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1 章【三更合一】

  四皇子成年后, 老皇帝将其安排在吏部做闲职,此番彻查襄林侯, 当然得盛言楚这个小小翰林官先去见四皇子。
  襄林侯死得不体面, 若说平安终老,老皇帝些许还真的拿襄林侯没辙,毕竟襄林侯于朝廷有功, 南域海盗猖獗, 蛮人聚拢,要不是十年前襄林侯带兵镇压, 南边各地此时怕是早已被贼子霸占, 民不聊生。
  功有, 过也有。
  功大能抵过, 老皇帝迟迟不动襄林侯就是碍于这句话。
  可谁叫天公震怒?
  襄林侯死得这么难堪, 皇上纵是平日对襄林侯没有不满, 此时也要派人彻查,好给襄林侯身后事一个交代,也要给天下百姓一个交代。
  -
  轿撵停在吏部正门外, 盛言楚撩起帘子:“怎么不进去?”
  吏部是六部的龙头老大, 坐地面积为六部中最广, 盛言楚要去的吏部司在吏部最南边, 进大门走过去要一刻钟, 因而官员去吏部司得了恩典后可以乘轿撵。
  “大人, ”抬轿的小吏靠过来, 嘴皮子特六:“大门外跪满了人,咱们一时进不去。小人打听了,都是襄林侯府的女眷, 哭哭啼啼的, 说是恳请衙门将襄林侯的尸身交给她们下葬。”
  盛言楚好整以暇地挑眉:“襄林侯还没下葬?”
  侧头去看,呵,吏部门外跪了一地身穿白色丧服的娇娥,各个哭得梨花带雨。
  “没呢。”小吏嗤笑,“皇上有旨,一日不查明襄林侯被雷劈的真相,那就一日不下葬。”
  盛言楚一手抚脸而叹,老皇帝这是铁了心要置襄林侯府于死地啊。
  若真的想给襄林侯讨个公道,不应用心安抚襄林侯的妻妾子女吗?如今将尸体扣下,这群女子往吏部大门一跪,如此显眼的一幕何愁不能将襄林侯惹怒天公这件事推上舆论制高点?
  “等吧。”盛言楚虽不喜襄林侯府的人,但这些人带孝枯槁,他若贸然上去赶走,会在百姓心中落一个无情冷面的怪名声。
  就在盛言楚慢悠悠的等候在门外时,东宫太子听说此事后气得将婢女手中的药碗狠狠地砸碎。
  “一群猪脑子!这时候跑去吏部闹,是嫌丢人没丢尽?还不快着人将她们喊回来!”
  地上伏跪着的小厮颤着嗓子:“殿下,侯府的几位奶奶也是担心侯爷死后不安宁,这才去吏部…”
  太子撑着精力从床上起来,一脚踹在小厮心窝处,猩红着眼暴吼:“谁给她们出得馊主意?!外祖父是遭了天谴,本宫一心想着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她们倒好…呕…”
  “太子——”小厮慌得往前一栽,冲门外大喊:“快去请御医来,就说太子爷又吐血了…”
  东宫乱成一团,不多时,吏部门口便有人冷着脸过来将襄林侯的女眷拽走,这些女人捏着帕子撒泼打滚不愿意离开,那人便将女眷直接绑起来往马车上塞。
  “是太子的人。”
  小吏守在八卦前沿,揣着手望着襄林侯的女眷被鲁莽相待,咧着嘴笑对盛言楚:“太子爷定是气急了,啧啧啧,跪前边的是侯府继夫人,适才手腕都被勒出了红痕,可怜见的,如今侯爷去了,这些蒲草女人…”
  “呸呸呸,小的胡说八道呢。”小吏自觉话多失言,忙躬身觍着脸和盛言楚道:“大人,咱们现在进去?”
  盛言楚乐得听这些流言蜚语,也不见怪,抬手让轿子起。
  轿子停在吏部司廊下,还没下轿就听里边传来朗朗笑声。
  “…老贼背着父皇作出这么多丧尽天良的事,也活该天降惊雷劈死了他…”
  是四皇子。
  盛言楚匀平气息,眼神示意小吏进去通传。
  “翰林院盛大人?”
  屋内四皇子的声音依旧很大,语气不欢迎:“父皇派得不是直学士戚寻芳吗?何时换了一个不知所谓的盛大人过来?”
  小吏赶紧解释,屋内好半天才传来四皇子嫌弃的话语:“得得得,让他进来。”
  小吏灰头土脸地走出屋,难堪地笑看盛言楚:“大人,四殿下让您过去呢。”
  盛言楚目光微闪,大步流星地垮进内院。
  四皇子是中宫之子,一向将眼睛吊在额头上睥睨着人,见到盛言楚,四皇子说不上来的厌烦。
  个头矮,四皇子得昂起脖子和盛言楚说话:“翰林院是没人了吗?竟派你这么个毛头小子过来。”
  盛言楚不卑不亢:“下官受皇上和戚大人所托,定不负众望。”
  “下官虽说是个初出茅庐的浑人,比不上四殿下您,但读书时下官尤为喜欢品阅我朝律法,深知行事要规律,律法严苛谨慎,如今皇上命下官监察襄林侯一案,下官定当遵循律法条陈,力求还襄林侯一个清白!”
  老皇帝也想将襄林侯一举毁掉,但人言可畏,所以老皇帝才猫哭耗子说一些冠冕堂皇的话,盛言楚有样学样,学得那叫一个淋漓尽致。
  四皇子听到这番进忠憨直的话语,当即一噎,暗道父皇不会真派了一个傻不愣登的翰林官过来吧?
  盛言楚行礼后便拿起襄林侯的卷宗细看,四皇子捧着茶绕着盛言楚来回打量,见盛言楚看得极为认真,不由皱眉:这人难道是来替襄林侯洗白的?
  四皇子摸着下巴,盯看盛言楚的眼神愈发诡异。
  此人得的皇令才来监察,他的一言一行难保不是父皇的意思,思及此,四皇子瞳孔骤然放大。
  难道父皇明着让他来查襄林侯生前犯下的罪行,然又派一个刚正不阿的翰林官过来,实则是想保住襄林侯?
  不对不对,四皇子猛地摇头。
  父皇心中厌恶襄林侯已经不是一日两日,旁人不知,他这个做儿子的岂能看不出来?
  可面前这人……
  盛言楚目不斜视,跟着吏部司的官员一一详看卷宗,这一副严肃的表情看得四皇子一愣一愣的。
  若说派戚寻芳过来,四皇子倒一点都不担心接下来的监察,以戚寻芳圆滑的性子,应该知道怎么配合他完成任务,可如今来了一个浑小子,那他接下来怎么往襄林侯头上堆事?
  这段时日父皇查他们几个成年皇子查得极严,他手中亦有些见不得光的事,正当他焦头烂额时,襄林侯这个背锅侠出现了,可…
  瞟了眼认真模样的盛言楚,四皇子气得腮帮子鼓起来,将吏部主事秦庭追拉到屋外,下巴往盛言楚身上抬,轻蔑地问:“这人什么来头?”
  秦庭追素日掌管吏部相关卷宗,襄林侯的案子下派到四皇子身上后,吏部尚书立即谴秦庭追从考功司过来协助四皇子。
  秦庭追负责的考功司主持科举考试,一向和翰林院有交情,盛言楚是翰林官出身,四皇子找秦庭追打听再适合不过了。
  “殿下不认得他?”
  秦庭追端着手,浅浅微笑:“这人是今年的新科状元,原出生不好,是个商户子,不过十分聪慧,会试和殿试时竟都越过江南府的榜首拿到了三鼎甲,此人不可小觑,如今年岁尚小,若再过几年……”
  四皇子眼睛骤然发亮,看盛言楚的眼神逐渐火热起来,搓着手干笑:“我道是谁,原来是新科状元,怪不得父皇将此重任交到他手上。”
  既是新上任的翰林官,四皇子想,这就好办了,新官上任三把火,谁不想做点成绩出来让官家另眼相待?
  这般一想,四皇子一下通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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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几场夏雨过后,京城气温陡然攀高。
  这是盛言楚在吏部的第三天,吏部人多院大,初夏的蝉鸣恼耳,盛言楚来回穿梭在各大卷宗房里热得后背都湿透了。
  “来个人。”四皇子站在廊下喊,不耐烦道:“没看到盛大人受累了吗?还不快将院里聒噪的蝉给沾了去!”
  盛言楚脚步微顿,捧着厚厚的卷宗扭头,刚想行礼,四皇子挺着肚子走过来,热切道:“嗐,不必拘礼不必拘礼。”
  “四殿下。”盛言楚神色如常,依旧放下卷宗规规矩矩地问安。
  四皇子笑容一窒,偏又拉不下脸训斥面前这个恭敬客气的状元郎,饶痒痒的小竹手越过盛言楚翻起地上的卷宗,待看清上边的字,四皇子神色微变。
  “盛大人突然看这等陈年旧事的卷宗做什么?我虽平日里闲不做事,但也知道这宗案子和襄林侯毫无干系。”
  盛言楚将地上的卷宗抱起 ,抹了鬓角处的汗水,清清嗓子道:“这案子是悬案,下官昨儿查看襄林侯近几年的动向时,偶然发现襄林侯十年前极为喜欢往朱门楼跑,然而当京城出了这桩案子后 ,襄林侯突然再也不去朱门楼了,下官想,朱门楼案子中襄林侯是否也脱不了干系?”
  “当年刑部都没查清的案子,你能耐它何?”
  四皇子挺直的双肩垂下,伸手欲拿卷宗,盛言楚垂眸没松手,四皇子闷哼一声,背着手面罩寒霜:“你既想查就查,但这桩案子当年牵连的人颇多,如今涉案的嫌疑之人好些都是朝中重臣。哼,我瞧你初生牛犊不怕虎,也知道你急于求成,但有些事不能碰,也不该碰!”
  见盛言楚微躬着身子似有在听,四皇子面色稍显和缓,遂语重心长地拍拍盛言楚肩膀:“盛大人呐,我劝你是为了你好,襄林侯恶贯满盈罄竹难书,实则不差这一两桩罪行,你如今根基浅薄,这会子碰这件悬案,日后若是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便是我有心想保你怕是都难。”
  盛言楚连连点头受教 ,谦逊地说:“殿下提点的是,是下官莽撞了,下官这就将卷宗归回原位。”
  说完就急色匆匆地往回跑,慌手慌脚的模样像是手中捧了一块烫手山芋似的。
  盛言楚一溜烟跑走,跟在四皇子身后的官吏笑看着盛言楚失措的背影,捻起嘴角小胡子把玩,不屑地笑:“原以为是个机灵的,不成想这么不中用,瞧瞧,听殿下寥寥几语就吓成那样,委实不成器!”
  “你成器!”四皇子一个板栗子叩在说话人头上,满面阴沉,“他才来吏部三天就查到了那桩案子上,你还好意思说他?!”
  被打的男人顾不上疼忙双膝跪倒,此时在吏部不好发火,四皇子抬手让人起来,压低声音道:“给我将他盯紧了!切不可再让他碰那宗案子,否则我拿你是问!”
  “是是是,下官明白…”
  一旁听令的人汗如雨下,等四皇子一走,那人忙招手吩咐下边的属官:“这几日你们旁的事别管,就守在卷宗房跟着盛言楚动,他去哪你们就去哪,他就是去茅房,你们也给本官寸步不离的看着!若他…若他翻那种卷宗,你们即刻来报于本官。”
  “是!”
  蝉鸣声渐小,待廊下无人时,躲在拐角墙后的盛言楚才抱着卷宗一言不发地走出来。
  他拿到的朱门楼案子是十年前的悬案,朱门楼乃胡人酒馆,卷宗内容实则他早已看过了。
  朱门楼出事时,因朝中刑部尚书涉嫌其中,所以这案子便由三司中的大理寺和都察院接手审判,可查着查着,这两司竟也有人受到牵连。
  为了避嫌,老皇帝将案子交给六部大佬吏部去查,吏部所在官员不擅查案,又或是不愿为此得罪朝中大半官员,便草草结了案,只叫人将京城朱门楼给关了,再无下文。
  盛言楚没来吏部之前压根就不知道朱门楼的案子,直到昨日他翻看襄林侯多年的行踪时才瞧出了端倪,他本来还以为这是巧合,可听了四皇子的话后,他敢笃定,十年前的朱门楼案肯定和襄林侯有关。
  至于四皇子拦着不让他查,难道四皇子当年也涉足其中?
  往回倒退十年,四皇子才十七八啊,怎会去朱门楼做那种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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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门楼?”
  一回到翰林院,盛言楚便问起在京城呆了有三四年的夏修贤,夏修贤咬着笔尖,手不停地翻着书:“你问这个干吗?朱门楼那片地早就经年不修了…”
  顿了顿,夏修贤瞥盛言楚一眼,邪笑道:“你若是好奇,不如得闲去朱门楼看看呗?”
  盛言楚懵然,身子从椅子上挺直:“我还能进去看?不是说官府早些年查封了朱门楼么?”
  夏修贤放下笔,捏了捏疲倦的眉心,一手捧起茶水啜了口:“朱门楼原是被官衙查封了的,可前些年不知从哪蹿出一伙盗贼将里边的东西砸了个稀烂,几扇门也被砸破,左右里边的东西早已被抄,剩下的破宅子想来没什么人惦记,官衙便撤了封条。”
  “如今朱门楼李杂草丛生疮痍满目,时不时会有无处安家的乞丐夜里住在里边…”
  放下茶盏,夏修贤双手合拢抻着下巴,眨眨眼:“楚哥儿,你不会真的想去那里吧?听说到了夜里,朱门楼里边会有异声哦~”
  盛言楚翘着二郎腿,一手搭在椅背上轻敲,面色和煦:“不做亏心事,我怕什么 ,便是让我呆在深山老林,我也不惧里边的鬼怪。”
  “你小子话可别说太满。”
  夏修贤悠悠道:“朱门楼那块地死了不少人,死得又是一些…咳,反正夜里那一片都阴森森的,尤其是现在这等燥热的天气,朱门楼一到晚上就会出现好多有光无焰的火球…”
  盛言楚料到是这样的恐怖场面,挑挑眉:“那火球是不是悬在半空,有红,有蓝还有绿?”
  夏修贤一口茶水喷出来:“你见过?”
  “没,”盛言楚摆手,但他知道那些是磷火,也就是古代人常说的鬼火。
  人的骨头里含有磷元素,多年腐烂的人骨会自燃发出他说得那三种颜色的火,人走在旷野会带动这些鬼火跟在后边移走,古代人哪里知道磷火,以为自己被鬼盯上了。
  朱门楼是西北胡人酒馆,过去十年了还有鬼火出没,可见那地下埋葬了多少枯骨。
  “你可别去那啊!”夏修贤两股战战,嗓音都变了味,“朱门楼邪乎着呢,你没事去那找什么乐子,闲着无趣,不若帮我将这捆文书批了。”
  盛言楚手腕猛地一沉,望着夏修贤甩过来的厚重文书,盛言楚起身将文书放到一边,弯了下嘴角:“这文书你还是留着自己慢慢批吧,我如今在翰林院和吏部两头跑,哪里还有闲心帮你看这些东西。”
  夏修贤一想也是,遂厚着脸皮打趣:“听说四皇子在吏部一口一个盛大人叫得欢?”
  胳膊肘推了推盛言楚,夏修贤挤眉弄眼:“感受如何?是不是比在翰林院要舒服?你千万别拿话哐我,四皇子待下属最为大方,原先俞庚替他办事,金银,女人,什么没有?快些说说四皇子都送了什么给你?”
  盛言楚皮笑肉不笑,直接一锤暴击:“四皇子拉拢人惯常不都是那两样么?你既知道还问我?”
  “还真送美人给你啦?!”夏修贤那叫一个震惊和激动,抓着盛言楚的肩膀急迫地问,“你收了没?以你的性子,你不会当场拒了吧?”
  盛言楚翻了个白眼:“你倒是懂我,我前脚婉拒,四皇子后脚就将人送到了我家,连个招呼都不打。”
  夏修贤这会子没了调侃盛言楚的心思,一脸正色道:“皇上才派你去吏部协理四皇子彻查襄林侯,你若收了他的人,你让皇上怎么想?”
  盛言楚也在头疼这件事,三天之内,四皇子就往甜水巷盛家院子送了两波人,在他的反抗以及四皇子的强迫下,他只能硬着头皮收下一个。
  那丫鬟叫秀浓,杨柳细腰樱桃嘴,比时下公子哥爱追捧的花娘还要美上三分,原是四皇子从外边陶回来的戏班子伶人,因颜色好,四皇子本想忙完了这阵子就赏个通房名头,坏就坏在容貌太出挑,一时便招了皇子府一众妻妾的嫉妒。
  四皇子妃将秀浓混在女人堆里打包遣到了盛家,盛言楚都说了不要,瞅着两波人中都有秀浓,盛言楚当即觉得此女身份不一般,便将秀浓留了下来。
  他发誓,他对秀浓没有半点邪念,纯粹是觉得四皇子府一而再再而三大的将秀浓往他屋子塞 ,想来这秀浓应该有问题。
  四皇子得知美人被送走后,气得和四皇子妃大吵了一架,四皇子妃深知四皇子的脾性,便又寻摸了两个美人给四皇子暖床。
  “殿下合该高兴才对,府中送去那么多姑娘,盛翰林唯独挑中容貌最为出色的秀浓,您说,这意味着什么?”
  四皇子一手揽着一个美人,眯着色眼:“你有话快些说,别耽误了我跟美人享乐。”
  四皇子妃心中冷哼,面上依旧笑得温柔:“殿下,妾身以为,那盛翰林也不是什么顶顶正人君子,殿下不过打发一个秀浓过去,您瞧瞧,他起初还装模作样的说不要,一扭头却指了秀浓留下,可见也是个色欲熏心的浪荡子,有秀浓在,何愁殿下的大事不能成?”
  四皇子听得舒心,抬起美人的下巴急色地嘬了一口,美人咯咯银铃般笑开,四皇子使劲摸着美人胸前的二两肉,回头不耐烦地对四皇子妃说:“这事你办得不错,你且下去吧,下次若再敢动我的女人,你试试看!”
  四皇子妃尤氏生得并不美艳,但嫁进四皇子府后曾一度想着做好府中主母,善待妾氏抚养子女,可惜四皇子心比天高,压根就瞧不上尤氏做得这些。
  屋内暧昧声羞人,尤氏冷眼瞧着轻纱绣床上丈夫抱着别的女人做那等亲密事,见美人仰着红晕的娇脸抽搐,尤氏揽袖起身离去。
  嗓子眼沉了下,尤氏喊来贴身丫鬟:“我家里还未败落时,我入宫拜见父皇曾救过一个小太监,现如今那小太监成了昭泉宫新娘娘的跟前人,你拿我的体己去宫廷西角门找他,就说盛翰林手里不干净,收了四皇子府一个貌美的丫鬟做通房。”
  “这…”丫鬟迟疑了,红着眼小声劝:“小姐,奴婢知道您被四殿下伤透了心,可这,这事若是传到了官家耳里,四殿下岂能无罪?”
  尤氏自嘲地笑了笑:“他早就忘了我这个皇子妃,我求他救我父兄,他骂我痴人说梦,既他无情,难道就不许我无义?”
  尤氏的父兄当初就死在朱门楼案中,因朱门楼案闹得怨声盈路,四皇子便做了缩头乌龟,没有出手替尤氏父兄说话。
  尤氏那时候才十四五岁,虽说相貌一般,但胜在温柔小意,加之四皇子才成亲便用心哄了哄尤氏,在四皇子的花言巧语下,尤氏放下丧父丧兄之痛竟跟四皇子做了几年恩爱夫妻。
  可惜好景不长,尤氏没有父兄倚靠只能像根菟丝花一样守着四皇子,四皇子却早已厌烦了无用的尤氏,见天的往府中揽女人,这十年来,尤氏撒泼过,嫉恨过,也害死过几条人命,但今天尤氏突然看开了。
  男人靠不住的,尤其是一个不爱你的男人。
  尤氏深知丈夫的脾性,若有朝一日四皇子登基,这喜新厌旧的男人势必会找个由头将她弄死,毕竟她母家有罪,母仪之尊的皇后位子绝对不会落到她头上。
  与其死得稀里糊涂,她还不如早早寻条生路。
  尤氏神色微黯,一咬牙道:“就按我说得去做。”
  丫鬟认命地叹了口气,依着尤氏的交代找到了昭泉宫新娘娘身边的小太监,细声细气地将四皇子瞒着外人送美人给盛言楚的事说了。
  小太监是个机灵人,和宫女太监嚼舌根时将此事说了出来,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夜里老皇帝宿在昭泉宫,新娘娘一番伺候后,趴在老皇帝的胸前轻柔软语地说起宫女太监的闲话,倒也不特意提四皇子和盛言楚的名字。
  老皇帝何等精明的人,立马让身边的人去查,半盏茶的功夫就查到了盛言楚头上。
  “让他明日来见朕。”老皇帝临睡前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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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此时的盛家无人睡得着,程春娘往窗外瞟了眼,撇嘴无语:“…我让她洗碗,嘿,一口气摔了我八个碗,洗碗不行就去端菜,她倒好,全送错了桌…”
  末了,程春娘不满的嘀咕:“楚儿,这丫鬟就不是干活的料,不如你将她送回去呗?”
  盛允南跟着告状,气氛道:“叔,我可是实打实地抓到她干活时偷瞄舅老爷,她还犟嘴死不承认!”
  月惊鸿不嫌事大,幽幽道:“天黑你还没回来,我一进门她错将我认做你,扭着腰就往我怀里撞,就她那点勾人的伎俩也好意思在我跟前卖弄?想当初我——”
  盛言楚一个头两个大:“然舅舅你就别添乱了可好?”
  程春娘瞪了眼月惊鸿,压低嗓子:“楚儿,你得想个法子将那什么秀浓弄出去才成,一个丫鬟命还整天涂脂抹粉,今个白天只穿了…”
  “就这么薄,”程春娘将自己头发丝绕了几根在手中,不好意思地说,“穿这么少的衣裳就跑到我铺子里捏着嗓子唱戏,你说我这生意还做不做了?”
  “娘,再等等,”盛言楚哽住,半晌才开口,“这人是四皇子硬塞进来的,我如今天天在吏部和四皇子碰面,闹太僵了不好。”
  四皇子惯常喜欢使用美人计勾着下属,对俞庚是,对他这个新科状元亦是。
  要他说,四皇子该换换策略了,送人之前好歹先摸清他的喜恶才好。
  他这辈子最讨厌的就是伶人。
  若是个正经唱戏谋生的就算了 ,可偏偏秀浓是个卖皮肉的伶人。
  要不是碍于四皇子的面子,他是连门栏就不会让秀浓踏进。
  家里多了个人,盛言楚夜里都不敢去小公寓将盛小黑放出来遛一遛,才洗净手准备回小公寓睡下时,门环叩响了。
  “谁?”
  “奴婢秀浓。”秀浓软糯嗓音在外响起。
  盛言楚没搭理,秀浓似是猜到这样,耐心候在门外:“大人,你就开开门吧,奴在皇子府学了一手煲汤的活计,想着大人在外累得紧,便想做给大人吃。”
  得,连四皇子都祭出来了。
  盛言楚面上感动,半开着门让秀浓进来。
  昏黄的烛光下,一身粉嫩俏红的秀浓颠着小碎步来到书桌前,放下汤碗也不着急走,拿起剪子挑了挑灯芯,故作体贴地笑:“奴原先在四皇子府做得就是这些挑灯伴读的活…”
  说着就要绕过来给盛言楚捏肩。
  盛言楚一股恶气涌上来,咬牙切齿地说:“你可知我家并不是富贵人家?我这一根蜡烛得用两三个晚上,你一刀下去就废了我好几个铜板!”
  秀浓顿时脸色涨得通红:“大人,我,我是好心…”
  盛言楚继续挑刺:“没花你的银子买蜡烛你自然不心疼。”
  将手中的鸽子汤碗往前一推,盛言楚佯装出一副吝啬小气的姿态:“这鸽子肉你是从我娘铺子里偷拿的吧?”
  “是,”秀浓赶紧解释,“大人,奴这不是偷,给家里大人做吃食怎能是偷呢?”
  盛言楚假笑一声:“不是偷是什么?谁知道你煲汤时有没有馋嘴?”
  “奴没,”秀浓噙着泪扮委屈相,还拿柔弱无骨的手臂去蹭盛言楚的后背,就差环抱盛言楚。
  盛言楚忙跳开,秀浓哭得跟泪人似的,跪下凄凄诉说:“大人怎就不信奴呢,奴只是想好好的伺候大人。”
  你只是想拉我跟你一道沉沦,然后为四皇子卖命。
  盛言楚不屑去拆穿秀浓,直接将睡梦中的盛允南喊了起来,指着哭哭啼啼的秀浓:“你去找个绳子来——”
  又对秀浓道:“手这么喜欢乱动,不如我让人帮你绑了,你是四皇子的人,我不好打杀,那就绑着手塞柴房后院过一晚,小惩大诫。”
  盛允南早就想整治秀浓,大半夜的见秀浓浪到盛言楚书房内,当即气不打一处来,找来绳子将秀浓一双白皙柔嫩的手绑成了树桩。
  防止秀浓扯她那尖细的嗓子叫魂,盛允南又塞了口杂草进秀浓的嘴里,柴房后院的门一关,盛家小院的狐骚气味瞬间淡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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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夜无梦。
  盛言楚先去翰林院点卯,随后坐轿子去吏部。
  快到吏部时路被拦住了,跟在轿子边的小吏胆战心惊地敲敲轿窗。
  “大人,宫里来人了。”
  盛言楚喉咙滚了滚:“可说了什么事?”
  小吏八卦嘴抽抽,担忧道:“大监说让您去宫里一趟,也没提是什么事。”
  盛言楚深吸一口气,老皇帝招他这个小小翰林官进宫不可能有好事。
  果然,老皇帝上来就问他家中是不是添了人。
  震惊归震惊,他还是照实说了。
  “是多了个丫鬟,叫秀浓。”
  “人呢?带进宫让朕瞧瞧,朕倒要看看是个什么样的女子竟让朕的新科状元收下了,想当初在殿上,朕赐你大户人家的小姐你都不要。”
  盛言楚蹙眉不说话。
  “怎么?”老皇帝板起脸,“有胆收没胆子带给朕看?!”
  盛言楚跪地支吾:“不是臣抗旨,实在是秀浓……”
  顿了顿,他索性将事说了个明白。
  “…丢进柴房原是想小小惩戒她一番,谁料早上一开门,秀浓竟吵着闹着要回四皇子府,臣收下她时就百般不愿,可还是答应四皇子要好生照顾秀浓…”
  “…臣也不知秀浓怕蛇鼠,昨夜柴房进了蛇,那秀浓吓得六魄丢了三魄,如今正搁臣家中发疯呢,臣心里委屈,便是这样臣还要请个婆子好好的伺候秀浓,唯恐秀浓回头跟四皇子说臣的不是…”
  以上字字属实,包括请婆子。
  盛言楚愁云飘面,他容易吗?他这辈子还没花过银子给他娘请个伺候人的婆子,到头来竟给不相干的外人请了。
  心里话一不小心说出了口,老皇帝听后笑了,微抬手让盛言楚起来。
  “老四是皇子,他送人给你,你自然推脱不掉。”
  盛言楚没想到老皇帝这么体谅他,老皇帝忽拧起眉头面色凝重:“朕让你去吏部监察老四,什么时候让你去跟他穿一条裤子了?”
  “皇上…”盛言楚呼吸一顿,您这变脸是跟京剧学得么?
  “臣不敢。”他能怎么说,只能惶恐。
  “赶紧回去将人还给老四。知你年少想钗裙,等襄林侯的事办妥了,朕赏个好点的给你。”
  盛言楚想说不用麻烦,老皇帝来回踱步,骂骂咧咧:“一个唱戏的伶人他怎么拿得出手?你去跟老四说,就问他府中是不是人都死光了?小气吧啦地拿个伶人出来给谁看呢?”
  老皇帝才下早朝,听了一早上文武大臣有关襄林侯身后事的处置后,此刻老皇帝只想早早在御书房桌上看到四皇子列出襄林侯的各大罪行条陈。
  平日里四儿子不是最看不惯襄林侯吗?这会子不抓紧处理襄林侯,送人巴结盛言楚是什么个意思?
  给前状元俞庚送便罢了,这会子又给盛言楚这个新科状元送,莫不是想将翰林院历届状元都人手送一个?
  好大的胆子!
  盛言楚鼓起腮帮子憋笑,暗道四皇子这回算是阴沟里翻了船。
  只送秀浓这件事做得隐蔽,又是谁透漏给了老皇帝?速度还挺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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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秀浓送回四皇子府后,瞅着眼前发髻如鸡窝,面上泪痕鼻涕一堆的女子,四皇子傻眼了。
  “殿下…”秀浓巴巴地伸出手要抱。
  相较于难伺候的盛家,秀浓更愿意呆在皇子府,一听能回来,秀浓连衣裳都没换就冲出了甜水巷子。
  盛言楚派小吏过去传话,小吏见秀浓平安回了皇子府,壮着胆子道:“四殿下,官家还有话要交代。”
  四皇子嫌弃地避开扑过来的秀浓,让小吏往下说。
  小吏得了盛言楚指点,将老皇帝的音容复制了九成九。
  “老四啊,朕就问你府里的人是不是都死光了?一个下九流的风骚伶人也好意思往外送?还是留着自己用吧。”
  秀浓:“……”
  四皇子回忆着秀浓那副清纯出水的娇容,可扭头一看归来邋遢无比的秀浓,四皇子捂着肚子一阵犯呕。
  小吏踌躇了一会,手扒着门,做好逃跑的姿势:“四殿下,官家,官家还有一言…”
  四皇子耐心全无,咬着牙根:“说!”
  小吏咽了下口水:“官家说、说你不要再往盛大人家里送、送女人了,等襄林侯的事儿做好了,官家他自己来送。”
  以四皇子的小脑袋不难意会他老爹的意思:儿啊,你就别越俎代庖了。
  就是因为明白,四皇子才吓得腿一软,对着皇宫的方向哀嚎:“父皇明鉴,儿臣岂敢越过您做事…”
  小吏不做演员可惜了,将四皇子痛哭流涕的忏悔样子演给盛言楚看后,盛言楚啧了声:“走,陪本官去卷宗阁溜达一圈。”
  四皇子怕是这会子肠子都悔青了,想来没空管他在吏部察访朱门楼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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