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自天国的男人
人,喜欢自以为是,其实是人性在作怪。在万生万物间,人作为地球的主宰者愈发变得有恃无恐,总会按照自己的意愿来理所当然地高高在上,而实际上呢?蝼蚁尚且贪生,人却失去了敬畏之心。忘记了大自然有报复的力量,亦忘记了这份力量有多么庞大。
就像现在,当他们走进这片林海时,才会真正意识到,人,不过就是自然生物链中的一环而已,你没有站在食物链的最高端,因为面对大自然,人的力量渺小得可怜,你有可能就是食物链的最底端。
顾琳成了喂饱黑寡妇的最底端食物,活生生的一个人,就被数多只庞大的黑蜘蛛大快朵颐,从素叶这个角度,能够清晰看见它们蚕食人类的一幕,人都是有恃无恐地蚕食着其他动物,为了美味,为了这张嘴,取动物各种各样的器官,用最残忍的杀害方式,却从没感到血腥难忍,而现在,当看见黑蜘蛛一口一口吃掉顾琳时,就这么原始简单的蚕食方式,已经令素叶难以忍受了。
方蓓蕾和何明经过素叶提醒这才看清楚状况,之前他们只看见了蜘蛛,但万万没想到它们是正在吃人,待素叶说完,方蓓蕾一个恶心难忍,跑到一旁去呕吐了,而何明的脸色变得异常惨白,盯着那些蜘蛛,又看着素叶,颤抖着嗓音,“它们吃完顾琳,就会……吃你。”
素叶试图动了动身体,却发现手跟脚被缠得更紧,她扭头看向旁边,其中有一只蜘蛛已经看向了这边,那黑兮兮的身体,令人发憷恶心。
“不行……”何明尽量让自己克服恐惧,哑着嗓子,“方医生!”
方蓓蕾踉踉跄跄上前。
“我们得想办法救素医生。”
方蓓蕾紧张地咽口水,点头,冲着素叶说,“我这里还有把刀子。”
素叶摇头,“不行,太危险了……”
可他们顾不上那么多了,抽出刀子,何明壮着胆子小心翼翼地上前,岂料他刚靠近日轮花的范围,其中一朵日轮花的须子就伸了出来,方蓓蕾眼疾手快将何明一把扯了回来,这才避免他也被缠住的危险。
“这样不行。”方蓓蕾呼吸急促,环视四周后找来一根长长的树枝,将刀子捆在树枝的边缘,伸向素叶,奈何,还没等素叶伸手去够,只见周围的数朵日轮花发出咻咻几声,七上八下地就将那根树枝缠住了,相互拉扯着,树枝横在了素叶和顾琳之间,那把刀很快地被缠个结实。
而那些还尚有空闲的日轮花正悠哉悠哉地等候着下一个猎物的到来。
方蓓蕾吓得惊叫了一声。
素叶陷入了巨大的绝望之中,她冲着他们摇头,说,“你们快走,别管我了。”
“不行!”何明异常地坚决,“顾琳已经死了,我们三个人不能再有谁出事了!”
“何明!”素叶急了,“你们根本就无法靠近,这周围很多的骸骨,有动物的还有人的,这里就是死区,谁都不知道还能隐藏着怎样的危险!顾琳散落的背包在安全地带,你们赶紧拿着背包离开这儿,这里马上就要起雾了,太阳一落山的话会更加危险,还不知道会出来多少只黑寡妇,走,快走!”
“素医生……”
“难道你们还想留着一起陪葬?赶紧走!”
方蓓蕾紧紧攥着手,脸色煞白。
“方蓓蕾,你不是一直想要活着出去吗?现在走还来得及,你再不拉着何明走,你就再也没有出去的可能了!”素叶知道自己的大势已去,总不能再拉着两个人等死吧。
方蓓蕾深吸了一口气,颤抖着嗓音对何明说,“我们走……”
何明转头盯着她。
“我必须得出去!我不能死在这里!”方蓓蕾急切地说。
何明呆愣住了,方蓓蕾则快速地拿过顾琳散落在旁边的背包,将素叶的背包背在自己身上,将另一只背包递给何明,红着眼眶说,“走!”
何明抬眼看着素叶,素叶冲着他点点头,示意他们快走。
两人离开了,树影渐渐遮住了他们的身影。
太阳快下山了,林海里愈发血红,像是顾琳的血染红了这片林子。
素叶知道,很快地,自己的血也会染红这里。
当它们吃完了顾琳……
也许,还能等到它们消化的时候,那么,至少能给她留一些时间。
素叶觉得,很多时候小说也好,电视剧也罢都是骗人的,其实人在得知自己要死的瞬间是惊恐的,那股子求生欲望会让人发挥空前的潜力。但明知道是要死了,当绝望也抽离了身体时,人已经不害怕了,反而能平静地等待着这一刻的来临。
那些蜘蛛,在她眼里也不那么可怕了。
人为了能够填饱肚子,什么残忍的行为没有做过?她只是不幸成了被报复的对象,然后,即将承受身体被吞噬的痛苦。
上天还是怜惜她的,至少还给了她准备时间。
那么这段时间里,能够冲进她大脑的人有很多,爸妈、舅舅舅妈、素凯、林要要……还有,那个让她痛让她爱的男人。
年柏彦……
没想到这一别竟也是来生的事了。
如果真的有来生,就像是杨玥记忆中的那样,那么,她会找到年柏彦吗?就算找到了,他还会记得她吗?或许他也跟纪东岩一样,什么都记不得了,又或者,来生当她找到他的时候他已经娶妻生子,在他心里最重要位置上的女人,已经不是她了……
如果是这样,要怎么办?
她以为她会潇洒地忘了一切,会在远走藏区将这段情深埋心里,至少不着痕迹地蛰伏着。可这段时间,她发了疯地想他,不管是忙碌还是闲暇。
而此时此刻,她脑子里全都是年柏彦。
想起了很多事。
这个时候,她脑中的记忆异常清晰。
那条长长的巷子,她走过,他亦走过。原来,上天早就赐给了他们这段缘,让她在最无助的时候遇上了他。
他拉着她走过长长的巷,告诉她,别怕,有哥哥在。他对她说,我等你长大,长大了就做我的女朋友……
古镇摇曳的红灯笼,漫天的黄表纸,她和他拉钩许诺,长大后相见。
斗转星移,她已经长大了,远赴国外学习,他亦成了成功的钻石商,游走在叶家与年家的利益之中,她和他就像是上天精心策划好的似的,兜兜转转,又遇在了一起。
想到这儿,素叶笑了,夕阳淡淡的光亮映在她的脸颊上,她唇角的笑容柔和而安静。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第一次在酒吧见到年柏彦就感到熟悉,就好像,是她等了很久很久的人终于出现了一样,原来,他们小时候见过,还曾经许下诺言。所以,她才会对他亲切,所以才会跌入他的怀里,在他面前放肆地大哭。
这一路来,已是数不清的分分合合,数不清的艰难险阻,却让她对他的爱日久弥新,哪怕是她远走藏区,哪怕是许久不再联系,在她心里的某个位置,也一直是深藏着他的。
她不明白上天安排他们见面的目的,是为了相爱,还是为了分离。她知道了自己的境遇,想起了小时候那段短暂而又痛苦的遭遇,她学不会如何面对,只能做个逃兵。
而现在,在面临着生死时她才清楚知道,如果能和相爱的人共度一生,才是最幸福的事。
不过,现在也好,至少不会让年柏彦亲眼看见自己死去的一刻。
她其实是爱美的,如果真的要她就这么死了,那么她只希望上天垂帘,不要让外界找到她的尸体,就让她永远地在这片林海里长眠吧,她无法想象,当年柏彦看见她被蜘蛛蚕食得破烂不堪的模样时候的一幕,就算死,她也要在他心里留下最美的样子。
她有些后悔了。
如果现在就让她这么死掉,她会留有遗憾,因为她还有一句话没有对年柏彦说。
她想跟他说,我爱你,如果有来生,你一定要记得跟你在长巷里拉钩的女孩儿。
可这句话,她再也没机会说了,就好像是,她再也没机会亲耳听到年柏彦跟她说一句:我爱你。
这三个字是如此奢靡珍贵,她却时时刻刻在等待着。
谁说女人不贪慕虚荣?她只是太贪恋他的承诺。
日轮花的枝干轻轻晃动了一下。
素叶的心也跟着抖了下。
转头,似乎能听见颈部骨头咯咯作响的声音。
一只黑寡妇已经缓缓地朝着这边爬过来,它停在了刀子旁边,似乎在研究是什么新鲜的食物,如此距离,素叶能够很清晰地看见它的腿,还有令人生怖的毒针。
夕阳已落下。
黑暗即将吞噬这片林海。
素叶眼里的光也渐渐地陨落,像是消散在星河中的残片,黯淡无光。她在静静等待,等待着死亡一刻的到来。
可眼前又出现了极美的一幕。
是在那座刺绣坊,她坐在琼花树下,一朵宛若皓雪的琼花落在了她的怀里,沾染了大片清香,花瓣飘飞时,不远处的年柏彦认真地跟老板讨论刺绣的式样。他的脸颊俊朗迷人,薄唇边微微上扬的弧度令她痴迷,有花瓣在他的发丝间,又落英在他宽阔的肩头。
那一幕美得令她难忘。
素叶轻轻笑了,眼里的光有了焦距,心口是暖暖的。
在临死的前一刻,还有美好的记忆相伴,已是足矣了。
黑寡妇放弃了那把刀,终于朝着这边过来了,一步一步地爬过来,素叶反倒是不怕了,全身的毛孔也放松了,她看见了不止一只黑寡妇,从周围又来了三只,也朝着这边过来。
她知道,她即将成为它们的食物。
轻轻闭上眼,心里在一遍一遍地轻喃着那个名字。
柏彦……
柏彦……
这个名字美好得让她忘记一切,也包括痛,不是吗?
她似乎能够闻到黑蜘蛛身上腐臭的死人味,也似乎能够感受到危险将至死亡来临的脚步。日轮花晃动得厉害了,是它们靠近的重量,还有冰冷,是日落后的温度。
素叶平静地等待……
突然,有巨大的响声袭来。
叮叮咣咣地,一听就是人为的声音。
素叶蓦地睁眼,身边的黑寡妇也停住了脚步,像是被这声音惊扰了。
紧跟着就看见何明和方蓓蕾冲了出来,手里拿着一堆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东西,距离有点远,素叶看不清楚,只是看见了原本走了的两个人又折回来,心里又激动又担忧。
“哎,我记得在书上看过,这些毒蜘蛛最怕就是烟熏火燎,尤其是艾草的味道它们更是讨厌,素医生,你忍忍啊,我们找到了艾草,熏它们的同时可能你自己也遭点罪。”何明兴奋地举着手里的植物,冲着素叶扬了扬。
素叶这才看清楚,惊讶,他们竟然还能认识艾草。
“我们想了一下,你呢有丰富的户外经验,要是你死了,我们两个也走不出去,你可别以为我们是为了你才回来的,实际上是为了我们自己。”方蓓蕾没好气地说,手里的动作却十分快速,将艾草在树枝上缠了一个包,打算远距离熏蜘蛛。
心里却在谢天谢地,她竟有点害怕了,害怕当他们折回来时素叶已经被蜘蛛吃了。
素叶喉咙有点堵住了,原本已经预备要死的人了,现在突然发生了转机,自然就有了求生的欲望,她冲着他们说,“你们尽量选择长树枝,日轮花的须子是怕烧的,用火烧日轮花,烟熏蜘蛛,但记住,千万别靠前。”
“你的要求还真多。”方蓓蕾虽然嘟囔着,但还是照做。
艾草熏烧的气味很大,方蓓蕾和何明准备了不少艾草,他们分工合作,何明用艾草熏蜘蛛,方蓓蕾快速地绑艾草,他们又怕艾草没了蜘蛛会反击得更厉害,所以方蓓蕾又自告奋勇去采艾草。
蜘蛛果真是怕极了这烟熏火燎的气味,不敢上前,却也不离开,它们就等着艾草烧尽时群起而攻之。
素叶转头看了一眼,好嘛,黑压压的足有二十几只黑寡妇,一旦要是艾草没了,她分分钟就会被蚕食干净。
“喂,你们想过回来的后果吗?”素叶始终被吊在半空,太长时间脚不沾地,她感觉双脚都没知觉了。
何明挥舞着树枝,又赶走了一只打算上前偷袭的蜘蛛,看着像是祭祀供品的素叶,说,“现在我们是拴在同一条绳上的蚂蚱了,别说是你了,现在这些黑蜘蛛怕是已经盯上我和方蓓蕾了,所以,再说后悔的话晚了。”
方蓓蕾前后都背着个书包跑回来了,里面装的满满的全都是艾草,她的裤腿被树枝刮破了,手臂也有血,看得出采艾草的地方很是艰难。
“这些艾草怎么着都能坚持一晚上了,我们得想办法怎么脱身才行。”
何明想了想,看向素叶,“要不然我们一把火把这里烧了吧。”
素叶一个激灵,“你想害死我啊?你点了火,的确会烧了日轮花,但这些黑蜘蛛会四处逃窜,说不准会扑上来咬谁一口,那咱们就死定了。”
方蓓蕾抬头盯着她,恶狠狠地说,“我还以为你是***不怕死呢,白天的时候多大义凛然啊,现在没胆儿了?”
“是啊是啊,你们都回来了,我还装什么正义使者?当然要想办法逃生了。”素叶难得还有精力跟她斗嘴,“除非你们现在手里有火柱或水柱,能够很快速地击退这些蜘蛛,否则它们必然会报复。”
方蓓蕾和何明放弃了这种做法,他们都不是消防员,身上哪有那么先进的设备?
又一只蜘蛛打算进攻,方蓓蕾眼尖看到,抓起何明手里的艾草树枝往旁边一移,浓烟熏了过来,那只蜘蛛迅速后退。
可与此同时的,就听见素叶被呛得直咳嗽的声音。
“我说方蓓蕾,你是不是想呛死我啊,咳咳……”
方蓓蕾赶忙拿来艾草,浓烟过后,再看素叶的脸,被熏成了小黑脸儿。方蓓蕾忍不住“噗嗤”一下乐出声。
素叶警觉地看着她,“怎么了?”
“啊……没什么。”方蓓蕾忍着笑。
素叶看向何明,“我的脸是不是被熏黑了?”
何明也拼命忍着笑,摆手,“没事没事,你别瞎想。”
可素叶不相信,嚷着,“方蓓蕾,你打击报复对吧?”
“天地良心,我真不是故意的。”方蓓蕾向天发誓。
素叶狐疑地看着她。
就这样,一个晚上,方蓓蕾和何明谁都没敢合眼,艾草不间断地供应,有的黑蜘蛛已经被熏跑了,只剩下几只顽强的,还在死盯着猎物不放。
漫漫长夜,人总有松懈的时候,三人为了防止困意,就开始讲自己以前的事,工作上的,学习上的,他们三人,平日在联众都相互看不上,就算照了面也只是点头示意一下,连招呼都懒得打一声,却在这里,意外地谈天说地。
方蓓蕾刚开始说自己在学校学习有多么优异,然后又说自己如何在众多竞争者中脱颖而出进了联众,最后又说到素叶这个空降兵来了之后她所遭受的心理委屈。
素叶跟着他们说说笑笑的,可后来她笑着笑着又哭了。
在生死关头,这样的时刻令人窝心。
见她哭了,方蓓蕾也忍不住哭,何明眼眶也红了,最后攥紧了拳头说,“我们都不能放弃,一定不能放弃!”
就这样,一鼓作气熬到了天明。
第一束阳光偏移进林海时,树叶都被染成了金黄,像是金子似的摇晃着视线。
艾草烧了大半,何明和方蓓蕾已经疲惫不堪。
“算了,你们还是别管我了。”素叶见又有一批蜘蛛爬了过来,心生绝望。
方蓓蕾“呸”了一声,“说那么多废话干什么?不管你我们就能走出去了?难道出口就在前面吗?你就这么大点儿能耐是吧?我们还没放弃呢你就先放弃了。”
“食物本来就不多了。”素叶喉咙哽咽。
“管它多不多的,饿极了,我烤蜘蛛吃!”方蓓蕾恶狠狠地说。
何明倦怠地点头,“对,还有毒蛇,我就不相信把它们烤熟了还有毒!”
素叶含着泪,破涕而笑。
“没想到我们三个冤家要死在这里了。”
方蓓蕾瞪了她一眼,“所以你最好坚持住,别这么快挂了,我跟你做冤家还没做够。”
“还来得及吗?你们看。”素叶朝左边看了看。
方蓓蕾和何明同时看过去,黑压压的蜘蛛都候着呢。
“我跟它们拼了!”方蓓蕾怒了,在经历了恐惧后怒火会支配一切,她抓起艾草,拼命朝它们挥舞。
素叶居高临下看着方蓓蕾,想起之前和她的林林种种,眼眶就红了,她知道,一旦这些艾草烧完,可能等待他们的就只有死亡,而方蓓蕾这般歇斯底里,何尝不是对生命最后的争取?
而就在这时,何明突然大喊了一声,“你们听,好像是直升机的声音!”
直升机?
这里怎么会有直升机?
素叶和方蓓蕾全都愣住了,竖着耳朵去听,果真是螺旋桨的巨大声响,越来越近。素叶的心脏差点跳出来了,紧跟着何明冲着天空大喊,“救命!这里有人!”
方蓓蕾也反应了过来,跟着拼命大喊,与此同时,手里的艾草挥舞地更加勤快。
素叶想跟着大喊,可喉咙像是堵住了似的,一句话都喊不出来。
很快地,看见了直升机的影子,成片的树枝被直升机的螺旋桨吹得如同海浪似的散开,素叶抬头,她看见了一架直升机、然后是第二架、第三架……
他们,有救了!
直升机在高空盘旋,周围的蜘蛛似乎嗅到了危险,像是潮水一样纷纷散去。很快地,有一架直升机迫降在周围的空地,而其他几架直升机上也落下云梯,从上面下来数多身穿防毒服的工作人员。
“叶叶!”
熟悉的嗓音令素叶猛地一激灵。
她定睛,光影中是年柏彦冲了过来,他从那架迫降的直升机上面下来,仿佛来自天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