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二

  从妖女到宠妃, 再到罪臣之女,戚静流的人生转了三个弯。
  父亲襄助北融, 事发那一日, 她本打算赴死。
  但帝王屏退了所有宫人,他说:“荣华刚刚离宫,你知道她是来做什么的吗?”
  戚静流的手颤了颤:“因为我?”
  帝王颔首:“你倒是交了个好朋友, 她来求朕留你一命。”
  “我不需要她这么做。”
  她整个人都在颤抖, 似乎温知意为了她求见帝王一事,比起赴死更让她难以承受。
  “朕本想处死你的。”帝王坦言。
  “我知道。”戚静流垂首, 靡丽缱绻的美人, 连垂首的姿态都美得令人心动。
  帝王注意到她不再自称“臣妾”, 而是一口一个“我”, 他没有对此发表什么看法, 只是笑了笑:“你父亲通敌北融, 还把一个会武功的女儿送到朕的身边,你说朕该怎么想?”
  这就是帝王,戚静流有些嘲讽地想, 昨日还搂着你的腰对你百般娇宠, 今日就把那份疑心赤/裸裸地摆在了台面上。
  皇帝是个明君, 这一点她知道, 不过无情也是真的无情。
  身为帝王, 富有四海, 这个全天下最有权势的男人, 对一个人这般娇宠,换了谁怕是都要受宠若惊,回报自己的全部爱意。
  但戚静流很清醒, 她没有被这份宠爱冲昏了头脑, 进宫伴君这几年,她曲意承欢,却从未动过真心,那是因为她也从未感受到他的真心。
  宠妃宠妃,说来好听,不过只是陛下身边的一个宠物罢了,他喜爱的时候就顺顺你的毛,转脸却又能把你一脚踢开。
  戚静流对真心假意一向敏感,她喜欢和温知意相处,就是因为她看得出对方并不虚伪。
  温知意其人,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从不虚与委蛇。
  这是戚静流很欣赏的品质。
  她很少遇到温知意这样真实的人,尤其在京城,这片权力场中,这样真实的人尤为难能可贵。
  所以她不想对温知意求助,她不想牵连她。
  但没想到的是,温知意主动找上了帝王。
  戚静流停止了颤抖,抬头直视帝王的眼睛,她本不想解释的,但既然已经把温知意牵扯了进来,她总要说清楚才好:“父亲的事,我不知情。”
  帝王看着她,却不说信她还是不信,只是说道:“朕已经答应了荣华留你一命。”
  戚静流怔了怔,连忙追问道:“她要为此付出什么代价?”
  “她只是要帮朕促成一件事,”帝王想了想,“朕会将你流放北疆。”
  “北疆?”
  “很苦的地方,一到冬日就是苦寒,听说有些被流放的人,在那里活不过一个冬天。”
  “我猜我该跪下高呼谢主隆恩?”戚静流的语气有些讽刺。
  帝王却笑了起来:“你这幅模样,倒是比平日的温柔缱绻更适合你。”
  “我的宫人们……”
  “不用你求情,朕知道没他们的事,”帝王摇摇头,“如果没有别的事,你准备上路吧。”
  戚静流点点头,在侍卫的押送下离开了栖芳殿。
  帝王看着她的背影,眼神里没什么不舍,戚静流也一样。
  在宫里这几年,身不由己,她唯一守住了的,是自己的真心。
  若是连一片真心都记挂在帝王身上,那才是真正的悲剧。
  皇帝雄才大略,悉心天下,他自是也喜欢美色,但情情爱爱于他而言毫无意义。
  她很庆幸,她没有爱上他,此时不需要恋恋不舍、哭哭啼啼地离去。
  走出一段距离后,戚静流回头望了一眼栖芳殿,这座宫殿,更像是一个华丽的牢笼,锁住了她几年时光。
  她转身,昂首阔步,离开了这个地方。
  —————
  她以为自己真的要远赴北疆,这没什么,她戚静流在什么环境活不下去?
  纵然在宫里生活的几年把她很多棱角都打磨的无比圆滑,但她始终不是身娇体软,离了锦衣玉食就不能活的娇小姐。
  再说了,温知意当初驻守的栎城就离北疆不远,这位真正金玉堆里养出的女孩儿都可以忍受那里的苦寒,自己没理由不行。
  但温知意没有给她这个证明自己更强的机会,这位小郡主不知从何处寻来假死的药,让她在流放途中“香消玉殒”。
  当秦采把她从一帘破烂的草席子里扒出来的时候,戚静流茫然地打量着自己的周围:“这帮混蛋,居然就把我往山里随便一扔。”
  秦采蹲下身看她:“贤妃,不,戚姑娘,你……”
  “叫我戚滟滟吧,贤妃戚静流已经死了。”
  少年眼神里似乎有光芒闪动:“好,滟滟。”
  喂,我是想说我从此以后就是戚滟滟而不是戚静流了,不是让你叫我“滟滟”啊。
  但也许是少年嗓音里那一丝期冀,让他听起来就像一只被关在门外很久的小狗,终于等到主人打开了一丝门缝。
  戚滟滟没忍心纠正他。
  于是,她开始了每天听他“滟滟”长“滟滟”短的日子。
  “滟滟,你的家人……”
  “他们不是我的家人,”戚滟滟看着远处正走在流放路上的一行人,反问秦采,“我假死那一日,他们有谁为我落泪了吗?”
  “没有。”
  戚滟滟点点头:“这不就结了。”
  “滟滟……”
  “别安慰我,我不难过,”戚滟滟想了想,问道,“你身上有银子吗?”
  “有啊,”秦采掏出一沓银票,“出京前温捕头给的。”
  “她居然给了你这么多?”看到这厚厚一沓银票的面额,饶是长居宫中见遍富贵的戚滟滟都怔了怔。
  秦采耸耸肩:“温捕头大概是不想看到我们重操旧业,我离京前,她曾说过,若让她听说江湖里出现了一对儿雌雄大盗,她就亲自来捉拿我们归案。”
  “……”戚滟滟陷入沉默,半晌后嘴硬道,“有本事就来抓,我会怕她?”
  “好好好,你不怕她,给。”秦采把那沓银票全都递给她。
  戚滟滟却没伸手去接:“帮我个忙好吗?”
  秦采拿了一小部分银子,去打点了负责押送流放者的衙役,至少能让戚家这些人,在路上好过一点。
  他回转后,看着沉默的戚滟滟:“滟滟,你真的很心软。”
  “干嘛跟温知意说一样的话?”戚滟滟瞪他,“这是最后一次了,从此我和戚家再无半点干系。”
  秦采笑着看她:“接下来想去做什么?”
  “你要一直跟着我吗?”
  秦采理所当然地点点头:“除非你不想让我跟。”
  少年委屈的神色,像是一只被主人抛弃的小狗,却仍不肯放弃希望,眼巴巴地等着主人把他捡回去。
  于是戚滟滟再次心软了,她暴躁地想,温知意和秦采说的没错,自己真的是心软。
  “我要去打一个人。”
  “打谁?我帮你。”
  戚滟滟笑了:“她是一个出身名门正派的女子……”
  当年那位因为师兄多看了戚滟滟两眼,就污蔑她是妖女的人。
  进宫之时,她与前尘往事诀别,以前的仇,她也强迫自己放下了。
  如今回归江湖,她要过得潇洒肆意。
  她天生就不是那种豁达出尘的性子,又何必强迫自己去做那种人。
  有怨报怨,有仇报仇,不是挺好的吗?
  戚滟滟纵马前行,笑得开心肆意,妖女又要重出江湖了。
  自假死逃生的那一刻起,世间再无戚静流,只余戚滟滟。
  —————
  她没想到,此生还有再次见到温知意的机会。
  是温知意托人传了口信,邀她一会。
  戚滟滟如约来到约好的地点时,温知意正站在山巅,一身白衣,负手而立,衣摆在风中翻飞,配上她腰间的那柄长剑,整个人看起来装得很。
  戚滟滟嘴角一抽,正想吐槽两句,温知意已经听到她的脚步声,转身对她笑道:“怎么样?有没有正道侠女的风范?”
  “我前段时间刚揍了一个正道侠女,别逼我把你变成下一个。”
  “你怎么会和我动手呢?”温知意笑着说,就在戚滟滟以为她要打感情牌的时候,这厮继续道,“你又打不过我。”
  “你这人果然还是很讨厌。”
  “秦采也说过类似的话,”温知意耸耸肩,“你们两个真是越来越像了。”
  “不,这只能说明你这个人真的是很讨厌。”
  “但你很想我。”温知意语气笃定。
  “……好吧,我确实很想你。”戚滟滟不再嘴硬。
  温知意给了她一个拥抱,戚滟滟拍了拍她:“温大人怎么有时间来见我?你不是忙着当巡抚巡狩天下?”
  “看来你有在关注我的消息。”
  “只是偶然听说的,又不是特意打听的,”戚滟滟强调,“你当初为了我,为陛下卖命……”
  “陛下大概猜到了你是假死,也猜到了这是我的手笔,”温知意耸耸肩,“他老人家不和我计较,我总得投桃报李,全力而为啊。”
  戚滟滟笑了笑:“陛下还好吗?”
  “挺好的,我离京前宫中又有了新的宠妃。”
  “那是真的挺好的,”戚滟滟看向她,“你现在也挺好的?”
  “很好,我和云起一起巡狩天下,有案子就去办案,没案子就去闯荡江湖,一边游历各地风光。”
  “你这日子倒是过得清闲得很。”
  “你也一样,滟滟。”温知意叫她滟滟,而不是静流。
  “那我该如何称呼你?温酒还是知意?”
  “随你喜欢,你就是叫我春花我也不会介意。”
  “……”
  “正好路过附近的城池,找你聊聊,你和秦采要不要和我们同路游历一段?”
  “侠女和妖女同路游历?也不知会吓到多少人?”
  戚滟滟和温知意并肩站在山巅,享受着清风吹拂。
  这真好,她想,当年谁能想得到如今。
  眼前是一片自由的天地,有秦采无怨无悔地陪在她身边,如今还有故友能并肩而行。
  她一直觉得上天不太眷顾她,如今看来,倒也并非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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