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饭
后来, 许嘉庆被许荣穹赶出御书房。别说奖赏了,就差没派人押着他回去, 好好看起来, 面壁思过。
等在外头的富贵不明所以,凑上前问:“殿下,皇上这回又赏了什么?”
“赏你一顿打, 要不要?”
许嘉庆灰头土脸的, 心情郁闷得不行。富贵偏还哪壶不开提哪壶。
听许嘉庆这般说完,他才发现他的脸色很不对, 一看就不是得了奖赏的, 而是得了训斥的, 当下不敢再像方才那样嬉皮笑脸。
他小心赔着笑, 问他:“那……殿下, 咱们现在是去哪儿啊?”
富贵之前也知道, 自家殿下和九公主说好了,从皇上这里出来之后,晚上去她那里吃火锅。他想着, 虽不能跟着一起吃吧, 说不定能跟着被赏两口吃的。
那现在看自家殿下的脸色, 到底是吃还是不吃了?
然而, 许嘉庆没理他, 径自抬步往前走。走着走着, 就走到了许念的小院附近, 却一直在周围徘徊,不敢进去。
天色越来越晚,寒气越来越重。
许嘉庆觉得身上像是披了一层厚厚的霜雪, 从外面冷到心底。他不断搓着双手, 嘴对着不断哈气,富贵跟在后头,也是被冻得不行。
许嘉庆直到看着许诗悦走了许久,终于开口道:“走吧。”
“哎,好。”
富贵欣喜应是。
他抬脚准备往许念在的小院走去,一回头却发现,许嘉庆走的是相反方向,且已走出了很远。
这火锅不吃了?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心底的疑问未落下,富贵已是赶忙追着许嘉庆而去。许嘉庆一回到住处,他便黑着脸回屋里歇着。
“不许任何人来打扰我。听见了吗?”
“小的遵命。”
富贵哪见过许嘉庆这样,忙不迭答应,心里直犯嘀咕。
只是没想到,许嘉庆刚躺下没一刻钟,顺喜来了。
“我家主子派我来问问,留点下怎地还没过去?是出了什么事了吗?火锅已经准备好了,等着他随时过去吃。”
顺喜把许念的话带到。
招呼他的富贵一阵为难。
刚刚自家殿下放下话来,不叫任何人打扰。
可是……
他一直跟在许嘉庆身边,自然知道他对这个火锅以及九公主的看重。犹豫了半晌,富贵咬咬牙,对顺喜道:“你等等。”
他去了许嘉庆卧房,小心敲了敲门,里面顿时传来许嘉庆愤怒的吼声。
“不是说了吗?不许任何人来打扰我!”
富贵被吼得缩了缩脖子,小心回:“殿下,是……九公主派人来问了,问您何时去吃火锅。”
“不吃了!”
许嘉庆吼完,掀起被子盖在头上,把自己整个人藏在被子里。
“那小的……现在就去回话。”
富贵有点纳闷,可是面对盛怒中的许嘉庆也不敢多说话。
“等等。”
许嘉庆听见他的声音,叫住他。
“你不要说是不想去吃了,你就说……我染了风寒,突然不方便去了,改日再去。你好好跟人家说,不许耍架子,听见了没?”
富贵听着许嘉庆恶狠狠地威胁,就感觉一阵委屈。
他一个做奴才的,哪敢随随便便对人家耍架子?
这种话他当然不敢说,领了命自去回话了。
没想到,顺喜得了回复之后走了,过了两个钟的功夫,他又回来了。
他把手中的食盒递给富贵,嘱咐道:“我家主子听闻六殿下染了风寒,特意让我送来的。一个是红糖姜枣茶,祛风退寒,喝了可以好受一些,且没有中药那般苦味;一个是姜汁软糖,寻常时候可吃,可预防风寒。”
“哎,好好好,谢谢九公主,我这便给我家殿下送去。”
富贵接过顺喜送来的东西,与他道完谢后,再次硬着头皮敲响了许嘉庆的卧房门。
“你最好是有什么要紧的事!不然,我今天一定要罚你!”
许嘉庆烦躁的声音乍然响起。
富贵手拎着食盒,心道,这应该也算是要紧事吧。
殿下寻常最爱吃九公主那里的吃食了。
于是,他小心回道:“殿下,是九公主派人给您送吃食来了。听闻您染了风寒,特意送来祛风寒的红糖姜枣茶,您要喝吗?小的给您送进来?”
许嘉庆一听,更心塞了。
九妹那么好,而他却什么忙也帮不上。
关键,他可能惹了父皇不开心。
那父皇会不会对九妹更不好了?
这样想来,许嘉庆觉得自己的胸腔要爆炸了,情绪烦躁到了极点,声音也没几分耐心,回道:“不喝不喝,拿走拿走!”
他说得毫不犹豫,没有任何转圜余地,吓得富贵都没敢再问第二遍,连忙带着东西走了。
等富贵真的走了,许嘉庆躺在床上,痴痴地望着屋顶,方才觉得自己的过分。
是自己和父皇的错,又不是九妹的错。
为什么要迁怒九妹?
九妹那么好……
自己爽约了,却还给他送了祛风寒的吃食……
如此一想,许嘉庆翻身下床,喊着:“富贵!富贵!富贵!”
听到喊声的富贵立刻小跑着进来,气喘吁吁,大冷的天硬是叫他跑得两颊通红,眼看着还要出汗。
许嘉庆看着他空空如也的双手,皱了皱眉头,不高兴问:“东西呢?”
“啊?什么东西?”
富贵一瞬间没反应过来。
“九妹派人送来的东西,别告诉叫你自己偷喝了。”
许嘉庆没好气道。
“在……在小厨房温着呢,小的这就给您送来。”
许嘉庆点点头,富贵得了吩咐出门,去小厨房端红糖姜枣茶。出门后,他庆幸地抹了把额头。
吓死他了。
幸好幸好。
姜枣茶很快就端过来,正冒着热气,馨甜的滋味在空气中逐渐弥漫开来,逐渐抚平了许嘉庆烦躁的情绪。
他虽然没真的得风寒,到底是在外面冻了许久,回来后和衣躺在床上,一来一回,整个人呢都是冷的。
这会子,他喝上暖融融的红糖姜枣茶,时不时再嚼上两颗姜汁软糖,只觉着周身全是暖的,从里到外,全被温暖包裹,没有任何寒意可以侵蚀进来。
只是喝着喝着,许嘉庆想到今日做的蠢事,就后悔不迭。
如果,父皇真的惩罚了九妹怎么办?
他做错了事,请叫父皇来惩罚他,但可不可以不要将这种惩罚加诸到九妹身上?
他真的不该那么鲁莽的。
许嘉庆从没像这一刻后悔过。
至于他为何一直会觉得许荣穹也会惩罚许念,无疑是看到了许荣穹对许念的排斥之意。他不过刚提了一个名字,没说上几句话,许荣穹就愤怒地将他赶出去。
难保,不会迁怒。
而迁怒从来都是一件再容易不过的事,远比从自身找问题容易得多。
同时,也很难不认为,这会不会是对方在蛊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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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御书房内。
许荣穹先喝的是酸辣汤。
酸辣汤那股子强势而无法忽略的酸味在鼻尖荡漾,又酸又香,即使他后来被气得不行,也无法改变午膳吃得非常舒坦且饱胀。
可眼下,一碗不起眼的酸辣汤摆在眼前,生生勾起无限食欲,竟然让他产生了一丝迫切的感觉。
他低头看了眼酸辣汤。黑边白瓷碗中装着浅褐色汤汁,朴素中多了分淡雅的感觉。而那股勾动他食欲的酸香味儿,便来自眼前的碗中。
浅褐色汤汁中,可以看得见若隐若现的黑色木耳、红色火腿、浅色黄花菜等,与此同时,葱花和香菜也点缀期间,为其增添了几分颜色,显得亮眼又有食欲。
许荣穹拿勺子舀了一口酸辣汤,轻轻吹了吹,放入口中。
酸辣汤一入口,一股又辣又酸的味道瞬间攻占味蕾,而后在唇齿间肆意蔓延。许荣穹差点没反应过来,为着出现在口中的酸辣汤而惊诧不已。
他竟然不知……这世间竟有这般美味?
这个味道与他中午吃的烧酒虾还不一样,烧酒虾是鲜而清淡的,几乎是将自身那种纯粹的鲜味发挥到了极致。
而酸辣汤呢?
它是混合的味道,却在混合中既能吃出食材特有的香气,而它这个汤混合的那种独特的酸和辣又不是其中食材可以代替的。
酸中有辣,辣里藏酸,配着黏稠又柔和的汤汁一起下肚,简直无法想象,这种明明相悖的感觉却可以用在同一种吃食上。
而且,酸辣汤它不仅仅是汤汁,内里的配菜也是一大惊喜。
葱花和香菜带着清爽的青草味,丰富了酸辣汤的质感,仿佛一口吃下去,味蕾在自然森林中徜徉共舞,这种格外美妙的感觉叫人欲罢不能。
黝黑木耳清脆,一咬一口脆,与绵软浓稠的汤汁恰恰相和,使得酸辣汤的口感层次更加丰富多变。
其中的香菇,本来是不易熟也不易入味的,经过炒制后,将其中难闻的腥气炒出来,也逼出其中的水分,彻底将其绵软而丰腴的肉质口感释放出来,堪称另一种绝佳体验。
还有火腿、肉糜,本就是选的精瘦肉,一个在炒制中释放其中的油脂、一个在烹煮中愈加香嫩,组合起来后藏在酸辣的背后,在味蕾上留下浅浅的却绵延不绝的痕迹,让人回味无穷。
可以说,一碗酸辣汤喝到最后,尝尽百遍滋味,最难忘的还是那一开始的酸和辣。
许荣穹喝完一碗汤,又喝了一碗,感觉身上热气腾腾的,总觉得衣服穿得厚了些。
等他喝完了三碗,他对这个酸辣汤赞不绝口:“这个汤,名副其实,不愧是酸辣汤,悦儿有心了。”
“父皇喜欢就好。”
许诗悦没有顺着他的话要奖赏,而是请他尝尝另一碗汤——山药酒酿甜汤。
“父皇,您再尝尝这个。”
她把甜汤盛好,送至许荣穹面前。
许荣穹本来是想拒绝的,他本就不饿,刚一口气喝了三碗酸辣汤,即使是再大的肚子,也有个量不是。
可是,当他看到山药酒酿甜汤的时候,鬼使神差的,竟然伸手接了过去。
不同于酸辣汤的深色,酒酿甜汤是亮色的,浅黄的汤汁中漂浮着一粒粒白嫩的山药圆子,光是看着,便觉得可爱有趣。
其中,红枣片、枸杞粒鲜亮而耀眼,点缀其间,一白一红,颇有种红梅迎傲雪的感觉。
也正是如此,许荣穹拒绝的话到嘴边硬是咽了下去。
甜汤不同于酸辣汤的强势,如果硬要比喻的话,酸辣汤像攻城略地的输出战士,而这碗甜汤便是在后方的治疗系圣手。
暖而细腻的汤汁慢慢流入腹胃中,甜甜的滋味中蕴着酒酿的香气,让这份甜不是那种浅薄而腻人的,反而像带着无限的光芒。
它所流经的地方,无论是伤痕亦或是其他,全部被一一抚平,连带着整个心在苍凉中也被温暖。
更别说,他再轻轻咬一口山药小圆子。小圆子口感弹牙,甚至有一种调皮的感觉,在与他捉迷藏,而当真正捉住小圆子的时候,那种丝滑软糯的滋味只叫人欲罢不能,唯想吃一个再吃一个,还想再吃一个。
所以,没有任何意外,许荣穹又把甜汤喝了个干净。
甜汤一喝完,他擦擦嘴边留下的汤渍,方才真正觉着自己吃撑了。
好像,站不起身了?
他扶着桌子,慢慢站起身,然后发现,被撑得饱胀的腹胃坠得他直不起腰。一旦硬要直起腰的话,那种饱胀的感觉就压得他难受。
无奈之下,他又坐了回去,假装什么事也没发生。
坐回去的他,看了看空空的汤碗,又看了看一直守在他旁边的许诗悦,和颜悦色问:“悦儿,说说吧,是又有什么想要的了?”
他没有发现,自己的坏心情在这两种汤的浇灌之下,已经消散了。
而许诗悦听了他的话,故意撒娇道:“父皇,您这样说,儿臣就伤心了。不能是儿臣想孝敬了您了吗?非得是有什么求着您才行吗?”
“好好好,我们的悦儿长大了。”
许荣穹大笑,抬手拍了拍许诗悦的肩膀。
许诗悦听着许荣穹的笑声,想着他这会子心情应是不错,试探问:“父皇,您今日为何会心情不好啊?”
然后,她很明显地察觉到,她一提起这个,许荣穹的身上的气压低了几分。接着,就听到他稍显严肃的声音。
“悦儿,不说这个。”
许诗悦乖声应好,敛住眼眸中的情绪。
她能知道许荣穹心情不好,还是淑妃告诉她的,说是许嘉庆在他面前提了九公主的事。淑妃放心不下,专门来叮嘱她,免得她跟许嘉庆一样犯傻。
淑妃不知道的是,许诗悦也早有打算,一步步攻略许荣穹,然后叫她接受许念。
早在上回的蛋糕,她受尽赏赐,而真正做出来的人却只能躲在背后默默无名,她再面对许念的时候,心里就难受得不行。
只没想到,她的计划还未实施,许嘉庆却抢先一步。
她原本是趁着今日说的。
试探之后,决定徐徐图之,否则只会像小六那样,适得其反。
愚不可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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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连着几天,许诗悦便会过去找许念,请她帮忙做吃食带走。
从山药枸杞排骨汤、虾仁豆腐羹、三鲜汤、白菜豆腐煲、山药芙蓉汤、西湖牛肉羹,再到糖醋排骨、嫩鸡蛋包豆腐、红烧肉、地三鲜、椒盐小酥肉……菜菜汤汤做了不下十多种。
每一次许诗悦都来去匆匆,许念虽然好奇,却也没问。
每个人都有秘密嘛。
她总不能凡事都要知道。
俗话说,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
许念倒是宁愿自己知道得少一些。
除了许诗悦,许嘉兴来得最勤快了。
他要么自己来,要么带着许嘉文一起来,两个小人在她这撸狗逗兔子,一待就是一下午,接着顺利到了晚上,在这里吃完晚膳回去。
十多天过去,许念眼看着之前两个瘦小的小人,脸上已长出了婴儿肥,脸色也红润起来,不似初见时那般。
这天,许嘉兴自己过来,身后没有一个叫他”星星哥哥“的小尾巴跟着。
许念还有些纳闷。
毕竟,他虽然自己来过,多数时候都是带着许嘉文一起来的。
于是问他:“小兴,你今天怎么自己过来了?”
许嘉兴脸上明显是刚哭过的,眼眶红红的,娇嫩的小脸上挂着泪痕,一路过来被风吹着,此刻是又红又涩。
“小九妹妹。”
许嘉兴一开口还有几分哭腔。
许念赶紧安抚他:“小兴,别着急,你慢慢说。”
“小九妹妹,你会不会做药膳?我母妃她……要死了……”
许嘉兴说到这个,眼眶中忍不住再次含了泪。
“怎么回事?钱妃娘娘是病了吗?病了的话,得找御医啊。”
许念跟着着急起来。
“宫里的人有没有派去找御医?你先别哭啊小兴,钱妃娘娘一定会没事的。”
“御医没用。”
许嘉兴哭着说道。
“我也是今天才知道,母妃她吃不下饭……”
“以往,我不爱吃饭,总是随便吃两口,但是不想母妃伤心,就一直陪着吃。而我最近才知道,母妃其实每日也是硬撑着陪着吃饭,她每次吃了之后,往往要吐出来。”
“最近这些时日,我在小九妹妹这里吃饭,而母妃像是彻底没了动力似的,就只能吃个一两口。今天早上,我去母妃那里请安,她晕倒了。”
“他们借故骗我出去,我假装出去后又躲了进来,听到母妃说的话才知道,原来母妃已经好久吃不下饭了,最近是更加严重,所以早上才会晕倒。”
“母妃暗地里已经请了无数次御医,药了吃了许多,可这个毛病就是没好。我想着,小九妹妹你做饭那么好吃,可不可以帮我给母妃做几道药膳?”
“我不想母妃死……我会付钱的,等我长大赚了银钱,小九妹妹我一定会付钱的。”
许嘉兴说着说着,就伤心哭了起来。他心里显然是极害怕的,所以才会找到许念这里来。
许念抬手替他擦干净眼泪,好好安抚他一顿,柔声说道:“小兴别着急,这个时候就不要提银钱了,我等下就带着春桃随你去看看。”
“如果药膳管用的话,做多少都可以的。我们先过去看看情况,看看钱妃娘娘到底能吃下哪种。之后,我将这些教给你们哪里的厨娘也是可以的。”
“好,谢谢小九妹妹。”
许嘉兴擦着眼泪,认认真真朝许念鞠了一躬,表示感谢。
“小兴,你不用这样。我们这就去。”
许念带着春桃跟着许嘉兴去了钱妃宫里。
钱妃听闻下面人回禀,说是九公主来了,愣了半晌方才反应过来。
玉芝诧异问:“娘娘,九公主来了,请问要怎么办啊?”
钱妃脸色苍白,看着很是虚弱,声音也显得有几分无力,轻声回道:“该如何做,自如何做便好。她是宫中的主子,不能轻易怠慢了。”
“可是娘娘……这样会不会不好?万一叫旁人知道,怕是会要说三道四的啊。”
玉芝忧心忡忡,显然也是知道许念身上背负了不一般的东西。
“那又如何?就我这幅破烂身子,到了这个地步,还能图什么呢?所图的不过是,我的小兴能平安长大成人,其他的什么都不重要了。”
钱妃说着,拈着手帕掩面咳了起来。
她咳得很痛苦,似要将五脏六腑撕裂了一般,玉芝在旁边急得要哭出来:“娘娘,奴婢再去给您请御医,奴婢这回一定将太医院最厉害的年太医请过来。”
“站住,不许去。”
钱妃费力挣扎着坐好,用绢帕擦了擦唇角。
“无用的,别去了。这又不是病,你便是请了大罗神仙来,也无用的。吃不进饭,还是吃不进饭。好在,小兴这个毛病已经好了。”
“吩咐下去,好好招待九公主,不给对她有任何造次,否则为你们是问。”
钱妃几乎拼着最后一丝力气说道。
“只要她能让小兴好好的,小兴跟着她能好好吃饭,顺利长大成人,我还有什么不满意的?是,她是不详,可她能让我的小兴好,在旁人眼里,她是不详又如何?她在我这里,就是吉祥如意!”
许念跟着许嘉兴跨进钱妃的寝殿,听到的便是最后的几句话。
钱妃看着他们进来,立马换了个笑颜,招呼他们坐下,命宫人给他们奉上热茶。
“小九啊,快快坐下,外面冷不冷?”
钱妃找了个话题与许念寒暄。
“不冷的,谢谢钱妃娘娘。”
许念轻声回答,整个人在看到钱妃的模样后,内心已是翻起滔天巨浪。
距离她上回见到钱妃,不过月余。可钱妃的模样,俨然一副到了油尽灯枯的模样,她能看得出来,钱妃此刻正是强打起精神,同他们说话。
许念垂了眼眸,敛住翻涌的情绪。而一旁的许嘉兴看着自己母妃这幅模样,差点再次哭出来。
他直接道:“母妃,小九妹妹答应我来给母妃做药膳。母妃你快说说,你有没有什么想吃的,小九妹妹都可以做的。”
钱妃听完许嘉兴的话,竟然是沉下脸,训斥他:“小兴莫要胡闹,小九又不是太医,你怎么能这样为难小九呢?”
许嘉兴瘪着嘴,再次解释:“母妃,我没有胡闹。小九妹妹虽然不是太医,可她做的饭很好吃啊。而且,上回我生病了,太医说我要死了,还是小九妹妹把我治好的。母妃,你相信小九妹妹好不好?”
“我不是不相信小九,而是这样做不何体统。小九是堂堂的公主,怎么能随随便便要求她来做饭?将来,你要让小九如何自处?”
钱妃既然不排斥许念,自然会替她多想一分。
现在寻常家的闺秀,不说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吧,但必有一样是拿得出手的。而许念本就背着一个不详的名声,再没有一两个才艺傍身,他日,她的亲事定会难上加难。
许念没想到钱妃会替她考虑,心里微动,开口道:“钱妃娘娘,无碍的。这是我个人喜好,不是受人所迫,也不觉得勉强,反而能看见你们喜欢我做的吃食,我会很开心,也会很有成就感。”
许念说得真诚,没有任何勉强,钱妃自然能看出来。
她勉强笑了一下,说道:“麻烦小九了,只是我实在没什么想吃的,不若你问问小兴,他想吃什么,我跟着吃便好。”
许念看着钱妃的模样,只好点点头。
她不由想起上回同钱妃一起同桌吃饭的情形,她吃得很少,也很慢,不像是生病,倒是有些像厌食症的症状。特别是,她听许嘉兴说了,她每次逼自己吃完东西都会吐出来。
得了厌食症的人,便是如此。
即便知道自己应该吃,可应是吃不下,强迫吃下去反而会吐出来。
许念带着想法,决定做几样家常的菜式,因她也无法真正确定钱妃到底是厌食症还是其他病症。
是以,她和春桃一起做了一道南瓜小米燕麦粥。这个粥清甜软糯,又可以健脾养胃,倘若真的是常年厌食症,喝粥应是首选的。
做粥的同时,她想了想菜的话,就做几样家常小炒。因为在这宫中,山珍海味不稀罕,稀罕的反倒是寻常人家的那份家常味儿。
于是,做了一道干煸香干青菜、小炒牛肉、麻婆烘蛋,还有一份青椒炒鸡蛋、一份凉拌三丝和一份大拌菜。
六道菜皆不是药膳,但却是许念精心挑选的下饭菜。
饭菜做好后一一摆在桌上,钱妃邀请许念一同吃饭,许念想了一下没有拒绝,因为这样可以近距离观察钱妃的状态。
干煸香干青菜是翠绿的菜叶子搭配着煎黄的香干,看着清淡又亮眼,很有食欲的样子;
小炒牛肉用了青红辣椒,光是闻着便有股刺激食欲的辣香味;
麻婆烘蛋更直接,红亮的辣肉糜铺在嫩黄的鸡蛋上,微微动一下,鸡蛋便轻轻晃一下,吸引着人的目光;
青椒炒鸡蛋颜色鲜亮扎眼,味道香浓,看着简单,却是让人看了一眼便挪不开了;而凉拌三丝颜色丰富,带着点醋酸味,散在空气里,隐隐地勾动着人的味蕾,大拌菜亦如是。
除了菜,放在眼前的小米南瓜燕麦粥颜色最为好看,软糯清甜的气味不断地扑入鼻尖。
钱妃本意是陪着许嘉兴一起吃,看着他能好好吃饭,哪怕有一天自己真的不在了,她也能放心。
可万万没想到,这几道不甚清淡的菜,竟然隐隐勾动了她的食欲,特别是那股子辣味儿,她很少吃到,而是在闻到的时候,她丝毫不觉得腔壁,反而产生了一种许多年未曾有过的感觉。
想吃。
这么想着,钱妃也这般做了。
在她无意识下,她更偏爱麻婆烘蛋、小茶牛肉和青椒炒鸡蛋。
这几个全是偏辣的菜,配着喝上一口软糯香甜的小米粥,她的胃里非但没有产生任何不适的感觉,而是生出了满满的期待。
还想吃。
边想着,她再次夹着小炒牛肉放入口中。牛肉鲜嫩而不柴,入口满满的肉香,而在肉香过后是那股子让她痴迷的辣味,又纯又香又畅快,忍不住叫她再多吃牛肉。
而越吃,她越发现牛肉竟然是如此鲜嫩好吃,她以前从未发现,牛肉可以这么好吃!
真的好吃。
钱妃忍不住在心底惊呼,真的是前所未有的好吃。
还有那个麻婆烘蛋,味道更是让人难以想象。
又辣又麻的滋味混着香嫩可口的烘蛋羹,一边是麻麻辣辣的重口味,一边是香香嫩嫩的鸡蛋羹,全然不同的两种口感结合在一起,仿佛能感觉到味蕾在狂欢,食欲在呐喊。
一直站在一旁伺候的玉芝看着钱妃一筷子又一筷子地吃饭,眼眶微微泛红。
主子,竟然能吃下饭了?
可是,下一刻,喜悦便如一盆凉水泼下。
她曾经想起无数次,钱妃逼着自己吃东西,当时是吃下去了很多,可是无一不是全吐了出来,吐过之后反而比吃饭前更虚弱几分。
想到此处,玉芝心里一揪,站出来提醒:“娘娘,今日需早些休息,晚膳不易吃过多。”
被她这么一提醒,沉静在麻婆烘蛋和小炒牛肉中的钱妃恍然醒悟,这才发觉自己已经喝了两碗粥、快吃干净两盘菜,顿时停住手。
而许念全程一直在观察钱妃的状态,看她吃得畅快又迅速,内心产生了一丝丝疑问。
这真的是厌食症吗?
如果不是的话,她估计也无能为力了。
一顿饭过后,宾主尽欢。
钱妃再三表示感谢,表示改日会登门道谢。而等许念带着春桃离开后,许嘉兴被嬷嬷带着回去休息,玉芝连忙出去拿了痰盂回来。
“娘娘,奴婢取来了。”
玉芝把痰盂递到钱妃面前。
钱妃诧异地看了她一眼,问:“这是做什么?”
玉芝愣住,一种不敢相信的狂喜将她包裹住,使得她的声音微微发颤:“娘娘,您不想吐吗?”
往常,钱妃吃了这么多东西的话,第一反应是要大吐一场,说不定还会折腾得一夜睡不着。
这下,钱妃自己也反应过来了,她摸了摸饱胀的腹胃,疑惑开口:“我好像……没有想吐的感觉?”
“我真的不想吐!”
下一刻,在确定了这种感觉是真的时,钱妃不由地狂喜!
难道,她好了?!
“快去,命厨房做些吃的送来。”
钱妃立刻吩咐道。
玉芝得了吩咐,喜气洋洋地出去,没多会儿多了一份小菜过来。结果她还没走近,钱妃就捂着鼻子,粥着眉头,一副受不了的样子。
等到玉芝将小菜放到她面前,钱妃再也控制不住了,就着痰盂猛地吐了出来。
“快……快将……这个拿走。”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等玉芝反应过来,将那碟小菜拿走后,钱妃已吐得天翻地覆。
直到,鼻腔里再也闻不见那股子小菜的油腻味儿,她方才直起身子,拿着绢帕擦掉唇角的污渍。
“娘娘,这是为何?”
玉芝忍着眼泪,担忧不已。
“你去厨房看看,方才小九做的吃食还有没有剩下的。”
钱妃现在心中有个猜测,她急于想要验证一下。
而玉芝想到刚才的那幅情形,心有犹豫:“娘娘,您……”
“快去。”
钱妃催促。
玉芝无奈,只好再次去厨房。许念做的吃食只有小米南瓜粥还剩了一些,她便盛了一碗粥,给钱妃端过去。
神奇的事情就这样出现了。
这碗粥出现,钱妃没有任何想吐的感觉,甚至她闻着粥的清香,刚才自己稀里糊涂吐了一通,竟意外地产生了几分饥饿感。
没任何犹豫的,钱妃喝光了这碗粥。确切说,是把剩的南瓜粥全喝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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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
让许念意外的事情出现了。
她以为钱妃说的改日登门,是客套话。结果,没想到她上午一起来,钱妃带着许嘉兴就过来串门了。
她送了许多小礼物给她,而后带着许嘉兴光明正大地在这里蹭饭。
不只是蹭一顿,而是天天来。
每次都会带着东西上门。
许念也发现,钱妃的气色在不断的蹭饭中逐渐好起来了。只是,天天蹭饭作为一个小孩还好,一个大人天天过去总有几分不好意思。
连着蹭了七天饭后,钱妃不好意思地开口了,言明了自己的情况,想问问许念可否教一教她的厨娘做些吃食,比如小炒牛肉、麻婆烘蛋之类的,还有她后来吃到的麻婆豆腐。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有你这边的吃食,我闻着就想吃。旁人做的那些,我光是闻着就要吐了。”
钱妃与许念熟了之后,说话也变得随意起来。
她这样说了,许念自然答应,而且这本也是她最初的打算。
不过,她还是有些放心不下:“如果,您那边的人学了之后,您还是不想吃的话,可随时过来吃的。”
“好,我自不会同你客气的。光是你这饭菜的香味,我都舍不得客气。”
钱妃笑着答应。
而后,许念便让春桃去教钱妃的厨娘做吃食。而她去了闻婕妤那里。
其实,许嘉文有来叫她过去好几回,只不过一直没抽出时间。今日钱妃不蹭饭,她刚好腾出空儿来过去。
她陪着闻婕妤和许嘉文用完饭后,闻婕妤看着她身上有些旧了的冬衣皱了皱眉头,而后去屋里拿了几件衣服出来。
“这是我之前为你做好的冬衣,念念你如果喜欢的话,可以带回去穿。”
许念接过闻婕妤递过来的衣服,立即就喜欢上了。
太好看了。
看得出来,手艺很精湛。
“这是您自己做的吗?”
许念问道。
闻婕妤点点头,像是有些不太确定她会喜欢,解释说:“料子可能不是顶顶好的,但是我想着这两件是贴身穿的,选的是最柔软的棉布,你穿着也不会伤身体。念念,你喜欢吗?”
“喜欢。”
许念拿着冬衣爱不释手。
她小时候从未有娘亲亲手给她做过衣服,而且她看着衣服上绣的娟秀漂亮的白色小花,淡雅又素净。最关键的是,她看不到所有露在外面的针脚,手摸着十分柔软。
穿上,应该会非常暖和舒服吧。
许念想着,不由想起她们搁置在库房的衣料,犹豫开口:“我可以麻烦您再做几件外衣吗?我那里有布料,可是我和春桃皆不擅长做衣服……”
“当然愿意,念念愿意穿我做的衣服,我欢喜得不得了。”
闻婕妤没想到许念不仅愿意穿她做的衣服,还愿意麻烦她再做衣服,当下高兴得不得了,恨不得马上就要跟着她回去拿布料。
许念看着她这么高兴,不忍泼冷水,就带着她和许嘉文回去取了布料,之后,她便安心在小院等着做好的新衣就成。
她怕闻婕妤着急做而熬坏身体,专门嘱咐道:“您不必太过着急,慢慢做就好。”
“好好好。”
闻婕妤满口答应。
许念见着她这个样子,愈加忧心忡忡。
怎么看,怎么不像听进去的样子。
算了,她高兴就好。
这般想着,许念也不再纠结了。
只她没想到,走了一个蹭饭钱妃,又来了一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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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许诗悦锲而不舍地给许荣穹送了快一个月的饭,而许荣穹每每问她,有何所求时,她皆是闭口不语。
这日,许荣穹吃完她送来的吃食,心情大好,说道:“悦儿,你到底想求父皇做什么,你说出来,让父皇听听看。”
许诗悦见他一副心情很好的样子,再一想自己这近一个月的努力,犹豫了一下,试探问:“父皇,儿臣想提什么都可以吗?”
许荣穹心情正好,大手一挥:“自然,我儿想提什么都可以,只要是朕力所能及的。”
他这个话一出口,许诗悦定了定心神,斟酌了措辞后开口:“父皇,其实儿臣有一事一直瞒着您没说。”
“哦?”
许荣穹饶有兴味地挑挑眉。
“之前母妃生辰时,让人惊艳的生辰蛋糕,还有儿臣这近一个月来给您送的吃食,其实……”
“够了,悦儿,不要说了。”
许荣穹蓦地打断她。
“父皇。”
许诗悦近乎哀求出声。
“父皇,请让儿臣说完好不好?这件事如大山巨石一般,一直压在儿臣心头,叫儿臣寝食难安,日日喘不过气。父皇,您是不是知道儿臣要说什么了?”
“其实,儿臣有一件事一直不明白,今日想问一问父皇。父皇这么多年,励精图治,勤勤恳恳,可谓是一代明君所为。”
“在您治下,河清海晏,即使偶有天灾,百姓们也能即使避之。也许您常年在皇宫不知道,儿臣在去山上陪皇祖母,山脚下的百姓们无不对父皇称赞有加,皆是为能有父皇您这样的好皇上而为幸。”
即使许荣穹猜到许诗悦要说什么,可是在听到她这些话时,还是忍不住眉头舒展了些。
没有人不爱听好听话。
然而,许诗悦话锋一转:“所以,儿臣一直不明白,父皇。在儿臣心里,您是这样睿智英明,为何会听信了那样的传言?即便,当初真的有发生什么不好的,自有天灾人祸可解,为何会推到一个刚出生的婴儿身上?”
被许诗悦这样发文,许荣穹微微失神,向来威严的脸上出现了几许颓败,转瞬即逝。
他想到了那年那时,喃喃出口:“悦儿,你以为这些是朕愿意的吗?你以为,朕的这个皇帝真的可以当得为所欲为吗?”
“不能啊,根本不能。”
“当年的那些话、那些断言,不是朕说的,朕也不可能说,而是由皇庙的住持亲自开口断言的。”
“朕可以不信,可不信的结果是什么?皇城百里之外的山,烧了整整三天三夜,所有树都烧光了。山上的火刚灭,几十个城镇干旱无收,这让朕怎么办?”
“由不得朕啊,悦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