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四(6)

  穆云起开始了他的试探。
  琴棋书画, 是大部分贵女从小就要修习的技艺,他决定从此处着手。
  书, 他已经见过了, 温知意那一笔簪花小楷工整娟秀,不功不过。
  很多人说字迹能代表一个人的性格,如果真按这笔字来分析, 那温知意应该是端庄、中庸、正经、矜重的性子。
  但穆云起并不打算就此下定论。
  他邀请温知意一同下棋, 据说围棋能看出一个人的思维是否缜密,是否腹有谋略。
  但温知意着实是个臭棋篓子, 这倒也不能怪她, 她从小到大都没正经学过下棋, 对于围棋只停留在知道基础规则的阶段。
  和穆云起下了几盘, 输得惨不忍睹。
  但好在她心态不错, 屡战屡败仍然面不改色。
  最后还是穆云起不忍心继续虐/杀她, 叫停了这项活动。
  他又将目光转向了琴。
  温知意根本没学过琴,只有当初在青楼厮混的时候,看着琴姬的手法漂亮, 才记住了一些。
  她硬着头皮摆了个架势, 看起来倒是似模似样。
  但一弹起来, 就彻底破功。
  据说琴音能听出一个人的心境, 但穆云起竖着耳朵听了半晌, 只觉得自己的心境被温知意的琴音折磨得十分痛苦, 对方的心境他却是一点没听出来。
  温知意弹得还挺投入, 穆云起不好打断她,只好无可奈何地听完了整支曲子。
  琴之后,便是画。
  令人欣慰的是, 温知意的画技倒是多少比琴艺强点。
  至少她画完后, 穆云起好歹看得出来是个人型,虽然男女不辨,但总算不是人畜不分。
  穆云起沉默了,他看得出温知意不是刻意装相,是真的不善此道。
  这种程度,在京城贵女圈,可以说是不学无术了。
  他尚不知温知意自小专心武学一道,根本没学过这些。只觉得她这样从小府里就有条件请一群教习先生的贵女,到底是多么天资愚钝才能学成这个样子?真是十分不可思议。
  温知意也挺惭愧,她思考了一下,试图给自己挽回一点颜面:“我会绣花,你要看吗?”
  她觉得自己端庄贤惠的人设是维持不住了,哪家贤淑的夫人是这样不学无术的啊?
  穆云起看着她,以他的人品,倒不至于因为夫人才艺不精,就对其心生嫌弃之意。
  他只是再度察觉,两人实在是没什么共同话题可聊。
  他当年被伯父逼着学琴时,穆扬也曾开玩笑,说他将来可以与夫人琴瑟和鸣。
  现在看来,这确实是个玩笑。
  温知意长了一张冠绝京华的脸,难道内里竟是个草包?
  草包美人,那还真是令人惋惜。
  也许她不该嫁给自己,穆云起想,她若嫁给一个只注重美色、不看重智慧的男人,也许会过得比现在快乐许多。
  这不是她的错,是自己要求太多。
  温知意还在眼巴巴地看着他,穆云起被她这眼神看得心软,轻轻拍了拍她的头。
  就算是真的草包美人又怎样?她既嫁了他,他就有责任对她好。
  但想起当时车帘后那一双灵动的眼,穆云起总觉得她身上还有什么自己没发现的东西。
  他不知道自己这种执着的想法源于何处,也分不清自己是真的觉得她不似表面那么简单,还是仅仅是他不甘心即将陪伴自己走过一生的女子是这般平庸无趣之人。
  但他不打算就此停止试探。
  毕竟是奉旨剿匪,两人不好在云城游玩太久,又待了几日,便返程回京。
  回京后,让穆云起颇为头疼的,就是那些大大小小的宴会。
  诗会酒会赏花宴……
  他永远想不明白为什么这些京里人,能想得出这么多举办饮宴的名目。
  带着假笑和每个认识不认识的人打招呼,这对他来说算是一种折磨,他完全体会不到这种宴会的乐趣所在。
  他肯坚持去参加,不过是为了陪伴他的夫人。他知道京里这些贵女之间,什么都要攀比,连和夫君的感情也要攀比。夫君是不是陪着她们出席各种宴会,显然也是评判的标准之一。
  他至今没有和温知意圆房,已经足够他心生愧疚,在这种场合,当然要尽力给她撑面子。
  穆云起觉得折磨,他的夫人倒是适应良好,一直带着笑容享受着其他女子的恭维。
  有不少人恭喜她嫁了如意郎君,她也面带羞涩地称谢。
  有人问起她的衣裙首饰,她也会得意地展示裙摆上价值百两的绣工,告诉她们这是大楚第一绣楼红袖坊主人郑绣娘的作品,又引得一阵赞叹。
  穆云起只能判断,要么她是真的享受其中,要么她比自己装得更好。
  应该是前者吧,他想,毕竟她们这些贵女,都喜欢借着各种名目举办宴会,那想必是喜欢这种场合的了。
  这一日,温知意去书房找穆云起,后者却不在房内。
  他的书桌上摆着一个巨大的沙盘,看到这个,温知意稍稍提起了兴趣。
  她少年时期在外祖父身边学习的不止武艺,对于她这个颇有天赋的外孙女,薛老将军几乎是把毕生所学倾囊相授。
  沙盘推演,她曾经很感兴趣,还因此和外祖父笑言过,可惜没机会去真实的战场指挥千军。
  眼前的沙盘,温知意看一眼就知道,这是北面边境的地形图。
  不过有几只代表地点的旗子插的位置有些偏差,温知意也没多想,顺手把它们挪到了正确的位置,又调整了几条红线的方位。
  穆云起既不在,她也没有多待,做完这些就转身离开了书房。
  府里的小厮照着地图弄的沙盘,本就不太精细,有些错误的地方。穆云起本打算闲下来时自己动手修整,但临时有事,出门一趟,回来却发现沙盘上的偏差都已被人修正。
  他怔了怔,叫了小厮询问是谁动过沙盘,小厮茫然摇头,表示不知。
  穆云起又问有谁进过他的书房,小厮才说是郡主。
  温知意?穆云起怔了怔,这沙盘难道是她调整的?
  想起她那不学无术的模样,他觉得有些难以置信。
  她连琴艺棋艺画技都堪称一窍不通,却对北疆的地图了然于胸,这可能吗?
  他去了温知意的房间:“听小厮说你去书房找我,有什么事?”
  “又收到了一些邀请咱们赴宴的帖子,”温知意给他比划了一下手中厚厚一沓请帖,“想问问你何时有空。”
  穆云起顿时头疼不已。
  “最近的一个就在明日,”温知意打开请帖,“是湛府的嫡小姐下的帖子,我得赴约,你若没空……”
  “我会空出时间。”穆云起承诺道。
  看温知意这般积极的模样,看来她是真的喜欢这种场合,他想。既然如此,自己就舍命陪君子好了。
  “好。”温知意点点头,她要赴这场约,当然不是因为她喜欢,事实上她和穆云起一样,都觉得这种场合挺折磨人。
  但前段时间湛家在为他们府上的小公子湛尹和温知岚说亲,温知意听说了一些湛尹的混账事,准备亲自去湛府问问这桩婚事他们到底是怎么个章程。
  湛府。
  穆云起遇到同僚,刚聊了两句,就见到刚刚还乖乖巧巧倚在自己身边的夫人不见踪影。
  他最初并未在意,只是过了一炷香时间也没见她回来,她带来的丫鬟们也都站在原地没跟着她,穆云起有些担心,便起身去寻她。
  沿路问了几个丫鬟小厮,有人说刚刚在后花园看到过郡主,穆云起便一路找了过去。
  以他武人敏锐的听力,很快听到了温知意刻意压低的声音在假山后响起。
  距离太远,穆云起没能听清她究竟说了什么,但她的嗓音一向极悦耳,他绝不会错认。
  他正要过去,却又听得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在假山后响起。
  穆云起尴尬地停住脚步。
  一对儿年轻男女,趁着宴会时,避开人群偷偷躲在假山后窃窃私语。
  这不能怪穆云起误会,这换谁都要多想。
  他站在原地踌躇,可怜的穆小将军还是第一次面对这种场合,一时不知该怎么做。
  假山后,温知意正单手把湛尹按在了假山石上,低声威胁他:“湛小公子,在我面前诋毁我妹妹,你找死吗?”
  她的声音太过悦耳,此时又刻意压低了声线,纵然说的是威胁之语,语调听起来却像是在说情话。
  花园里的穆云起心情复杂地迟疑半晌,终于轻咳一声以作提醒。
  温知意听到声响,一只手仍然掐着湛尹的脖子,一边探头出来察看情况。
  她就这般和她的新婚夫君遥遥对视。
  穆云起的脸色看起来比她还要尴尬。
  见过大风大浪的温知意,不慌不忙地松开了掐着湛尹脖子的手,理了理袖口,从假山后施施然走了出来。
  湛尹见自己终于得救,连忙慌慌张张地从假山后窜出来,比起温知意的淡定,他看起来倒是更符合偷情被捉的描述。
  湛小公子其人,虽然为人不着调了些,但胜在容颜俊朗,出身也好,拿出去还是很能唬人的。
  看到他,穆云起的眼神更复杂了。
  湛家之前和温首辅走动频繁,京里传言两家似乎是要议亲。
  议亲的对象则是湛家的小公子湛尹,和温首辅的千金温知岚。
  穆云起尚不知,因为夏婉芸的事,湛尹把温知岚得罪狠了,两家议亲早已中止,今日温知意就是在帮妹妹出头。
  在他这样不知情者的眼里,看到的就是温知意身为有妇之夫,却在与自己妹妹的定亲对象偷情。
  简直是加倍的不知廉耻。
  草包美人,不学无术,不知廉耻……穆云起忍不住想,自己这位新婚夫人身上到底还有多少惊喜?
  但温知意似乎丝毫不以为耻,反而神色淡定地和穆云起打了个招呼:“真巧。”
  举止自然极了,仿佛她只是在花园里散步时与夫君偶遇。
  湛尹定睛看清眼前人,颤了颤:“穆……穆将军?”
  他这一丝颤抖,完全没对眼前情势产生任何帮助,穆云起的眉心皱得更紧了。
  湛尹抖得温知意心烦,在穆云起灼灼的目光下,她仍然没忍住,伸手给了湛尹的后脑勺一巴掌:“你抖什么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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