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阳

  回应林璟的, 是周围噤若寒蝉的呼吸声。
  没人回答。
  “请世子爷恕罪,小的真的不知!”
  一个仆从吓得跪倒在地, 呼求着认错, 说的却不是林璟想要的答案。然而,有一个人带头,就有一个接一个, 喊着“请世子爷恕罪”, 跪在地上,直跪倒了一片人。
  望着眼前跪倒的一群人, 林璟脸黑如墨, 他觉得肺要气炸了!
  恕什么罪, 恕罪能换来他的柿饼吗?!
  林璟怒气冲冲, 冷着俊脸, 对着下面黑压压的人说道:“你们看管不利, 统统要罚,一个少不了。”
  话音一落,底下有人白着脸、瑟缩着身子, 有的忍不住浑身发抖、额角直冒冷汗, 林璟扫视一圈, 正要说话, 院内突然想起一道调侃的声音:“咱们林大世子又发脾气呢。”
  一个比他年岁大些的锦衣孩童带着人走了进来, 是六皇子。
  众人连忙行礼请安, 而六皇子看着跪了一地的人, 想到自己来此的目的,说道:“林大世子,叫他们先下去吧。”
  跪着的仆从们大喜, 以为今日躲过一劫, 听见六皇子慢悠悠接了句:“有什么要罚的,你等下再罚,我找你有正事。”
  “哼!你找我能有什么正事?”林璟似有若无地打量他一遍,慢悠悠说着,“翠花临终前跟我说了,她的儿子不能托付给你。”
  六皇子:“……你倒找个人能信的理由来骗我。”他顿了顿,给身后人使了个眼色,跟来的人顿时乖觉地退了出去。
  待人退出去后,六皇子指了指那跪了一地的人说道:“快些让他们先下去吧,我真有正事!”
  “反正,什么正事你别想翠花的儿子就行。”
  林璟尚在气头上,说话没什么好语气。不过,他仍是使了个眼色,成庆和冬松得到示意,忙带着一群人往外退走。
  六皇子没计较他的语气,伸手勾住林璟一侧的肩膀,嬉笑着道:“我们是最好的兄弟对不对?”
  “不是,别瞎说。”
  林璟别过脸。
  “怎么不是了!”六皇子顿时提高音量,揽着林璟的肩膀笑呵呵道,“你小时候光屁·股尿床的样子我都见过呢。”
  他声音没有刻意放低,那些退走一半的仆从们刚好能听得见,吓得他们慌忙加快了步子。
  林璟登时急了,红着脸,伸手捂住他的嘴:“你快闭上嘴吧!你说你好好的一个人,可惜长了张嘴。”
  “呜呜呜呜……”六皇子挣扎着还要说什么,嘴被捂着,可惜听不清到底说了什么。
  “你答应我不许再说那些小时候的事,我就松开你。”
  林璟一板一眼地叮嘱他。
  六皇子忙不迭点头,林璟看他挺真心实意的,就松开了手。谁知,捂嘴的手刚一松开,六皇子就大声嚷嚷着:“外面的人听着,你们猜林大世子小时候最爱做的事是什么?就是……”
  他拖着长长的尾音,斜眼瞟着林璟看他的反应。
  林璟这会子倒不急了,双手抱在胸前,幽幽道:“你说吧,说了今日你来找我什么事,都别想我会答应。”
  林璟摆明了姿态,化被动为主动,六皇子读懂他内里的认真,当即歇了再调侃他的心思。
  “你说这……多伤感情。”六皇子换了个笑脸,朝他咧嘴,“哎呀,我就开个玩笑,咱们俩是好兄弟,我能说你的坏话吗?”
  “那可不见得。”
  林璟心情郁闷,说话也闷闷的。
  “肯定不会,你还能不放心我?”
  六皇子拍着胸脯保证,一副“咱们哥俩好”的样子。
  “放不了心,你刚才还把我光屁·股尿床的事说出来了。你就比我大一岁,还能见过我那个样子?”
  林璟一脸怀疑。
  六皇子略显尴尬地挠挠头,嘿嘿直笑:“没见过还不会猜吗?谁没有过这个时候,我小时候也有过,别害臊嘛!”
  他说话着,又去与林璟勾肩搭背。
  “你快说,今日来什么事。本世子虽说孤陋寡闻了点,‘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的道理还是懂的。”
  “呦呦呦,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林小霸王居然不自夸学富五车,承认自己孤陋寡闻了?这可是个大新闻,待会我就去各大宫替你宣扬一波。”
  六皇子同林璟嬉皮笑脸一番。他看林璟今日着实被气得不轻,脸臭得要命,这番调侃下来,他接下来才好办事啊。
  “你快说你的要紧事吧,你再不说,本世子就去办自己的要紧事了。”
  林璟见六皇子迟迟不说明来意,抬步要走。
  他烦得不得了,柿饼没了,或许赶早还能派人再去小糯米团那求一份。
  刚才光顾着生气发火了,把要紧事给忘了。
  “好好好,我这就说,你别走!”六皇子见林璟真心要走,当即不再犹豫,压低声音凑到他耳边,小声道,“你那个东西还有吗?”
  “嗯?”林璟一脸迷茫,“什么东西?”
  “就那个啊。我今日下午来找你的时候,没见着你人,看见你房内竟然放着一个简陋的食盒,打开一看,里面装着两个说白又不全白、说黑又不全黑的玩意儿,想着你挑食得紧,定然不会吃这种入不了眼的东西,就勉为其难替你分担了。谁知,味道竟还不错。”
  六皇子说着,忍不住砸砸嘴,仿佛在回味今日下午柿饼的味道,全然没注意到林璟的眸子里已经冒起两簌火焰。
  “所以,我等你下了学专门过来问问,那两个不好看的吃食你还有吗?”
  像是暴风雨来临前最后的安宁,林璟从牙缝里挤出四个字:“原、来、是、你?”
  吃了本世子的柿饼不说,还说它长得丑?!
  岂有此理!
  六皇子双眼发懵:“什么?”
  “就是说,是你偷吃了本世子的柿饼吗?”
  林璟压着怒气,最后向罪魁祸首确认。
  罪魁祸首·六皇子却一点没品到山雨欲来的感觉,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原来,它叫柿饼啊。这名字贴切!”
  他朝林璟竖了竖大拇指,兴致勃勃说着:“你那里究竟还有没有?快,再分我些,实在太美味了!”
  他自顾说着,没注意林璟的反应。等他说完,才发现,林璟的脸色有些不对。凭着多年打闹的经验,六皇子深知林璟此时已在极度愤怒的边缘游走了。
  “你……怎么了?”
  他放低声音,仔细回想了一番自己方才有没有说错什么。
  这小霸王怎么就又生气了?
  算了算了,今天可能出门没看黄历,还是明日再来吧,免得触了这小霸王的眉头。
  六皇子打定主意就要告辞,然而,对面的林璟已没给他机会了。他告辞的话还未出口,林璟就已毫不犹豫地扑向他,嘴上边大吼着:“还我柿饼来!”
  声音之愤怒之犀利,据说候在外面的仆从们打了个寒颤。
  *
  有了林璟送来的东西,许念过了几日富足日子,顺势趁着桂花晒干,做了桂花蜜出来。但是,到底东西有限,临到月底,东西已去了大半,许念切身体会了一下坐吃山空的滋味。
  好在,这几日春桃在许念的□□下,如愿以偿地做出了那个承诺的吃食——一道甜食,桂花红糖小丸子盏。
  这道吃食极为别致,直到春桃现在忆起来仍是记忆深刻。
  自做的手工面条先摆成一个花盏的模样,放在油锅里炸得焦黄定型,只有最上头的花盏边角是浅淡的黄色,与那盘中的焦黄色形成一个鲜明的层次对比。
  花盏做好,又用了糯米粉拌上点干桂花,加水做成一个个白嫩的小圆子。春桃一见着糯米团子,就对这些白嫩圆子爱不释手,之后又被许念教着如何做红糖桂花蜜水,这个就是用自制的桂花蜜和红糖熬煮开,就成了红糖桂花蜜水。
  这蜜水甜甜的,散着淡淡的花香。浓郁的红糖水中藏有清甜的桂花香气,喝一口很是惬意。
  春桃回忆了下,按照当时许念说的方子,将糯米圆子放入煮开的蜜水中,待圆子煮熟了,再将变成焦糖色的红糖圆子倒入事先做好的花盏中,撒上一些干的桂花碎装饰。
  桂花红糖小丸子盏就成了。
  春桃望着眼前这一盘丸子盏,想起之前在宫里做的时候,她摆出来是一个样子、顺喜摆出来是一个模样,许念摆出来又是另一番样子,三个人三个不同的花盏,好看极了。
  她当时被眼前的花盏惊住了,没控制住内心的好奇,问道:“公主,您到底是如何想到这样做的?”
  话一出口,春桃就后悔了。
  作为一个奴婢,怎么可随意打探主子的事情。
  许念并未生气,随口解了春桃的疑惑:“陈嬷嬷同我讲的。”
  春桃不知道,这是许念早早打定的主意。索性,许念并非无的放矢,她早就知道,陈嬷嬷在厨艺上颇有造诣,是以,早便打定主意,若有旁人问起,她就将其归功于陈嬷嬷,反正无人能找陈嬷嬷出来和她对峙就是了。
  “小妹?小妹?”
  陈青阳看春桃摆好丸子盏后,手上一直没动作,停在那里愣神,连着唤了她好几声。
  “啊,大哥。”春桃回过神来,“大哥抱歉,刚才小妹做这道甜食时,不由想起第一次公主教我做这丸子盏的情景,不小心走了神。”
  陈青阳摆摆手,似乎对春桃话语间的满意不甚满意:“你我兄妹之间,说什么抱歉不抱歉。当初不是你进了宫,把赚的月例给我做本钱,你大哥我哪有今日。”
  春桃羞赧一笑:“这是大哥自己的本事,我不过是拿了几个月的份例罢了。”
  之前,兄长曾请人传信给她,想外出做买卖,她便托人给了他几个月的份例做本金。之后,想是兄长离开了皇城,许久未曾联系,也是前段时间,兄长托人传信儿他在皇城落脚了,恰好小主子安排她做事,她托人联系上兄长。
  中间人告诉她,兄长现在的买卖做得又好又大,她将信将疑。直到今日,她拿了按照给的地址找过来,看见眼前富丽堂皇的陈府,迟迟不敢敲门。
  还是兄长,算着她出宫的时辰,没待她敲门就迎了出来。
  “小妹?”
  陈青阳发现春桃又走了神,无奈地唤了声,眼神中全是宠溺。
  “大哥,我……今日也不知怎么了,看到你有今日的这番成就,有些感慨。爹娘泉下有知,应该也会很欣慰吧。”春桃脸上露出怀念的神色,不过一瞬,她想到今日出宫的目的,立马转了话头,“大哥,你看这个丸子盏如何?”
  春桃今日是省亲日,奉命出来托她哥哥办事。她之所以会做这一道吃食,也是许念事先吩咐。
  陈青阳在她拿出丸子盏的时候就惊住了,过了许久才回过神,没想到春桃比他出神更久。
  春桃一问,富贵忙道:“就颜色来看,甚好!你哥哥我从未见过如此精致别致的吃食,比福祥楼的还要好上几分。”
  闻言,春桃松了口气,她怕自己不小心失手耽搁小主子的事。兄长见多识广,有他肯定,她信心又多了一分。
  只光看表面不同,吃食最重要的还是味道。
  “大哥,你尝尝,看看味道如何?”
  春桃递给陈青阳一个勺子。
  陈青阳接过后,舀了一勺红糖圆子。白嫩圆子上裹着一层浓稠的枣红色糖液,有那么一两个上面沾着明黄的桂花碎,可爱的圆子又多了分娇嫩。陈青阳手腕一抬,一勺圆子登时全进了嘴。
  一入口中,浓郁香甜的红糖液缓缓化开,慢慢游走到他口腔的各个角落,整张嘴盈满了香甜的滋味。突地,这股香甜中跑出来一种甜美的清香——桂花的香气,它褪去了原本那份香甜中的黏腻感,增添了几许意料之外的惊喜与期待,味蕾几乎瞬间被唤醒,渴望着再多一分、再多一分双层次多的甜美。
  这时,陈青阳终于想起,他口中还含着糯米圆子!
  牙关轻扣糯米圆子,小小的圆子口感弹牙,使劲咬下去有点糯糯的,而当小圆子破口的刹那,红糖液裹着干桂花挤了进来,一时间三种截然不同的口感,令吃的那人充盈着浓浓的满足与幸福。
  陈青阳自生意做大后,很少能有吃食令他青睐了。这一回,却在春桃做的一盘吃食中沉迷。
  吃过小圆子,他实不忍心破坏那完美无缺的花盏,但心里有一群馋虫在叫嚣。他迟疑地伸出筷子,小心翼翼地夹了最边缘的一根面条,又慢吞吞地退出去,恐伤了整个花盏的造型。
  他这份小心没白费,终是取了一根面条出来。这根面条着实有趣,上面是浅黄色,中间是焦黄色,最下面挂了点红糖液的枣红色。
  “嘎嘣!”
  陈青阳一口咬断炸面条,面条太脆,居然一下断成了三节。
  他也不急,索性一段一段品着吃,浅黄色的那段外焦里软,尚能吃到属于面条的清甜与软和;中间那段很是干脆,吃起来有种莫名的快感;最下面那节,红糖液泡软了外面的焦皮,略有些软糯,红糖的醇甜与面条的香软别有一种享受。
  陈青阳欲罢不能,连吃了许多口,盘中的糯米圆子直去了大半。
  春桃在一旁提醒:“大哥,喝点茶利利口。”
  陈青阳接过茶盏,一饮而尽,而后又开始吃那盘桂花红糖小丸子盏。
  等到一盘见了底儿,陈青阳恍然想起自家小妹还站在一旁,他不好意思地摸了摸下巴,正要出口说些什么,却不知,春桃看着他这幅不择食的模样,大喜!
  毋用问味道如何,陈青阳的反应就是最好的回答。
  春桃眼眸里盛满笑意,轻声问:“看大哥的反应,味道应是不错的。那么,以大哥的眼光来看,这丸子盏可否好卖?”
  “你要拿来卖?”
  陈青阳不可思议,几乎一瞬间想到另一种可能,问她:“小妹在宫里可是受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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