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1 章

  “我没有说谎!郡主, 我的姐姐叫薛温酒,不知您听没听过这个名字?”
  那可真是太听过了。
  温知意叹了口气, 脸上的探究、期待、好奇, 瞬间变为了冷漠。
  原来你口中穆云起的红颜知己,指的是薛温酒。看来穆将军,还是我印象中那个不解风情、对美色无动于衷的穆将军。
  温知意的表情变化让穆夫人心下一惊, 看郡主这反应, 显见是听过薛温酒的,一听到这名字脸都冷了下来, 这可如何是好?
  温知意走近那个女孩, 这是一张全然陌生的面孔, 大概十六七岁的模样, 长相称得上漂亮, 装扮却颇为朴素, 没有佩戴任何钗环,衣裙也简简单单,没什么额外的装饰。
  “你说薛温酒是你的姐姐, 那你叫什么名字?”
  “民女薛冷茶。”
  温知意额头青筋一跳:“这什么破名字?!”
  那女孩却不满了:“姓名乃父母所赐, 就算您贵为郡主, 也不该对我的名姓肆意加以侮辱。”
  真是不卑不亢, 分外有风骨, 不在权贵面前折腰。若不是在此情此境下, 温知意真想鼓鼓掌为她叫好。
  女子继续道:“何况民女的名字自有其意境。人间冷暖寻常见, 春夏秋冬尽温寒的冷;茶亦醉人何必酒,书能香我无须花的茶。我和姐姐温酒的名字都取自这两句诗。”
  这自我介绍,看来您还挺文艺。
  要不是薛温酒这名字是我自己起的, 我差点就信了。
  “薛冷茶是吗?”温知意看向穆夫人, 问道,“此人可否交由我处理?”
  “这是自然,只是你打算怎么处理?”穆夫人想提醒她,这种事不是那么好处理的,若料理不当,被有心人一挑拨,恐会伤及夫妻感情。传出去,也会有人说荣华郡主仗势欺人,无容人之量。
  按她的意思,不如拿点银子打发走算了。只是这女孩纠缠半天,非要见穆云起一面,显然不是一点银子打发得了的。
  温知意的处理方式简单极了:“来人,拖下去乱棍打死。”
  在场的下人惊了,虽然高门大户多多少少都有些见不得人的阴私,但这般蛮横粗暴的命令,他们也是第一次听到。
  穆夫人也惊了,觉得刚刚还在担心“传出去会有人说仗势欺人”的自己实在是太过天真烂漫了些。
  这哪是“仗势欺人”能囊括的?
  这简单粗暴的处理方式,穆夫人一时不知自己应该极力劝阻,还是干脆夸一句“不愧是郡主”,处理事情就是潇洒利落?
  那自称薛冷茶的女孩更是瞠目结舌,眼看连穆云起的面都没见到,开局就把小命折腾没了,这还怎么继续演下去?
  大家都觉得温知意太不遵守规则了,这光天化日众目睽睽的就要乱棍取人性命。
  您就不能像其他体面人一样,等到月黑风高时瞒着众人在背后偷偷下黑手吗?
  由于太过震惊,下人们一时没能遵令。
  温知意叹气:“我也不是不讲理的人。”
  不,你是。在场所有人心有灵犀地想着。
  “薛冷茶”勉强回过神来,大概是想为了自己的命挣扎一下:“不,郡主,你怎么能这样草菅人命?穆将军和我姐姐情谊甚笃,他若知道你这么对我,绝不会原谅你的!在场那么多人都看到了,你瞒不过他的!还有你的名声,你不顾你的名声了吗?你能堵住我的嘴,但你堵得住悠悠众口吗?”
  这话说得又急又乱,意识到自己有性命之忧后,女孩远没有了刚刚镇定自若不卑不亢的风采。
  恰在此时,有下人匆匆来报,穆云起回府了。
  “薛冷茶”松了口气,显然是觉得主心骨回来了,自己的小命保住了。
  穆夫人看了看温知意:“我去拦了云起?”
  穆夫人和丈夫的妾氏斗得多了,斗争经验极为丰富,此时看着眼前女孩这幅作态的模样就心生厌恶,但她觉得男子应该是看不出来的。
  若是男子来看这场面,一方是温知意草菅人命咄咄逼人,一方是薛冷茶楚楚可怜泫然欲泣,他们极有可能会站在后者那一边。
  她担心穆云起会因此对温知意心怀不满,而郡主……她看向温知意,上来就敢让人把那女孩乱棍打死,显然也不是个会轻易妥协的。
  穆夫人头疼不已,她担心穆云起会因此和温知意爆发争端。
  虽然满府的下人都听说了,她也知道瞒不住穆云起,但能拦得一时是一时。
  温知意却摇摇头谢绝了她的好意:“没事的。”
  穆云起一回府便匆匆向这边赶了过来,了解事态经过后,他诡异地沉默了一瞬,才看向温知意:“薛冷茶?”
  他表情镇定,但温知意看得出这厮绝对是在憋笑。
  她没好气地点点头,本来她特别满意“薛温酒”这个名字,温酒温酒,一听就是纵酒行歌、仗剑天涯的江湖儿女,好听又潇洒。
  结果此时突然冒出来个“薛冷茶”,温知意只觉得温酒的意境全都被毁了。
  见穆云起出现,“薛冷茶”垂首抬眸,怯怯地看向他。
  穆云起的眼神冷了冷,虽然很多人都觉得他不解风情,但穆家的小少爷,有钱有权有貌,喜欢过他的女子不在少数,他对这方面当然不会是全无了解。
  眼前的“薛冷茶”,微垂臻首,露出一段雪白的脖颈,眼神里含羞带怯。如果他没弄错的话,这是一个勾引的姿态。
  “你来的正好,”温知意道,“这位薛冷茶姑娘正对我说,我若把她乱棍打死,穆将军是不会原谅我的,你怎么说?”
  穆云起毫不迟疑:“我自然都听夫人的,来人,把这位姑娘拉下去乱棍打死。”
  现场再度陷入一片寂静。
  “薛冷茶”委顿在地,不敢置信地喃喃道:“你怎么能这样,我是薛温酒的妹妹啊。”
  穆云起分外无情又冷酷地指出:“你又不是薛温酒本人。”
  “可,可我是她最疼爱的妹妹,她听说后会伤心欲绝的!”
  穆云起的眼神在温知意带着狡黠笑意的脸上划过:“我觉得她不会。”
  “薛冷茶”觉得穆云起简直是个不讲道理的奇葩:“你怎么知道她不会?”
  “我猜的,”穆云起那无赖的模样简直要让女子吐血,他却已经不再搭理她,转而向下人们道,“你们还愣着做什么?快把人拖下去吧。”
  真凶残啊,旧情人的妹妹说打死就打死,一点犹豫都没有,不愧是上战场历练过的。下人们想着,面面相觑,打板子他们当打过,但把人活活打死这种事,他们也没实际操作过。不过既然主家有令,他们也只能上前拽起了委顿在地的“薛冷茶”。
  “薛冷茶”惊慌失措,她早准备好了说辞,比如穆云起若问起“为什么薛温酒从没提起过你”这类问题的答案,却不想他一句不问,直接让人把她拖下去打死。
  为什么不按套路出牌啊?
  “不,别碰我!”女子拼命挣扎,梨花带雨的,看起来可怜极了,“我做错了什么?我只是刚刚进京,想请姐姐的故友照顾一二,你们不愿意,赶我走就好啊,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穆夫人心下轻嗤,来找姐姐的旧情人照顾,亏你想得出来。
  但“薛冷茶”这楚楚可怜的模样,让在场的下人都心生不忍,忍不住都看向穆云起和温知意这“冷酷无情二人组”。
  “唔,你说的也有几分道理,”温知意道,在女子一喜的时候继续道,“不过本郡主一向不讲道理。”
  女子脸色一僵:“不,穆将军,求你救我。”
  “求他做什么?和你说话的是我。”温知意不满道。
  “我都听夫人的。”穆云起站在温知意身后,低眉顺眼,妥妥一副妻奴的模样。
  女子不敢置信地看着他:“我真不敢相信,驰骋沙场战无不胜的穆将军,曾经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大丈夫,如今却要处处受一个女子的辖制!”
  “别替我乱吹牛,”穆云起不满,“没人能战无不胜,我又不是没打过败仗,你这话传出去,别人还以为我不懂得谦逊呢。”
  我的重点是这个吗?我是在挑拨你们好吗?女子被他呛得几欲吐血,再接再厉道:“就因为她是温首辅的嫡长女,是御赐的荣华郡主,穆将军你就连维护我一句都不敢吗?”
  “你说得对。”穆将军不欲与她辩驳,承认地十分坦然,没有半分不好意思的模样。
  “你……”女子一时无言以对,唯有眼泪簌簌流下。
  她特意在众下人面前叫嚷出自己的来历,就是怕悄悄上门连穆云起的面都见不到,便直接被处理掉。
  但现在看来,见到了穆云起又怎样?他根本不救她。让所有人都知道她的来历,逼迫荣华郡主为了名声不好下手?太天真了。再多人知道又如何?人家想怎么下手怎么下手,丝毫不虚。
  见她哭了,温知意就笑了:“快别哭了,姑娘这副哭哭啼啼的模样,传出去外人还以为本郡主多不讲道理呢。”
  女子恨恨咬牙,怎么难道你以为自己很讲道理吗?您对自己的为人心里一点数都没有吗?
  眼看着她要被拖曳出去,温知意叹了口气,拦了一拦:“算了,本郡主也不是什么恶人。”
  女子绝处逢生,心头一喜。
  “既然是夫君故人的妹妹,那理当照拂一二,你就暂时留在府里吧。”温知意道。
  没想到事情还有此等转机,女子怔住,一时心下狂喜。
  又听温知意继续道:“不过,想来冷茶姑娘这般有风骨之人,必然不愿在穆府白吃白喝,管家,府里可还有什么差事适合冷茶姑娘?”
  “回郡主的话,外院还缺一个洒扫茅厕的。”管家恭谨回道。
  见管家这般知情识趣,温知意都惊讶地看了他一眼。
  穆夫人松了口气,只要郡主不执着于乱棍将人打死,那怎么折腾都好,连忙点头吩咐:“没错,管家,把这位薛姑娘带下去安排个通铺的铺位吧,今日便开始上工打扫外院茅厕。”
  穆夫人说完才发觉,在这场折腾中,自己对温知意的要求逐渐变低,从最开始担心她处理不当传出去不好听,到现在只要她不把人打死就好。一时失语。
  打扫茅厕?还是外院的茅厕?府里的主子都住在内院,外院不过是婆子小厮和下等丫鬟的住处,“薛冷茶”站在原地,将求助的目光投向穆云起。
  却见他完全没关心这边的事,已经转身和温知意一同离开,边走还边问道:“今晚晚膳有什么菜式?”
  “……”
  “薛冷茶”恨恨地盯着穆云起的背影:“光风霁月?正人君子?极念旧情?我呸!不过就是一个屈于妻家权势的废物。”
  穆夫人倒是颇为欣慰,自己这个儿子,到底和他那偏听偏信的父亲不同,他比父亲要强上太多。
  回到自己的院子,穆云起颇有几分忍俊不禁:“自称薛温酒的妹妹,结果就撞到了你手里,她还真是不走运。”
  “薛冷茶……”温知意还在对这个名字耿耿于怀,“冷茶对温酒,倒也算对仗。”
  “温酒好听多了。”穆云起安慰她。
  “她会不会是穆家政敌派来的?”
  “有可能,我会打听一下这位冷茶姑娘究竟是何来历的,”穆云起道,“不过也不需太过担心,虽然她打听得到薛温酒,却打听得一知半解的,大概也不是特别有来历的人物。前院的下人接触不到任何机密,留她在府里,倒也好就近观察,我已经派人盯着她了。”
  “一知半解吗?”温知意道,“我觉得她打听到的还挺多的,你该看看她在我面前不卑不亢的样子,我觉得她模仿得其实还不错。”
  “她在刻意模仿你?”穆云起怔了怔。
  “确切的说,是在刻意模仿薛温酒,”温知意奇道,“你没看出来?”
  “没有,我没看出来有哪点一样,”穆云起摇头,“她比你差得远了。”
  过了两日,穆扬回府,听闻此事,知道郡主最终还是得知了薛温酒的存在,也有些无奈。早知如此,这事应该处理得更干净些的。
  他特意找上温知意,确认她心中是否存了芥蒂。
  “我不介意,”温知意垂眸道,“红颜知己不过是过去之事罢了,我自不会在意夫君的过往种种。”
  穆云起没忍住,在穆扬身后对她翻了个巨大的白眼。
  温知意差点笑出声,急忙忍住,导致那一瞬间她的神色看起来极为扭曲。
  穆扬都被她的表情惊了一惊,当下觉得她实在是口是心非,其实心下对夫君的过往介意已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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