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勇敢
尤琪一顿饭吃得心塞，啃玉米的时候视线在刘子昂和周臾之间游移。
饭毕，大家下了桌，纷纷帮忙收拾碗筷。
王教授甩了一个眼神给她，她忙将活儿接过来，开始收拾餐厅和厨房。尤教授则是带着几个客人去客厅，开始闲聊，各种高谈阔论。
片刻后，王教授端了果盘出去，刘子昂则跑进厨房，说是要泡茶，找茶叶。
她道，“刘子昂，我觉得你该回家了。”
“赶我走？”他扬眉，“王阿姨教你这么待客的呢？”
“不赶你难道赶我领导？他可是我妈请回来的客人，是吧？”她道。
刘子昂想了想，“我跟他其实聊得挺好的。”
“你就吹吧。”尤琪翻白眼，一个装淡定，一个装大度，眼睛里的小刀子都要飞出来了，要不是方晓玥在旁边装傻子，王教授刻意热络气氛，这餐饭就难吃了。她催促道，“行了，咱们楼上楼下，有事要谈也方便。不着急一天两天——”
“要我走也可以，不过你得老实回答我问题。”
“你说。”
“为什么是赶我走，而不是赶他呢？”
尤琪想了想，“这话跟你比较好说呀，咱们什么关系呢？他就不一样了，好歹是领导，给人点面子，我以后日子好过。”
刘子昂很满意她自己人的态度，伸手捏了捏她的脸，“行，这次就给你个面子。”
她正想讨好两句，王教授进来了，直勾勾看着刘子昂的手。她忙退后一步，刘子昂也有点不自在，道，“阿姨，今天晚饭太好吃了。不过我下班还没来得及回家，刘院士又该吼我了，我就先走——”
王教授目送他离开后，狠狠刮了尤琪一眼，“你要记住自己说过的话。”
尤琪伸了伸舌头，心里告诫自己，以后要和刘子昂说清楚了，少动手动脚。
“来，说说你的想法。”尤琪端了果盘和饮料回自己房间，将方晓玥和周臾捞了进去。
方晓玥看着她，眼神问，你来真的？
周臾坐到沙发上，“想聊什么？”
“那个帖子呀。”
方晓玥从牙缝里挤出声音来，“不是和他，好吗？”
尤琪觉得这姑娘没救了，也不好当着周臾吐槽她，摸出手机来发短信，“你干嘛？非抓着刘子昂一起是什么意思？”
短信的声音响起，方晓玥抱歉地冲周臾干笑了一下，摸出来回，“我现在在追他，当然要给他好处。”
尤琪挑眉，用眼神警告她，又低头输入，“不到黄河心不死，居然敢拿我当借口拉关系。”
“在他看来，是正好有借口接近你。反正无论结果如何，咱们俩姐妹感情不受影响。”
尤琪乐了，方晓玥才是真正的二次元大神，根本不知道现实世界的区别。她坏心道，“不影响？那你想想，要是刘子昂拉我手呢？”
方晓玥脸白了一下。
“他要是亲亲我呢？”
方晓玥咬着唇，觉得尤琪就是故意恶心自己的。
“你再想想自己看过的那些小黄文，要是咱们这样那样呢？”
方晓玥关了手机，咬牙切齿，“你够了呀。”
周臾眨眼，“你们好像聊得很开心？”
尤琪忙道，“她就是有个事想不通，又不好意思说，我正在开导她呢。晓玥，对不？”
方晓玥敷衍地点头，苦笑一声，感觉自己男神追尤琪，天时地利人和都没有。可反过来再想，这是不是代表了她机会大多了？
她忙道，“突然想起来还有事，必须马上走了。”
尤琪冲她翻了个白眼，没志气的家伙。
方晓玥一溜烟跑走了，叫着王阿姨尤叔叔冲出了门。
尤琪对周臾摊手，“我朋友，有点不着调哈。”
周臾微微一笑，“刘子昂还没放弃？”
“那不可能。”她极力否认，“晓玥现在追他，你没发现？”
“他拒绝了，是吧？”
她诧异地看着他，“你怎么知道？”
周臾随手捡起一本沙发扶手上的书翻了起来，“直觉。”
“嘿，你是搞技术的，怎么能说不负责任的话？什么叫直觉？”
“你觉得直觉是什么？”
“大概就是心里认定了某个结果，但是找不到证据，所以统一称之为直觉呗。”尤琪叉了一块水果吃，“你们男人不是一只都觉得所谓女人的直觉很荒唐吗？”
他微微摇头，“不是这样的。”
她等着他的解释。
“将人体本身当成一个精密的机械系统来分析——”他指了指自己的大脑，“听觉、味觉、嗅觉、视觉和触觉，人体的五感无时无刻不在接收信息。这些信息传导进入大脑，会不自觉地整理分类，最终得出某些结论。并非没有证据，而是还没找到而已，如果找到，只是印证。”
“你这样挑字眼好吗？还是说像你和谭叔叔这样的科学家，都这样的？”
“那你觉得我说得对吗？”周臾翻开书，正是尤琪目前在做的功课，小姨给她买回来的原本书。上面是一些精美的设计原图，充满了原始的设计感。他道，“你喜欢设计，应该更有同感。作品，就是设计师本人收集到的信息经过整理加工之后，对这世界的反馈。”
尤琪咀嚼着，觉得他说的还挺有意思。
“所以才有看到作品便知道作者的内心世界的说法。”周臾对上她的脸，“写作也好，设计也好，都是不吝向所有人分享自己对这世界的感悟。大概要勇敢的人才能做到——”
她心中一动，“勇敢的人？”
周臾点头，“作家的笔就是医生的手术刀，将自己剖开，把脑子和心脏里的想法，高尚的，龌龊的，被推崇的，被鄙视的，一一摊开给所有人看。这还不是勇敢吗？”
好像还真是那么回事。尤琪学中文，一大半的原因是当年在写作上也很有天赋，小文章经常上报纸。进入专业学习后，大多数是做文学分析和评论，老师却道，“你的文字花团锦簇，但没什么力度。”她当时不太明白，老师却含糊说了一句，“不敢面对自己和他人的内心。”
如何才叫做面对自己的内心？她在阅读的时候常常惊叹，文豪们怎么用最简单的字句剖析人性？他们在下笔的时候不会害怕吗？或者写出来后，被人传阅的时候不会觉得羞耻吗？常常有这样的疑惑，让她的笔锋一转，只去谈一些无关紧要的问题。
难道说，这就是不勇敢了？
“先不谈艺术家，就说设计师。”周臾眼睛又显出好看的月亮弧度，亮闪闪又十分清澈，“设计师要观察人，观察这个世界，从细节里获知他人的需求。从初稿到成稿，从表现自己的想法，到最后令大多数使用者满意，中间需要再三的建设自己，推翻自己，这也是勇敢吧？”
“有很多人，不敢直视自己，一旦作品被否定就会陷入情绪病。”
“你好像完全没有这个毛病。”
尤琪咀嚼的动作变慢了 ，“你是说我的性格适合做设计师了？”
“也不是这么说。”周臾又翻开了其他的图片，“你看这些作品，都有非常强烈的个人风格，对不对？”
是的，作品有灵魂，来自设计师。
“在接收他人的同事，需要坚持自己。”他偏头，“前一半你做得很好，后一半要加强。”
尤琪懂了，他是在委婉地说她没脾气呢。她皱了下鼻子，“好的，领导，你说的都对，以后我会坚持自我的。”
“我不是在挑剔你。”
“啊，你不觉得很可怕吗？”她吞下水果，“跟你共事才多久？你居然把我分析这么透彻？”
周臾讶然失笑，“你对我的直觉，是害怕？”
“不然呢？一想起有个人在默默地观察你，夹在试片上，放显微镜下面看，活生生打冷战。”她摸了摸胳膊，“你看，都起鸡皮疙瘩了。”
尤琪的皮肤很白，细细的汗毛在灯下显得很柔软，周臾只看了一眼她便收了回去。
“不是。”他站起来。
什么不是？她疑惑地看着他。
外间传来王教授和尤教授说话的声音，想必是收拾干净，在看电视了。广告的声音传过来，咿咿呀呀地吵闹着，如同人间夕阳下的烟火。
“是因为那封信，让你觉得我或者我身后不知道的情况，很可怕吗？”
尤琪张了张口，说不出话来，从最开始的震惊和愤怒，到后面的憋气和逆反，再到最后撕破后的放弃，她对他其实没有任何掌控力。
“你放心，我会给你一个交待。不管是信，还是其它——”
她有点恍惚，耳朵听得见他在说话，也看见他起身做了个略矜持的点头。大概是话说到这里，该告辞了，但他却微微欠身，唇从她耳边擦过。她惊了一下，想往后退，他却笑了，轻声道，“别害怕，没有你的同意不会再亲你。”
这说的都是什么？
她惊恐地看着他开门出去，客气地告辞，王教授特别热情地邀请他下次再来玩。
尤琪身体有点发热，但指尖却有点凉。
他对她不是报仇，不是讨好，从直觉考虑，剩下唯一的可能性是什么？
她猛然转身扑到床上，抱着被子滚来滚去，既害怕又期待地往自己心里偷偷看了看。哪里住着一个名字叫做尤琪的少女，因为害羞，已经抬不起头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