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5 章
“我为什么不能两者都是呢?”
我是你的软肋, 也是你的铠甲。
你会保护我,我也会保护你。
听到她这句话, 穆云起怔了怔, 半晌,回了她一个笑容。
他的精力显然还不足以支撑他长时间清醒,他再次陷入了昏迷。不过这一次, 他没有再紧皱眉头。他很放松, 因为他知道,温知意就守在他的身边。
直到他能长时间维持清醒后, 温知意才有机会把消息告诉他。
开口前, 她迟疑了一瞬。
这种时候, 她总不能问他“我有两个坏消息, 你想先听哪一个?”
或者“我有一个坏消息, 很多人都似乎认定了你叛国, 不过不用担心,我还有一个更坏的消息,保证你听完就忘了之前那个。”
显然这种幽默感在这样的情境下, 会显得非常的不合时宜。
她只能平铺直叙, 不做赘述, 以最简洁的方式告诉了穆云起真相。
他听完后陷入了沉默, 温知意眼睁睁地看着他的神色一点点崩塌。
显然, 从此无法行走这种消息, 让穆云起也无法保持一贯的冷静自持。
温知意背过身去, 移开了视线,她知道穆云起不会愿意让她……让任何人看到他此时的表情。
穆云起感谢她的体贴,愿意在这个时候移开视线, 他低头, 发现自己的手在颤抖,很快,他就意识到,不是手,是在他的整个人都在颤抖。
恢复的希望有多大?他没有问这一句,因为他知道,如果希望很大的话,她刚刚就说了。她没提,显然是因为情况不容乐观。
大概过了半柱香时间,温知意听到他轻声叫了她的名字。
她这才转身看着他:“军医说,你现在身体太过虚弱,不适合一路颠簸,最好再休养一段时间,再回京延请名医。”
军医还说,反正治腿的最佳时机已经过了,是否耽搁这段时间,区别不大。
“好,我知道了。”穆云起点点头。
“你……”
“半个月后,你安排人,送我回京吧。”
“我陪你回去。”
穆云起刚刚一直低着头,不知在看什么,闻言才抬头看她一眼:“栎城还需要你,我自己回去就好。”
“让你自己回去?然后让你一个人经历痛苦的挣扎,等你终于能够面对这件事,等你终于收拾好心情、调整好心境,重新能拿出笑容的时候,再来面对我?”温知意叹了口气,“我若让你这样做,那我连一个合格的朋友都算不上。只能陪你欢笑,不能伴你苦痛。这算什么?”
“你要在陪伴我和守栎城之间做选择吗?”穆云起质问她,“我决定离京之前,是你对我说,家国大事和儿女情长,我很清楚哪一样更重要。现在轮到你了,家国天下和我,你很清楚该怎么抉择。”
我甚至算不上你的儿女情长。
“我的确很清楚我该怎么抉择,”温知意斩钉截铁,“陪伴你和守栎城,我两样都要。”
她说得极为郑重,连穆云起都被她语气里的坚定震了一震。
在这种时候,她似乎终于展露了那从小被宠大的千金大小姐的本性。
温知意天性里就缺少能屈能伸的元素。
大概因为从幼时开始,她想要的东西似乎都唾手可得,她几乎没有面对过特别艰难的“鱼和熊掌不可兼得”的场面。
她拥有多少人羡慕不来的权势和出身,偏偏又生得那般美貌,所有令天下女子艳羡的元素,在她身上都集齐了。
很多人想要的珠宝首饰、锦衣华服,于她而言甚至都没有生出过“想要”这个概念,她不需要想要这些东西,她一出生,这些就摆在了她的面前。
这些东西,她得到的毫不费力。
后来她想要一些需要付出努力的东西,开始习武学箭。
恰巧她还有一个很开明又很宠她的父亲,纵容她行走江湖。
她想走江湖,便在江湖中闯出了侠名;她去驻守边关,如今她成了大楚立朝以来品级最高的女将军。
这些对大部分普通人而言都很艰难的事,她再次做到了。
这显然又助长了她天性中稍显霸道的那一部分。
现在她说,她要守栎城,也要陪伴穆云起。
如果是别人敢这般放言,怕是会引人发笑。但穆云起,却从她的眼神里读出了坚定和不容置疑。
他没有去质疑她,因为温知意显然并不只有大小姐的任性,她还有极其强悍的执行能力。
穆云起没有试图说服她,他聪明地保持了沉默。
“你休息吧,军医说这段时间你大概会时常陷入昏睡状态。”温知意说着,在房间里的桌边坐下。
穆云起这才注意到,桌上放着不少纸笔书册,还有一张展开的舆图:“你在这里处理公务?”
“是啊,我猜你醒来的时候应该会想看到我。”
穆云起没再说话,他仰躺着,刚刚得到了无法行走的震撼消息,他本以为自己无法轻易入眠,但最后他的意志仍是屈服于虚弱的身体,陷入了昏睡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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栎城,清晨。
街口一家贩卖羊汤和馅饼的小店,老板和老板娘二人正在摆出桌椅,准备开张。
小店已经在栎城开了七八年,店面虽小,但胜在味道好,因此生意不错。每天早晨,都有人专门等着他们开门,来喝一碗热气腾腾的鲜美羊汤。
尤其是最近,局势紧张,栎城从别的地方调来了不少兵丁,这些人也很快注意到了这家小店,因此生意越发忙了起来。
好在,最近突然来了个年轻姑娘,长得很是清纯可人,她说自己因为战乱和家人失散,求老板二人收留,甚至不需要工钱,只要给她一口饭吃。
正巧最近生意忙,老板便留下了她,老板娘厚道,还按市价给她开了工钱。
姑娘自称阿红,对老板感恩戴德,干起活来也还算利索。老板二人挺满意,甚至商量着,待过段时间,帮姑娘说个亲,让这位与家人失散的姑娘后半生也好有个依靠。
这一日他们照常开店,刚开门,就见一位武人打扮的女子站在门口。
“薛将军!”老板二人脸上都带了喜色,“之前听说您回来了,我们还念叨着什么时候您还能再光顾我们小店呢。”
老板娘也招呼道:“您快坐,还是老样子?”
温知意点点头,依言落座。
“您和穆将军,可是我们栎城的大救星,”老板一边给她盛汤,一边道,“这次啊,我们说什么都不能收您的钱。”
温知意笑了笑,问道:“对了,听说您这里新来了一位帮工,怎么没见她?”
“这您都听说了?”老板有些诧异,又转头问老板娘,“阿红去哪儿了,怎么刚刚起一直不见她人?”
“我也没看到,”老板娘也有些奇怪,“平日里这丫头早就过来帮忙了啊,难道是人不舒服?”
“大概是我的出现吓到了她,”温知意突然扬声道,“是不是,阿红姑娘?”
随着她话音一落,小店后身传来奇怪的声响,随后便是一阵打斗声。
老板二人面面相觑,准备过去看看。
却被温知意拦了一拦:“别伤着你们,我过去就好。”
听到打斗声结束,温知意才放下手中的汤碗,施施然踱步过去。
一位年轻女子形容狼狈地被几名侍卫按在地上,她发丝凌乱,显然刚刚经历过一番激烈的打斗。
温知意冲她一笑:“又是阿红又是阿绿的,姑娘起名字的水准实在不行。”
女子恨恨看着她。
“看来,我当初实在不该嫌弃薛冷茶的,”温知意也不介意她的态度,“那可能已经是你用过的最好听的假名了。”
眼前这位自称阿红的女子,竟然就是当初自称薛温酒妹妹的薛冷茶姑娘。
穆云起失踪后,她才潜入栎城,后来听说穆云起被找回,她有些惊慌,随即听说他还在养病,不可能到街上晃悠,她才放心地找了一家街口人来人往的店留下,方便打探消息。她没想到在这个地方还有人能认出她。
“是我失策,我没想到你会出现在栎城,”阿红,不,薛冷茶语气嘲讽,“您这位高高在上的大楚郡主,跑到这里来做什么?千里寻夫?一个草菅人命的大小姐,和一个受夫人辖制的废物,你们倒是夫妻情深,般配得很。”
温知意挑眉:“冷茶姑娘,您还不明白我到底是谁吗?”
薛冷茶被问得怔了怔:“你还能是谁?”
“怎么?你不是自称薛温酒的妹妹吗?你们不是姐妹情深、感情甚笃吗?”温知意冷笑,“我就站在你面前,你怎么连一声姐姐都舍不得叫啊?”
“薛温酒?!”薛冷茶难以置信地盯着她。
温知意对她眨了眨眼:“人间冷暖寻常见,春夏秋冬尽温寒;茶亦醉人何必酒,书能香我无须花。不得不说,编得不错。”
薛冷茶刚刚被按在地上,还一直试图挣脱侍卫的钳制,此时却是全身力气褪去般委顿在地。
温知意就是薛温酒,真是个大惊喜。
那自己当初以“薛冷茶”的身份潜入穆府,岂不是从一开始就被当成了笑话看?
自己还试图用薛温酒来挑拨穆云起和温知意的关系,现在回想起来可真是……句句尴尬。
当初温知意下令把她乱棍打死时,她说了什么?
“我是薛温酒最疼爱的妹妹,她听说后会伤心欲绝的!”
穆云起:“我觉得她不会。”
去你的她不会!她当然不会!就是她下令的!
怪不得穆云起当时的反应如此奇怪,对旧情人的妹妹这般态度,原来自己这是被这对儿夫妻联手耍了。
薛冷茶心头暗恨,对这两个人,只想杀之而后快。
她不想只有自己一个人尴尬,便挑衅道:“我不知道你是谁,你不也不知道我是何人吗?”
温知意俯身,用一根手指挑起了她的下巴:“久闻漠国二公主殿下容颜美貌,聪慧无双,今日一见,前半句果然不错,后半句我却很难说名不虚传。”
“你……”薛冷茶瞪大眼睛,神色里终于出现了惊恐之色。
“在京城时,突然听闻我夫君要抛弃我,去尚漠国的公主,我自然要打听打听这位二公主殿下究竟是何许人也,”温知意道,“耶律凛岚,这个名字,倒是比薛冷茶强些。”
耶律凛岚抬头,她终于褪去了那份伪装,整个人的气势都变得尊贵又凶狠:“抓到我又如何?七皇子连他的亲生兄长都不救,我只是他的妻妹,他难道会为我撤兵?你威胁不了任何人,你们大楚终究要被践踏于北融的马蹄之下!”
温知意用堪称温柔的动作拍了拍她的脸:“我将会怎么利用你,就不劳你费神了。”
温知意当然没有天真到,觉得七皇子会为耶律凛岚撤兵。但漠国二公主的身份上终究有很多可运作的地方,她只需要拖延一点时间,至少能容许她亲自将穆云起送返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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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云起慢慢地恢复,刚刚得知无法行走的消息那几天,他一直保持沉默,不愿开口。
只有当同僚来探望他的时候,他为了不让他们担心,会勉强自己说上几句。
她看得出他常常陷入沉思,他这般聪明的人,怕是已经把未来要面对那些困难想得一清二楚。
他这幅样子,温知意看在眼里,也替他难过。
所以当他主动要求想去院子里透透气时,温知意挺开心的。
但还有一个小问题:“你的轮椅还没做好,不然我抱你出去吧。”
穆云起想象了一下她描述的画面,尽量心平气和地劝阻道:“请千万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