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7 章

  又过了一段时日, 边将们押送敌国四皇子的队伍终于抵达了京城。
  毕竟是皇子,考虑到将来议和的可能性, 押送他并未使用囚车。
  但让他乘坐马车又怕他逃窜, 于是俞将军灵机一动,将马车四壁加了精钢板,给四皇子制造了一辆十分特别, 勉强算得上舒适的囚车。
  这别出心裁的囚车一路上自然引来了不少围观, 且不提发明者俞将军心下是如何想法,四皇子本人已经要被气死了。
  他似乎认定了这是狡猾的大楚人对他的刻意羞辱, 因此此时被押到帝王面前, 他仍然冷着脸, 十分有气节的模样, 梗着脖子一句话不肯说。
  本来想展示一下大楚帝王宽厚仁慈的皇帝, 看他这倔强的模样, 也是干脆省去了请其入住鸿胪寺典客署的想法,改了主意请他进天牢小住。
  但不管四皇子态度如何,边关将士此次捉拿他都是大功一件, 陛下论功行赏后, 又让户部给边军拨一笔额外的军饷。
  此次负责押送四皇子来京的有三位将领, 除了主将俞将军, 还有一位姓徐的副将, 及一位吴偏将。
  三人动身前, 便由徐副将给穆云起去过信, 询问他们进京后是否有空闲一聚。
  没想到收到穆云起的回函后,打开一看,他竟要携新婚夫人荣华郡主一同赴约。俞将军倒是还好, 其他两人难免心下嘀咕, 看来穆将军和新夫人感情甚笃,连与旧日同僚聚会都要带上她。
  吴偏将更是免不了纠结,他是薛温酒从一众边军中选出来的继任者,薛温酒离开后,弓手队伍的指挥便由他接任。
  薛将军对他有知遇之恩,要说穆将军和薛将军两人让他选一个站队,他怕是都会毫不犹豫地选择薛温酒。更别提穆将军的这位新夫人了。
  薛温酒远走江湖,穆云起却与新夫人感情甚笃,吴偏将莫名觉得去和荣华郡主见面是对薛温酒的背叛,一时间烦躁地只想爽约。
  最后还是同去的俞将军劝住了他,让他不要对郡主心怀偏见,不管怎样,去见见再说,也许他们都错了,郡主才是最适合穆云起的女子呢。
  吴偏将对此表示不可能,我要亲眼去验证你说的纯属扯淡。
  见面那日,地点定在京里春日园。
  三人依约按时前来,却发现往日人来人往的春日园今日门可罗雀。
  “这是怎么回事?老吴你不是说这园子很受欢迎,平日里到处都是人吗?”徐副将问道。
  吴偏将曾是京城人士,此时也奇道:“是啊,春日园在京里很有名,以前我每次经过,都是人来人往的。”
  这时一位侍女走到他们面前,施了一礼:“三位将军,这边请。”
  徐副将便趁此机会问出心中疑问。
  那春日园的侍女淡淡扫他一眼:“荣华郡主在此宴客,自然不方便让其他人打扰。”
  三人:懂了,这是包场了。
  春日园中,已经转寒的天气里,仍盛开着各色鲜花。一路美景都让见惯了边关肃杀的几人颇为欣赏,三人随着侍女,经过一条通幽曲径,眼前骤然开阔,这处小院子布置又与外面大园子是截然不同的风貌,但仍然精致漂亮,繁花似锦。
  小院子中有一处凉亭,四周摆着暖盆,在这种天气里,仍能让客人坐在室外安享美景,而不会感到寒冷。
  徐副将眼尖,扫过那暖盆:“居然是银丝炭,这一盆的价钱,怕是够一般人家烧大半年的普通炭木了,京里人可真是会享受。”
  吴偏将苦笑着纠正他:“不是京里人会享受,是那些富贵人家出身的少爷小姐们会享受。”
  俞将军也感叹道:“据说这银丝炭,烧起来的时候让人丝毫感觉不到普通炭木难闻的气味,果不其然。”
  几人落座,感觉这亭中温度,既不寒冷,亦不闷热,恰到好处,宛如身处春日暖阳下,和外面仿佛是两个世界。
  三人坐下后,便有侍女一一上前摆下茶水和精致的糕点及水果。
  徐副将忍不住问道:“穆将军和郡主还没到,现在上菜好吗?”
  闻言,便有侍女解释道:“这是餐前开胃的食水,每位客人都有一份。”
  徐副将搓了搓脸:“果然讲究。”
  上完食水后,侍女们便退到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距离足够远到听不清他们谈话,却能看到他们的动作,若有吩咐,只要稍稍招手,她们便会上前。
  俞将军也感叹了一句:“这般服务,难怪春日园这么受欢迎。”
  他放下茶杯,忍不住又对两位下属确认了一遍:“我之前说的你们记住了吗?”
  “记住了,”徐副将无奈,“不就是不要惹怒郡主吗?我们没事儿惹她干嘛?”
  “不是怕你们刻意惹她,是怕她脾气大,一点不经意的疏忽都被她视为冒犯,”俞将军解释道,“陛下让户部给咱们拨款,你们没去办过,不知道情况,就算有陛下口谕,户部也有合理的理由卡着你拖着你,但咱们可拖不起。当朝户部尚书是这位荣华郡主的亲叔叔,你们若冒犯了她,耽误的可是咱们的军费。”
  “知道了,”徐副将有气无力地回答,“这是您说的第三遍了。”
  俞将军看他这副模样,恨不得当场揪住他的耳朵,给他讲第四遍。
  可惜这时穆将军和荣华郡主到了,没给他讲第四遍的机会。
  徐副将丝毫不知自己刚刚逃过一劫,起身向穆云起的方向挥了挥手。
  穆云起看到几人,笑着远远打了个招呼。
  他身边的女子定然便是荣华郡主了,一时间几人都顾不上欣赏数月未见的穆将军的英姿,均好奇地向那女子看去。
  女子轻移莲步,体态极佳,衣饰华贵,只是轻纱覆面,令人无法窥得真容。
  “这走路的姿势可真好看啊,”徐副将感叹道,“就是走得太慢了,看得人着急。”
  吴偏将白他一眼:“没有薛将军走路好看。”
  俞将军警告地看两人一眼,示意他们不要仗着距离远、郡主听不清,就胡说八道。
  荣华郡主继续慢悠悠地往前挪着,从她一出现,三人便都站起身迎她,结果站了半晌,她还没走到凉亭处。
  虽然人还未到眼前,但单是这几步路的工夫,就让人疑似感受到了传说中的贵气。
  “我一直以为什么劳什子的贵气,不过是写话本的人胡编乱造,还贵气呢?不过就是打扮得好点,衣着看着昂贵些罢了,”徐副将感叹,“如今我是懂了,大概是我冤枉写话本的了。”
  “你还看话本?”俞将军看了这位下属一眼。
  “我听茶楼说书的讲过话本,不都一样?”徐副将瞪眼。
  俞将军挑挑眉,对此未做评价。
  吴偏将不满地反驳:“走得慢就是贵气吗?军中大家昂首阔步的多好,不比这顺眼多了?”
  俞将军无奈,强行下令让两个人都闭嘴。
  荣华郡主那莲步轻移间,走得极慢,若是在军中有人这般磨磨蹭蹭的走路,怕是早遭训斥了。但看此时穆云起的模样,陪着夫人缓步前行,倒是乐在其中的很。
  吴偏将瞪大眼睛,就准备亲眼观察两人的相处模式,以证明俞将军所言是错的。
  他眼睁睁地看着穆云起扶着夫人落座,除了两人感情还不错外,什么也没看出来。
  几人互相见过礼,俞将军算是比较会做人,怕聊起军中情况郡主插不上话会尴尬,便只捡了军中的几件趣事聊聊。
  两位下属自然也看出了他的意思,只得配合。
  只不过这次是借押解敌国四皇子进京的机会,才有机会和穆将军见面。敌国又没有其余皇子排队等着让他们抓,下次见面不知何年何月,甚至不知还有没有机会。
  难得见穆将军一次面,却又不能尽情回忆军中时光,不能聊当下战局形势,只能捡着不痛不痒的事聊上一聊,一时也是颇有几分郁闷。
  几人话越来越少,哪怕俞将军妙语连珠也有些暖不住场子了。
  尤其吴偏将,又忍不住想,这会儿穆将军身边坐的若是薛温酒,几人回忆回忆当年并肩作战的时光,再痛饮一番,多么痛快。
  有侍女给众人上了酒,徐副将尝了一口,只觉得甜滋滋的,他连喝几杯,都完全没有感受到任何酒劲儿。
  只不知是京中流行这样软绵绵的酒,还是为了照顾郡主的口味?
  他偷眼看了一眼郡主眼前的酒杯,还是满的,就连这甜滋滋的酒,她都不肯摘下面纱喝上一口。
  京里这些贵女,真是太过娇弱了,他想,这要是薛温酒在,怕是挥舞着装烧刀子的海碗就跟他们拼上了。
  菜式上齐后,吴偏将和徐副将二人看着这精致的菜肴,有的菜式单看样子竟看不出是何材料所制,两人正无聊乱猜着,就听荣华郡主娇声道:“云起,我不要丫鬟在旁边伺候,让她们都退出院子吧。”
  “好,”穆云起温声道,“让她们下去,我来给你倒酒布菜。”
  吴偏将闻言看他一眼,心下颇有几分不是滋味,你在边关那会儿蹭了薛温酒那么多次饭,也没见你什么时候给她倒酒布菜。
  几人边用餐边聊,但郡主始终不肯摘下面纱吃东西。
  这春日园的菜肴色香味俱全,让几人都是大快朵颐,此时见她不动筷,徐副将忍不住好奇问了一句,被郡主告知她要保持体态。
  徐副将果断闭嘴,不再试图和她搭话。
  吴偏将和徐副将二人本就对郡主带了点偏见,偏偏她还要出幺蛾子,一会儿“云起,那边的花儿好好看,你去给我摘一朵”;一会儿是“云起,这道菜我闻着味道便不喜欢,你给我撤下去”。
  矫情的在场三人都不忍直视,偏偏穆云起含着笑,一一照做,脸上看不出半点不耐烦的样子。
  三人一时也分辨不出穆云起到底是家庭地位低还是真的乐在其中。
  前一种嘛,就是他们昔日崇拜过的穆将军,为了温家的权势,终于肯折腰,任娇蛮任性的郡主指使差遣;
  后一种嘛,就是穆将军真的把薛温酒忘得一干二净,沉浸于和新夫人的恩恩爱爱之中。
  吴偏将看着眼前二人,无奈地意识道,这两种他似乎都不是很能接受。
  荣华郡主再次娇声“云起”的时候,吴偏将终于忍无可忍:“郡主,您能让穆将军好好用个膳吗?”
  俞将军果断在桌下给了吴偏将一脚,他动作不大,按理说不会武功的郡主应该不会察觉,但她再次开口时语气里却含着两分忍俊不禁的笑意:“好吧,穆将军,既然你的旧日同僚心疼你了,我就不折腾你了。”
  俞将军连忙道歉:“郡主,老吴是个粗人,不会说话,他不是有意冒犯您的。”
  他有点紧张,但只见荣华郡主摆摆手:“没事,我不觉得冒犯。”
  俞将军松了口气,又听穆云起含着笑意道:“好了,你别玩儿了。”
  “好吧,听你的。”郡主耸了耸肩,然后俞将军敏锐注意到她刚刚一直端着的矫情模样,似乎有所收敛。
  过了一会儿,荣华郡主再次开口,几人不知她又要出什么幺蛾子,警惕地看着她。
  但这次她所说的,却出乎三人预料。
  “徐副将,我听说你们曾经有一个赌约,”郡主笑言道,“赌的是红颜知己薛温酒,和御旨赐婚的小郡主,穆将军会选谁?”
  “你怎么知道?!”徐副将惊了一惊。
  这便是不打自招了,俞将军无奈瞪了这个不怎么聪明的下属一眼。
  吴偏将看向穆云起,后者无辜地苦笑:“看我做什么?不是我说的,我根本不知道你们拿我打赌的事。”
  比起她是怎么知道这个赌约的,俞将军更在意她话里“红颜知己”这四个字,他差点吓出了一身冷汗,连忙出来打圆场:“郡主恕罪,这都是大家私下闹着玩的,红颜知己之说,实在子虚乌有……”
  郡主打断了他的话:“俞将军不需要解释,我只想知道,这个赌还履约吗?”
  “当然履约,男子汉一诺千金,我们这些人向来说到做到,”徐副将破罐子破摔道,“不过当时大部分人其实理智上都知道必然要选御旨赐婚的郡主,押薛将军的实在不多,都是感情票。”
  俞将军只想让他闭嘴,又在桌下给了他一脚。
  对面的荣华郡主却笑吟吟地道:“俞将军放过徐副将吧,再踢下去,他的腿都要肿了。”
  俞将军怔了怔,他完全没想到郡主这般敏锐,居然察觉了自己的动作,一时有些讪讪。
  但郡主没有继续这个让他尴尬的话题,只是又看向徐副将说道:“我记得当时还有第三种押法。”
  “第三种押法?”徐副将诧异,回忆半晌,才一拍脑袋,“嗐,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当时有个人很是特别,非要押穆将军两个都娶,我不知道是哪个臭小子押的,不然这会儿他怕是底裤都赔掉了。”
  “如果那个人赌赢了呢?”
  徐副将一时没反应过来她的意思,顺口答道:“那他会赢得相当大一笔银子。”
  “那倒是不错,”郡主笑着拿出了什么,推到他面前,“徐将军,请兑现赌注吧。”
  徐副将低头看向荣华郡主推过来的东西,那是一张纸片,这张纸片他眼熟得很,因为这是一张赌票,是他们军中平日打赌时,发下的凭证,凭票便可领钱。
  而眼下这张做了特殊标记的赌票,更是独一无二。
  因为当时押了穆将军两个都娶的人,就只有那么一位。
  徐副将瞪大双眼,堪称惊恐地看向眼前的荣华郡主。
  他身边,看到那张赌票的吴偏将,和他的反应如出一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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