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9 章
这是一场困兽之斗, 北融残余的军队，纷纷豁出自己的性命, 力保七皇子拼死突围。
显然他们也很清楚, 七皇子才是北融的希望，只要他能逃出去，北融总有能卷土重来的一日。
他们反抗得太过激烈, 大楚军人数更多, 但刚刚经过一天一夜的鏖战，身心疲惫, 一时间竟也被这拼命的打法打得有几分措手不及, 居然让七皇子冲出了包围圈。
大楚军立刻追了上去, 他们咬得很紧, 大家都知道如不能尽快拿下七皇子, 等他进了茫茫大草原, 凭着对地形的熟悉，他完全可以轻松甩掉他们。
穆云起刚刚架住北融大将迎面砍下的一刀，听到众人的惊呼声, 分神去看, 就见七皇子突围的那一幕。
他心下焦急, 又被北融两名大将合力拼死缠住, 实在腾不出手, 他甚至没有回头去寻找温知意的位置, 便大喊了一声：“薛将军！”
这是多少次生死关头历练出的无条件的信任, 而她也的确没让他失望过。
他只喊了一句“薛将军”，她便明了他的意思，温知意沉静的声音在他身侧响起：“交给我。”
她在奔马上搭弓挽箭, 面对着七皇子逃离的方向。
但她迟迟未出箭。大楚这边, 有士兵正把期盼的目光投在她身上，但没人敢催促，他们也知道弓手骑在一匹奔马上，射中远处另一个正在移动的目标到底会有多困难。
何况七皇子并不是单人匹马突围的，他身后紧紧跟着十几名北融侍卫。温知意要射中七皇子，必须越过这些人身形的阻拦。
这简直像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所以温知意迟迟没有出箭，她在等一个合适的时机。
片刻后，她动了，一箭出，挟着破空之势，远处的七皇子应声而倒，滚落马下。
所有盯着她这不可思议的一箭的人，霎时间一片安静，似乎都不敢置信，这一箭真的能够命中。
片刻后，大楚军中才有一片欢呼声响起。
温知意收弓，冷汗顺着她的脊背滑下，她这才注意到，有多少人屏息凝神地在注视着这一箭。
北融侍卫立刻勒马，想把受伤的七皇子拉到自己的马上继续逃窜，但这短暂的延误，已经让大楚军赶上了他们，再度把他们纳入了包围圈。
北融七皇子，终于落入大楚之手。
看着七皇子被绑起来，北融残军也失去了战斗力，纷纷束手就擒。
大楚军中再次响起一片欢呼声，不少士兵围在温知意的马前，众人七嘴八舌地称赞着她那惊鸿一箭，随后不知是谁欢呼着大喊了一声“薛将军”，众人不再各说各的，而是统一喊着“薛将军！薛将军！”
被簇拥在中央的温知意，笑得神采飞扬。
穆云起在她看过来时对她眨眨眼，他似乎还没有告诉过她，他爱极了她这副鲜活灿烂的模样。
还有她射出那一箭时的样子，说不出的帅气漂亮。
穆云起只觉得，就算自己此前并未爱上温知意，那一箭时，自己也必然倾心。
这一仗，实属大胜。
边关所有百姓和军士们奔走相告这场胜利，大家纷纷欢呼庆祝。
庆祝百姓们不需要再受战乱之苦，庆祝军士们不需要再苦守边疆。
在他们的庆祝中，几位将军之名，被他们交口称颂。
穆将军一刀挑落敌军大将的英姿，和薛将军那一箭的风采，被在场的士兵边饮酒边绘声绘色地讲述着。
故事被添油加醋，越传越精彩，越传越神奇，温知意路过时，听到只言片语，都觉得有些汗颜。
再任他们替自己吹嘘下去，接下来是不是要说她一箭秒杀了北融数万大军了？
她犹豫着是不是要开口解释一二，却被穆云起笑着拖走。
两人一路来到城墙上，几乎所有人都在庆祝这场大胜，成为话题中心的穆云起和温知意却没有参与，两人站在城楼最高处，俯视着城下一片笑语欢声。
“真好。”此时已经入了夜，城楼上的视角很好，温知意可以看到城中的万家灯火，经过她视线中的每个人，脸上似乎都带了两分笑容，都带着对未来太平生活的向往。
也许每个在战场上厮杀过的武将，最喜欢看到的，都是一片盛世太平之景。
她整个人都放松下来，不再挺着笔直的背脊，而是懒洋洋地靠在城墙上。
七皇子被带回栎城后，已派人严密看管起来，穆云起也已写好奏疏，派人送往京城。此时只等帝王示下，该如何处置这位曾给大楚带来极大威胁的敌国皇子。
等大家结束庆祝，他会派人去抚恤那些在战争中失去亲人的家庭。然后，大概还要把七皇子押送进京，他便可以闲下来了……
没有任何责任继续压在他肩头，他不需要继续与北融打仗，也不需要继续担负着穆家未来的兴衰。
夜风轻拂中，这是他第一次感受到这样的自由自在。
“恭喜穆将军，终成一代名将。”温知意调笑道。
“现在说这个，是不是有些为时过早？”穆云起有些不好意思。
温知意摇摇头：“拿下北融后，你注定会成为一代名将，不管是在众人交口传颂中，还是在史书里。”
穆云起笑了起来：“史书？如果我的名字真的被记载在史书之中，我希望你的名字也出现在我旁边。”
一起青史留名，倒也是极致的温情。
“接下来想去做什么？”温知意问他。
“不知道，还没想好，”穆云起笑着答她，“我就是很喜欢这种自由自在的感觉，不用去思考接下来要去做什么，似乎天下无处不可去，无事不可做。”
“所以，没有计划？”
“倒是有一样，”穆云起握住她的手，“我的计划就是，不管做什么，我的未来里都一定要有你在身边。”
“那倒是巧了，”温知意笑了，“我们两个的计划居然有共同之处。”
晚风中，她垂下的一缕发丝在微微飘扬，她笑得温温柔柔，再次让穆云起心下发软。
明月初升，两人在星光下拥吻。
只要有你在身边，天下无处不敢闯。
一吻毕，就着拥抱的姿势，穆云起问她：“你还有什么计划？”
温知意想了想：“好好睡上一觉，其他的等醒来再去思考不迟。”
刚结束一场持续了一天一夜的战斗，又去追捕了七皇子，她本该疲累异常，但也许是抓到七皇子后的亢奋之情，让她一直没有任何睡意。
在这一点上，穆云起及城中那些正欢呼畅饮的军士们，大概很能与她共情。
穆云起吻了吻她的月光下的侧脸：“我陪你。”
“抱我过去？”温知意冲他展开双臂。
这还是她第一次对他提出这种要求，穆云起觉得有些新鲜，欣然纵容了她的撒娇，把她横抱起来，任她的双臂搂住他的脖颈，就这样一路抱着她回房。
作为一名武将，她的体重似乎有些过轻了，穆云起那双能提刀的有力臂膀抱起她来轻轻松松、毫不费力。
路上，也许被人看到了，也许还听到了几声起哄。
但穆云起毫不在意，他的全部注意力都放在怀中人身上，他小心翼翼地抱着她，就好像他怀里的，是他的全部未来。
温知意到底疲惫，沾了枕，很快就入眠了。
穆云起除下外衫，躺在她身侧，把她搂进怀里，也陷入了一场睡眠。
一夜无梦，也许是他累到连做梦的力气都没有了。
醒来时，他却觉得精力充沛，除了有些酸痛的腿和手臂提醒他，昨日经历了一场鏖战外，他整个人的心情都十分明朗。
他低头看向自己怀里的女孩，温知意还在睡梦中，他低头吻了吻她的发旋，她也没有醒。
穆云起脸上不自觉地浮起一丝微笑，这还是他们第一次在同一张床上醒来。
原来这竟是如此美妙的一件事。
在遇到她之前，他还从不知道，自己会为这些简单的小事而暗自欣喜。
此时此刻，他似乎不再是那个天之骄子，不是同龄人中的佼佼者，也不是在战场上履立功勋的大将军，他只是一个普通人，为了这些普普通通的小事而开心着。
他脸上带着两分自己都未察觉的傻笑看着怀里的温知意，直到她鸦羽一般的睫毛颤了颤，睁眼醒来，却被他直勾勾的眼神惊了一惊：“穆将军，你这样盯着我做什么？是我脸上的血迹没洗干净吗？”
“……醒了？起身吗？”
“不想起，”温知意在他怀里伸了个懒腰，对于他也在她的床上这件事并未表达出任何惊讶或抗拒之情，“陪我再赖会儿床吧。”
“乐意之至。”穆云起回答。
他的人生中，并没有很多赖床的经历。毕竟他是一个从小就十分自律的人，也不能理解赖床这件事到底有什么乐趣可言。
但他现在体会到了，他闭着眼睛，美人在怀，阳光透过窗子里淡淡地洒进来，除了几声鸟鸣外，周围一片静谧，一派闲适。
穆云起觉得自己可以在这里躺到天荒地老。
那一刻他那被幸福充斥着的脑袋，迷迷糊糊地想，是温知意让他渐渐理解了这些乐趣。
她对他说“欢迎来到凡人的世界”，她也带他体验了这些“凡人”的快乐，这些细小、琐碎而又平凡的快乐。
当两个人终于肯起身穿戴整齐时，已经是午时了。
要不是因为实在饥饿，温知意也许还能继续赖下去。
路上一些将士看到两人，也只是会心一笑，并未对两人大中午才起身提出什么异议。毕竟昨夜大家痛饮过后，有不少人还在宿醉中，比这两位将军起的还要迟。
这种大胜的喜悦下，自然不会有人不合时宜地拿军纪出来说事。
士兵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聊天，大家看起来都很开心，毕竟与北融的战争结束后，他们中的很多人终于可以返乡去见久未谋面的亲人了。
有位士兵，提起自己远在家乡的妻，语气中满是思念。
有不少尚未娶妻的单身汉围过来，起着哄让他多说说，士兵干脆就摆出一副经验老道的模样，给这群单身汉传授起了与女子相处的经验。
“我那婆娘，平日里最是喜欢问我，待她年老色衰之后，我还会不会继续这般待她，”士兵得意一笑，在单身汉们面前残酷地大秀恩爱，“女人啊，就是这样，很是在乎自己的容貌，这种时候，就要我们做夫君的多多安抚，多说好话，比如……”
士兵说得唾沫横飞，很是享受眼前这些单身汉的崇拜目光，一转眼，却见穆云起穆将军也坐在人群里，听得十分认真，时不时还露出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士兵吓得住了口，穆云起还奇怪地抬头看他一眼，似乎在好奇他为什么突然停下。
士兵：“……”
温知意从炉子上端下做好的食物时，看到穆云起正倚着门看着她。
见她看过来，他清了清嗓子，当场活学活用道：“我想让你知道，就算你将来有一日年老色衰，我仍然会如今日这般爱你。”
“……唔，谢谢？”温知意完全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说起这个，教养良好的姑娘下意识礼貌回应道，“我也是？”
“我是认真的，”穆云起说道，“就算你现在就想把自己锻炼成《女将传奇》那张插画中肌肉虬结的模样，我对你的感情也不会改变分毫。”
“……很高兴知道你的想法，”温知意婉拒道，“不过我暂时还没有这个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