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9 章

  大婚前夜, 穆云起在院子里喝了一夜的酒,练了一夜的剑。
  穆扬看在眼里, 并未开口拦阻。穆云起是个有责任心的人, 绝不会耽误明日的大婚。
  何况,他能这般喝酒练剑的日子怕是不多了,就让他最后放纵一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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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婚当日, 温知意习惯性地在清晨醒来。
  温知岚怕她紧张, 特地起个大早过来陪姐姐用早膳。
  温府的厨子向来清楚温知意的挑剔,一向连早餐都准备的精致又丰盛。
  来帮新娘子做准备的妆娘和全福夫人等, 一进门, 便看到新娘安静用膳的画面。清晨的阳光洒在她身上, 看起来颇有几分岁月静好的味道。
  这些人平日里见多了新娘子, 紧张者有之, 兴奋者有之, 哭哭啼啼的更是不少见,却很少见到这般平静的,居然还有心情慢条斯理地用膳。
  妆娘有心想提醒一句, 吃得多了, 小心待会儿穿喜服不好看。但瞄了一眼温知意的纤腰后, 把到嘴边的话又吞了回去。
  用过膳后, 便是绞面上妆等步骤, 又慢又繁琐, 温知意挺不耐烦这些, 但也只能耐着性子任她们施为。
  这妆娘倒也不愧是京里最出名的,一番妆扮下来,温知意看着铜镜里映照出的自己, 也觉得和平日里的样子相比, 别有一番颜色。
  只有一个小问题:“我为什么看起来这般楚楚可怜?”
  妆娘笑着为她解释:“这是现下最受欢迎的新娘妆,楚楚可怜,好叫夫君怜惜啊。”
  温知意点点头,她也不太懂这些,既然妆娘说这是最受欢迎的妆容,她也不欲与专业人士分辩。
  妆娘又道:“姑娘这般花容月貌,再配上这妆容,定叫姑爷怜惜不已。”
  温知意干笑:“但愿如此。”
  折腾了半日,等到终于上了花轿的时候,温知意只觉得自己早膳还是用得少了些。
  温知岚不愧是她的贴心小棉袄,从花轿窗口塞进了一只精致的点心盒子:“饿了路上吃。”
  温知意夸奖道:“平时没白疼你。”
  温知岚羞涩低头,一边的妆娘嘴角一抽。
  八抬大轿,轿夫抬得极平稳,温知意几乎感受不到任何颠簸。
  闲坐着有些无聊,她轻轻撩开珠帘,看向街边,发现有不少百姓在沿路围观。
  温首辅嫁女儿,嫁的又是穆家年少有为的小将军,自然有不少人想来看看热闹。
  此时看着一眼望不到头的嫁妆队伍,围观众人都纷纷感叹温家豪富。这般排场,怕是百年都难得一见。
  温知意并不确切地知道自己的嫁妆有多少,她的嫁妆单子添改了一遍又一遍,越来越长。前几日几位弟弟回京时,又每人给她带回来几大箱子的嫁妆。温府管家只能抽着嘴角,再次往嫁妆单子上誊写物件。
  温知意又看了一眼前方骑着高头大马的穆云起,这个角度看过去,只能看到他挺的笔直的背脊。
  她听到围观百姓间有人议论新郎官俊朗,轻轻笑了笑,想起了当初栎城一位女子对穆云起的评价“俊朗非凡,奈何不解风情”。
  送嫁的队伍很快到了穆府,温知意重新把盖头盖好。一只手伸了过来,撩开花轿上的珠帘,同时响起的是穆云起温润的声音:“别怕,我扶你下轿。”
  温知意握上那只手,也许是感觉到这位娇生惯养的小郡主的手不似想象中柔滑,反而有些茧子,穆云起的动作顿了一顿。
  温知意蒙着盖头,看不到眼前的路,穆云起一直小心地扶着她,怕她摔倒。
  温知意又轻笑一声,虽然不解风情,但穆云起的确是个细心之人。
  两人拜了天地高堂,温知意被送入洞房,而穆云起留在外间席上应对宾客。
  一进洞房,温知意就随手揭了盖头,穆府的丫鬟看着她的动作,欲言又止。
  温知意对丫鬟笑了笑:“别怕,待会儿夫君进门前,我会重新把盖头盖回去的。”
  小丫鬟看着她的笑,脸红了红,没再说什么。
  这时又一位丫鬟敲门进来,看到已摘下盖头的温知意,也是怔了一怔。
  温知意不想再解释一遍,岔开话题问道:“什么事?”
  进门的丫鬟手里拿着一只托盘:“少爷吩咐给您这边送些吃的。”
  温知意笑了笑,穆云起确实细心,有多少丈夫会记得洞房花烛夜给折腾了一天的新娘准备一份食物呢?
  “放在这里吧,劳烦你了。”温知意在桌边落座,挽了挽袖子,准备尝试一下穆府厨子的手艺。
  几个丫鬟见她这坦然的模样,怔了怔,却也没有开口。
  过了半晌,门再次被敲响,进门的是温知意的大丫鬟无愁,她身后跟着两个举着托盘的小丫鬟,都是温府的人。
  看到温知意已经在吃东西了,无愁笑了笑,待穆府的几个丫鬟退出房间后,才调笑道:“看来姑爷真是会疼人。”
  温知意点了点头:“是啊,他就是这样的人,以前在栎城的时候,他属下家里出事,他都不着痕迹地帮忙解决了。”
  无愁无奈,她显然不是这个意思,但对着不开窍的小郡主,她也不好多说,只是把自己带来的托盘放在桌上,问道:“穆府的厨子怎么样?”
  “还可以。”温知意评价,穆府家主显然并不算特别重视口腹之欲,府里厨子的水平和京里其他官宦人家差不多,没什么特别之处。
  无愁一听就知道这“还可以”是勉强可入口的意思,她安慰道:“待我回府禀明老爷,请他派两个厨子过来。”
  温知意羞涩道:“这岂不是显得我很娇生惯养?”
  无愁丝毫不留情面:“您难道不娇生惯养?”
  “……”
  无愁清了清嗓子,又柔声道:“所以,您在边关的所作所为愈发令人钦佩。”
  温知意:“……”你这打一棍子给个甜枣的说话方式是跟谁学的?
  “郡主想要哪位厨子?”无愁问道。
  “擅长淮扬菜的于师傅,和做点心的周师傅。”担心显得娇生惯养不过是开个玩笑,在口腹之欲这方面,温知意从不委屈自己,厨子是一定要派的。
  “好,我回去禀命老爷,”无愁点点头,又问,“就派两位够吗?”
  “暂时够了,等过段时间再换两位。”温知意打得一手好算盘。
  “是。”无愁笑着应下。
  温知意用过餐没多久,外间便有小丫鬟来禀报,说姑爷已经和客人喝完酒,大概过会儿就到这边了。
  温知意折腾了一天,此时吃饱喝足,正不怎么优雅地打了个小呵欠。闻言轻饮一口茶,试图让自己清醒一点。
  无愁摇摇头,给她补了口脂,又扶她到床边坐下,给她蒙好盖头,有些不放心地道:“郡主,我们几个就在外面,若有什么事,你记得叫我。”
  “你是怕洞房之夜我们打起来吗?”温知意笑道,“放心吧,我能有什么事?”
  虽然她有点担心穆云起看到自己的反应。不过穆云起这种正人君子,就算再失望,也不可能对她动手就是了。
  无愁沉默了一瞬,无奈地带着其余几个丫鬟退出屋外。又过了一会儿,屋外由远及近地响起一个男子的脚步声。
  温知意一听就知道是穆云起,朝夕相处两年,她对他的脚步声简直再熟悉不过,当年在栎城的时候,穆云起这厮没少敲她的门来找她喝酒练剑。
  随着“吱呀”一声轻响,男子的脚步声跨进房间内。
  他关上门,缓步走到床前,脚步似乎有些踌躇。
  “久等了。”他说。
  温知意没有开口,她感觉到一只手轻抚上了盖头,然后动作轻缓地将盖头慢慢掀起。
  她抬眸,对上穆云起带着惊愕的面孔。
  “温酒?”穆云起手里还抓着那只红盖头,“怎么会是你?”
  他的表情变了几变,先是怀疑自己喝多了出现了幻觉,再是思考了一下薛温酒是温知意流落江湖的双胞姐妹的几率有多大,然后怀疑是不是薛温酒这小混蛋趁他大婚之日故意扮成新娘来调戏他……最后定格在一个空白的表情上。
  他蓦然想起了大婚前,伯父穆扬对自己说过的话。
  “有些贵女身体很差,无法侍奉夫君,她们会挑选其他女人代替她们与夫君圆房,待这个女人生下孩子,再由贵女将孩子抱走,对外只说这孩子是嫡子。”
  “她们挑选的女人可能是她们身边的丫鬟,也可能是买来的什么人,总之是信得过的或是好掌控的。假如,我是说万一……你到时候尽量不要和这个女人有什么感情牵扯。”
  难道是温家听说了他的红颜知己一事,所以特意找来了薛温酒和他……
  穆云起倒退了一步。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简直是对薛温酒最大的侮辱。
  温知意本来有点忐忑地等着穆云起的反应,结果眼睁睁地看着他面色灰败地倒退两步,显见是愤怒已极。
  她惊了一惊,猜到他会失望会生气,但也没想到他会愤怒成这个样子。
  穆云起手中的红盖头已经被他抓出褶皱,片刻间心念电转。是他的错吗?因为结识了他,光风霁月、自由洒脱的薛温酒才要遭受这种羞辱。
  他又后退了一步,扶住摆着交杯酒的木桌。
  “你没事吧?”温知意有些担心。
  穆云起看着烛光下她的脸,妆娘今日给她化的妆,让她在烛光下显得越发娇柔秀美、楚楚可怜。这是他从未见过的一面。
  穆云起让自己冷静下来,以免吓到对方。确认自己能平静地发出声音后,他才开口:“温酒,你怎么会在这里?”
  温知意低头,睫毛轻颤的样子让穆云起心里微动。她坦承道:“其实我就是温知意。”
  “……”手中的红盖头坠在地上,穆云起觉得自己陷入了一个离奇又荒诞的梦境,但他又不愿醒来。
  他沉默良久,温知意抬头小心翼翼地看他:“薛温酒就是温知意。对不起,我之前答应过父亲,行走江湖时,不得对任何人透露自己的身份。”
  “你……”穆云起的嗓音有几分干涩。
  “我知道你一定很失望,”温知意叹了口气,起身直视他,“你以为我回去闯荡江湖了,你以为我自由自在仗剑天涯,但我和你一样,也是出身官宦人家,我并没有你期盼的那般逍遥自在无拘无束。那个自由自在的江湖,我怕是回不去了。很抱歉,给了你错误的期盼……”
  “失望?”穆云起开口,声音里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你不知道我现在有多开心……”
  “因为你不用和一个素未谋面的姑娘成婚?”温知意嫌弃凤冠太重,便摘下随手扔到一旁,一边问穆云起,“你真的不生我的气?”
  “不生气。”穆云起在她身边坐下,看她扯痛了头发,便伸手帮她把发间的钗环一一取下。他身为武将,平日里提刀持剑时都极稳的手,此时却有些颤抖。
  温知意打散一头如瀑的长发,用一根发带重新束起,顿时感觉自在了很多。她把一条手臂搭在穆云起肩上,这是一个透露着哥俩儿好的姿势。
  然后她问:“要不要喝酒?”
  穆云起以为她指的是交杯酒。
  但她拿起酒壶,指了指房顶。
  穆云起笑了,栎城一别时,他没奢望过他们将来还会有一起屋顶饮酒之日。
  于是,穆云起的新婚之夜,没有洞房中的软玉温香一夜春宵,只有屋顶的痛饮,还有一个显然仍把他当兄弟的新婚妻子。
  但他已经对此不能更满意,他看着身侧的温知意,和她碰了碰杯。
  抬头饮下杯中酒,他半躺在屋顶上。星稀月朗,微风轻拂,佳人在侧,穆云起眼中含笑,胸中皆是快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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