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4 章
见匪首的刀动了一动, 王知府又是心肝一颤,这要是荣华郡主在他的属地出了事, 那他几条命都不够赔的。
若依他的意思, 他恨不得立刻开口放走匪首。
但被挟持的毕竟是穆云起的夫人,他不说话,其他人也不好开口。
场面一时陷入沉默。
只有匪首继续威胁道:“穆将军, 今日你的小美人儿少不得要陪我走一趟了, 让你的人给我准备好马车,我保证, 出了城门口, 我立刻放人。”
穆云起看着他手中的刀, 神色微冷。
被匪首钳制在怀里的温知意, 被其五大三粗的模样一衬, 看起来弱小、可怜、无助……
但能打。
“你总逼问他做什么?”穆云起还没回答, 作为匪首人质的温知意却有些不满了,“事关我的性命,难道我就没有发言权?你怎么不问问我的意见?”
刚刚她一直安安静静, 匪首只以为她吓傻了, 此时她突然开口, 语气还镇定如斯, 反倒是把匪首吓了一跳。
“你说什么?”
“别想太多了, 你今天怕是走不了了, 几辆马车都载不走你。”温知意道。
匪首脸色一沉:“怎么可能?穆将军不要你的命了吗?”
“我猜他应该是想留着我的命的, ”温知意想了想,“他只是不觉得你有本事取走我的命。”
“你……”匪首满腹困惑还没出口,就感觉到一只手搭上了他持刀的右臂, 这只手手指纤长漂亮, 正是属于他怀里的人质的。
匪首丝毫没有防备她,直到手臂上一阵大力传来,他被自己的人质一个干脆利落的过肩摔,从窗口摔了出去。
兔起鹘落间,情势逆转。刚刚还甚是嚣张的匪首呈躺尸状,而令人忧心不已的柔弱人质,以一个潇洒地姿势把人摔出去后,温温柔柔地说了声抱歉。
“不好意思,没控制好力道。”
李将军和王知府对视一眼,沉默地向窗口挪动,低头看着街上被摔得七荤八素的匪首,后者正挣扎着试图起身,但大概是摔得太重,他的动作看起来与其说是挣扎,倒不如说是抽搐。
两人又看看温知意,显然都不怎么信她关于控制力道的借口。
李达回过神来,开始审视眼前情势。眼神一扫,就见刚刚被推开的卖唱女子,此时正瘫软在原地,尚未回过神来。
若是刚刚温知意把匪首原地摔出,他顺势就可以换个人质。
所以她把匪首干脆摔出窗子,应该是怕他留在楼里,转手就又挟持了其他人。
而这间酒楼向东的大窗,正对着温知意,她却把人从西侧窗扔了出去。李达俯首一看,看到东面大街上来来往往的人群,又看到西侧窗临着侧巷。便猜到她如此作为,是怕砸到路上行人。
他审视完这些,转头看向温知意。刚刚几句话的工夫,她便看清楚眼前情势并顺势解决,要么是她特别聪慧,要么就是她以前有过临场对敌的类似经验。
但不管是哪一种,她显然都不是自己所认为的那种只会拖后腿、需要他人保护的弱女子。
所谓的给夫君看簪子,大概也是她的借口,她出面,很有可能就是为了救那位卖唱女子的。
此时,穆云起已经一个纵身从窗口飞跃而下。
“这位……”他凑近匪首,蓦得想起自己尚不知此人姓名,便沿用了刚刚王知府的叫法,“这位菲菲,你……”
匪首用最后一丝力气撑起身子,仰头瞪着他,一字一句道:“老、子、不、叫、菲、菲。”
穆云起没有对其惨状生出丝毫怜惜之情,他想起刚刚架在温知意脖颈上的那把刀,向正匆匆跑来的侍卫要了绳子,亲自把匪首捆得严严实实。
酒楼里,李将军和王知府看着匪首被成功捉捕,松了口气。
两人转头神色复杂地看向温知意,却见后者正把那个刚刚被匪首推倒的卖唱女子扶了起来,给她拍了拍沾上灰尘的衣服:“别怕,你的伤口没伤到脉络,不要沾水,过几日便能痊愈。”
李达怔了怔,突然觉得穆将军的夫人是个很温柔的人。
这个想法刚刚生出,他耳边就应景地响起了匪首连续不断的哀嚎声,李将军沉默,迅速打消了自己奇怪的念头。
“穆夫人,你是……”李将军迟疑了一下问出口,“你刚刚上楼,是特意来解救这位姑娘的吗?”
她却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只是对他眨了眨眼,行了一礼:“打扰几位用膳了,我先行告退。”
王知府怔怔地看着她的背影,大概还沉浸在她刚刚那一个潇洒利落的过肩摔里,没有出言挽留。
李达也怔住了,刚刚她那一礼,王知府还处在茫然中,没看出不对。但他看出来了,那是个标准的军中礼,和薛温酒第一次出现时,对他行的礼,一模一样。
薛温酒、温知意,想到两人从未同时出现过,李达若有所悟,随即神色恍惚,你们年轻人真会玩儿。
擒获了匪首,又游历了云城,众人踏上回京的路。
回程的马车里,穆云起看向温知意:“你倒是了解我,我在窗边一个眼神你就明白了我的意思。”
“我听到了楼里传来的尖叫,再看你的反应,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穆云起沉默,在匪首劫持了那卖唱女子时,他试图传递给温知意的信号是有危险,别过来。她看他一个眼神就明白楼里发生危险,很有默契,这很棒。
但“有危险,别过来”,大概是被她理解为了“有危险,来解决”。
穆云起心情复杂。
温知意打量着队伍后方多出来的一辆小马车,好奇问道:“那马车里是什么人?”
“准备请回穆府的厨子,”穆云起一边翻着准备呈上的奏疏,一边回答,“云初湖边那家酒楼请来的。”
“我称赞过的那家?谢谢你。”虽然穆云起没明说,但温知意也知道他是特意为她去挖了人家酒楼的墙角。
“跟我客气什么?都是一家人了。”穆云起活学活用,套用了她的句式。
回到京城,帝王看了云城知府的奏疏后,果然对这次剿匪结果很是满意,对穆云起和李达二人均加以赏赐。
顺势给穆云起赐了职,在兵部任职,领四品将军衔。
还赐了他一栋宅子,穆云起顺路去看了看,大概稍加修整后便可搬入。
新官上任第一日,同僚有几个爱热闹地便请他一起去喝酒。
初来乍到,他自然不方便推拒,点头应下。
却没想到,同僚走着走着,停在一家群芳阁门口。
穆云起自然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他停下脚步。
别说他刚刚大婚,就是婚前,他也没有踏足过青楼楚馆。
倒也不是出于洁身自好或是不解风情一类的缘故,只是由于父亲的原因,他一直对这种地方没什么太大好感。
他微微皱眉,便要推拒。
同僚看他神色,便知他想法,有人笑道:“放心,只是这里的酒好喝,穆小将军大婚没多久,我们哪里会这般不识趣?放心,今日只喝酒,不点姑娘作陪。”
穆云起这才点了头。
来到大堂之中,此处装潢雅致,台上有姑娘表演着歌舞,目光所及之处,并无任何放浪之举,他才放心落座。
同僚话不假,此处的酒果然不错,穆云起想了想,决定待会儿给温知意带回去一坛。
几人坐在二楼一间雅间里,半开着门,观一楼台上歌舞正是绝佳视角。
过了一会儿,楼下突然传来一片叫好声,一位姓宋的同僚道:“定然是芙蓉姑娘要出场了。”
“看来宋公子对这里了解的很嘛。”便有同僚调笑道。
“确实来过挺多次,”宋公子也算是京城有名的纨绔子弟了,进兵部还是靠他父亲的关系给他挂了个职,不过只是个闲职,和穆云起的实职全然不同,此时宋公子正开口给他们介绍,“这位芙蓉姑娘是群芳阁的金字招牌,不少人追捧,还有名士专门为她作诗,名气很大的。”
“我听说过她,”另一位同僚道,“前些日子搞得崔郎君差点和离的不就是这位?”
“是啊,那崔郎君被迷得要死要活,非要与夫人和离了娶她,”宋公子笑道,“闹了天大的笑话,到这芙蓉姑娘面前,人家就一句话,谁说你和离了我就要嫁你?”
“哈哈哈哈,这崔郎君也是蠢得可以。”同僚大笑。
另有一人接话道:“不过那次之后就传出点传闻,说这芙蓉姑娘偏爱有妇之夫,也不知是真是假?”
几人调笑着,穆云起有些好奇地看过去,只见台上一名女子,一身红衣,头戴一朵芙蓉花,大概双十年华,确实生得极美。
她一出场,原本懒看歌舞的人,都翘首望着她。
但穆云起只看了一眼,便移开视线。
芙蓉姑娘清唱了一曲,便退下台来,看也不看那些叫嚷着再来一曲的男子一眼,径自上了楼。
宋公子给他们解释:“芙蓉姑娘每日就只肯唱一首,绝不多唱,也从不给人单独唱曲儿。上次有个富商砸了千金,她也不肯多唱一首。但越是这样,就越是有人愿意捧场。”
芙蓉经过二楼时,宋公子喊住她。
“宋公子。”芙蓉打了个招呼,显见是认识的。
“芙蓉姑娘近来可好?”
“如你所见,好得很。”
“过来给你们介绍一下,”宋公子把她叫过来,指着穆云起,“这是我的同僚,确切地说是我上司,年纪轻轻就是四品将军,年少有为,人又生得俊俏,怎么样?”
“确实是位俊俏的公子哥儿。”
芙蓉笑着,宋公子顺势拉她坐下。
穆云起微微皱眉,宋公子似乎是喝得多了,有些口无遮拦,附在他耳边轻声道:“都说芙蓉姑娘偏爱有妇之夫,今日这机会就让给你了,好好把握。”
说着,找了个借口叫上其余几位同僚:“走走,我们去楼下大堂看歌舞,距离近看得清楚些。”
几位同僚明白他的意思,嘻嘻哈哈地随着他下楼,把房间留给穆云起和芙蓉二人独处。
只有一位年纪稍长的同僚犹豫着看他一眼,但最终还是离开了。
出门前,宋公子对芙蓉挤眉弄眼道:“这位穆将军可是刚刚大婚不久的,芙蓉你好好伺候着。”
不知是同僚中的哪位,还贴心地给他们关上了门。
穆云起摇了摇头,觉得这群人着实不怎么靠谱。他站起身,便要找个借口离开。
“刚刚大婚就来这群芳阁,”芙蓉却先开口道,“是你夫人伺候得不好?”
穆云起皱眉:“请姑娘慎言。”
“公子不用防备我,”芙蓉笑道,“来这里的达官贵人啊,都是这个样子,抱怨着家里娶了个母老虎,便来这群芳阁寻温柔乡。”
这话让穆云起有些不适,但他也不欲争辩,只是想尽快离开。他退到门口处,礼貌性开口道:“姑娘请恕我先行……”
“姓穆,是个将军,又刚刚大婚没多久,”芙蓉打断他的话,“公子不会是穆云起穆将军吧?”
穆云起怔了怔,芙蓉观他神色已经猜到了真相:“穆云起?公子是荣华郡主的夫君?”
穆云起讶然:“你认识荣华郡主?”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芙蓉露出一个微笑,看起来比她刚刚的娇笑要真诚上许多,“知意是我的朋友。”
“不,我信……”穆云起很想回她一句:说起来你可能不信,温知意有什么朋友我都不觉得稀奇……
“将军为何来这群芳阁?”芙蓉又问了一遍。
得知她是温知意的朋友后,穆云起认真回道:“只是同僚们来喝酒,我也没想到他们会这般胡闹。”
芙蓉点点头,看着他,又笑了笑:“我看得出将军对我没有兴趣,刚刚只是一心想离开。看来知意倒是运气不错,嫁了个正直的男人。”
“运气不错的是我,”穆云起正色道,“芙蓉姑娘,我先行离开了。”
“记得给知意带坛酒,她最喜欢我们这里的桃花酒了。”芙蓉嘱咐道。
穆云起:“……”
“对了,转告知意,她什么时候若再来,我给她唱曲。”
“……好。”穆云起想到刚刚宋公子所说的,芙蓉姑娘从不单独给人唱曲,恍惚了一瞬,转身离开了。
回到穆府时,穆云起看到温知意正在灯下,拿着一只绣蓬在穿针引线。
这个场面如此温馨又如此违和,他完全没想到她居然会绣花,如果她手里拿着是一把九环大砍刀,也许他会觉得这幅画面看起来更平常一些。
看到他回来,温知意转头对他一笑。
“你在绣花?”穆云起奇道。
“是啊,一边绣花,一边等待我那去青楼消遣的夫君回家,深闺哀怨啊。”温知意边说边笑。
“你怎么知道我去青楼?”穆云起好奇。
温知意挑眉:“群芳阁是吧?”
穆云起怔了怔,芙蓉姑娘是给你飞鸽传书了吗?
“你身上的味道,”温知意看他怔忪,解释道,“是群芳阁特有的熏香。”
“只是喝酒,”穆云起解释道,“给你带回来一坛桃花酒。”
温知意眼神一亮:“谢了。”
“我遇到了一位芙蓉姑娘,”穆云起如实道,“她请你有空去她那里听曲。”
“好啊,”温知意笑了笑,“也许下次你去群芳阁时恰巧能遇到我。”
穆云起本想说自己不会再去了,但话未出口,他忍不住先想象了一下温知意描述的画面。
很好,比起去青楼,却发现头牌是自己夫人的朋友更尴尬的;大概就是去青楼时,发现自己的新婚夫人也在场,并且她很可能还在左拥右抱,比自己更为惬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