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9 章【一更】

  回到静绥时, 已经进入九月,天渐渐凉下来, 码头上的食肆遂支起各式的汤罐, 有煮沸的乳白鱼头豆腐小葱汤,白水汆烫的兔头汤,秋茄炖冬瓜煲, 红薯粉爆炒肥肠煲……官船还没靠岸, 船上的老百姓就被鼓鼓香味引得往码头方向跑去。
  各家食肆前叫卖声热火朝天,盛言楚驮着包袱一路往自家铺子走, 老远就闻到一股馋人口水的辛麻气味, 空气中还夹杂着卤肉的奇特芳香。
  盛小黑哈着气蹿过来跑到盛言楚脚边来回打转, 好久没见面, 一人一狗激动的抱在一块。
  “咋样, 那郡守家的人没为难你吧?”
  乌氏擦擦手中的水, 将程春娘肩上的包袱取下来,笑道:“贵哥儿前些天回来,说他姑姑跟郡守夫人相处的跟姐妹似的, 我原是不信, 啧啧啧, 现在是信了。”
  程春娘被乌氏拉着原地转了一圈, 新做的浅绿色的长裙十分衬人, 蹁跹舞动时将程春娘削肩膀细腰展示的淋漓尽致, 身上并无半点多余的装饰, 却比以前一身缝缝补补的粗布衣裳要显得干净利落。
  嘉和朝和离的女子不需要将头发高高盘起,程春娘先前习惯了盘头,去了临朔郡后听了杜氏的话, 只盘了头顶的发髻, 后脑勺的长发通通疏通搁置,散下来落在右边胸前,盘起来的那部分发髻上斜着插了根银簪子,总之整个人变得比以前不知道要温和端庄了多少。
  “这簪子不是……”从铺子里忙活完的程有福惊了一声,“不是死当了吗?”
  乌氏瞠目于小姑的年轻打扮外,也注意到程春娘头顶那枚朴素的簪子。
  “舅舅舅娘,进去说话吧。”盛言楚摸着盛小黑的狗头,目光清亮,“后边下了一艘官船的客人,我瞧着他们往这边来了。”
  乌氏麻利的将程春娘和盛言楚的包袱往后院屋子扔去,笑着对程有福道:“有啥话晚上再说,先去炒菜,可别叫客人们进来了久等。”
  程春娘也紧跟着进后院打下手,等程春娘一走,铺子里刚才直勾勾盯着程春娘看的男人们尴尬的低下头。
  盛言楚冷眼斜了那几人一眼,都是熟眼人,有几个是码头上扛货的地头蛇,风吹日晒久了脸上长了一块接着一块的黄褐斑,看一眼反呕就算了竟然还是瘌痢头。
  盛言楚没好气的抱着盛小黑往铺子里走,心道癞.哈.蟆也想吃天鹅肉,不撒泡尿照照不知道自己长的有多寒碜吗?
  盛言楚将不悦两个字摆在两上,那几个觊觎程春娘美色的男人们瞬间低下头,附近码头上的老板娘哪个没被他们揩过油亲过小嘴,唯独程春娘,他们只能远观不能亵玩,谁叫程春娘得县令爷高看,儿子也有出息,中了秀才后还跟郡守大人攀上了干亲。
  等盛言楚进了后院,几个男人油腻腻的抬头相视一笑,先前觉得程春娘素了些,谁料从郡城回来后,稍作打扮就变了调调,妇人风韵中藏着姑娘家的娇羞和腼腆,若是能将程春娘娶回家,不失是人生一大乐趣。
  不过这群癞.哈.蟆只能做做白日梦,因为程春娘一从临朔郡回来,县太爷就从衙门风风火火的跑来了。
  官船的人蜂拥而至后,乌氏和程有福等人忙的头晕脑胀,刚送走一桌客人,帘子哗啦被掀开,程有福颠着步子扬起笑脸习惯性的喊:“上菜上菜,来客人了——”
  “听说春娘从临朔回来了?”张郢这次放聪明低调了些,特意摘了官帽换了身竹青短褂,铺子里现在大多都是外来客,认不出张郢的身份。
  可程有福认识啊
  一扭头看到张郢那张因跑步而气喘的脸,程有福脚一歪险些摔倒,瞬间躬起腰要跪,被张郢一把截住:“春娘呢?”
  程有福听说了县太爷和他妹子之间的旖旎事,搁家里时,乌氏还说呢,说春娘若是跟县太爷的事成了,那他就是县太爷的大舅哥,想想就激动……
  可也只能想想。
  春娘是他亲妹子,亲妹子的心思,他这个做大哥的,多少能看出一点,春娘对眼前这个家室好,长相好,有才学的公子哥并无半点上心。
  思及此,程有福厚着脸皮撒谎:“回大人,春娘有些晕船,刚一回来就进屋躺着歇下了。”
  “晕船?”
  一句话从两个人嘴里吐出来,张郢担忧,后者惊讶。
  “怎么可能晕船?!”
  进门的老者拐杖哐哐哐的敲地面,白胡子随着嘴唇一颤一抖,板着脸振振有词:“老夫特意让他们开船开慢些,又备下了预防晕船的药和解口的柑橘给船上的百姓,老夫细细看过了,无人在船上感到不适,这位小哥,你可别张嘴就胡说啊——”
  见谎话被当场拆穿,程有福一点都不着急,嘿嘿笑着拱手:“原来我妹子坐的是您的船,多谢多谢。”
  有关程春娘晕眩的事绝口不提。
  张郢乍然听到熟悉的声音,倏而回头,看清门口的老者后,张郢唇角牵起:“李爷爷?”
  走了几步确认后,张郢朗声而笑:“果然是李家爷爷,晚辈见过李爷爷,您老怎么来静绥了?”
  李老大人眼睛有些花,旁边搀扶的中年管家凑近耳语了两句,李老大人板起来的老脸瞬间笑成一朵雏菊。
  “郢哥儿?”
  张郢跑过来又鞠了一躬,连连点头:“是我是我,不想李爷爷还记得我这个小子。”
  程春娘听到外头动静遂走出来,张郢看到程春娘立马支起脊背,还小细节的顺了顺衣服上的褶皱。
  李老大人眯着眼抚须在程春娘和张郢身上来回看,恍惚想起六七月见张家那边传出的消息,说外放做官的张郢相中了一个和离妇人,张郢让张家能做主的婶子过来相看,谁知张家人死活不愿意过来,说张郢好歹是书香门第的哥儿,怎能娶一个偏远山区的和离妇人,反正这事在京城闹了几回笑话,最终大概不了了之了吧。
  拄着拐杖的李老大人摇头晃脑的跟着程春娘入了座,上茶的功夫,李老大人又看了程春娘几眼。
  上菜娴熟,说话温柔似水,见他一个老人家睨着她不放也没恼,而是仰着一张笑脸和和气气的问他可有忌口。
  可惜了。
  李老大人瞥了瞥非要坐过来的张郢,张郢和京城张家人略有些不同,从小就不像张家那帮自诩清高的人,个性略显乖张,以前读书的时候,张家老爷子一点都不看好张郢,然而谁也没想到就是这么一个不看好的儿孙竟成了张家唯一一个入朝为官的人。
  百年张家代代书香,沾了争储的污泥后,竟沦落到这步田地,这叫什么,这叫作茧自缚。
  谁让妄为清流的张家失了读书人的风骨和朝廷那帮子乱臣同流合污呢?
  顾及李老爷子的身体,程春娘让帮厨苏氏上了一锅鸳鸯锅,猪骨清汤配上枸杞,另外一边则是香辣的麻椒锅。
  桌上除了李老爷子,还有几个眼生的男人,应该是李家人,只不过进门来就没说过一句话,青壮男人们口味重,故而程春娘自作主张的上了鸳鸯锅。
  当下恋爱脑的张郢误会了程春娘这一举措,以为程春娘上麻辣锅是为了他,舔着脸道:“春娘,你大哥说你晕船,现在可好些了?身子不适还是去歇歇吧,上菜的事让别人来做。”
  李老爷子默不作声的呷了口茶,一双老眼觑着对面的程春娘,虽说他跟张老头在朝政上有很多分歧,但多年的交情驱使他不得不替张郢把把关,若这女子是个好的,他倒是愿意去说服张家那个老古董。
  “劳烦大人替民妇操心了。”
  程春娘往后退两步,规规矩矩道:“大人和老子爷子慢用,我还要去后厨忙。”
  说着低眉顺眼的扭头就走,从始至终都没给张郢留个笑脸。
  李老大人花白的眉头一挑,有趣。
  一个和离农妇连县令爷的殷勤都嫌弃,能不有趣吗?
  张郢颓然的坐在那,好半晌才掀唇自嘲一笑:“让李爷爷看笑话了,不想我张郢竟轮落到这种地步,上杆子都没人要。”
  被程春娘喊过来送菜的盛言楚听到张郢的话,不由腮帮紧咬。
  李老爷子接过盛言楚倒的浓稠白汤,斜了一眼已经走远的盛言楚,耐人寻味的问:“这小子是那妇人的儿子?”
  张郢点头,旋即抬眸惊道:“李爷爷您怎么知道?”
  “我怎么知道?”李老爷子抿了口醇香的汤水,干瘪的嘴啧了啧,看着张郢:“你这孩子还蒙在鼓里呢,六月间你是不是来信家去了?”
  张郢又点头:“是去了一封信,打算让家里婶娘来静绥郡帮我跟春娘说几句好话,家里边说忙的很,一时不得空过来,所以这事就搁置了。去年大雪封城小子没能回京城,我想着等今年年底回京再将这事提一提。”
  李老爷子拿起小木勺挖碗中粗大猪骨里的骨髓,头抬都没抬:“郢哥儿,听李爷爷我一句劝,这事以后别提了。”
  “李爷爷…”张郢霍的放下筷子,睨了眼后厨忙碌的长春娘,挣扎的道,“您别看春娘现在对我爱答不理的,她是性子使然不敢跟我说话,我这人有的是耐心,总有一天能捂暖她那颗芳心,我——”
  “你什么你?”
  李老爷子将吃干净的猪骨头往桌上一扔,没好奇的瞪了一眼犟脾气的张郢:“你小子还跟小时候一样傻不愣登,那女人是个什么人,是个和离了还带着一个半大小伙的农家妇人,但凡她是那等嫌贫爱富的小女子,用得着你死乞白赖的求着?她若是这样的人,你还好办,可这样的人你娶回来作甚?”
  “春娘不是……”张郢下意识的反驳。
  “坏就坏在她不是!”
  果真是当局者迷糊,李老爷子无奈的叹气:“郢哥儿,正是因为她不为你的身份和家财倾倒才是难题,这种女人若对你无义,这辈子你就是将脸面全舍给她都没用,听李爷爷的,就此打住吧,别临了废了一番功夫却成了竹篮子打水一场空。”
  张郢脸色愈发难看:“李爷爷,你该知道小子的,小子婚事一向艰难,好不容易瞧上一个和心眼的人……”
  “你还年轻,不急。”
  李老爷子吸溜一口枸杞汤,放下碗时微微侧身看了眼在桌子间穿梭忙碌的程春娘:“京城比她俊的女子多的是,你爷都没瞧上。所以你以为他能准了你跟这女人的婚事?你可别再做白日梦了!你们张家虽说祖训不娶高门女,可你看看你家那几个侄儿,娶妻娶低门妇,转头却纳贵女妾,若非有你爷爷坐镇张家,谁会放手让自己的掌中小姐做你张家的妾室?”
  张郢内心波涛汹涌,想说什么却半个字也道不出来。
  李老爷子馋了碗里的骨头汤,说了一段话后便撩起长胡子低头喝汤。
  坐在李老爷子身边的男人见张郢神色复杂低落,直言道:“郢哥儿有所不知,你六月间传回家的信早在坊间传开了,都说郢哥儿你外放出来越发无所顾忌,竟然和离的农妇都沾惹,你爷爷听到这些风言风语气了好几回,断言不准让这女人进门,除非他死了。”
  “原来是这样…”
  张郢脸色煞白,转头深深看了眼和食客巧笑嫣然的程春娘,嗫嚅的很难受:“婶娘来信说家里忙,等来年闲下来了再跟我一道来静绥,原来,原来都是骗我的……”
  “我一个克妻之人还计较家室干什么?”张郢黯然神伤的低下头,苦笑道,“娶一个死一个,好不容易我遇上个方丈都说好的女子,他们又嫌这嫌那的,莫不是想让我一辈子踽踽独行?”
  男人想安慰张郢,被李老爷子眼神制止住,李老爷子砸巴下嘴,道:“张家的希望全在你身上,等年底吏部上奏了升降折子,老夫若没料错,你家里是要接你回京复职的,左右你在静绥呆的日子不长了,这份情…郢哥儿最好以后都不要再提了才好。”
  张家虽落败,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烂船还有三斤铁,若非张家人在京城帮张郢操持,张郢在静绥窝一辈子的可能性都有,既然承了张家的好处,就该听张家的话,张家可不止张郢一个男丁,张郢不听话,自有听话的‘张郢’出现。
  李老爷子的一番话说得隐晦,张郢却听明白了,就是因为听明白了张郢才无法接受。
  “没有他们我照样能回京城!”张郢蹭的站起来,连带着身后的椅子都被掀翻。
  周围吃饭的人皆看了过来,盛言楚站在柜台前收账,听到张郢的怒吼,不由放下手中的账本。
  张郢急急的往后退了两步,似是不相信李老爷子的话。
  “李爷爷,你逗我玩的吧,我任期还未满一年呢!”
  说这话时,张郢下意识的去看闻声撩起后院帘子的程春娘。
  程春娘听闻张郢年底就要回京,心下顿时松了一口气,这一年来她跟孟官爷和黄官爷说了好多回,让他们好生劝劝张郢别再来招惹她,谁知张郢就是不听劝。
  回京了也好,不相见就不会再流出流言蜚语,于她好,于张郢也好。回了京城,届时张家替张郢则一门好姻缘,她和张郢闹出来的绯闻也好消停了。
  程春娘的如释重负就跟冬日屋檐下结的冰溜子一样尖锐的插进张郢的心脏,直叫张郢痛得不能呼吸。
  李老爷子颇为满意程春娘的懂事,擦擦嘴起身拍拍张郢的肩膀就出了铺子,后边跟上来的男人临走前惋惜道:“郢哥儿看中的女人是个不错的,可惜佳人无意,既如此郢哥儿还是早些准备准备离开这块伤心地吧,回了京城自有张家替你操持婚事。”
  “听说你爷爷看中了兵部侍郎家一个远方亲戚家的姑娘,那姑娘未嫁夫君就得了病死了,姑娘性子忠贞,盘起头发做了自梳女立志此生不嫁,后来你爷爷登门求了几回,人家姑娘这才松口散了发髻,如今人已经进京了,就等着你回家成亲呢!”
  任期不满归家竟是这个原因?
  张郢脸上血色全无,由着身边的黄正信扶着才踉踉跄跄的回了衙门,据说回去后窝在屋里半个多月都没出门。
  等张郢离开后,李家人才过来付吃饭的银钱。
  张郢提前回京意味着他娘以后不用再提心吊胆的防着衙门的人噜啦啦的过来包场,想到这,盛言楚嘴角往上一扬。
  “你也不想张大人做你继父?”男人掏银子的时候好奇的问。
  盛言楚飞快的扒拉着算盘,笑眼眯着:“客官说哪里的话,张大人是天上的月亮,我娘够不着的。”
  男人失笑,多看了盛言楚两眼,忽道:“你跟我家大小姐倒合得来,她跟你一样,喜欢拐着弯说巧话,旁人这样叫阴阳怪气,她不一样,说起来从不伤和气。”
  盛言楚称银子的动作顿了下,刚想说点什么,只听外边传来一声暴言:“我看你这回往哪里跑——”
  男人飞快的往门口跑,盛言楚略略看了秤砣,将多余的碎银子拿起跟着跑了出去。
  “银子,找你银子!”盛言楚跑的快,不一会就追上了男人。
  男人惊了一下:“你小子跑的倒挺快。”
  送还银子,盛言楚笑着没再追,而是立在原地看着李老爷子挥着拐杖指挥下人在熙熙攘攘的码头上逮着外曾孙女。
  少女一头短发飞扬,如果说在水里矫健如鱼,那在地面上就跟猎豹一样灵活,可再灵活的猎豹终究抵不过猎人们的团团绞杀,不一会儿,之前付账的男人从后边轻轻松松的将少女的衣领给提了起来。
  李老爷子冷哼一声:“从京城到静绥,一路上只顾着逮你,上次说好了你再跑就罚你抄经书。”
  少女双手合十可怜兮兮的咬着唇:“老祖宗你就放过我吧,我又没跑远,实在是船舱里太闷了我才划着小船出来逛逛,您瞧,我还给你买了糖葫芦——”
  说着从身后拿出两大串裹着甜腻腻糖精的糖葫芦,讨好的拽着李老爷子的衣袖:“老祖宗,你看,左右我没跑远,出去还惦记着你爱吃的糖葫芦,你就饶了我吧,让我抄书还不如让我不吃饭呢!”
  李老爷子蹙眉,看着外曾孙女笑靥如花的模样,一时心头涌上怀念,瞬间没了责罚的心思。
  “事不过三。”
  李老爷子拿走一串糖葫芦,又补了一句:“宓儿,你已经十岁了,可不能再由着性子四处玩闹,你娘是何等的将才,就因为闺中之时野惯了,以至于华家那几个不长眼的狗东西拿捏你娘的闺誉四处说事,你娘若当年在家做姑娘时性子柔顺一些,何至于引得京城儿郎怕她不敢娶她,如此也就不会让华家捡了个漏……”
  说起惨死的孙女,李老爷子抹泪能说到天亮。
  华宓君咬着糖葫芦并不多话,只道:“娘遇人不淑,我不会的。”
  “你的婚事老夫自要好生把关。”
  李老爷子疲惫的往船上走,边走边道:“说来你娘为何遇人不淑也是她自己做死,久居军营那么多男儿郎她都看不上,偏偏喜欢白净着脸的读书人,那华家子老夫看一眼便知不是个安分的人,偏你娘非他不嫁,还求着皇上下圣旨,哼,若不是有那道圣旨在,老夫定要将华家人凌迟处死才好。”
  “娘是深情人。”华宓君没了吃糖葫芦的心思,抬眸望着碧青的江水,淡淡道,“可惜我爹他——”
  “还喊爹?他配吗?”
  李老爷子激动的拿拐杖戳地:“那时候你才六七岁啊!他就敢拿你去哄人,别跟我说什么美妾提的主意,当家的是他,他不点头能同意把你送出去做、做——”
  李老爷子猛咳了两声,佝偻着身子似老了好几岁,华宓君慌忙蹲下身拍着李老爷子的背。
  “老祖宗您别气,为那种人气坏了身子不值得。”
  李老爷子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只是疼爱的孙女早早亡了,白发人送黑发人,总归心里有一股郁气散不掉,今日见到曾外孙女买来他最爱吃的糖葫芦,不由又想起已经离世的孙女,故而多说了几句。
  伤心事伤人心,李老爷子咳了几下后不见好,华宓君冷静的从怀里拿出药,就着丫鬟递过来的水给老爷子服下,吃了药后,李老爷子脸色慢慢和缓。
  “宓儿切记,你不能学你娘,日后嫁人得擦亮眼,断不可由着自己的性子来。”
  李老爷子不愧是教皇帝读书的先生,说教起来就停不了:“你如今还未及笄,在老夫跟前尚且可以闷了就划艘小船出去找乐子,烦了就跟叔叔伯伯过几招,可再过两年,你必须给老夫收敛,你娘就是前车之鉴,她那么好的人都躲不过婆家人指点她闺誉有失,你既看到了你娘的下场,就该引以为戒。”
  华宓君扶着李老爷子往船舱里走,边走边顺着老爷子的气,莞尔一笑道:“我听老祖宗的便是,等回了南域,我定会将针线活学起来。”
  “光针线活怎么够!”李老爷子谆谆教诲道,“琴棋书画也要提上来,你一个姑娘家整日里打打杀杀算什么回事?”
  华宓君摸着短发欲言又止,李老爷子厉眼瞪过来:“你是你娘留在这世上唯一的血脉,你娘当初行军是瞒着家里人的,事后你爷气得半死,你可不许学她!你若是出了事,老夫怎么跟你娘交代?”
  华宓君豪爽的抱拳作揖,笑着贼兮兮:“老祖宗只管放心…”
  李老爷子半信半疑的睨了华宓君半晌,大手揪起华宓君半长的头发,嫌弃道:“还有你这头发,好好的头发弄得跟鸡窝似的,等回了南域,你给老夫好生蓄起来,所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
  “……不敢毁伤,孝之始也。”【注1】
  华宓君揉揉短发,笑得很痞:“华家人不是以孝道压我回华家吗?我只能断发给他们,如此才能跟老祖宗回南域老家呀。”
  看着外曾孙女英姿飒爽的短发,李老爷子便是有千言万语此刻也说不出半分责骂的话。
  心绪百转千回后,深叹了一声:“头发斩给华家人也好,没了牵挂此生咱宓儿就是我李家的孩子!”
  华宓君重重点头,笑着露出洁白的小米牙,李老爷子捋着胡子又骂了一句:“姑娘家家的,笑时张那么大的嘴作甚!”
  华宓君倏地拿手捂住嘴,等李老爷子进了船舱,华宓君又恢复了之前笑哈哈的样子,还用手指掰开嘴巴扮起小鬼的样子。
  因船还没开,华宓君古灵精怪的模样正好落到了在船边迎客的盛言楚眼里,盛言楚只觉这姑娘胆子大的很,若没猜错,这孩子大抵就是少将军的女儿吧。
  能生出这样活调皮的孩子的人……盛言楚突然对那位所嫁非人的少将军有了微微好奇。
  许是盛言楚的目光太过赤.裸,进舱前华宓君下意识的看过来,认出盛言楚就是那天在船上替她骂华家的少年后,华宓君蓦地展唇一笑,眸如水杏灵悦妙人。
  盛言楚没想到华宓君还记得他,见华宓君对他友好一笑,便一手托着盛小黑的屁股,一手冲华宓君挥手告别。
  华宓君欢乐的跟着挥手,丝毫没有闺秀女子的扭捏。
  等船开动后,之前在春娘锅子铺付账的男人走过来看了一眼在码头上招呼客人的盛言楚,问华宓君:“宓姐儿知道他是谁吗?”
  华宓君回想起盛言楚在船上那段有关华家‘上梁不正下梁歪’的说辞,望着已经看不清人影的静绥码头,嫣然一笑:“我当然知道他是谁。”
  “谁?”
  “是个别有风趣的小书生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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