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话
这个杀妻骗保的死犯儿叫刘达,从谐音来说,像极了北方话的“溜达”。刘达确实是一个爱溜达的人,他从小就梦想着要逛遍祖国的大好河山——当然,他也是这么做的,每年夏天,他都要坐着火车去外地旅游一次。但是他仅仅是一个农民,收入并不是很多,长期的旅行让他兜里面一分钱都没有。尤其在娶妻生子之后,他到处旅游的梦想更是被击得粉碎。正当他为了孩子的奶粉和自己旅游的梦想发愁时,他隔壁邻居的妻子因为车祸死亡。隔了不长时间,邻居就拿到了十几万元保险公司的赔偿金。这让刘达很快就动了歪心思:如果我老婆死了,那我不是也可以赚一大笔钱?到时候我就可以带着我的小孩儿到处旅游了!
有了这个想法之后,他马上给妻子购买了许多险种。当然他的妻子也很不情愿他这么做,感觉好像是盼着她死一样。但是聪明的刘达很快就以“爱汝至深”这样的理由骗取了妻子的信任。一切准备就绪之后,他让自己的妻子去几里地外的娘家住几天,而自己就在这个期间买了一台二手的四轮农用车。
妻子回来那天,他开着农用车去接。由于当时天色已晚,他的妻子根本就没有注意到转弯处自己的丈夫正开着车猛烈地朝自己撞过来。刘达远远地看到妻子,闭着眼睛一踩油门就冲了上去……
妻子死后的第二天,保险公司的人就来到了他们家。但是负责赔偿的人一眼就看出了这件事的蹊跷,于是把自己的疑点反映给了交警部门。没过几天,刘达就被公安局以故意杀人罪、诈骗罪羁押到了石铺山看守所。
说这些话的时候刘达一脸的悔恨,甚至好几次都掉出了眼泪。但是几个月的牢狱生涯已经完全让我的感官神经麻痹。我无动于衷地听完他的犯罪过程后,只是简单地说了一句话:“行,我大概明白了,说吧,要写什么内容,写给谁。”
刘达看了我一眼,似乎是在抱怨我的冷漠,“咋了,我说了半天你咋一点反应都没有?”我被他问得有些慌神,赶紧说:“不是,我这个人就这样,显喜不显忧,心里越难过,越过意不去,脸上就越平静。”
“操,骗三岁娃娃呐!”他瞪了我一眼,“我知道你见得多了,那个吃人的犯儿都在你们班里关着呢,你啥没见过!算了,赶紧先写东西吧。”
“打算给谁写?”
“先给我儿子,然后给我爹妈。现在儿子他们带着呢。”
我点点头,铺开稿纸伏在桌面上看着他。他又点起一支烟,思维混乱地看着我手中的笔发呆。要把一辈子的回忆和身后的顾虑完全集中在一封信上,而且只能有几个小时的写信时间,的确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刘达在几乎一个小时的时间内一句话都没有说,直到最后楚志强走过来提醒他注意一下时间,他这才在我的提示下,写下了第一封信。“亲爱的爹、娘:
儿子不孝,没想到给你们写的最后一封信是在看守所里,更没想到自己没办法给你们养老送终,我就先走一步了。
爹、娘,你们辛辛苦苦地把我拉扯大,就是希望我能有个好的结果,没想到儿子还是为了一时的开心把自己送上了这条不归的道路。这让我说什么好呢?可媳妇儿是我给害死的,我就必须得偿命,这是老天爷的道数,也是法律的结果。
我现在多想看你们一眼,给你们磕个头啊!可是我现在身陷囹圄,这样的请求几乎是完全没有可能的!儿子现在很担心,咱家就我一棵独苗,以后你们老了之后,谁照顾你们?谁给你们养老送终?
爹、娘,现在说一千道一万也没有任何用处了,只希望你们能健健康康地活着,帮我把小铁蛋(刘达儿子的小名)带大。然后让他帮我给你们尽孝!儿子在这里给你们磕头了!下辈子,我一定要当个好人,还做你们的儿子!
爹,我娘的身体一直不好,虽然今年她还不到60岁,但是身体早已不如以前了。您一定要好好照顾她。同时爹您也要保重自己的身体,千万不要因为我的死感到太难过。对了,铁蛋在城里有个干妈你们还记得吗?她和她男人跟我的关系都很不错,我希望他们能照顾你,如果铁蛋有什么事,也可以让他们帮你们管教。虽然我不知道铁蛋干妈会不会帮我这个忙,但是现在只能死马当做活马医了。
爹、娘,儿子这辈子犯了太多错误,但是唯一做得对的事就是当了您二老的儿子,我真的很幸福!你们一定要保重自己的身体,千万别让我在九泉之下担心!
我的死期大概就是在国庆节前,我已经跟管教商量要捐献遗体了,希望我的身体可以对别人有点帮助。另外,等我死了以后,帮我把我的骨灰埋到咱家对面的荒山上,不用立坟头,埋了就成。我想一直能看到你们……
好了,爹,娘。再多的话我也不会说,现在我的死刑复核还没有下来,也许我还有活下去的希望,但是这样的希望太渺茫了。也许这封信你们不会看到,也许你们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离开人世。但是无论如何,爹、娘,我都请你们多保重!因为我这辈子最惦记的人就是你们!
儿:刘达绝笔叩拜
2004年9月××日”刘达的这封信写了几乎两个小时,等他还打算给自己的儿子写信时,管教又过来敲门了,“刘达,收拾一下准备回监!”
他顿时沮丧起来,几乎乞求地冲监仓外面喊:“管教,再给我点时间吧?我给儿子的信还没写呐!”管教在外面怒斥:“早干嘛去了?我从监控上一直看着呢,你不是跟人斗嘴就是发呆。你不知道在押人犯不能在外过夜吗?”
“可是管教……我还是在看守所啊,只是换了个监仓而已……”
“那也不行!赶紧收拾吧!”管教不留丝毫的余地。刘达几乎要哭了,因为他知道,只要他回到监仓,那别说写遗书,就连纸笔都是碰不到的。于是他一转头,乞求似的看着我小声说:“兄弟,帮个忙,一会儿我也给你帮个忙。”
我轻轻一笑,心想你还能帮我什么忙,但还是赶紧跑到门口乞求道:“管教,您看能不能再稍微晚一个小时?就一点东西,写一下就好了。反正一个小时以后天也没黑,监道的关闭时间也还没到呢。您看行吗?”门外的警官犹豫了一下,低头一看表,“行吧,就一个小时!一个小时之后我准时开门接人,能做到吗?”
“是!”
管教走后,刘达感激地看了我一眼,但随即又把目光收了回去。我笑了笑没说什么,只是轻声问:“给儿子的信想好怎么写了吗?”他点点头,“给儿子的早就想好的,也不多,烦劳你动动手吧!”
一旁一个劳动号的小子猛跳过来,“这会儿想起我们的好了?刚才看你牛逼哄哄的很了不起啊!我还以为你用不着我们了呢!”刘达一龇牙,“操,我这人一事论一事,写信这事儿我感谢虎子,但是他拦我们越狱的事我就是不领情,说破大天也不领情!”钱勇一翻白眼,“看到没,这种货就是好心当做驴肝肺的主,虎子我要是你,干脆甩手不管,他愿意怎么给儿子写东西,跟我一毛钱的关系都没有!”
我一摆手,笑着说:“钱哥话可不能这么说,他刘达不是刚才还答应要给我帮忙吗?我主要是图着利来的。我倒是想看看他能帮我什么忙。”说到这儿刘达赶忙点头,说:“虎子你就帮我写遗书,写完之后我告诉你个消息。这个消息说轻了能给你减一两个月的刑期;说重了,能让你少吃不少苦头。”我说:“好,那我就先写完你再告诉我。”
给他儿子的遗书写得很顺利,用他的话说这封信在他脑海里已经存在了很长时间了,只是把脑子里的话誊一遍而已。所以尽管这第二封信要长于第一封,可还是只用了半个小时就完全写完。
当最后的落款写下,我把信纸完整地递给他后,他总算长出了一口气。我笑着拍拍他的背,“行了哥们儿,我的任务完成了,现在你可以安心回去等结果了吧?”他感激地看着我,“多谢了。现在反正离回去的时间还长,我说话绝对算数,答应要帮你个忙,肯定帮你。”说着,他一回头看着剩下的四个人,小声对我说:“咱俩到一边说话吧?”
我点点头,趁着那几个人看电视,跟着他走到窗口。他定了定心神,半天才看着我说:“上次老腻子越狱的事儿不是他自己计划的,这后头还有人。”
“哦?”我一惊,尽管这件事我和四哥早已分析到,但是忽然之间得到证实还是让我难以相信。
“跟我说是谁?”
他慌慌张张地一摇头,“这个我也不知道。但是你就记住,这件事还没完,更大的事儿还在后头。我怀疑他们现在正憋着看守所搬家的时候跑。”
“你怎么知道看守所搬家?这样的话虽然传出来了,但是这几天监仓里都开始安电视了,能搬吗?”
他淡淡地一笑,“这我就不知道了,许是所里还有别的安排,也或许是只搬一部分人到新看守所。这事儿我到现在一点证据都没有,本来想着留给自己当换命的筹码,但是这事儿只要没出,谁都不能确定是真的。我的时间也来不及找证据了,所以这事儿留给你,你要是能找到的话就最好,还能换来点缓刑,找不到的话就只能说明你点儿背了,那你就怨不得别人。”
我点头递给他一支烟,接着问:“那你怎么知道这个背后有人呢?”他接过烟,“老腻子跑之前好长时间都跟别的号儿传条子,虽然我不知道具体是哪个号儿,但是我敢肯定这些事儿不是老腻子策划的,他没这个脑子。”
“哦?条子呢?”
他笑了起来,“我说老腻子没脑子,是说他在策划逃跑方面没脑子。你当他他娘的真的傻得跟猪一样,连证据都不毁啊?每次的条子他看完就都吃到嘴里,转过天就变成一坨粪给拉了,还能等着让别人抓住小辫子?”
我尴尬地笑着点头,脑子里一片混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