金銮殿上五皇子记仇狠揍了状元郎这件事,在外人眼里,五皇子对盛言楚恨之入骨,如果能从五皇子嘴里听到有关雅舍刀叉牛肉的赞誉,那就是真的好吃。
五皇子身份尊贵,是权贵圈最好的代言人,很多名门世族都是见五皇子吃过后才敢过来的。
说到底还是因为甜水巷子位置太偏了,那些官高势大的人家没几个愿意踏足到那,有五皇子在局势立马反转,五皇子是天家儿郎,五皇子都敢来,他们还有什么好嫌弃的?
斋夫将手中拿着的钥匙交给王永年,续道:“除了甜水巷子那处,还有一处就在国子监后边的国学巷,您若得闲可以去那看看,盛翰林他娘天天都在那。”
王永颠了颠手中的钥匙,忍不住追问:“那他住哪呢?总不至于住铺子吧?我记得他家可不止他娘,还有个舅舅?”
斋夫:“他们都住城西,这就是我要说的第三处,啧啧啧,也就盛翰林有能耐,来京城满打满算才一年,一年间竟挣下了那么多的家业。”
“城西的宅子可不便宜,一栋二进的宅子要价一万两!”
“一万两?!”王永年瞪大眼睛。
“别人买自是要一万两。”
国子监舍馆临河而建,太阳落山后晚风冷得紧,斋夫裹好衣裳,嘿嘿道:“盛翰林得亏有个小舅舅——”
王永年眼神微动,继而不咸不淡地问:“这关他舅舅何事?”
“他小舅舅是中人,”斋夫乐呵地往下说:“因是从他小舅舅手中买……”
斋夫说了一大段话,王永年却只听进去那句‘他小舅舅是中人’。
中人…呵,王永年抑制不住笑了声,笑意却不达眼底。
出息了,王永年啧啧叹息,他还沉浸在两人的感情中不可自拔,甚至为了那人…
那人对他却爱淡情驰,一声不响就走了,连个招呼都没有,得知那人在京城后,王永年只恨没翅膀飞过来。
如今他努力考中秀才来了京城,他定要找那人问个清楚,问他还…
“王秀才。”
斋夫手往发呆的王永年面前挥,见王永年倏地回神,斋夫笑笑:“可是想家了?您要在这求学多年,要我说该将婆娘一道带来,两人在京城也好有个照应。”
王永年眉疯蹙起,摇头说没妻。
斋夫见王永年岁数也不大,暗想没成亲也说得过去。
见斋夫要走,王永年追过来打听盛言楚城西宅子的地址,斋夫没多想,一五一十说了。
王永年连床都没铺就往城西盛家跑,不凑巧,和散衙回来的盛言楚撞了个正着。
赶车的阿虎不认识王永年,马车停靠在盛家门口后,王永年立马意识到车上坐着的人是盛言楚。
见有人出来,王永年谨慎地低下头站到暗处。
盛言楚第六感一直很强,一下车他就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目光四下一扫,视线最终定格在鬼鬼祟祟的王永年身上。
向前走了两步,就在王永年心肝沉惴惴地以为盛言楚要认出他时,街口突然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叫吼。
“楚哥儿救我!”
盛言楚脚步一顿,远远见程以贵被虎贲营的人追得落荒而逃,盛言楚忍不住扑哧一笑。
程以贵上蹿下跳躲着虎贲营的人,看到盛言楚就像看到了救命稻草,张开上臂死死地抱着盛言楚不松手。
虎贲营的人冷着脸去扒拉程以贵,不管程以贵如何叫嚣,虎贲营的人都没有心软,在盛言楚啼笑皆非的目光下,哭唧唧的程以贵还是被虎贲营的人带走了。
站定在台阶,盛言楚回眸望了眼斜后方,那里的人早就不见。
险些被盛言楚当场抓到后,王永年便不敢再去盛家,加之国子监优监生即将开课,王永年课业繁忙起来后,只好将找月惊鸿的打算往后推移。
在这期间,盛允南每日都跟盛言楚汇报月惊鸿的一举一动,月惊鸿又不是瞎子,忍无可忍后将盛允南往盛言楚身边一丢。
“我是你舅舅!”月惊鸿面色不虞,“又不是衙门的犯人,你再让南哥儿监视我,信不信我立刻马上搬离京城!”
盛言楚合上书,淡淡道:“然舅舅想搬到哪去?”
“你管不着。”
盛言楚嘴角挑起一抹讥诮的弧度,轻嗤道:“我一个晚辈自是管不着你这个舅舅的事,你想逍遥自在地走,行啊,先跟我去程家将程有然这个名字划了!”
月惊鸿脸色一沉。
见状,盛言楚冷笑起来,厉声道:“你想跟那人怎么胡闹我绝不会说半个字,但你必须先脱了程家这层皮!京城谁不知道你月中人是我盛言楚的亲舅舅?王永年现在跑国子监来了,你若跟他眉来眼去,我脸往哪里放?”
月惊鸿面红过耳,脸颊气鼓鼓的似有话说,盛言楚手叩在月惊鸿胸口处,平静道:“你真要跟他我也不怪你,食色性也嘛,但你得摸摸你的良心问问自己,王永年值得吗?他就是个人渣!他有妻有子!他——”
“叔,外头梅老爷找你。”盛允南敲响房门。
盛言楚一口怒气止在胸腔发不出来,拢了拢月惊鸿的衣领,盛言楚冷着脸将袍子往身上一套。
“南哥儿,将门给我锁了,娘要问起,就说然舅舅鬼迷了心窍!”
盛允南‘哎’了下,盛言楚一走,盛允南叹了口气:“舅老爷您听叔一句劝吧,就别折腾了…如今贵叔也来了京城,您跟那人的事若闹开,叔和贵叔的名声都不好听…”
见月惊鸿背对着自己没动静,盛允南没再哔哔,轻手轻脚的将门锁上了。
屋里月惊鸿失声而笑,喉咙里却尽是哭意:“我发过誓的…若有违抗,只叫老天爷一道雷劈死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