嫉恨
太后常年在佛山, 待在皇寺礼佛,常久不在宫中居住, 适逢年节回来, 是宫中的一件大事。不管各宫心里究竟如何,表面上皆是对太后回宫一事表现出莫大的欢喜。
是以,在为准备太后回宫的这几日, 整个皇宫都处在一种巨大的欢腾和喜悦之中。这一切既是为了赢太后回宫, 也是为了即将到来的年节做准备。
两日后,太后带着长公主正式回宫。
为了表示对太后回宫的欢迎, 皇上、皇后和各宫主子们, 以及众位公主皇子共同在门前迎接太后的回归。
太后下了车, 看看眼前日渐稳重的许荣穹, 拍拍他的手, 感慨道:“皇上, 你清减了许多啊。国事重要,也可让下头臣子多分担一些,还是要保重身体啊。”
许荣穹认认真真行了个礼, 声音微哽, 回道:“儿晓得, 有劳母后挂心了。”而后, 他看着太后的模样, 说道, “倒是母后这一年多来气色好了许多, 儿看到母后这样,心里踏实了许多。”
“皇上放心吧,哀家无事。皇寺清净, 修身养性, 无事常听寺人讲经,顿悟很多,年轻时的很多事到了哀家这个年龄,也就看开了。”
太后颇有感慨,沧桑却精明的眼睛仿佛能看透世事一般。
“何况,哀家也不是一个人,前些日子有悦儿陪着,还有玉敏常在此陪我,旁人眼中清苦的皇庙,于哀家而言,倒也真是一个好地方。”
太后,作为上一届的宫斗冠军,曾经多年囿于宫斗,手上也是沾过血的。
之前,皇帝登基后,她居在宫中,常噩梦缠身,身体一日差过一日,无奈之下,选择逃离皇宫,居在皇寺中,礼佛修身,现在整个人的气色好了许多,不像之前是一副垂垂老矣、行将就木的病态。
最重要的是,她有些事看开了,也放下了。
因为人老了,很多事做起来力不从心,自己的儿子又当了皇上,她自己也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至高位置,所求也甚少。唯一值得她去忧心的,也就是皇嗣问题。
看看眼下,不说儿孙满堂吧,起码皇室后继有人。虽然皇后未生出嫡子,养在她膝下的太子被教养得很好,她在皇寺时也听闻民间对他称赞有加。
因此,于皇嗣一事的心愿上,算是也了了。
不过,她这次回来,倒确实多了一个心愿。她抬抬手,招了跟在她身后的许玉敏过来。
“玉敏过来,见过你皇帝。”
跟在她身后的许玉敏得到示意,立即上前,恭恭敬敬朝皇上行了个礼。
“给皇上请安。”
“一家人,不必如此拘礼。这些时日,你在皇寺陪母后,劳你费心了。”
许荣穹说道。
“皇上,我们都是一家人,是我想去陪母后的,没什么费心的,您不必挂怀。”
许玉敏笑着说道。
她一笑,眼中风情万千,魅惑而有韵味,引得旁人微微侧目。她像是也知道自己有这种魅力,举手投足之间,将万种风情发挥得淋漓尽致。
而她,就是皇长公主。
比皇上年岁大一些,与皇上并非一母同出。他们自幼关系一般,自许荣穹当了皇上后,更是一个君、一个臣,往来甚少。
一年前,她死了驸马,第一次求上皇宫,请求皇上允许她去皇庙陪太后礼佛,许荣穹感念她的一片孝心,又想着太后一人在皇庙确实孤单无依,就准了。
此刻看着她,许荣穹微微点头,语气中带着欣慰的意味:“皇庙清苦,你能愿意去陪着母后确实有心了,朕不会亏待你的,想要什么赏赐尽管提,朕能满足的,尽量满足。”
许玉敏摇头,开口:“侍奉母后,是子女的本分,这是我理所应当要做的,不能为此而索要什么赏赐。”
“好、好、好。”
许荣穹连说了三声“好”,表示对许玉敏的认可。
“不愧是我皇室的儿女。”
许玉敏这边没有什么赏赐的,惹得太后念及她的付出,愈加心疼,故而拉着皇上又看看许玉敏。
然后,小声道:“玉敏是个好孩子,可惜命太苦了,驸马与她离心多年,去年被自己的外室害死了。玉敏懂事,没什么所求的。哀家倒是想替玉敏做一回主。”
像是知道太后要说什么似的,许玉敏立即红了脸,染满红霞的脸上立时有了别样风情。她轻轻跺了跺脚,颇为不好意思的样子,轻声撒娇:“母后,这么多人看着呢。”
太后拍拍她的手,以示宽慰,而后转头对皇上道:“哀家这些年,没什么麻烦过皇上的,这回想代玉敏求皇上一次,给玉敏寻个好归宿,让她老有所依,不至于像哀家这般啊。”
太后说至此,声音微哽,显然想起不少往事。
那些故交旧友们早已去的去、散的散,只有少有几个还活于世上,却甚少有联系,想想这半生登上至高位置,身边无人可伴,心境如何唯有自己可知。
许荣穹见此情形,忙道:“母后,何必同儿说这些见外的话。玉敏能陪在您身边,替儿尽孝,儿已是感激不尽。玉敏侍奉在母后身旁,解母后烦忧,儿自当尽心尽力。只是,择驸马一事,不能大意,否则便是害了玉敏。”
太后深以为然地点点头:“皇上能这样想,哀家就放心了,玉敏就放心地托付给皇上相看了。”接着,她对站在一旁当了许久的皇后说道,“皇后,也可将玉敏当作亲姐姐,替玉敏好好相看。”
“儿臣省的,请母后放心。”
皇后温声回答,声音不疾不徐,仪态谦恭有礼,当得起一国之母四个字。
明明没有刻意而为,可是在她出口的刹那,众人的注意力便从风情万种的长公主身上转到了皇后身上。
一旁的许玉敏自然也察觉到这个变化,眸色不易觉察地暗了暗,又飞快地恢复正常,好像刚才那一幕的变化不过时旁人的错觉。
而这时,太后的话尚在继续:“皇上、皇后,你们不要觉得哀家是倚老卖老,故意为难你们。而是这一年,倘若没有玉敏的话,你们怕是要给哀家收尸了啊。”
“母后,这件事怎么讲?”
许荣穹大惊失色。
他与皇后飞快对视一眼,皆是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惊之色,表示半分消息也没得到。
太后接着说道:“前段时间,哀家病痛,差点去了。是玉敏侍奉左右,认真在哀家床前照料了数十日,哀家方才拣了一条命回来。玉敏这个事,你绝不能随意敷衍哀家啊。”
许荣穹与皇后闻言,再次对许玉敏表示了感谢。
许荣穹一阵后怕,沉声道:“母后,以后这种事还望莫要瞒着儿。母后言语间,说起来虽然云淡风轻,儿想起来便后怕不已。至于玉敏这件事,儿和皇后都会放在心上的,叫你和玉敏都满意的。”
见着许荣穹应承下来,太后明显松了口气,满意地笑笑。
而许玉敏适时开口:“皇上,我还想多陪母后几年,不着急的。”
“怎么不着急?”太后爱怜地瞪了她一眼,“看着你有归宿,哀家也算了却了心愿了啊。”
许荣穹配合道:“母后说得对。”
见着许荣穹和太后坚持,许玉敏也没再坚持,略一思忖就点头应了。
她没必要为了那个心本就没在自己身上的人守身如玉。
这么多年,她也该走出来了。
什么都比不上自己快活重要。
众人说笑间,已是逐渐缓步走到了设宴的大厅。皇后为了迎接太后回宫,专门安排了一个皇家盛宴,凡是皇室儿女、后宫主子皆有出席。甚至,闻婕妤带着许嘉文也远远地坐在末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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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这些都和许念无关。
她偏居小院,正在逗包子。
包子长大了一点,黑亮的眼睛愈发黑亮,里面像粹满了星光一样,光是看着就让人心情好了许多。它身上的皮毛也长长了一些,变得厚厚的一层,摸起来又茸又软。而白茸茸的毛覆盖在它身上,显得它体型也大了几分。
随着它长大,包子长大的问题也随之出现。
一个是爱咬东西,无处不咬,见着什么咬什么。
幸而,它的牙还不是很锋利,咬什么也只是留下浅浅的痕迹。为了给它磨牙用,许念找顺喜专门做了木雕骨头,没事就给它磨牙咬着玩。
除了爱咬东西,包子不知何时觉醒了吃货技能,十分馋嘴。
每每当人吃东西的时候,它就十分乖巧地蹲坐在一旁,直挺挺地身子,时不时睁着懵懂可爱的大眼睛,来一个迷死人的歪头杀,目的便是讨要吃的。
许念这会子正在拿脆骨肉丸子逗包子。
原因是,春桃在做丸子,包子闻到了香味,立即跑过去,围着团团叫,许念拿着炸好的丸子,勉强才能将它唤过来,免得打扰春桃做事。
这种干炸脆骨丸子,做起来极为费事。
首先,它对丸子的馅儿要求很高,不是随便的肉就可以,而是选用筋多肉老的猪腿肉,搭配一定比例的肥肉和瘦肉,保证肉馅肥而不腻,香而醇厚,亦能吃出脆骨的感觉。
然后,这样的肉选好后,对刀法也是有一定要求。所谓慢工出细活,这种丸子既要快刀,又要慢刀,两种刀法巧妙结合,方才不会破坏肉质的肌理,保证炸好的丸子中能吃得脆骨的感觉。
而在烹炸的过程中,也不能放在锅里一炸了之,不管它了,而是得边炸边颠漏勺,控出多余的油脂。
所说的干炸,也便是在这一步。因为这一步,丸子表面会覆有油光,却又不会一口吃下去便是重油,让人觉得油腻难吃。
这些全部做下来,炸好的肉丸子色泽金黄,一碰好像能感受到其中的弹嫩。轻轻咬一口,仿佛听得见咔嚓脆响。
许念尤爱听这个脆响,像是优美的曲调,和着这种富有节奏感的脆响声,一口一个丸子,滋味绝美。
何况,丸子不光外观金灿灿的,丸子咬开后,内里肉质雪白丰润,冒着油光,泛着香气,引得人口水直流。
丰润鲜嫩的肉在舌尖上翻滚,引得味蕾跟着狂欢。最关键的是,肉丸子保留了肉质最好的口感,入口弹牙,又香又嫩,不经意间冒出的脆骨意外地丰富味蕾的口感层次,越吃越香,简直欲罢不能。
许念很爱吃这种干炸脆骨丸子,春桃觉着闲来无事,便去做了这样的丸子。不想,香味过浓,把包子这个馋狗吸引了过去。
许念只好忍着肉痛,舍了自己的几个肉丸子逗包子。
包子眼巴巴看着肉丸子,眼里满是渴望。
但是,它若是想从许念手里抢肉丸子,许念就会把丸子收起来,不给它吃,于是馋得不行的它只是看着肉丸子,时不时跳起来,表达一下自己的渴望。
“坐。”
许念一手拿着肉丸子,一手指着地,教着包子坐下。
包子不明所以,可爱地歪歪头。
“坐下。”
许念边说着,拿着手丸子的手在包子面前晃了一圈,让它能够闻到丸子的香味。
闻到香味的包子顺利地开始“哼哼唧唧”。
“包子坐,坐下就给你。”
许念再次指指地面,像是怕它不理解似的,又指指旁边的雪团,说道。
“像雪团一样,坐。”
包子再次歪歪头,晶亮的眼睛懵懂又可爱。
“坐。”
许念坚持不给肉丸子,但是包子眼看着肉丸子在眼前,一直吃不上,马上就要急了,抬起两只前爪,准备抢许念手中的肉丸子。
顺喜在旁实在看不下去了,他走过去,在许念再次发号命令的时候,轻轻按了按包子的屁·股,让它规规矩矩地坐好。
这下,许念看它坐好,没有任何意外,把肉丸子递到包子嘴边,喂它吃了。
成功吃上一个肉丸子的包子,还想再吃,许念再次抬手指指地面,拿着肉丸子教包子:“坐下,包子。”
聪明的包子这回只用了来回两次,便弄懂了许念的意思,乖巧坐下,等待着许念投喂。
就这样,一来一回,包子学会了如何坐下,等着吃食,而许念在逗包子的时候,消磨了一天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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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宴席厅。
太后早年威严甚重,老是板着一张脸,笑的时候也不觉得慈祥和蔼,许荣穹的众多子女们看了也害怕,同太后皆不太亲近,太后为此,不免有些伤神。
好在,宴席上许玉敏一直在旁陪着她说笑,又有许荣穹特意找话题,太后仅仅是伤神了一瞬,便过去了。
罢了。
儿孙自有儿孙福。
强扭的瓜不甜。
而陪着太后的许玉敏在大厅扫视了一圈,先同不远处的赵妃对视一眼,又若无其事地离开,接着陪太后说笑。
而赵妃看着她这幅借着太后一飞冲天的模样,恨得差点咬碎了一口银牙,脸上闪现过一抹阴鸷,默默吞了杯中的酒。
过了会儿,许玉敏再次看向大厅,看到闻婕妤坐在末排,见着那个让她嫉恨了半生的人落到如此境地,非但没有任何快慰的感觉,反而更觉郁闷,满腔愤恨简直无从发泄,眼中涌现无数汹涌的情绪。
这么多年了,她还是这般。
仿佛什么都不在意的样子,故作清冷,却将人心玩弄于股掌之间。
真是恶心透顶。
她下意识地咬着嘴唇,不由攥紧了手中的筷子。
正同许荣穹说话的太后似乎发现了她情绪不对劲,问道:“玉敏,怎么了?可是身体有什么不适?”
被太后的问话惊醒,许玉敏强撑着换了个笑颜,回道:“母后,可能是舟车劳顿,儿臣感觉有些些头疼,让母后忧心了,是儿臣的不是。”
许玉敏表现出一副很体贴的样子。
太后眉头轻皱,缓声道:“若是身体不适,玉敏早些去休息也无妨的,不必陪着哀家。要不要唤太医来看看啊?”
“母后,儿臣无碍的,不用劳烦太医了。”
许玉敏答道。
“儿臣想在这儿陪着母后。”
“罢了,你愿留着就留着吧。有什么需要的,尽管说,不必担忧。”
太后接着道。
“谢谢母后挂心,儿臣什么都不缺,只要能陪在母后身边就可以。”
许玉敏轻声回答。
太后到底是老了,也是一个人孤寂太久了,听她这般说,内心只有欣慰。
他们这般说着,皇后安排的歌舞也开始了。衣裙纷飞,华丽炫美,舞姿妖娆,中间的那位主舞,宛若翩跹而飞的仙子,看得人目不转睛。
一舞毕,宴席的气氛彻底被掀到了高·潮。
众人言笑晏晏,一派其乐融融的和睦样子。
待到宴席结束,许玉敏先陪太后就寝,见着太后和皇上明显有话要说,知情识趣地退了出去,然后去了和赵妃约好的地方。
一到那里,就迎来赵妃略带讥讽的声音:“哟,我们长公主终于舍得回来了?现在,傍上了太后娘娘,长公主可真是好大的威风啊,真是让臣妾羡慕得不得了。”
赵妃语气酸得不得了。
许玉敏满是风情的眉眼皱了皱,不快道:“别这么阴阳怪气的。这次,把我急急召回来,到底是什么事?”
“怎么?扰了长公主快活了是吗?”赵妃不满意她这样居高临下的态度,“别忘了,我们可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谁也摆脱不了谁。”
“行了,我知道,不用一遍遍重复,你说吧,到底事什么事。我等会儿还要伺候太后就寝的,太后就寝看不到我,怕是会引起怀疑。”
赵妃低头看着鲜艳的丹蔻,淡淡道:“长公主贵人事忙,让我们这些羡慕得不行啊。”
“你要是再这样阴阳怪气,休怪我直接走了。”
许玉敏径自道。
“长公主一直问什么事,什么事难道你今日在宴席上没看到吗?闻黎她好好地坐在大厅里,这难道还不重要吗?”
赵妃幽幽说道。
“你还真是没用。”许玉敏眼神不屑,语气也带着漫不经心的意味,“闻黎那副样子了,你居然也固不了宠爱,反而差点叫她翻身了,你说说,和你一条船,本宫有什么好处?岂不是要被你拖累死?”
许玉敏的话恰好戳中赵妃的痛脚,赵妃眼中飞快地划过一抹愤恨,又立即掩饰住了。
不行,她现在还不能和她翻脸。
她对自己还有用处。
这样想着,她努力压抑住心中翻腾的不快,慢慢道:“正是如此,所以才想着长公主您出马。毕竟,长公主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差点要了那个小东西的命。只可惜,那个小东西命大,没能让闻黎吃不了兜着走。”
“行了,你也不必故意给我戴高帽子。我也知道,你今日来找我的目的,不过是收拾闻黎。这次,我定要让她彻底翻不了身。”
许玉敏脸色阴沉,声音里带着一股狠意。
“你这段时间,没事别来找我,好好稳固皇宠,才是你该做的事,不要总是让我来给你收拾烂摊子。”
许玉敏语气满是不屑,说得赵妃脸色青一阵、白一阵。
“我们不可来往过密。”
许玉敏甩下话,便要甩袖离开。
赵妃的声音幽幽在背后响起:“长公主飞黄腾达了,还望莫要想着过河拆桥才是啊。”
说着,她呵呵笑起来,再次开口,“我倒是十分好奇,长公主您说说那和尚身强力壮的,是不是更合长公主心意呢?”
许玉敏离开的身影一顿,而后没理会赵妃的话,匆匆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