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生的真正原因
从丁教授这个角度看,素叶的眸底深处是显而易见的不耐烦,有两簇火苗在忽明忽暗地燃烧,很显然她正在努力压抑不悦,依照她的性子,怕是再忍一会儿就该摔门离去了。他略微想了想,尽量缓解空气中剑拔弩张的气氛。
“素医生,你是治心的,咱们这行接触的就是些奇怪的病人,像点人的客户人家去的是医院,而不是心理诊所了。”
素叶压着气,伸手在桌面上敲了敲,一字一句不客气,“从今天下午起,把那些个原本安排给方蓓蕾和何明的客户还给他们,我只接待跟我预约的客户。”
闻言这话丁教授一脸为难,“现在机构的人手不够——”
“来这儿上班之前我就说过我不会加班,现在每天预约我的客户已经够我从白天忙到晚上,别再让那些无病呻吟的人占据我宝贵的时间。”素叶直起身。
丁教授看着她有些急躁,也明白大抵是因为昨天的事搅得她心神不宁,也干脆做罢了状,随她去了。素叶没再多说一句废话,转身准备离开。刚搭上门把手,丁教授又迟疑问了句,“要要她……怎么样了?”
素叶的脚步停顿了一下。
“我觉得这件事,你直接问丁司承更合适。”话毕,拉门离开。
丁教授无奈摇头。
一走出丁教授办公室的门,素叶只觉得窗外的阳光格外晃眼,正纳闷北京的空气质量何时变得这么好时,那位满身戴金的金先生一下子挡住了她的去路,这才明白,有时候黄金真的可以当太阳使。
“素医生,我是真心喜欢你。”金先生十分执着,一笑,满口金灿灿的,“我名下有好几家娱乐公司,有私人游艇,在国外还有好几家红酒庄,只要你跟我在一起,我马上带你周游全球,就乘坐我的私人游艇,咱们品着最好的红酒出海。”
素叶听得一个头两个大,淡淡回了句,“不好意思,晕船。”
“那咱们就不坐游艇,我还有架私人飞机。”金先生一路小跑跟在素叶身后,“你看你每天在这儿多辛苦啊,你跟了我绝对有好日子过,素医生——”
没等他的话说完素叶猛地停住脚步,金先生急忙刹住闸,笑看着她。素叶上下打量了她一番,摇头叹道,“中国人的钱还真好赚。”这么一个人竟然都能做到腰缠万贯,什么世道?
金先生没明白她话中的意思,刚要开口询问,却听她的语气又恢复平淡,“我向来很讨厌招摇过市的人,我很忙,既然你不是来做心理治疗的,那么请你以后就别浪费预约的名额。”说完转身离开。
她妖娆的背影落在金先生眼里,一脸痴迷,赞叹道,美女就是美女,发脾气都这么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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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教授还真是没为难她,到了下午,她面对客户就不那么抓狂了。等到诊断完一个患有妄想症客户后,她便接到了从医院打来的电话,将剩下的事宜交给了李圣诞后她便匆匆忙忙赶去医院。
林要要醒了,是叶渊给素叶打的电话。等她一路打车赶到医院的时候,刚进住院部就见叶渊从里面走出来,情急之下几步上前,询问林要要的情况。叶渊告诉她要要是中午醒的,已经没事了。素叶这才放心,问他去哪儿。
叶渊说还得回航空公司开会,又将车钥匙还给她,他自己打车回公司。素叶敏感发现他言辞无力,眉宇间也透着憔悴和沮丧,想想八成里面的情况令他受打击了,试探性问了句,“昨晚你真守了一夜?”
叶渊点点头。
“还有丁司承?你们两个?”
他皱了皱眉,很显然是很讨厌丁司承这个名字,没多说什么,再度“嗯”了一声。
“那你……”
“我还有事,先走了。”他不想回答太多,轻声打断她的话。
阳光将他的背影拉长,不知怎的,素叶似乎看出了他内心的寂寥,等他迈下台阶的时候突然问道,“你是真心爱她吗?”
叶渊停住了脚步,转头,语气缓慢沉重,“我是爱上她了,却发现,爱得很无力。”话毕转头离开。
素叶在阳光下站了好久,叶渊的这句话简单却又深刻,可她怎么觉得,这句话更像是形容她和年柏彦的关系似的?
林父林母一大早就赶到了医院,等素叶推门进了病房时,看到二老的气色远比昨天好很多,再转目一看,丁司承正坐在床头亲自喂要要喝粥,林母许是怕她呛到又将床头升高了些,丁司承忙给她擦了擦嘴,十分有耐性地等着她吃完嘴里的再体贴地喂上一口。
见这一幕后,素叶终于明白叶渊说自己爱得无力的原因了。
几人都看到了素叶,林母赶忙招呼她进来,丁司承拿勺的手微微滞了下,但还是不着痕迹地将粥送到要要唇边,他没回头看她。
林要要摇头示意不要了,眼睛盯着素叶,他温柔劝说,再多吃一点。
“我想单独跟小叶说会儿话。”她张口,声音虚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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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叶微微扯开纱帘,让阳光洒进来更多些。躺在病床上的林要要看了她一眼后轻轻敛眉,“你怪我是吧?”
素叶拉窗帘的手停了下,然后没好气地说了句,“你别跟我说话,我没你这么个窝囊朋友!”
林要要不说话了,低着头。
毕竟是刚从死亡线上走回来,素叶虽说憋了一赌气但见她脸色苍白全身虚弱的样儿也不忍心了,一屁股坐到床边的椅子上,拿起只苹果,一边削皮一边道,“林要要,你下次再想寻死的时候就告诉我,我这把刀子直接捅你心窝上正好一了百了。”
“对不起……”林要要哑着嗓子,转头看着她低头不悦的样子,“我知道让你担心受怕了。”
素叶始终没抬头,咬着唇一点点削苹果。
“小叶。”林要要伸手,拉了拉她的衣袖。
素叶便抬头了,林要要看见她红了眼睛,自己也一下子红了眼眶。“林要要我警告你!”素叶开口,嗓音哽咽,“你敢再来这么一回我就彻底当你是陌生人!”
林要要拉着她的手。
略凉的手指令素叶再也无法说狠话了,反手紧紧握住她,泪水一个劲儿地在眼眶里打转,“你怎么这么傻?事情难道没有解决的办法了吗?你压根就没体会到亲眼看着好友在浴缸里割腕自杀是什么感觉,那一刻我都快疯了……”
林要要流泪了,一个劲儿地说对不起。
素叶将苹果放到一边,坐到她跟前,拿了纸巾为她擦泪,“你有没有把我当朋友,你心情不好可以跟我诉苦,为什么要糟蹋自己呢?”
“小叶,对不起,其实……其实我也不知道是怎么了。”林要要看着她。
素叶叹了口气,伸手将她搂住,不管怎样她要感谢上苍将要要还了回来。“我听说了你和丁司承的事,我知道你恨他那么做,但是伤害自己值得吗?”
林要要在她怀里轻轻摇头,“其实我一点都不恨他,只是,忘不了他。”
素叶将她微微拉开,眉梢怜惜,“就算这样,你也不能钻牛角尖啊。”
“不,小叶,你要相信我,其实我一点都不想死。”
素叶一愣,脱口,“你想用这种方式让他回心转意?”最直接的只能想到这一点,惊愕、愤怒又窜了起来。
岂料林要要还是摇头,“没有,其实我也明白感情这种事是不能勉强的,但我这些天不知道怎么了浑浑噩噩的,有时候我看着楼下,就觉得纵身一跳的感觉应该挺好,还有昨天,我真的是想洗澡,可不知怎的就觉得手腕好痒,只能狠狠割下去一刀才能解痒……”
素叶吃惊地听着她这番话,半晌后才试探性问了句,“你的这些念头是在分手之后出现的还是之前就有?”
“分手之后。”
像是有根绳子狠狠将素叶的心给勒住,绞着劲儿地疼,与之窜起的还有深深的懊恼和愧疚,是她误会林要要了,她以为林要要这么做是想不开或是想着逼丁司承就范,但就在上一秒她才找出她自杀的原因:失恋引发的抑郁症。
抑郁症可大可小,轻者会自艾自怜,凡事都往悲观了想,重着人格分裂,会做出伤人伤己的事情。林要要的自杀行为就是由抑郁症引起,不及时救治,以后再遇这种情况很容易再钻牛角尖。也正是因为如此她才深深自责。
作为她的好朋友,她还是个心理医生,却没看出要要已经患有心理疾病了。想来是那段她在外地的时间,每次打电话却忽略了林要要的情绪,她肯定是长期处于心情低落,否则怎么会有轻生念头?
见素叶眉头紧缩,林要要迟疑地问,“我……是怎么了吗?”
“没什么,我就是在想你是个傻丫头,那么多人都在关心你担心你,你怎么可以不好好活着呢。”素叶攥紧她的手,将担忧的情绪不着痕迹压下,轻声道,“你要快点好起来,我还有很多好玩的事情要跟你分享呢,还有啊,我无意间得到了块钻石原石,奇怪得很呢,等你出了院一定要帮我看看,其他鉴定师我可信不过。”
患有抑郁症者从心理活动意识来将会出现自我价值否定,继而会觉得自己没用、没有希望,长期的心情低落还能造成认知功能损伤,如反应迟钝、动作缓慢。素叶最后的那句话不是无的放矢,一来是为了消除林要要的迟疑,二来她很清楚林要要之前很自豪自己的职业,故意这么说只是为了激发她的自我肯定价值。
果不其然,她的话多少引起了林要要一些兴趣,“很奇怪的原石吗?行啊,等我出院了帮你鉴定。”
“一言为定啊。”素叶表面笑着,心里却一阵阵地抽紧。
从下午一直陪着林要要到晚上,直到丁司承带着林父林母用完餐回病房后素叶才离开。刚出住院部的大门,丁司承便从后面追了上来,“小叶。”
素叶顿步,看着他走上前,脸色冷漠。丁司承最怕的就是她这副神情,脸色略有尴尬,在她面前停住脚步,“小叶,我有话要跟你说。”
“真巧。”她冷哼,瞳仁的温度近乎降到冰点,“就算你不来找我,我也得主动找你谈谈。”
丁司承看上去有些憔悴,点点头,“我要给要要拿些换洗的衣服,咱们边走边聊吧。”
素叶二话没说转身。
丁司承看着她的背影,眼底既有爱恋又有无奈,快步跟了上去。
月亮高升时,她跟着丁司承到了林要要居住的小区,家中还是保持昨天的样子,所以丁司承在见到满浴缸的血后全身都僵直了,整个人愣在浴室门口。素叶漠然地从他身边走了进去,淡淡道,“如果你亲眼看见林要要躺在里面的画面,你可能连这道门都不想进了。”说着,她撸起袖子伸手去够浴缸的堵塞儿,很快,猩红的血水形成了漩涡,飞快流失。
她又走到洗手池旁洗掉了胳膊上的血水,从镜子里冰冷地看着丁司承。他承受不了她的这种眼光,低头转身进了卧室,为林要要收拾衣服。
就这样,两人从医院到林要要家,从林要要家再到医院,这一来一回的车程不算近也不算远,她和他却谁都没主动开口。直到,丁司承将车子重新停回了医院,熄了火,没马上下车。
素叶看着不远处的住院大楼,在霓虹灯装点下看上去缤纷多了,却怎么也遮不住煞气和血气。她目视前方,终于淡淡开口,“你为什么要跟林要要分手?”
丁司承沉默。
她转头盯着他,面色不悦,“回答不上来?那好,我就问你能答上来的!丁司承,你到底知不知道林要要因为失恋而引起了抑郁症?这也是她割腕自杀的真正原因!”
丁司承意外地没有震惊,他只是低垂着头,好半天才从车上拿出一盒烟,拎了一根叼在嘴里,点燃时将车窗敞开,淡淡的烟草味扩散在空气中。
“我也是在要要醒来的时候才发现的。”良久后他才道,“这也是我想跟你聊的原因。”
素叶冷笑,“你想跟我聊什么?是不是觉得内疚感减少了?丁司承你别忘了,是你不负责的行为令她心情长期压抑。从你回国之后你关心过要要吗?我只是见到她一次次在等你!你提出分手只不过是个导火线,直接引发了她长期以来的抑郁情绪,这才导致她有自杀的念头!”
“小叶,我也是心理医生,这点我比你更清楚。”丁司承稍稍加重了语气。
素叶咬着唇,死死盯着他。
“我知道你现在不再信任我,我想跟你说的是,我会全权负责要要的病情,直到她康复。”丁司承的语气又恢复有气无力,却能听出他的坚决。
素叶一口回绝,“不必了,虽说在这个圈子里我没你名气那么大,但要要是我最好的朋友,我想尽一切办法也会帮助她痊愈。”
“小叶,现在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你我都很清楚,抑郁症达到轻生自杀的程度已经不容忽视了,她要及时接受治疗才行。”
“我没说不允许她治疗,只是我不希望你再参与进来!”
“解铃还须系铃人的道理你比谁都清楚,这是我们解开病患心结的关键,这个道理在你学习心理学的第一天,你的导师就教过你。”丁司承语气转为严肃。
素叶自然明白这个道理,目光寒凉地与他对视,“那好,我就问你,你打算用什么方法治疗?”
“你是学心理的,应该清楚治疗抑郁症不难,难就难在如何防止复发,大部分患有抑郁症的人,复发率高达百分之八十,所以我必须要对要要除了要进行认知行为治疗外,还需要配合药物治疗和物理治疗。”
“你想用什么药?”
“氟西汀,目前国内最好抗抑郁药物。”
素叶皱眉,“这是抑郁症中度以上才服用的药物。”
“在我认为,她的自杀行为已经很严重了。”
“可她没完全丧失自我价值的肯定!”素叶跟他在治疗方案上发生了分歧。
丁司承看着她,眉宇严肃,“素叶,你现在只剩下感性作祟了。”
素叶没说话,眉头拧紧。
“我明白你的心情,要要现在这样我比谁都难过,但是她现在病了,那么我们是不是要以专业的角度出发为她着想?”
“如果你想使用药物,那也别让她知道,偷偷换掉她在医院里服用的药就行。”素叶深吸了一口气,丁司承说得对,其实她从心里排斥要要患上抑郁症这个事实。
丁司承明白了,“你想瞒着她。”
“对。”
丁司承抬手揉了揉额头,“她有权知道自己究竟怎么了。”
“你想让她接受自己心理有问题吗?”素叶反问,又一口坚决,“丁司承,在林要要的治疗方案上我什么都可以听你的,但有一点我绝对不会同意,就是告知详情,你想亲自治疗可以,那就想法设法在她不知情的情况下将她治好,否则,你将她交给我!”
“小叶,我们在药物上进行隐瞒,但物理治疗呢?中度抑郁症我需要进行rtms治疗,到时候要要还是会发觉。”【注解:rtms又称为重复经颅磁刺激,是全新的一种针对轻中度抑郁发作者的物理治疗手段。】
“我反对她进行物理治疗。”素叶语气十分冷淡,“我没有感情用事,只是在告诉你治疗手段多种多样,告知患者未必就是最好的方式。林要要什么性格的人我最清楚,她天生就很乐观,药物加心理配合,我相信会治愈。你实话告诉她,不过就是增加她的负担,她还要不要去交际?还要不要去上班?在我认为,改变她目前的生活环境,转移她的注意力是最好的方式。人的心理本来就很奇怪,我觉得你治疗的手段太强制性了。”
“我也是为她好。”
“为她好,首先就要让她觉得自己是个正常人!在我看来,你只是将她当成了患者!”素叶一字一句道,“丁司承,我们曾经因为心理课题有过不同意见,也争执过好多次,以往都是我听你的,因为我知道你在这个行业是深具权威的人,我相信你的实力,但今天面对的是要要,我最好的朋友,所以对于这份坚持我丝毫不会让步,还是那句话,你有本事就在潜移默化中将她医好,没本事的话就让开你主治医生的位置!”话毕,素叶便下了车,狠狠甩上车门。
她的背影和她的话一样坚决,上了自己的车,发动引擎便走了。丁司承又气又急,抬手狠狠砸了下方向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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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路上素叶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开得车,整个人浑浑噩噩的,满脑子都是林要要当时自杀的画面,胳膊上还有淡淡的血腥味,前发又是因塞车而造成的红灯成串,红得令她心惊胆战,她不是没接触过抑郁症患者,也不是没治愈过,但临到要要身上了,她反而变得诚惶诚恐。
车子彻底堵得不动弹了,素叶正好可以趴在方向盘上休息一下,车窗外是霓虹建筑,上方有巨慕荧屏,这是北京最奢华的一条街,街景被奢侈品占据实属正常,因此巨幕上也尽是缤纷耀眼的首饰、衣服、名包。
直到,她看到了精石推出的最新单品,目光久久没能转移,过了好久身后扬起车鸣声她才暗自苦笑,明明知道看不见年柏彦她还看得出神。
回到家,又置身黑暗之中,素叶洗漱后窝在床上,看着手机发愣,不过才一天没看见年柏彦,她的心就像是无依无靠似的不安。她很想他就在身边,然后她向他诉苦,向他说林要要的事,向他说自己有多么担心和无助。
想到这儿她又轻叹摇头,不行啊,不能跟他说林要要的事,他那么铁面无私,万一辞掉要要怎么办?想着心里更堵了,因为反复在想年柏彦的名字,这个名字哪怕在唇齿轻轻念着都疼。拿过手机,其实一整天她都在等电话,哪怕一条短讯。
还是情不自禁给他发了一条:你说我在想你的时候就打给你,但我不敢听你的声音,只能用这种方式来告诉你,我想你、想你、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