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苏槿时又问他,“你为什么觉得,你说要我跟你走,我就会跟你走?”
季仲觉得她自然是愿意的,不过是想听他说个缘由罢了,温和地道:“若是不走,我娶了陈夫人的侄女,你便只能为妾。你是家中长姊,若是为妾,对弟弟妹妹们都不好。自是宁愿与我远走高飞的。我想过了。眼下备考在即,我父亲必是不会看着我错过院试的。我母亲原本答应了我们婚事,不知为什么会突然人变卦,以死相逼。不过只要我不在跟前,她便做不到了。到那时,他们必然为了让我们回来而妥协。”
“季仲。”苏槿时的脸色随着他的话越来越凉,“在你眼里,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一个女子?还是个无依无靠的,又有几分姿色的女子。或许在某个时刻,让你觉得眼前一亮,让你觉得喜欢,同时也让你觉得就应该是你的。可是,我为什么就得是你的?为什么要陪你去做这样的事情?”
“你觉得,我是家中长姊,与人为妾不好,那我与人私奔就好了?最紧要的一点,我为什么要与你私奔?你或许会觉得,你做这样的决定,这样的事情,都是为我考虑,可我需要你这样的考虑吗?还未娶妻,便想到了纳妾,可见,你本也是有想要纳妾的想法的。季仲,我自己不会为妾,也容不得我自己的丈夫纳妾。你凭什么认为你娶了妻之后,我便会甘愿为妾?我自己有家有宅,为何一定要进季家门?”
季仲本能地想要反驳,可面对苏槿时一双如笼了秋雾的秋水样的眼,喉咙似被什么梗住,说不出来。
因为他就是这样想的。理所当然地觉得她就应该是他的,别人不会与他抢。
他对她有喜爱,更多的是怜悯。怜她小小年纪便失了母亲,带着弟弟妹妹面对那么多的事。
他觉得,这样的女子,必然是最善解人意的,也是最温柔体贴的,会委屈求全的。
他父亲要他娶的妻子,是有利于仕途的。可是他觉得这样不好,那样的妻子凌驾于他之上,会让他在家中少了地位,干涉他纳妾。倒不如娶苏槿时这样的,等他有了功名,再纳那些女人为妾。
苏槿时感念他给她正妻之位,自然不会闹,还会把他的后院打理得好好儿的。
瞧苏槿时的能力,把那么乱的一个家都能打理成现在这种温馨和睦的样子。
虽然有个弟弟总是摆出一副凶样来护她,可她到底是丧妇长女,不好嫁的。
他这般想着,不曾注意自己不自觉地把话说了出来。
待得反应过来时,不知为何,面对她过于平静的神色,竟生出难堪来。
“你瞧。”苏槿时的语气倒比先前温和了,“你都觉得,我不好嫁的,又怎么可能想娶我,真心喜爱我呢?季仲,别闹了,你不过就是因为我当初抢走了你的玉作为抵押而心有执念。拿回去吧,连带着你自认为深情的情义。别污了我曾经对你的感激。”
终于能把这块玉塞回给他,苏槿时大松了一口气,“我不会与你走的。我从来便不曾喜欢过你。在我心里,家里的任何一个人,都比你要来得重要。可我从来没有因为他们在我心里的份量就看轻我自己。他们并不是因为我是长姊才尊敬我,跟着我指的方向走,而是因为我是我。”
“什么意思?”季仲听得糊涂,但他明白了自己被拒绝了,“你在吃醋?”
“……”苏槿时觉得自己说得也差不多了,这个人却把思绪还裹在男女小情上,一言难尽地别过脸看向天际,“你看,那才是我想要的。”
广阔的天空,得以俯瞰草木禽~兽山河湖海的高度,那才是她心之所向。
她感念他曾经给过的帮助。可是他不懂她,更从来没有过对女人的尊重。
她知道这是这个世道的男人的通病,她不会责难他,只是不会选择他。
她朝他微微福身,“季公子,我祝你前程似锦,家宅和宁。”
季仲顺着她的视线看向天际,除了蓝天白云,耀眼的冬日,再无其它,几经搜寻,才看到天边的小雁……当是两只吧……
他觉得自己似乎懂了,涩然开口,“时娘……”
可面前哪里还有苏槿时的身影?
便是那半开的后门,也不知什么时候阖上了。
苏槿时拉着一直躲在门后听他们说话的人往回走,声音轻柔,“你怎么跟来了?”
第101章
苏槿时歪头看她,“莹莹,你都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嗯?”
苏晓莹空洞的视线转过来,不说话。
苏槿时打量她一翻,其实,她的目光已经较刚来的时候有了些焦点了,说明她的情况也较刚来时好了些。
“为什么独独信任我?一会儿见不着都要找?”
苏槿时继续问着,如同当初一点一点地哄着苏槿笙说话时那般。
也正是因此,她习惯了投石无音。
只是苏槿笙是她亲弟弟,从小就与她在一起,她能猜出他的心思,对苏晓莹就不行了。
眼下苏槿笙因为有了个苏槿行,整个人都变得明亮了起来,也不管小家伙是不是还没满一岁,是不是连音都发不全,就乐此不疲地教他说话。
就在苏槿时以为听不到答案了的时候,苏晓莹出声了,“你不一样。”
苏槿时扬了扬眉,趁机又问,“怎么不一样了?”
苏晓莹咬着唇看她,空洞的眸子有了些许神光,水盈盈的,小声地道:“就是不一样……”
苏槿时笑笑。
这天没办法聊下去了。
她知道苏晓莹的症结所在,却对其性情并不了解,更无法理解这没头没尾的“不一样”。
倒不如拉着她去看看孩子,或许孩子的生气能让她有点活力。
“阿姊。”
身后再次响起的细如蚊吟的声音,让苏槿时停下脚步。
苏晓莹怯怯地道:“我……不想嫁。”
她想跟着苏槿时,哪怕一辈子都只做她身边的婢女,也不想嫁人。每每想到嫁人,都会想到永无止尽的殴打和凌~辱。
苏晓莹觉得,那样的日子,过得还不如一条狗。
苏槿时愕然,回头瞧见她苍白的脸,鼻尖上沁出的汗,也不知她说出这几个字时用了多大的气力。
随后又明白了。
点头答应,“除非你自己改主意,不然,我不会安排你的亲事。”
水眸一转,苏槿时又道:“不过眼下安排亲事的,不是我,是我父亲,你的三叔。你要自己去和他说明你的意思。莹莹,人有两条腿。路就是靠这两条腿走出去的。旁人能扶一把,却无法代替你自己行走。”
苏晓莹呆呆地看着苏槿时,缓缓点头。
“可算寻着你们了。”柯敏远远地长吁一口气,急步过来,又道了一遍,“可算寻着你们了。我不过转个身,便不见了莹莹姑娘,满院子寻也寻不着,以为跑出去了,还是没寻着人,倒是见着一个叫叶娘的,说是主子的婶娘,要见主子,让我进来传话呢。”
柯敏利落地说完,便从苏槿时手里把苏晓莹接过去,“我瞧着她那模样,急得很,似是有什么大事,又不肯进来。”
苏槿时心里微微一凛,转身便朝大门走去。
叶娘从来不会主动寻她!
“叶婶娘!”
叶娘听得苏槿时唤她,三步并作两步走过来,把人拉到墙角下才道:“这事宣扬不得,也瞒不得。你家霜霜被人骗了,傻乎乎地觉得是理所当然的。昨日里与翁婆婆闹翻了脸,跑出去,直到今日都不曾回来。”
苏槿时默了默,“她才八岁……”
叶娘急急地打断她的话,提醒她,“八岁已经可以议亲了,可她瞧上那人,我知道,今年十二,自小就爱混,长大了也是个不逊于赖老三的赖子。我听他私下里和人说,霜霜是个傻的,由着他耍。让她做什么都答应,不会说个不字。还为了他们去主动学了医。这几年,他们打架惹事,弄得一身是伤,都是让霜霜去治的……”
苏槿时沉了沉脸,“霜霜不是个让人摆布的性子。”
正是因为知道霜霜的性子,在外面吃不了亏,她才会放心地让霜霜尽可能地做自己想做的事。
“要是那个人对霜霜来说非同寻常呢?救过她呢?”叶娘如果没有了解过情况,也不敢乱说,“三年前,你爹要卖你们的那次……”
三年前的旧事在脑中浮现,苏槿时完全不记得有这么一个人的存在,甚至于霜霜也不曾提过。
为什么?
让人备车急着赶回林塘村去找霜霜的苏槿时停在了马车边,迟迟没有上车。
“伊伊,你怎么了?霜霜最听你的话,你快回去看看,劝一劝她吧。”叶娘急了。
她对伊伊由一开始的好奇,到后来的喜欢,再到后来的惊叹和依赖,到如今,她已经把他们一家看成了亲人,更是把留在林塘村里的霜霜当成自己的另一个女儿来疼了。
可是霜霜也不知是中了什么邪,为了那一个赖子,和翁婆婆闹翻,连她也不寻不到人了。
“婶娘,你先回去吧。”她偏了偏头,“六子,送婶娘回去。”
叶娘皱起眉头,“你和我一起去。霜霜是你亲妹妹!”
“可是婶娘,霜霜从来没有在我们面前提过那个人的存在。你可知是为什么?”她看向叶娘,眼里一片沉静,“那个人救了霜霜,霜霜却只字不提,至少该让我们去表示感谢的。为什么不说?”
“为什么?”
叶娘被问住了。
难道这样的问题不应该去问霜霜吗?
苏槿时垂眸低笑一声,似有些难过,“因为那个鬼灵精,一肚子鬼主意,不信任我们了啊……”
伴着长长的叹息,她想明白了症结所在,“在这件事上,她已经先入为主地对我们生出了不认同,若是再与她争执说教,不过是将她推得离我们更远些。”
“所以,我如果现在回去,只会弄巧成拙。叶婶娘且放宽心先回去,我自有主意,准备好了再过去。”
叶娘懵懵的,不过得了苏槿时肯定的答复,心下略微放宽了些,“那我还能做些什么?霜霜一直没回来,不会出事吧?”
“不会。”苏槿时对自己妹妹有足够的信任,“她再喜欢一个人,也会留一分怀疑。她报恩的想法让她忽视了这份怀疑,却一定是在自己安好的情况下。婶娘放心便是。我自会去寻她。”
送走叶娘,苏槿时把苏轩和苏槿言叫到一起,把事情简单说了一遍。
苏轩悔不当初,可事到如今,苏槿时要的是一个解决的法子。
“女儿把这件事说予爹爹听,只是觉得这件事应该由我来告诉爹爹比较妥当,总好过从旁人嘴里得知。女儿这几年总想着生意上的事,对她有所疏忽。可眼下也不是自责的时候,爹爹在家会坐镇,女儿与豆豆这就分头去把霜霜找回来,回来之后,此事就此揭过,父亲莫要罚她。”
“为父知道。”苏轩背过身去,无力地摆手,身形仿佛佝偻了十岁。
他哪里还有脸去罚女儿?
……
院门被推动,一颗圆溜溜的小脑袋从缝隙里探了出来。
霜霜和翁婆婆吵了一架出去,抢走了翁婆婆好不容易制出来的百毒丸,心里担心翁婆婆,又不敢回来看,也不敢让自家阿姊知道这件事,在外面溜达两天,觉得翁婆婆的气应该消得差不多了,才敢悄悄回来看看。
确定没有人注意到她的动静,她才和稍稍松一口气,钻进进去。
随后又失落起来。
自己在外面跑了两天,翁婆婆一点都不担心自己。
以前她去采药晚归的时候,翁婆婆还会在院里给她了留一盏灯。
她吸了吸鼻子。
翁婆婆对自己的好,真的能做到说收回去就收回去吗?这样的好,真是太不值钱了!
院里突然灯光大亮,霜霜委屈又愤懑的神色停滞在脸上,好一会儿才扭曲地垂头唤了一声,“阿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