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想和离的一百五十八天

  年轻夫人身旁的丫鬟不解, “夫人,您在看什么?”
  着竹青色衣裙的女子并没回答, 依然目不转睛的盯着前方。
  是阮亭, 之前她听说阮亭与甄玉棠从京师回来了,没想到今个在街上偶遇了他们。
  多年不见,阮亭少了拒人千里之外的孤寂与淡漠, 愈发峻拔清贵。
  她的目光接着落到与阮亭并肩而走的甄玉棠身上, 神色十分复杂。
  这边,甄玉棠伸手指了一下, “前面有家酒楼, 那里的招牌菜很是不错, 我每次来苏州府, 都要去尝一尝。”
  阮亭不重口腹之欲, 可他喜欢陪着甄玉棠一起吃东西, 也不觉得是浪费时间。有甄玉棠陪着,再寻常不过的膳食也多了些滋味,“好, 快到午时了, 用过膳我们再回去。”
  那家酒楼就在这条街的最前方, 甄玉棠朝那处看了一眼, 余光却看到一抹竹青色的身影, 对面那个妇人好像也在往她的这个方向看。
  甄玉棠停下脚步, 打量了几眼, 揪着阮亭的袖角摇了摇,“夫君,你看见那个女子没有?有些眼熟。”
  阮亭顺着方向看过去, 神色微怔, 很快又收回视线,顿了一下,道:“是沈念瑜。”
  “沈念瑜?” 甄玉棠低声重复一句,脑海里把名字与人对上了号,“原来是她,我说这么眼熟呢。她也在往我们这边看,是不是也认出我们了?”
  甄玉棠话音刚落,却见沈念瑜似是意识到阮亭认出她了,急忙转身,不再停留,上了马车离去。
  甄玉棠眨了眨眼睛,她与阮亭又不是凶神恶煞,她还以为沈念瑜要过来打个招呼呢。不过离开了也好,若是沈念瑜过来了,也没什么可聊的。
  沈念瑜是阮亭在府学读书时一位夫子的女儿,沈夫子曾想着把她许配给阮亭。
  甄玉棠与阮亭定亲后,沈念瑜还主动找到她,说她配不上阮亭,说阮亭应该娶一个门当户对的姑娘。
  甄玉棠对沈念瑜没什么好印象,这么多年不见,都把这号人给忘了。
  她好看的眸子闪过狡黠的光,“阮亭,刚才我都没有认出来是她,你怎么一下子就认出来了?沈念瑜有才情有气质,你不会是对她念念不忘吧?”
  阮亭哂笑,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敲了甄玉棠的眉头一下,“胡说!为夫念念不忘的女子,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哼,别以为阮亭说几句情话,她就不追究了!
  “那你怎么还记得沈念瑜呀,相比未出阁时,她是有些变化的。你认出来是她,可是一点儿没犹豫。”
  阮亭闷声笑了一下,“玉棠姐姐,你夫君好歹也是大晋朝的状元,别说是沈念瑜,就算是街上随便一个人走过去,我也不会忘记!”
  “状元郎了不起呀?”甄玉棠并没吃醋,纯粹是起了兴致来打趣阮亭,“阮婷婷,我怎么觉得你这是拐着弯夸自己呢。”
  在泰和县的时候,她都没有把沈念瑜放在眼里,过了这么久,更不会乱吃飞醋。
  阮亭勾了勾唇,反问道:“那不成玉棠姐姐是醋了?”
  “没有呀!”甄玉棠两颊露出笑,“不过我好奇的是,在当时的情况下,沈念瑜的爹爹是府学的夫子,她才情又出众,是合适成亲的人选,远比我要合适的多。你不会后悔吗?”
  阮亭戏谑的道:“ 我是个肤浅的人,不看重才情家世。”
  肤浅的人?阮亭这是夸她长得好看呢,至于话里的另一层意思,被甄玉棠无视了。
  她笑吟吟的道:“ 阮亭,你不行啊!堂堂大晋朝的状元郎,竟然是个肤浅的郎君,那些爱慕你的姑娘知道的话,估摸着心都要碎一地了。”
  阮亭慵懒的出了声,“那让我摸一摸玉棠姐姐的心碎了没有?”
  “你…”,甄玉棠被阮亭这番厚颜无耻的话给惊到了,大庭广众下,阮亭这是在调/戏她呢。
  她两颊红扑扑的,“你不要脸!”
  “这就不要脸了?等晚上的时候……”
  阮亭话还没说完,甄玉棠赶紧踮脚捂着他的嘴,瞪圆了眸子,“不许说!”
  阮亭顺势亲了亲她的手心,而后道:“好,我不说。”
  “ 当时,我曾短暂考虑过是否答应沈夫子的撮合。然她出身好有才情又如何,她不是你,我不需要这些,也不后悔。”
  阮亭神色认真起来,“除了功名,其他的事情我都不在意。主动求娶你,看起来是在我的规划之外,可仔细想一想,正是因为你是我内心深处想要的那个人,才会脱离了我的规划。”
  阮亭的这番情话,其实称不上是甜言蜜语,十分现实,也有些扎心,甄玉棠并不是他的第一选择。
  不过甄玉棠倒不觉得不高兴,阮亭本就不是儿女情长之人,他有野心和抱负,情爱对于他来说,不是必需品。
  “我知道啦。”甄玉棠盈盈一笑,“我就是见到了沈念瑜,故意打趣你呢,我知道你与沈念瑜没有关系。”
  *
  第二日,得知阮亭在苏州府,府学的夫子举办一个宴席,邀请了阮亭与甄玉棠,还邀请了阮亭的同窗,地点就在府学。
  自打府学出了阮亭这么一个状元郎,地位一下子提升了,不少其他地方的学子跑到这里求学。
  阮亭不是忘本之人,哪怕他比在场所有人官职要高,没摆一点架子,他举起酒盏,敬酒道:“学生有此造化,多谢诸位夫子辛勤教导。”
  待饮下酒,他继续道:“学生家境贫寒,深知求学不易。在翰林院待了两年时间,学生攒下一些积蓄,加之之前圣上的一些赏赐,学生拿出一千两白银赠给府学,用于奖励贫寒又刻苦的学子。学生另外在城郊买下八十亩地,也赠给府学,每年的收成同样用于奖励贫寒学子。”
  府学的夫子吃惊之余,自是十分满意,“多少男子煊赫后就翻脸不认人,为师没有看错你,你踏入官场,却不骄矜自傲,也没有忘记我们这些人,为师代所有的学子向你道谢。”
  席位上的沈夫子,盯着阮亭,感慨颇深,又是遗憾又是怅惘。
  阮亭还在府学读书的时候,他便觉得他的这个学生定然是前途无量,存着早早把自己女儿嫁给阮亭的心思。
  等阮亭拒绝后,他顿觉失了面子,又觉得阮亭不知好歹。他当着阮亭的面拍了桌子,还说了重话。
  转眼几年过去,阮亭成了大晋朝最年轻的状元郎,不少人争着抢着要恭维他。可沈夫子因着这一遭,不敢腆着老脸和阮亭套近乎。
  但凡当初他不把事情做的太过分,也不至于今个在宴席上这样的尴尬。
  如果他的女儿嫁给阮亭该有多好,当真是一步登天,哎,是他没有这样的好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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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场宴席很是热闹,除了阮亭,他的几位同窗也在,其中就有赵构。
  赵构举杯,向阮亭敬了一杯,“两年前我参加会试失利,我本想着要再过上几年才能见到你与玉棠,没想到你们回来了。阮亭,你可以呀,现在该称呼你一声阮大人了。”
  阮亭轻笑道:“你我是同窗,不讲究那些虚礼。”
  多年不见,赵构依旧是活泼直率的性情,不过相比之前,稍微胖了一些,“几个月前索延汗率领十万蒙古铁骑攻打京师,当时我可捏了一把汗,生怕你们有危险,又害怕大晋朝被外敌侵/占。后来听说是你献出对策,成功拖延了时间。阮亭,你可太厉害了!听说你也参加了与索延汗的议和,你给我说说索延汗这人长什么样子,是不是如传言的那样茹毛饮血?”
  阮亭朗声笑了一下,眼见其他人也有兴趣,他便说了几句。
  等这个话题说完,阮亭呷一口茶,“ 距离明年会试只剩下几个月时间,你准备的如何?”
  提到这个话题,赵构叹了一口气,“ 会试失利后,我进了府学授课,平日琐事缠身,总静不下心来。加之前不久我夫人又诞下了双胎,每日一回府,我就忍不住抱着我那两个人女儿,没有多少心思温习功课。”
  甄玉棠静静听着他们俩的谈话,闻言,不由得接过话,“赵构,你有孩子了?你怎么没给我们写封信呀?”
  “孩子落地的时候,你与阮亭在回来的船上,便没给你们去信,反正你们要在府城待一段时间,不如明儿去见一见我那两个宝贝女儿?”
  甄玉棠高兴的应下来,“好呀,就算你不说,我也要去看一看。恭喜你喜得千金,还是两个,有两个这么可爱的小娃娃,千金万金摆在面前也不换。”
  赵构笑着道:“是呀,有了孩子,我觉得挺满足的,也就没有多少昂扬的斗志了。”
  阮亭也道了一声恭喜,而后道:“看来,明年的会试,你是不参加了?”
  赵构又叹了口气,“不瞒你们说,我有举人的功名,待在府学的这几年,学生尊敬我,其他人也是如此,环境安逸,平日琐事又多,斗志一日日消磨的所剩无几,我总觉得,这样的日子也挺好的。
  更何况我那两个孩子才几个月,若是我去到京师赴考,把她们娘几个留在府城,我实在是放心不下。下一科的会试我就不参加了,再等三年再说吧。”
  话虽这样说,可在一个安逸环境待的愈久,怕是再过去一个三年,赵构也不一定想要去京师赴考。
  这个道理,阮亭懂得,想来赵构也是懂得的。
  果不其然,赵构又道了一句,“阮亭,我不如你那般坚毅,什么事情都无法阻拦你的脚步。我不行,我就是得过且过、不求上进的性子,以后咱们的差距是越来越大了。”
  阮亭唇角扬了扬,“是说长相上的差距吗?”
  赵构一愣,随即哈哈笑起来,指着阮亭,“你啊你啊!别说,这几年你更俊了,有女万事足,我倒是胖了一些。”
  赵构有感而发,他与阮亭的差距确实是越来越大,这不是一句客套话。只是,他万万没想到,阮亭会选择顾及他的颜面。
  两人师出同门,阮亭成了状元,日后会越发煊赫,而他迄今只有举人的功名,得过且过,心满意足。
  差距如云泥之别,纵然赵构并未不甘,可当着众人的面提到这个话题,尽管是他先提起来,他也会觉得有一二分的难堪。
  阮亭却是用风趣的话语,转移了他的难堪。如沐春风般,赵构心里十分温暖舒适。
  他喜欢过甄玉棠,还想过要当甄玉棠的上门女婿,若是换成其他心胸狭隘之人,定是对他没一丁点儿的好脸色。
  然,阮亭从来不会拿这些事来为难他,两年前他去到京师赴考时,阮亭更是对他颇多帮助。
  *
  “个人有个人的想法,只要儿女家人伴在身侧,留在府城也挺好的,没有必要强求自己做一些不适合的事情。”阮亭很能理解赵构的选择,“等我与玉棠年纪大了,我们也回到府城来,到时候可以与你作伴。”
  被阮亭这么一开解,赵构心里淡淡的低落散去,“好呀,我当然欢迎你们,我要看看几十年后你是不是还比我俊。”
  “我都有两个千金了,说来在这件事儿上,我倒是比你领先。”赵构又笑起来,“你与玉棠成亲也快两年时间了,也该要孩子了吧?”
  阮亭看了甄玉棠一眼,前世他与甄玉棠成亲十年,都没有孩子,等回了京,他要好好查一查这件事。
  他温声道:“不急,随缘。”
  阮亭不想当着甄玉棠的面提起孩子的事情,随即错开了话题。
  宴席结束,阮亭与一众夫子寒暄后,与甄玉棠慢悠悠在府学走着。
  府学与之前相比,并无太大变化,阮亭感叹着:“衣锦归乡,所有人见着我,脸上都挂着笑。”
  “一个人有钱有势了,身边的人一瞬间都变成了好人,那些人之前的恶行,仿佛被他们自己忘记了。” 甄玉棠也有这样的体会,“不过看着他们讨好的笑,总比看着他们哭要顺眼的多,你说是吧?”
  “是。” 阮亭噙着笑,握着甄玉棠的手,沿着白石小道往前走。
  白石小道的尽头,站着一个梳发妇人发髻的女子,那人正是沈念瑜。
  昨个在街上见到了阮亭与甄玉棠,她总是想起他们俩,听说阮亭今个要来府学赴宴,沈念瑜找了个借口,忍不住从夫家赶过来。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儿,她的夫君,不如阮亭出色,阮亭是她在府城见过的最为出众的郎君。
  不过,沈念瑜已非未出阁时那般稚嫩,她嫁人了,还有了孩子,她对阮亭早已没了当日的爱慕之情。
  今个她过来,并不是不甘心,也不是放不下。
  她想要来看一看,看看阮亭娶了甄玉棠,有没有后悔,还想看看阮亭是否会一直守着甄玉棠过下去。
  沈念瑜深吸一口气,走过去,唤了一声,“阮大人,阮夫人。”
  听到声音,甄玉棠抬头看过去,又是沈念瑜。
  既然昨日沈念瑜在街上看到他们俩了,看来今个沈念瑜不是无缘无故出现在府学的。
  这样想着,甄玉棠面上不显,浅浅笑了下,“ 好久不见。”
  沈念瑜攥了攥手里的帕子,“好久不见。”
  她转而看向阮亭,“阮亭,在京师待了这么久,你还好吗?”
  沈念瑜这句话有意思,听起来阮亭与她有过一段让人浮想联翩的关系似的。
  阮亭淡声道:“有我夫人陪在我身边,自是一切都好。”
  沈念瑜身子僵了一下,阮亭的态度十分明显,她知晓自己不该继续待下去,可她还是问出了那个问题,“阮亭,你与玉棠成亲这么久了,你府里就没有进来新人吗?你真的会一直守着甄玉棠过下去?”
  甄玉棠与沈念瑜并无太多交集,她不想把场面弄得太尴尬,可没想到沈念瑜孩子都有了,还是这样的拎不清。
  既然这样,甄玉棠也就不用客气了,“这是我与我夫君之间的事,与你有关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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