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自我安慰

  尤琪自觉陷入人生最凄惨的境地，身心都在寒冬之中。
  郑启明十分不习惯耳边没了她的叽叽喳喳，敲敲工位的隔板，“干啥呢？转正了，上班就不用心了？奶茶呢？咖啡呢？”
  她幽幽抬头，双眼无神，灵魂出窍。
  他吓了一大跳，“你晚上做贼去了？这黑眼圈——”
  她站起来，垂头丧气去了茶水间，端回来一杯咖啡递给他。他接了，低头一看，艹了一声，“我说，你用凉水冲的什么玩意？这是人能吃的吗？”
  “对不起！”尤琪叹口气，将杯子端回去，又游魂一样走开。
  郑启明胸口憋了好大一口气，正好吴硕路过，忍不住吐槽道，“那丫头最近没魂了，是不是上个项目搞成了，有点飘？”
  吴硕转眼，见尤琪两手端了奶茶杯过来，道，“不是飘，是心不在了，人自然也不在了。你让她来我办公室一趟。”
  “你干啥？”郑启明吃惊，“我就和你吐槽一句，别训人啊。”
  吴硕没说什么，径直进了自己办公室。
  尤琪端过来的奶茶，终于是热水冲泡的了，可惜甜得发腻，明显水加少了。郑启明也没什么好嫌弃的，关切道，“你要是身体不舒服，我可以再帮你开个假条，回去休息呗。”
  她捧着杯子，“不用。”
  “说说呗？”
  “没什么好说的。”
  尤琪自己经过了深刻的反省，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爽快地承认了。只不过，从少女时代的无忧无虑过度向成年人的多思多虑还需要时间而已。
  “这样啊，那你去吴老大办公室一趟，他找你好像有事。”
  她放下杯子，起身。
  “去洗个脸，化个妆，精神点。咱们老大最讨厌人没精打采了——”
  尤琪很听劝，去卫生间整理自己，果然见了镜子里鬼一样的自己，忍不住也嫌弃起来，重新洗脸化妆。去吴硕办公室的时候，忍不住想了，人的精神被强行关在身体里，到底是通过何种方式控制它的运作呢？到底是精神决定了肉体？还是肉体反作用于精神？没等想明白，已经站到了吴硕面前。
  “老大，你找我？”
  吴硕在看图纸，听见声音抬头见是她，指指前面的椅子，“坐。”
  尤琪规规矩矩坐下，十分听话的样子。
  他推开电脑屏幕，仔细打量她。她努力提振精神，手在桌子下面掐着手心，刺激神经。
  “最近工作量不饱满？”吴硕开口了。
  不饱满？尤琪心惊，难道又来了大项目开工？
  “是不是没事，就放松了？工作也讲状态，一旦松懈找不回状态，就糟糕了。”
  “对不起，我会改。”尤琪立刻低头，“老大，我知道我最近表现不好，请你给我一个机会。”
  “出什么事了？”吴硕问。
  尤琪没回答，私事而已，她自己会调整状态。
  “最近没见你男朋友来接下班？老师工作也忙吗？”
  她唇角往下压了压，没接腔。
  “不回答？和他闹别扭了？”吴硕笑了一下。
  被套话了。
  尤琪低头，“吵架而已。”
  “对哇，吵个架而已，怎么一副天塌下来的样子？”吴硕起身，喝一口茶水，“要以后结婚生娃了，加班的时候娃生病了，老公管着工作不耐烦你了，你要怎么办？因为生活里有一点糟糕的事情，所以把全部事情变得更糟糕吗？”
  吴硕作为过来人，是有资格说这样的话；作为领导，当然也可以教训下属。
  “喜欢干设计？”
  “喜欢。”尤琪抬头，说得毫不犹豫。
  “知道什么样的人才能在这一行活下来，出人头地？”
  她想了想，“有天赋，更努力。”
  “当然，天赋和努力缺一不可，但更重要的是态度。”
  什么态度？她的眼睛很好地表达了内心的疑问。
  “生活态度，把工作当成生活常态的态度。一直以来，大部分人都将工作和生活分得很开，纯粹视为挣钱的行当。可要说能挣钱，三百六十行，行行都能挣钱，哪里缺一个设计师了？更有甚者，会因为所谓的生活影响工作。”吴硕放下水杯，手按在桌面上，“这种时候你就得想清楚了，选择是什么。”
  “成就自我，或者是成就他人。”
  尤琪动了动嘴唇，“老大，你的意思我懂。”
  “懂？”吴硕挑眉，“那就聊聊呗，你和你那个老师，问题出在什么地方。”
  她低头，小声道，“是我还没分清楚人和人之间的边界，多管闲事。我可能办糟糕了一些事情，心里很难过，去找他想要安慰。结果他不但没安慰我，反而说了我几句。”
  吴硕点头，“这不挺冷静的吗？不过是理智和情感产生了点儿矛盾，也是，年轻人都容易有这毛病。”
  “我认为自己做人是没问题的，他作为我的男朋友，负责安慰我就好了。”
  “这是感性思维在作怪了。他是你最亲近的人，所以你一切的不讲理和不道德都希望被他包容。”
  “我没有不道德。”尤琪立刻反驳。
  他笑了，“看吧，年轻人就是这样，黑白分明，受不了别人一点误会和指责。俗称，玻璃心。”
  “我的要求很过份吗？以你从男人的角度看？”她不太自信地问。
  “一点也不过份。”吴硕摇头，“在爱情里，只要别人愿意给，你要什么都是理所当然的。”
  “所以我是对的吗？”
  吴硕又笑了，“如果我说你对，你会回去教训你男朋友吗？你在他那里要追求的可不是对错！”
  尤琪有点慌张了，这也不对那也不对，到底要怎样？
  “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会颓丧？”
  她摇头，第一次争吵，只顾着生气和反省了，哪里有功夫挖掘为什么。
  “那你试试，把你现在拥有的东西一样样剥掉，还剩什么。亲情，友情，爱情，工作，生活——”
  尤琪低头，内心一阵阵恐慌，却不得不去思考。她已经长大了，早就想过独立，所以家庭和父母是确定可以剥离的第一项；紧接着是无关紧要的亲戚，以及友情。虽然会舍不得，但人毕竟是一个个独立的个体，同路而行道声朋友，歧路的时候也好说声珍重；至于爱情，当然是人世间最美好的东西，不管单方面的付出还是双方的应和都令人沉醉。然而这些，在面对真正自我追求的时候，却又都不能相提并论。
  “是什么？”吴硕难得温和。
  她有点慌张，“有时候觉得都很重要，可又觉得能维系这些前提是我自己，如果——”
  吴硕立刻打断她的话，道，“对了，是你自己。”
  “如果你足够强大，足够自信，对这世界的认识足够清楚，就该知道只不过一场小小的争吵而已。不管谁对谁错，大大方方道个歉，能在一起继续在一起，真不合适了，你这样漂亮的小姑娘单身不会超过三个月。”他鼓励道，“听郑启明说，你明年可能会去法国读书？”
  “嗯！”
  吴硕坐下，在电脑上操作起来了。
  尤琪不太明白他是什么意思，脑子里有点乱，但有一点渐渐明晰起来了。她确实爱着周臾，也希望能够朝好结果走去，但若是选失业或者去哄他不生气，她会选争取工作。至少，能成就一个更好的自己，让他不会后悔和她相爱一场。
  忐忑中，打印机动起来，出来几页薄薄的纸片。
  吴硕将纸片订起来，递给她，“给你的。”
  满目法语文字，恍惚间看得不是很清楚，只最下页一个龙飞凤舞的签名。
  尤琪懵逼地接了纸片，吴硕道，“出去吧，好好工作，别开小差。”
  她走出去，揉了揉眼睛，努力认真地看起来。半晌觉得不太可能，将纸片用手机拍摄下来，发给王洛林问，“小姨，你帮我看看，这是什么？”
  王洛林直接在手机里尖叫起来，“哪里来了？这是大师的推荐信——”
  尤琪更晕乎了，转头看吴硕的办公室，他已经又埋头图纸中去了。她嗓子眼有点干，道，“公司领导给的，说有用。”
  “简直太有用了好不好？我最近帮你跑学校挺累的，要有这推荐信就不一样了。艺术界的大拿，好些教授都是他的徒子徒孙，岂能不收你？等着啊，肯定很快就有信了。”
  尤琪如坠梦中，久久不能回神。
  手机响起来，摸出来看，是吴硕的短信，其上写了，“他是我的导师，我向他推荐了你以及你的作品。他很好奇，愿意帮你写推荐信。只要自身强大，做哪种选择都是前进。”
  她深吸一口气，走到办公室的隔墙边，敲了敲墙。吴硕抬头看她，她对他笑笑，做了个口型，“多谢。”
  尤琪回了位置，郑启明关心地看着她，“怎么样？没被骂吧？”
  她摇摇头，小心翼翼将纸片放包里，将注意力集中在电脑上认真工作起来。
  爱过，付出过，努力过，方不会有任何遗憾。
  至于周臾，她爱他，也确认他爱她。一切的不愉快，给一个喘息的机会，或者会给出意想不到的结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