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祝垂着手立在帘外,面色有些发青:“回大奶奶的话,昨日夜里生的,母子平安。是个大胖小子,有七斤重。”
明菲大喜,忙叫人去将早就备下的金长命锁、小衣服、小被子、米、油、糖、鸡、鸡蛋等物打包,又让花婆子第二日就跟着虞祝去庄子上照顾娇桃。花婆子早就笑得合不拢嘴,闻言忙道:“奶奶放心,奴婢一定把人照顾得好好的。”
白露笑着去请虞祝:“虞庄头,奶奶让我领你下去吃饭,今日晚了,就先歇下,明日你再接了花妈妈一道去。”
虞祝很是不安,突然跪下道:“奶奶,小人有负您的重托。请奶奶惩罚小人吧。”
明菲隔着帘子看不清他的表情,只是听他的声音有些不对劲,忙道:“这是怎么了?地上凉,先起来说话。”
已是初冬,地上透骨的阴冷,虞祝也冷,却不敢起身,埋着头低声道:“梅子被江水冲走了,我们雇人顺着江边打了火把寻了三天两夜,也不曾找到,想必已是不在了。请奶奶示下,该当如何?”
梅子那日说要去江边买些江鲤来给娇桃做汤,她惯常去的,每次来去都无事,何况这次又是和庄子里一个大娘结伴去的,大家也就没当回事。谁知天色晚了,那大娘方哭哭啼啼地拿着一只鞋回来说,人失足掉下江去了,江水湍急,转眼就不见了人。
娇桃的预产期本还差几天才到,听闻此事,一急一吓之后,提前发动。出事后虞祝本就想来禀告此事,却因娇桃生子,又恐其他人说不清楚,便耽搁了些时辰。
“死了?”花婆子惊讶之极,这奸猾的丫头就这样死了?
虞祝沉重地点头:“凶多吉少。”一个娇滴滴的女孩子,除了是死了还能是怎样?莫非还能跑了?先不说官府对逃奴惩处得极重,就说她那娇滴滴的样子,自由自在的过日子不好,跑了又能得什么好?又能跑到哪里去?不被人卖了才好,谁会跑啊。
明菲沉吟片刻,让花婆子把虞祝扶起来,道:“既是意外,也不是你们的错,你不必自责。你把当时的情形细细说给我听。”
听完虞祝的叙述,明菲叹了一口气:“她这命怎么就这么苦呢?罢了,这是意外,并不是你们的错,是她命当如此,给她做场法事超度了吧。”
那妇人并未亲眼瞧见梅子落入江中,只听到一声呼救,看见一只扔在江边的鞋,和在水上漂着的一件衣服,就断定人落了江,遍寻两天两夜,也不曾见着人,屋子里衣物未动,银钱却只剩了几钱碎银。她可是记得,光梅子去庄子里时,她就赏了梅子二十两银子,更不用说梅子从前攒的那些银钱。这一切都说明,梅子是走了,而非死去。
见主家认定了是意外死亡,虞祝一颗悬在半空中的心总算是稳稳地落在了胸膛里:“大奶奶仁慈。”
明菲道:“叮嘱大伙小心些,莫要再失足。下去吃饭罢。”
见虞祝退下,花婆子小心翼翼地看着明菲的脸色道:“奶奶,梅子她……”梅子是个什么人,她清楚得很,那般惜命爱命,聪明伶俐,哪里会这么容易就死啦?再听虞祝描述的那种情形,她也能听出些端倪来。
明菲道:“妈妈,既然她失足落了江,便是死了。明日着人去官府备个案,以后这事不必再提。”梅子不是鲁莽之人,该当知道逃奴的下场,更该知道没有路引的麻烦,既然敢逃走,便是有后着,既然死得干净,没给她添麻烦,她也索性成全了人,不再追究。
花婆子默了片刻,换了张笑脸:“奶奶准备让奴婢去庄子里住多长时候?”
明菲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妈妈想住多长时候?”
花婆子倒不好回答,讪笑道:“奶奶让奴婢住多长时候就住多长时候罢。虽然心里挂着她,却也不能叫奶奶身边没人用。”
明菲看看天色,龚远和也该回来了,自己这个去吃饭的,也不能总到了饭点才出现,便不再逗她,道:“妈妈辛苦,就当放你假,住到满月,我去吃满月酒,然后接你回家,如何?今夜你也不要跟我一起过去了,就留在家里收收东西。”
花婆子顿时喜出望外,忙不迭地谢过,趁着金簪服侍明菲换衣服,出去先将丹霞等人叫来疾言厉色地好好敲打了一番,叮嘱不许偷懒,不许误了明菲的事。见丹霞等人打起精神,将她的话都重复一遍了,方满意地去了房里收拾东西。
金簪将一枝流苏玉钗小心翼翼地插到明菲的发髻里,左右看了看,满意地点头,小声道:“奶奶,不知道今晚又要您和大爷做什么?”在她的印象里,隔壁每次叫自家大爷与奶奶过去吃饭,都不会有好事。
明菲整了整袖口镶着的银鼠毛,含笑道:“能做什么?左右不过是三件事。”这三件事,件件都与利益分不开。一件是洪知府被抄了家,却不见发还银钱归家,龚家全家都急;第二件是龚中素分派龚远和去帮龚远秩说和沈家那门亲事,龚远和一直没去回话;再则就是追问她,有没有给蔡光庭写信说龚远秩去京城读书的事情。
金簪眼珠子一转,笑道:“奶奶,表小姐一个人吃饭不香,不如让她一同过去吃?”说起来隔壁也是,明知薛亦青在这里住着,不过就是请吃了一顿饭就没了下文,每次让龚远和与明菲过去吃饭,从来不肯顺便叫上薛亦青。今日偏就让薛亦青跟了去,看他们当着薛亦青的面还好不好意思提那些要求。
明菲点了金簪的鼻尖一下:“就是你心眼多,若是表小姐身子好,精神好,我倒也不怕领她过去散散心,可她像这个样子,我又怎么忍心叫她不能安心用饭,罢了。”
金簪有些赧然地一笑:“是奴婢欠缺考虑。”
明菲接过她手里的大红羽纱披风系上,眯眼看着院子里光秃秃的树枝:“这天气越来越凉,表小姐住在滤波阁已不太合适,你明日着人将暖犀楼收拾出来,把地龙烧上。”
金簪一一应下不提。
明菲到了隔壁,想当然地就往龚二夫人的安闲堂而去,迎面走来李姨娘,笑道:“大奶奶,老爷和夫人、公子、小姐们都在苍寒堂里呢。”
明菲有些讶异,便笑道:“怎会突然去了苍寒堂?那里不是没人住的么?”
李姨娘微微一笑:“前些日子老爷吩咐收拾出来的,只怕日后家里的饭都会在那边吃,夫人和姨娘每日早上都要过去给老爷问安,就会留在那里伺候老爷。您呀,今后过来就只管往那边去就行。”
明菲听出些意思来,龚二夫人的安闲堂已经不是二房的主要活动之地,而是苍寒堂了。便试探道:“我娘家托人带来点登州的土特产,不知该交给谁?”
李姨娘望着她微微一笑:“老爷前日让我帮着三小姐管厨房的一些琐事,东西大奶奶交给我就行。”
明菲笑道,“哎呀,难怪得姨娘这几日都没空过去寻我说话。原来是成了忙人。”
李姨娘苦笑:“正是呢,成了盲人。您也知道,我长时间不在家中,这家里的人都认不全,做起事来两眼一抹黑。”
龚二夫人与朱姨娘都不会满意她插手管事,又怎会让她有好日子过?明菲安慰她:“姨娘温和能干,时间长了,大家都知道你心肠好,自会帮着你。”
李姨娘神色落寞地长长叹了一口气:“我就是一个人,也不敢奢求多的,只求将来大家伙提起我的时候,别说我是个可恶的就行了。”
明菲沉默片刻,小声道:“姨娘来了多少年,就一直没有动静吗?”她只知道李姨娘是龚中素在任上买的,多年无出,却不知其中详细的因由是什么。
李姨娘摸了摸自己的小腹,缓缓摇头:“我身子不好,长得夫人赐予符水才渐渐好转,儿女缘,这一生只怕是断绝了的。”
明菲看着她那平静到麻木的表情,忍不住微微打了个寒颤。若不是李姨娘断了子女缘,龚二夫人又如何放心让她长期跟着龚中素在任上?
说话间二人到了苍寒堂,只见正屋正中一个大大的火盆,龚中素高踞在罗汉床正中,龚二夫人并未坐在他身边,而是坐在他下手的一把玫瑰椅上,满脸的郁闷与不快。龚妍碧、龚婧琪、龚远秩、龚远科、龚远季五姐弟团团围坐在周围,朱姨娘攥着块帕子,有气无力地立在龚中素的身边,不时低咳一声,一副大病未愈的样子,偏一双眼睛,转过来转过的,兴奋无比。
明菲上前行了礼,问了安,龚中素指指龚二夫人下手那把空着的椅子,道:“坐吧。”
明菲也不多话,告了罪就挨着龚二夫人坐了下来。龚二夫人哀怨地看了龚中素一眼,见龚中素无动于衷,又愤恨地瞅了朱姨娘一眼。
朱姨娘视若无睹,讨好地上前,欲亲手给明菲斟茶,金簪看得分明,赶紧上前接过,连道不敢。朱姨娘毫不气馁,又殷勤劝明菲吃橘子,还剥了亲手送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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