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8 章【三更合一】

  程春娘还没从巴柳子突然回来的消息中抽回神, 下元节当天,盛氏族长盛元勇找上了门。
  “祭祖?”
  等盛元勇走后, 程春娘走了出来, 皱眉冷哼:“说是祭祖,别又是拉你回去套近乎吧?”
  盛言楚无可奈何的叹气,去年祭祖盛氏一族的人好说歹说求着他收两个族里的孩子放身边做书童, 他嫌麻烦没要, 当时开口的老人脸一下就黑了。
  他娘看不过去便嘟囔了两句,不知被哪个嘴长的说给老人听了, 老人仗着辈分高年岁长非要盛元勇用族规惩治他娘以下犯上。
  盛元勇夹在中间难以做人, 草草的领他拜了祖宗后就送他回了静绥, 本以为今年祭祖盛元勇不好意思再喊他, 没想到盛元勇依旧来了, 还提了两只家养的老母鸡, 说是让他娘炖了给他补身子用。
  程春娘对盛元勇这个年轻族长没意见,烦得是族里那些倚老卖人的人。
  “族老们年纪大,我一个小辈不好得罪他们, 若是他们闹出个三长两短, 传出去名声不好听。”盛言楚尽量开导他娘, 道:“至于收书童, 只要我不同意, 他们又能奈我何?”
  “说得也是。”
  程春娘将手中火斗的炭挑大了些, 弯着腰仔细的熨烫新衣:“等祭完了祖, 你巴叔应该要回来了吧?”
  巴柳子信上说得是十一月左右回静绥,具体哪一天没个定数。
  盛言楚百无聊赖的翻阅着书,闻言莞尔:“娘不会在担心咱们回水湖村祭祖而错过了去码头接巴叔?”
  程春娘抬手赏给盛言楚一个板栗子, 瞪眼笑骂道:“净胡说!你若闲着就去外边替我看着牦牛干, 别一会又烧焦了,再有就是防着点小黑,我咋发现他这几天肚子越发的圆滚了?”
  盛言楚抱着书嘿嘿笑:“小黑定是背着娘偷吃了牦牛干!”
  “可别再让它吃了!”程春娘嗔笑,“我那晾干的牦牛肉好几十文一斤呢!”
  “小黑嘴刁,喜欢吃说明娘做得香。”
  不仅盛小黑爱吃,他也爱吃,昨儿夜里看书时边看边嚼,半本书还没看完,一根长长的香辣牦牛干就进了肚子,牦牛干吃起来爽歪歪,事后腮帮子却疼得要命,可见一次性不能吃太多。
  铺子里人来人往,盛言楚坐在后院看书总是会被打断,索性收起书拿起小杌子去铺子前照看牦牛干。
  入了冬后,铺子廊上的屋檐盖上了挡风的青瓦,檐下竹竿上挂着一条条熏至黑红的牦牛干,地上撒了一小堆大茴香枝,大茴香枝烧起来香气撩人,此刻枝条摇着小火苗扑哧扑哧的熏着牦牛干。
  火堆不远处,盛小黑目不转睛的蹲坐在那仰着小小的脑袋痴痴的望着牦牛干流口水,盛言楚顺着盛小黑灼热的目光望过去,只见最左边熏烤好的一条牦牛肉正迎风摇摆。
  盛言楚轻手轻脚的走到盛小黑对面,果不其然,盛小黑龇着牙,眼珠子随着牦牛肉的摇摆一左一右的转哒,千钧一发之际,盛言楚手一伸将盛小黑的嘴巴给抱住。
  口水沾了一手不说,盛小黑气得差点咬人,一看堵着它不让他吃肉的是盛言楚,盛小黑呜咽狂叫好几声,似乎在抱怨。
  盛言楚哈哈大笑蹲下身抱着盛小黑的脑袋一个劲的撸,盛小黑的毛和乡下土狗不同,毛色黑的出奇,还泛着粼粼水光,牙齿也比寻常的狗尖锐很多,若非盛言楚是从小养它的主人,这会子盛小黑的牙齿定会插进盛言楚皮下血肉之中。
  “盛秀才胆子真大。”买了账剔牙走出来的食客见盛言楚和盛小黑玩成一团,不免心有余悸的感慨,“这狗好像是狼狗,盛秀才可得当心了。”
  盛言楚挠挠盛小黑凌乱的脑袋,回头对食客笑道:“小黑听话的很,不让他咬人他绝对不咬。”
  此言一出,扛着麻袋经过的几个瘌痢头男人抢过话头:“盛秀才,你在它身上系个绳子拴着呗?”
  男人们挤眉弄眼:“不然我们回回从你家铺子门口经过都要提心吊胆,长久不就耽误了你家的生意?”
  这几人是码头附近出了名不要脸皮的货色,他在书院的日子,多亏盛小黑守在他娘身边,否则这些人定会跑到铺子里骚扰他娘。
  几个人撂下沙包,贪婪的眼神从程春娘身上略过,然后伸出舌头吸溜嘴巴,又盯着廊下的牦牛肉吞口水。
  盛言楚眼睛一眯,脚尖抵抵垂下尾巴虎瞪着这一群人的盛小黑:“小黑——”
  盛小黑汪得一声叫唤,吓得几人眼睛都抡圆了,还没等几人反应过来,盛小黑宛如闪电一样飞向对面,几人麻袋都来不及驮,赤着脚在码头上逃窜起来,盛小黑没吃上牦牛干此刻一肚子气,正好借着这帮人泄泄火。
  眼瞅着盛小黑撵倒一个男人,站在门口的食客忙捂住眼,盛言楚笑着拍拍手,盛小黑不甘心的松开牙齿,一步一回头的往盛言楚身边走去,目露凶光,惹得那几人差点湿了裤子。
  “真乖。”盛言楚掰扯下一大块牦牛干扔给盛小黑,盛小黑闻到香味激动得原地狂吠,旋即叼着让食客们心疼的牦牛肉往角落走去。
  几个觊觎程春娘的男人战战兢兢地爬回来将麻袋扛走,见他们脸色惶恐不安,盛言楚欣慰的笑了,哼道:“我家小黑野的很,但你们不招惹他,他就不会咬你们,若是你们敢有旁的心思,我要你们好看!”
  “不敢不敢。”几人忙摇头,煞白着脸色扛起麻袋就跑。
  望着逃之夭夭的男人们,走出来的程春娘啐了声:“又是那些地痞上门来闹了?”
  “没有,”盛言楚拿着扇子在廊下扇熏风,道,“这些人只敢耍嘴皮子功夫,有小黑和我在,量他们也不敢对娘如何。”
  程春娘一扫心头愁云,笑了笑:“你还别说,小黑确实挺护主。你在书院的时候,那几个瘌痢头总是在我跟前晃,有一回竟摸到了后院,吓得我摔碎了一个盘子,小黑应该是听到了我的叫声,蹿得跑出来咬着那几个人的裤脚不放。”
  回想起那几人被小黑咬得遍体鳞伤的模样,程春娘嘴角笑纹加深,也不拘牦牛肉干几十文一斤的事了,掰了好大一块丢进盛小黑的碗里。
  别看盛小黑长得不大,牙口却极好,三两下就将晒得硬如石的牦牛肉干咬得稀碎。
  盛小黑是盛言楚当初从胡商手中买来的,据说身上流着狼狗的血。
  “走商都喜欢在身边养条狗,老盛家的太爷爷曾经也养了一条。”
  程春娘道:“可惜盛老爷子没心没肺,我嫁进老盛家的头一年,那时候还没怀上你,我记得那条老犬身上脏兮兮的,三天恐怕都吃不上一顿,好不容易去山上咬了猎物回来,还被老盛家的人给抢走占为己有,后来那狗饿得皮包骨头,眼瞅着半截身子埋土里了,盛老爷子竟让越氏将狗给杀了……”
  “老盛家的人吃了狗?”盛言楚顿时胃里一阵犯呕,那可是一条跟着老盛家太爷爷走南闯北的忠臣啊,老盛家的人竟也下得去嘴!
  程春娘不自觉露出鄙夷的表情:“亲孙子还没吃口奶就拾掇着赶出来,一条狗在他们眼里又算的了什么?”
  顿了顿,又道:“天道好轮回,老盛家如今落得妻离子散的地步是他们咎由自取!”
  盛言楚默默的往火堆里添大茴香枝叶,有关老盛家的下场,这一年来他听了不少。
  盛元行死后,还在孝期的白氏就带着礼哥儿改嫁他人,越氏不遑多让,听说带着十岁的盛元文也在物色下家,各自飞走后,如今老盛家就盛老爷子一人。
  盛老爷子有黄烟瘾,一天夜里,中风瘫了半边身子的盛老爷子躺在床上摸黑抽黄烟,抽着抽着烟火滋到了衣服上,若不是隔壁人家闻到了焦味,盛老爷子只怕要被烧死。
  “这趟回去楚儿你千万别搭理他。”
  他是谁,不用程春娘挑明,盛言楚也知道说得是谁。
  盛元勇请他回去祭祖时提了个醒,大致是说族老们觉得盛老爷子孤苦一人过得太苦,故而想让盛言给盛老爷子养老,虽说分家挪了宗,但老盛家就剩盛老爷子一人,盛言楚不管谁管?
  “楚哥儿咋管他?”程有福带着两个小儿子从家里过来,刚好听到这话,皱眉道,“他做的孽比山上的草还多,当年你跟楚哥儿大雨天没地去的时候,他可没因为楚哥儿是老盛家的长房孙子而心软!”
  乌氏将程春娘托她做的鹿肉丁一包一包的往外拿,边拿边不屑道:“春娘,他当年赶出来的时候不是甩了五两银子给你吗?你这样,你回头也给他五两,就当两清。”
  乌氏将肥硕的鹿肉切成了小块,有些用盐过了水,有些用猴头菇或是酸荔枝腌制过,铺子里若要上鹿头,只需拨开外边的荷叶就行。
  有关盛老爷子的赡养问题,程春娘骂两句后没再掺和,抱着一包包鹿肉和乌氏进了后院。
  铺子柜台边,程有福瞥了眼在那噼里啪啦打算盘的盛言楚:“楚哥儿,你咋想的?”
  盛言楚抬手在账目上记上一笔,闻言抬眸轻笑道:“盛老爷子孤零零一人,族老人直言我不养他就让他流落村头,舅舅,你觉得我该怎么做?”
  “别管他!”
  程有福眉头深锁,低骂道:“谁可怜他谁养去,哼,打量你好说话就将一个瘫子往你家里塞,你娘成天要守着铺面,谁照顾他?莫不是要你买个丫鬟放他身边?脸大如盆,盛家那些为老不尊的人也好意思说得出口!”
  盛言楚敛去笑容,淡淡道:“我娘不可能服侍他,至于丫鬟 …我可没那闲钱…就按舅娘说得办吧,当年盛老爷子不是扔了五两银子让我娘安家嘛,我这次回去还给他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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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元节后一日,程春娘将铺面交给程有福和乌氏打理,自己则跟着盛言楚踏上回水湖村的路。
  因是祭祖,盛言楚应景的带了祭祀用得香火和猪头,到达水湖村时,日后还没全部落下。
  水湖村四周山上遍地冒着白烟,盛言楚拎着东西直奔云岭山老族长的坟地。
  老族长死了还没满三年,按规矩不能设墓碑,因而盛言楚便跪在漆红的棺材前烧了一圈纸,等冥纸烧成灰烬后,他才起身往山下走。
  路上碰到盛氏一族几个年纪相仿的小孩,有些比盛言楚还要大几岁,见到盛言楚斯文有礼的样子竟胆怯的连头都不敢抬,盛言楚微微叹气,便拉着其中胆子最大穿着最破烂的小子问话。
  “可读书了?”
  盛言楚在盛氏一族的辈分并不低,眼前这个小个子该喊盛言楚一声叔叔,见盛言楚和颜悦色不嫌弃他脏,小个子仰着脑袋脆生生的答:“叔,我没正经读过书,但我识字。”
  小个子的话一落,旁边长得比较壮的三两少年立马哈哈大笑。
  “你识字?你逗谁呢!”
  “就是!成天在山上砍猪草,谁教你读书写字?是山上的花儿还是草儿?”
  “在秀才公面前卖乖的人一抓一大把,也没见过像你这样厚脸皮的…”
  一顿嘲讽激得小个子脸色涨红,黑瘦的双手无力的垂在腿侧,少年们轻蔑的话语于小个子而言似乎已经成了家常便饭,小个子敢站到盛言楚面前却不敢和昔日的伙伴争吵。
  盛言楚沉着脸色一言不发,小个子以为盛言楚生了气,抽噎的嗫嚅解释:“叔,我真的识字,不信你听,江童颜郭,梅盛林刁——”
  “不就是百家姓吗?显摆什么呢,我也会背,夫子天天在我耳边唠叨。”登时有人补丁。
  小个子面孔绷紧发白,偷偷窥了眼盛言楚,忽捡起地上的树枝大声道:“叔,我、我…我还会写!”
  几个少年闻言抱胸哄笑,盛言楚目露不满的瞪了几人一眼,少年们倏而闭上嘴讪讪的站到一侧看小个子趴在地上写字,时不时的蹦出细碎的笑声。
  “叔,你瞧瞧——”小个子硬着头皮写完,丢掉树枝后局促不安的来回搓手,“叔,我没进过学堂,这些是我偷着学的。”
  地上的字如春蚓秋蛇惨不忍睹,但依稀能辩出是什么字。
  “不错。”盛言楚没有贬低,而是大为称赞,顺手捡起一旁的树枝在旁边将‘江童颜郭,梅盛林刁’重新写了一遍。
  小个子兴奋不已,一遍一遍的在掌心揣摩比划,围过来的几个少年望着地上端正的字迹,嘴角撇了撇,看向盛言楚的目光越发的嫉妒和羡慕。
  下了云岭山,程春娘嘟囔一声:“那小子命不好,才两岁就没了娘,后进门的娘是个笑面虎,表面功夫做得足足的,背地里苛待他不让他吃饱,冬天里也只给他穿塞着芦花的衣裳。听说两个弟弟都开了蒙在读书,后娘借口家里银子不够,天天催着他上山打猪草,说是攒够了银子再送他去学堂。”
  “村里的人都说他傻乎乎的听后娘瞎扯,我倒觉得这孩子是个精猴。”
  盛言楚扯了根狗尾巴草叼着玩,听程春娘如此高看那孩子,忍不住嘴角弯起。
  “比我还大两岁,却一口一个叔叫得勤快,娘,他这是想让我带他出水湖村呢。”
  他是个秀才,合该身边放个机灵的书童,去年盛家族里的老人们为选谁家孙子跟着他去京城吵得面红耳赤,去年他推脱他年岁小尚且用不着人伺候,然再过两年他就要乡试,今年不找明年再找未免有些来不及,所以书童的事今年必须落实好。
  “大概是那意思吧,只不过做秀才身边的书童可不是轻巧活,那孩子瘦胳膊瘦腿的,他能背着动书箱吗?”
  程春娘心肠软,她也想帮那孩子一把,但儿子选书童是为了方便以后读书用,这时候大发善心看似是在做好事,回头领回一个诸事不会反过来还需要儿子照料的拖油瓶可就遭了!
  盛言楚倒不担心那人的体力,毕竟天天上山打猪草的孩子体力能差到哪里去?他选书童首要看中的是这人够不够老实本分,再有便是机灵聪慧。
  “还是楚儿想得周全。”程春娘笑着抬手顺顺身上新做好的冬袄,道,“若那孩子够得上你的要求,咱们带他走也行,只是那孩子上头有个吊着眼皮看人的后娘,未必肯松手。”
  这一点还真的让程春娘说中了,去祠堂拜了盛家祖宗后,盛言楚和程春娘在族长盛元勇家吃了便饭,期间几个族老端着架子问起盛老爷子的赡养问题,盛言楚笑眯眯的看过来。
  “盛老爷子虽和我同源不同宗,但我是族里唯一的秀才,所以在这件事上我的确该做出表率。”
  族老们相视一笑,暗道盛言楚其实并不难拿捏嘛。
  “楚哥儿预备啥时候接他去静绥享乐?”座上一老朽抚着白胡子,道,“盛老爷子中风瘫了半边身子,你既有心养他,最好买个伶俐的人儿搁他身边日夜伺候。”
  盛言楚慢慢嚼着嘴里的吃食,见状笑而不语。
  见盛言楚嘴角含笑,族老以为盛言楚这是赞成他的说法,顿时来了劲,得寸进尺的道:“我有一个孙儿——”
  “梧哥儿——”族老铆足了劲朝外边宴席喊,“快过来见见你弟弟楚哥儿,等明儿楚哥儿进京赶考,你得陪着一道过去。”
  很快,从外间跑进来一个吃得满嘴是油的少年,盛言楚的眼神不经意间瞥过去,只见站在那的赫然是之前在山上嚷嚷着也会背百家姓的人。
  见盛言楚气场过于冷然,盛言梧不乐意的扭扭身子,脸上写满了不情愿。
  盛言梧像没长脑子似的,当场跟族老告起状:“爷爷,我咋觉得楚哥儿不大愿意带我去京城?”
  一句话都没表示的盛言楚:“……”
  族老忙捂住盛言梧的嘴,假装呵斥道:“谁说得!楚哥儿肯定会带你去!”
  “当真?”盛言梧肥嘟嘟的脸乍然露出笑,歪头去扯盛言楚的袖子:“楚哥儿,你啥时候去京城啊?我好回去收拾收拾。”
  摸了摸盛言楚光滑厚实的衣裳,盛言梧羡慕的眼睛都红了。
  他娘说了,只要能跟盛言楚去京城,什么好东西他得不到?
  见盛言梧目光钉死在他的新衣服上,盛言楚不客气的将衣袖扯回来,用力之大抽得盛言梧厚墩的身子往地上一倒。
  盛言梧是家里的宝贝,这一摔哭出声顿时惹得族老和外头女席上的几人心疼不已。
  只见一女人对着盛言梧的屁股一顿揉,嘴里不停的问疼不疼,盛言梧哇哇大哭说疼得厉害。
  女人气而起身,不敢对‘始作俑者’盛言楚发火,就拉着走进来的程春娘讨说法:“程氏,你得评评理,我家梧哥儿平日里我连他一根小指头都不舍得下手,这会子被楚哥儿推搡的屁股都肿了……”
  程春娘在静绥呆了几年岂非还是从前那个柔弱无能的妇人,闻言走近看了看哭得跟小丑似的盛言梧,见盛言梧光哭没有眼泪,顿时气笑。
  踩着轻盈的步伐,程春娘站到盛言楚身边,冷冷道:“在外头我就听见你家梧哥儿自顾自说什么让楚儿带他去京城,我看并不是楚儿推搡了他,而是他死皮赖脸惹楚儿烦心了吧?”
  顿了顿,程春娘像个护崽的母鸡将盛言楚的手拉给旁人看,不耐道:“摔一跤就坏了屁股?那我家楚儿的手怎么赔?”
  “楚哥儿的手怎么了?”立马有人上前查看。
  盛言楚的手很白,掌纹现有一个‘川’字,不管是富贵线、爱情线还是生命线,长且清晰。
  此时掌心上除了握笔时落下的茧,并无伤口。
  “手好好的,没问题啊…”族老嘀咕。
  “程氏,你在说什么瞎话,楚哥儿没伤着。”拉着盛言梧的女人不服气的道。
  “瞎话?”盛言楚当即笑出声,“婶娘也知道什么叫瞎话?”
  “楚哥儿,你什么意思?”盛尤氏眼睫打颤,悄摸揪了下儿子盛言梧的腰,盛言梧疼得嗷呜惨叫,盛尤氏忙装出一副心疼的模样:“我的儿,你身子若是有什么好歹我可咋办?”
  盛言楚不想回水湖村烦得就是盛尤氏这种人,手拍响桌子,不悦道:“婶娘若想哭,去老族长坟头上哭去,顺道问问他老人家有关梧哥儿身子的事,不过是摔了一跤,若是青了紫了——”
  盛尤氏和族老几人的瞳孔骤然一缩:“青了紫了又如何,难不成我还能让楚哥儿你赔罪不成?算了算了,左右是同族的兄弟,梧哥儿你也别哭了,日后给楚哥儿做书童时要受得罪比这还要厉害,这会子你且忍着吧。”
  “我可不敢让这样的娇贵宝贝做我的书童。”
  盛言楚犀利直言,接着之前的话茬,道:“若梧哥儿屁股青了紫了,我自会奉上赔礼的银钱和伤药,只不过在这之前,我得验验伤。”
  说着眼疾手快的扒拉下盛言梧的裤子,众人倒吸一口凉气,可谁挡不住盛言楚手快,裤子一脱落,两瓣白嫩嫩的屁股暴露在空气中,上面连个印子都没有,也不知盛言梧哭唧唧做什么。
  盛尤氏顿时觉得里子面子丢了个干净,拉着盛言梧就要往外走走,却不想盛言梧直接倒地撒泼:“娘,我要跟楚哥儿去京城,去了能吃香喝辣的,还能呼奴唤婢好不快和——”
  族老厚着脸皮替孙儿说话,却见一直未言语的盛元勇冷嗤道:“族老,楚哥儿好不容易才回来一趟,你非要闹得跟去年一样吗?!”
  声音高昂,威严很足。
  “勇哥儿,左右楚哥儿都要带书童去京城,带谁不一样?我家梧哥儿虽任性了些,但他……”族老躬着身子不停的推销盛言梧,盛言梧就跟污水沟里的蛆一样,瘫在地上撒泼,时不时的抬头看一眼盛言楚身上的衣服。
  盛言楚眉头皱成一团,也不叫盛元勇这个年轻族长难做人,指着地上的盛言梧,冷硬道:“带谁去京城让谁做书童,全凭我说了算,族老您也七老八十了,合该在家颐养天年,何苦为了这么个不争气的孙儿连老脸都不要?我今天把话搁在这了,我的书童不可能是你家梧哥儿!”
  族老呼吸一顿:“那你想要找谁?”
  “他。”盛言楚手往前一伸。
  屋子里所有的人都扭头往门口看,敞开的大门口蹲坐着一个蒙头垢面干瘦的孩子,那孩子端着碗奋力的往嘴里塞吃食,屋子里发生的一切像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一样。
  “南哥儿?”盛元勇忍不住喊出名字,扭头问盛言楚,“楚哥儿,你确定要带他走?”
  少年行允字辈,全名唤做盛允南,翻年十五。
  “南哥儿没读过书…”
  盛元勇虽不喜盛言梧做盛言楚的书童,但更觉得盛允南不合适,盛允南快十五了还没开蒙,以后怎么帮盛言楚操办杂事?
  “元勇叔,没读过书不打紧,我要得不是同窗好友,要得是干正经事的人。”盛言楚微微一笑,招呼盛允南过来。
  盛允南嘴里塞得鼓囊囊的,睁着无辜的大眼睛望着盛言楚,确定盛言楚是在喊他,盛允南兴奋的一跃而起。
  “我愿意做叔的书童!”盛言楚还没开口,盛允南嚼着饭团拼命点头,“叔,我能做好的,我学东西快!”
  “慢点说。”程春娘忙倒了杯水给盛允南,盛允南受宠若惊的接过水,一连道了好几声谢才咽下水。
  喝完水,盛允南眨眨眼,祈盼着望着盛言楚。
  盛言楚拍拍盛允南瘦弱的肩膀,示意他先回家,书童的事他还要跟盛允南的爹娘说一声。
  见盛言楚打定主意要收盛允南做书童,族老长叹一口气,背过身不再强求,至于还在打滚的‘大孩子’盛言梧,除了盛尤氏,没人搭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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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祭祖吃饭闹出的风波不大不小,收盛允南做书童的确受到了盛允南后娘杨氏的阻拦,盛言楚不欲跟杨氏掰扯,只跟盛允南的爹道:“这家里是叔做主还是杨婶子做主?若是杨婶子,您就当小子我今天没来您家,若是您做主,小子就一句话,能让允哥儿跟我走,那就给个痛快。”
  男人为难的看向杨氏,杨氏委委屈屈的抹泪,故意将自己生养的两个儿子往男人怀里推,男人一手拉着一个白胖的儿子,全然没留意站在一旁落寞的盛允南。
  “得,”盛言楚讥诮的翘起唇角,“您也甭纠结让您的二崽子还是三娃子跟我走。”
  戳中了心思,男人讪讪而笑:“南哥儿笨手笨脚的,要不你选二崽吧?”
  “别别别,”盛言楚嫌弃的跟什么似的,“跟着我是吃苦的活,这样一个白胖小子要是饿瘦了怎么办?”
  男人尴尬一笑,盛言楚也不废话,要么同意让盛允南跟着他,要么他去盛氏一族重新挑。
  眼瞅着好机会溜走,男人哪里还坐得下,立马点头让盛允南上了盛言楚的牛车。
  牛车驶出水湖村时,盛言楚忽视杨氏和盛尤氏不甘咬唇的表情,喊住盛元勇交代了几句话,听完后,盛元勇半晌无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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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路上,程春娘好奇的问:“你跟族长说了啥,我瞧着族长脸色不太好看。”
  盛言楚揉着太阳穴,失笑道:“老族长死后,我跟元勇叔做了约定,若他不能很好的约束族里人,那我就收回挂田的份例,以后盛氏一族好与坏,我皆不会过问。”
  程春娘‘嘶’了一声:“你这样会不会太为难他了?”
  到底是新上任的族长,上头有盛大林这个爹虎视眈眈,下边一堆上了年纪的族老欺压,盛元勇夹在中间其实很难做人。
  “只是个族长就嫌难了?”盛言楚不以为意的撇嘴,“当初从大林爷手中拿走族长权力,云勇叔就该做好被刁难的准备,上位者没有哪一个是轻松的。”
  他以后做官觉得事情不好处理就跟老百姓诉苦,求老百姓看在他初次做官的份上别给他施压,这方法行得通吗?
  若行得通,那天下岂不乱了?
  盛元勇既有心在族长位子上站稳,那就必须学会铁腕的本领,而不是放任族老等人卖惨卖乖行事。
  盛言楚走后,盛元勇闷在屋里一天没出来,听说后来盛元勇以七出之妒的罪名狠狠的骂了一遭虐待原配之子的杨氏,对于盛尤氏放任盛言梧拿着族里的银子在学堂厮混,盛元勇也给出了惩戒:每月盛氏一族读书的孩子必须进行考核,三次不达标,便停了当年的束脩。
  当然了,自家出银子盛元勇管不着。
  这等雷厉风行自然惹得族人不满,盛元勇直接命人将族规摆出来,谁胆敢违抗就挨棍子打,不论这人是老是幼。
  盛氏一族的族规曾经当场打死过人,看到棍子后,族人怯怯的不敢再说个‘不’字。
  盛言楚听说杨氏等人被罚的事已经是几天后了,这天,张郢带着黄正信以及院子里一堆的青竹和梅花树启程回京,一艘船刚驶出码头,没过多久远处又划过来一艘更大的船。
  “是巴叔!”盛言楚立在码头上欢呼不已,“娘,巴叔回来了——”
  船越开越近,船鞘上的巴柳子留着一嘴黑黝黝的大胡子,远远的看到盛言楚,忙招手回应。
  这几个月虽跟西北通了好几回信,然程春娘却不敢当着巴柳子的面问候,故而听到叫唤后急匆匆的跑进了后院。
  盛言楚见状笑个不停,两个小不点吉哥儿和祥哥儿则手拉手转圈圈:“姑姑害羞咯,姑姑害羞咯。”
  这边,巴柳子迈开长腿跨上岸,左看右看见不到程春娘,心里莫名的恐慌起来。
  “楚哥儿,我咋没见到你娘?”不会又躲着他吧?明明那么热情的给他做鞋子……
  “咋?”盛言楚眯着眼歪头,故意道:“莫非巴叔回来一趟是专门来看我娘的?好歹我在这等您等了大半天,您就没话跟小子我说?”
  “有的有的。”
  巴柳子烧红了脸,挠挠头从肩上取下一个重重的包袱,被胡子挡住的嘴唇吐出一串不好意思的话语:“也不知道你喜欢什么,我便将西北好玩的东西尽数挑了个遍,有□□,羊毛笔,砚台,还有两套西北儿郎的袍子,对了,还有耳铛和风铃……”
  东西其实不止这些,巴柳子搜罗了好多,一时能说出来的大抵就这些。
  庞大的包袱压着盛言楚手臂发酸,这时盛小黑拖着尾巴汪汪跑过来,示意盛言楚将东西放它背上。
  将包袱的四角套牢系好,盛小黑驮着就往铺子后院跑。
  巴柳子微讶,咋舌道:“你这狗养得猴精猴精的,那么重的东西扛着竟一点都不吃力。”
  盛言楚自豪的介绍起盛小黑,听闻盛小黑是条狼狗,巴柳子浓眉挑起:“狼狗在西北遍地都是,但我瞧着都比不过你家小黑。”
  难道盛小黑不是狼狗?
  盛小黑帮他驮东西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刚开始是一本书,再然后是稍微重一些的杌子,随着盛小黑越长越大,背张桌椅都不成问题。
  进了铺子,巴柳子奇异的装扮引得满屋子的目光都聚拢了过来。
  “盛秀才,这人谁呀?”
  “才有一个兔儿爷舅舅,不会又来一个大胡子舅舅吧?”
  巴柳子低头睨了眼胸前的大胡子,不自在的低声道:“楚哥儿,我先去洗漱一番再来见你娘吧。”说着转身往外跑。
  盛言楚拉住巴柳子,对着食客们笑道:“这位可不是什么舅舅,你们甭瞎说,且吃着吧。”说完就拉着巴柳子往后院走。
  后院的门没上锁,撩开帘子就能一览无余,此时程春娘正坐在大树下和萧氏几人忙着清洗清早打起来的鱼虾。
  “春娘。”巴柳子的声音陡然轻了下来,“我…回来了…”
  背对着巴柳子的程春娘肩膀微微一顿,手上的活却没停。
  “萧婶子,苏婶子,”盛言楚将闲杂人等往外赶,“码头来了一辆马车,麻烦您二位帮我赶过来可行?”
  “不麻烦不麻烦…”
  萧氏忙摆手,一抬头见不远处站着一个留着络腮胡的高大男人,萧氏当即心险些蹦到嗓子眼,还以为山里的盗贼进了铺子。
  苏氏比萧氏胆子要大一些,却在经过巴柳子时不由将眼死死闭上。
  清空院子后,盛言楚贼笑着溜了出去,将后院一片天地留给了两人。
  约莫一刻钟不到,程春娘满脸绯红的撩开帘子走了出来,后边还跟着紧张到同手同脚走路的巴柳子,巴柳子的大胡子在里边已经刮干净,露出一张方正的脸,脸颊上略有几处血丝,应该是刮胡子时不小心弄伤的。
  一个是铺子的女掌柜,另一个是长相魁梧的陌生硬汉,两人前后脚出来顷刻惹得堂中一阵欢笑。
  “秀才娘,敢问这位是?”不知是谁起哄高问一声。
  程春娘缩起脖子红着脸只顾低头切菜,没程春娘点头认可,巴柳子岂敢对外公告他是程春娘的男人,因而搓着手可怜兮兮的蹲坐在廊下一瞬不瞬的盯着程春娘看。
  食客们大多已成家立业,见此情形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只不过冬季闲得无聊,来春娘锅子铺吃一顿香辣辣的锅子一来是馋了嘴,二来是想跟三五好友打发时间,如今锅子已经吃得差不多,好不容易看到铺子的女掌柜开展第二春,这些人岂能不打破砂锅问到底?
  然而,他们低估了程春娘的忍性,众人问得越多,程春娘反倒冷静了下来,切了一碟又一碟的牦牛干后,眼瞅着程春娘渐入干活的佳境,食客们遗憾的叹口气。
  不过还是有一些人不甘心,从女掌柜的嘴里扒拉不出八卦,他们就去烦盛言楚。
  “盛秀才,那位瞧着面生,是你爹么?”
  盛言楚噼里啪啦的拨着算盘,眼皮子抬都不抬。
  “不是爹??”问话的人尴尬的挠头,斟酌道:“你娘是和离的妇人,难不成那人是你后爹?”
  盛言楚猛打一个激灵,端起算盘作势要教训人,轻骂道:“后什么爹?你可别瞎造谣!”
  没有三书六礼明媒正娶,他娘和巴柳子就没干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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