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柳梢头

  崔介衡虽只是画个草图, 速度也不算快, 甚至还有一搭没一搭的跟王道姝聊着天。
  王道姝一边剥橘子吃一边问道:“你是来看我二叔祖的么?”
  “是的。”崔介衡微微颔首, “为着这次的事情, 王将军受的伤不轻, 我阿耶特命我前来探视。”王琦官至左门监卫将军。
  可不是不轻, 她叔祖胳膊都差点废了, 探望做什么?还不如给她叔祖多赏点东西。二叔祖身为高官都这样了,那些普通将士,更是死伤无数, 王道姝不禁更加厌恶吴王。皇帝对他算得上是个正常的父亲,崔介衡虽然同他关系不好,也不到仇视的地步, 顶多嫌弃而已。他没有皇帝命, 还要得皇帝病,真是要不得。
  察觉到她的不快, 崔介衡柔声道:“那天没吓着你吧?”小姑娘刚经历完跟他之间的纳采、问名之礼, 第二天便碰上这样的事, 肯定是吓坏了。
  王道姝摇了摇头, “还好。”担心是肯定有的, 吓着?她们有这么胆子小么, 那天就没几个被吓到的好吧,王道姝暗暗狠睇崔介衡。
  崔介衡瞧了瞧左右,见仆役们都不在身侧, 斟酌问道:“你最近有没有生我的气呀?”
  “我为什么要生你的气。”王道姝百思不得其解。
  崔介衡理直气壮道:“我最近没来看你——”
  王道姝怔怔的盯着他, 脸上的表情一言难尽,半晌方道:“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崔介衡:“......”
  行吧,是我自作多情了。
  眼见小姑娘不想理他,低头吃起了果子,他又嘱咐道:“这些天长安乱的很,你轻易别出门。”崔育正在大肆清理余党,吴王是他儿子,他心没狠到直接杀了的地步,但是对其他人便没有那么仁慈。
  “我知道的。”王道姝已经被无数人告诫过这番话了,虽如此,她也没有不耐烦,毕竟大家都是好心。
  王道姝慢慢喝着茶,出神想着应该要有许多人日后见不到了。皇子谋反,他本人的下场可比从犯好多了,就算他自尽或被赐死,多半还能有后代或者,谋反的从犯也是要牵连家族的!且皇帝若是不舍得自己儿子,更要拿这些人出气,认为他们教坏皇子。
  小姑娘这么乖巧的实属罕见,崔介衡笑了笑,“你怎么不问我前些天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王道姝绞着手指,摇头道:“我可不敢问。”别说阿娘她们让她不要在外面谈论,就算没人说,她也不会随意讨论这些事情,她的求生欲可是很强的!
  崔介衡轻叹一声,“阿玄,在我面前,你不用这么小心。”小姑娘行事说话总是过于谨慎,崔介衡费了不少工夫,才让她在他面前稍微敢说一些。可现下两人都快要定亲、要不了多久就能正式成亲,还有什么不能说的?崔介衡觉得自己什么都可以跟她说,故而也希望王道姝在他面前不要那么拘束,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王道姝望着他的眼神中有些踌躇,想说些什么,张了张口,终究没有说出来。
  崔介衡也不在意,笑道:“你不愿意同我说,那我同你说好不好?”
  王道姝捂着小脑袋,“大部分我都知道了。”她现在真的不想听!她怕被阿娘打死啊!
  崔介衡耐心哄道:“我知道阿玄最厉害了,但是我想自己跟你讲一遍呀。”顿了顿,他声音放低了些,“我当时可危险,都受了伤。”说着,他将衣袖微微挽起,小臂上果然有一处擦伤。
  王道姝大惊失色,“这是怎么回事!”她本以为只是个小型宫变,没想到连太子都能受伤?这得有多危险!
  “被流矢给擦伤的。”崔介衡小声道:“那日老二领着人进来了,我还在太极殿,没有时间穿上铠甲,便擦伤了。”
  “那他现在呢?”王道姝听人说起过他暂时被幽禁在原府邸,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崔介衡冷笑一声,“他伙同裴家、宁家、扈家等族谋反,我阿耶没要他命就是好的了。”
  “这一次没了不少人吧。”王道姝的声音有些低沉,因为一个皇子谋反,死了这么多人。
  发觉小姑娘的情绪不对,崔介衡忙道:“你不喜欢我们就不说这个了。”
  王道姝摇了摇头,“宁家,是会稽从母前任驸马家么?”她认识的姓宁的好像只有这家人。
  崔介衡点点头,“他本人还是宁家主犯,裴家同宁家商议事情主要都是跟他商讨的。”
  她忽而回想起了在苍梧山别院的那晚,十数人半夜奔至宁家别院会见宁六郎,她又在山下见到了裴德妃的堂侄。
  王道姝不禁摇头叹息,这样的智商,还想谋逆?商量个事情恨不得弄的全天下都知道,连她一个没什么人手的小姑娘都觉得奇怪,皇帝不知道才有鬼了,正好一网打尽。
  会稽长公主也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恰好在对方谋反前离了婚,自己不至于被牵连。但是她的儿女却没有办法跟着她,注定要被父亲牵连。
  “会稽从母最近又想进宫了吧。”王道姝想起她先前还跟宁六郎争过谁养孩子,现在孩子要连累,肯定都快疯了。
  崔介衡点点头,“曾大母召见她了,保了她女儿。”本来她也只有一个女儿,年纪也不大,太皇太后出面还是能保下来的。
  事实上,想要进宫哭诉的不止会稽长公主,还有南康大长公主。南康大长公主的儿子也牵连进了这件事,她眼瞧着会稽长公主哭一哭便好了,也想跟着学。
  可会稽的女儿又没有亲自犯罪,她还是太皇太后亲孙女,她儿子都自己上了,还想哭一哭就能让人改变主意?别说她不是太皇太后生的,哪怕是崔震的儿子犯了这样的事,太皇太后她们也没能耐从皇帝手中保人,顶多尽量保全崔震而已。
  然而南康想错了,她不仅没保下儿子,还被皇帝以“教子无方”褫夺封号,贬为庶人。王道姝摇了摇头,她也是被曾外祖父给宠坏了,她是武帝长女,武帝又无嫡女,自然对这个女儿宠爱非常,却只知道宠,从未想过教她处世和保身之道。
  南康不止这一个儿子,她关键时刻却没想想若是剩下的几个被连坐该当如何。皇位上坐着的不是她的父亲,也非她亲近的侄子,她怎么可能有那么大的面子。
  王道姝低头踢了踢他,“别说闲话了,你都还没画完草图呢。”
  崔介衡低声道:“我画累了,你来画好不好?”
  王道姝仰首看他,“我的技艺......”
  “这只是草图,后面还要改的。”崔介衡忙道。
  王道姝提笔略微画了点东西,又放下,摇头道:“还是你画吧。”她总觉得自己是在拉低画作的档次。
  崔介衡有些不高兴,转念一想,王道姝已经画了几笔,他便不再强求,笑道:“以后要不要我教你画画?”
  王道姝其实对绘画兴趣不是很大,可是瞧着崔介衡闪烁着期待的眼神,又不忍心拒绝,“好吧。”
  看着崔介衡岿然不动的模样,王道姝忍不住问道:“你还不回宫么?都到申时了。”
  崔介衡睁大眼睛,好似不相信这话会从王道姝嘴里说出来一般,“阿玄,你这便要赶我走了?”他指着一旁的锦盒,“我还特意给你寻了许多翡翠带来呢。”王道姝前些日子提过一句翡翠好看,现在并不时兴翡翠,且因产地远的缘故,不算好找。
  他这架势,不留在家里吃饭是不会罢休了,王道姝蹙眉想了想,“要不,你去跟我阿耶他们一起用晡食?”他要是跟她们一起吃,其他人哪还能吃得下饭?
  崔介衡的面色略沉了几分,田永等人瞧见了,暗道不好。殿下心情不好,定然不会朝阳夏县君发火,他们这些做下人的就不一定了,他们只得祈求阳夏县君能赶紧让殿下转晴。
  两人僵持了许久,王道姝只气鼓鼓的盯着他,也不说话。还是崔介衡率先软化,温声道:“等过完年,我陪你出去玩好不好?”
  王道姝想了想,兄长没时间带她,阿娘不给她乱吃东西,跟崔介衡出门还是比较划算的,遂点头应允,“那我想吃什么,你都不许管!”
  “好好好。”面对她时,崔介衡仿佛有着无穷的耐心,“我们上元那日出去,行不?”
  长安城的上元灯会,王道姝每年都要出去看,不过都是同家人一起。往年是和王青繁等人一起,今年王青繁同陆岭一起去,她便只能和王圣予几人出去。
  王道姝眼珠儿一转,“那我要吃炒螃蟹、炒蛤蜊、鸡签、栗子糕还有蜜煎小金橘!”
  崔介衡满口答应,“到时候一进去就全都买!每样东西都尝个遍。”
  这还差不多,王道姝满意的点了点头,笑眯眯的看着他。
  发现小姑娘心情不错,崔介衡又试探问道:“那我什么时候来接你,黄昏的时候?这样等到了灯会,就是晚上了。”
  黄昏?上元?
  王道姝脑海里蓦然浮现出那两句著名的词,层层酡红爬上了面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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