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但周部长也是个固执的人:“拿着,你不拿我就送去给你爹妈。”
  话说到这份上,余思雅只能接过钱。她心里有些不是滋味,这片土地上也许有许多顽固愚昧自私自利的人,但也有许多一心为公正直无私的人,她心里陡然生出一种要改变这片土地的豪情。
  第14章
  最近地里活不是很多,天气炎热,上工的时间也相应缩短了一些,中午十一点就下工了,人群三三俩俩拿着农具回家。
  姜美丽拿着镰刀,心情格外的好。早上走的时候,他们把粮食和刀都藏了起来,余思雅醒来什么吃的都没有,只能饿肚子了。活该,谁让她挑三拣四的,饿她两顿,看她还老不老实。
  推开门,家里的堂屋大门紧闭,不见余思雅的身影,莫非是还躲在屋子里睡觉?
  姜美丽放下农具,走过去推开了余思雅房间的门,里面空荡荡的,一个人都没有,她正疑惑,外面忽然传来了胡桂花的喊声:“美丽,家里的母鸡怎么只有一只,还有一只呢?你跟我一起找找,看看是不是出去吃虫子。”
  姜美丽心里咯噔了一下,有种非常不好的预感。她赶紧跑到鸡笼,里面果然只有一只母鸡。
  婆媳俩连忙出去找,刚出门就看到余思雅咬着一个红红的洋柿子从路上过来,边走边跟村里人打招呼,神态恣意,脸上挂着甜甜的笑,哪有一丝颓色。
  姜美丽心里那股不好的预感更加强烈,等余思雅走近了,她立即问道:“思雅,家里的母鸡不见了一只,你见过吗?”
  余思雅笑眯眯地瞅着她:“你说母鸡啊,爸妈昨天不是说我太瘦了,要杀一只母鸡给我补补吗?我看你们太忙没空,我又不敢杀鸡,就拎到公社给了点钱,让人帮我杀了,炖了一锅汤喝。鸡汤真好喝,爸妈干活辛苦了,咱们下午把家里的那只杀了,晚上炖汤全家一起吃吧。”
  还吃?霍霍了一只不够还来第二只,真亏她想得出来!
  姜美丽气得脸都绿了,指着余思雅就骂:“你个好吃懒做的馋丫头,回来祸害我们的鸡,你好意思吗?那么大一只鸡,你就一个人吃了,你亏不亏心……”
  余思雅无辜地眨了眨眼:“大嫂,爸妈让我吃的。再说,我不是爸妈的女儿吗?他们不是最疼我吗?我身体不好,前几天还晕倒了,都吃不得爸妈一只鸡吗?”
  一番话问得姜美丽哑口无言。
  村里人大部分都是看着余思雅长大的,原主性子绵软,在村里人缘不错,姜美丽才嫁过来几个月。大部分人都会向着余思雅,尤其是知道她发财了。
  五奶奶站出来劝道:“美丽啊,思雅也是你爸妈的女儿,她都晕倒了,吃一只鸡补补也是应该的,你爸妈都还没说啥呢,你这么说思雅多不合适。”
  “就是,思雅嫁人的时候男方家可是拿了八十块彩礼过来,吃一只鸡怎么啦?况且,昨天公社才给了思雅五百块的抚恤金,人家会贪你们这一只鸡吃吗?”喜嫂子撇嘴说道。
  “就是,人家五百块钱要买多少只鸡,稀罕你那只鸡。要不是你爸妈让她吃的,思雅会吃吗?这嫂子真霸道,才嫁过来几个月呢,小姑子吃只鸡都不让!”
  姜美丽气得差点背过气,余思雅再多钱,娘家人也没见过她一分啊,说得他们占了天大的便宜似的。
  “怎么回事?美丽,思雅你们怎么还不回家做饭?”余大庆扛着锄头回来正好听到大家都在指责儿媳妇,赶紧喝止道。
  姜美丽知道说不过余思雅,瞪了她一眼,气哄哄地回去了。
  余思雅没理她,认真地给几个帮她说话的奶奶、婶子道了谢,才顶着余大庆吃人的目光进了院子。
  这会儿,胡桂花和余国辉还有家里两个在上学的小的都回来了,但没人说话,因为余大庆的脸黑如锅底。
  气氛很沉闷,只有余思雅不受影响,进屋拿起搪瓷缸子从暖水壶里倒了一杯温水,刚递到嘴边,一只筲箕砸来,打掉了搪瓷缸子。搪瓷缸子摔在地上,滚了一圈,发出刺耳的声音。
  余思雅抬头看着盛怒的余大庆,不怒反笑:“这就受不了了?我不过吃了你们一只鸡,一个鸡蛋,一碗米饭,这点东西都舍不得,怎么套到狼?你们也太小气了。”
  余大庆气得胸口一起一伏的,怒瞪着余思雅,像是头一次认识这个女儿:“你故意的!”
  “没办法,我说了好几遍,你们不死心,我只能陪你们一起玩了。对了,给我说的是哪户人家,彩礼收了吗?日子看好了没?”余思雅慢悠悠地提起另一件事。
  本来她能主动提,余家人应该高兴的,但这会儿没人能高兴得起来,因为他们清楚地认识到,余思雅现在不好掌控了,不可能会乖乖听话嫁人,搞事的可能性更大。
  “你想干什么?”余大庆问道。
  余思雅摊摊手说:“也没啥,就是想跟对方见个面,谈谈以后的生活。我觉得这房子就不错,要是他乐意三天两头陪我回娘家住,我就嫁,你们不是一直担心我嫁人后会受男方家欺负吗?不用担心,在你们眼皮子底下呢,谁敢欺负我呢?”
  谁担心你受欺负了?你不欺负人就是好的了。
  余家人知道,余思雅这是在威胁他们,要是敢再让她改嫁,她以后就带着男人孩子赖在娘家不走了。
  要是以前,余家人可能觉得她这是说笑的,但经过她这一天的各种折腾,大家都意识到,她没开玩笑,她是说真的。一天他们就受不了,要是天天这样,这日子也别过了。
  余大庆阴沉地盯着余思雅,目光森冷:“我看你是不想要娘家了!你知道没娘家撑腰的女人过的都是什么日子吗?”
  如果社会一直不进步,甚至是倒退,余思雅还真会有所顾虑,但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农村这套生态体系很快就会解体,他的这个威胁丁点用都没有。
  “凡事都是相互的,如果只是想从我身上吸血的娘家,不要也罢,至于撑腰,我一个成年人,自己就能给自己撑腰,用不着别人替我出头,我想要什么,我自己去争取,我不想要什么,我自会拒绝!”余思雅说得相当有底气。
  余大庆气得青筋暴跳,指着大门的方向:“滚,滚,滚了就别回来,我就当没你这个女儿!”
  就等着你这句话呢!余思雅起身,什么都没拿,空着手来,空着手出去。
  眼看她真的走了,胡桂花眼泪一滚,忍不住追了出去,拉住了她:“思雅,你爸在气头上,说的都是气话,你回去给他认个错,我再劝劝他,别跟你爸闹了,自家人闹成这样子像什么话,妈心里难受。”
  要不是知道胡桂花没什么脑子,余思雅都要怀疑这两口子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套路她。
  余思雅轻轻拍了拍胡桂花的手,嘴巴说得非常好听:“我知道了,你别哭,回去吧,等过一阵子他气消了,我再回来看你们。”
  断绝关系是不可能断绝关系的,她还要当干部呢,不管私底下跟余家人闹得多难看,明面上她都不会做出任何让人抓住把柄的事。至于余大庆什么时候气消,鬼知道!
  被余思雅这么一哄,胡桂花的心情好了一些,拉着她的袖子:“真的,你没骗妈?”
  “当然没有,咱们一个公社,离得又不远,你想我也可以来看我,好了,天气热,你上了半天的工也累了,赶紧回去歇会儿,不用送我了。”余思雅好声好气地哄道。
  她前两天的态度太恶劣,突然变得如此善解人意又体贴,直把胡桂花给感动得眼泪汪汪,完全忘了她这两天的各种恶行,恋恋不舍地把她送到了村口。
  余大庆一气之下把余思雅赶走了,虽然出了口气,可全家的心情都不大好。
  姜美丽脸色难看,小声嘀咕:“现在这样,沈家那边怎么交代?思雅也真是的,咱们都是为了她好,她非要固执的守着沈家,寡妇就那么好当?”
  前天听说余思雅可能怀孕后,沈家悄悄送了十块钱过来,说是给余思雅打胎后的营养费,其实就是劝他们让余思雅打掉孩子回娘家改嫁。这事大家心照不宣,如今余思雅硬要回去,不肯回来改嫁,沈家的事没办好,他们肯定会讨回这笔钱。
  到了口袋里的钱谁舍得再拿出去?更何况,要是余思雅改嫁了,还能再拿一笔彩礼呢。而且现在大家都知道公社给了余思雅五百块的抚恤金,她改嫁的彩礼也会跟着水涨船高。
  “要不把钱还给沈家吧,思雅她实在不想改嫁就算了。”胡桂花心软地说,到底是她生的,她虽然最疼爱儿子,但也不愿意跟女儿太离心离德了。
  余国辉不干,他指着姜美丽的肚子说:“美丽小日子晚了一个星期了,妈,你就要有大孙子了,你就是不替儿子考虑,也要替你孙子考虑吧。小弟过几年长大了又要娶媳妇生孩子,家里这么多人,就三四间屋子,怎么住得开?你们不是一直想建房子吗?就差一点点钱了。”
  到底是儿子大孙子重要,听说姜美丽很可能怀孕了,胡桂花的立场马上变了,关切地看着儿媳妇:“美丽,你咋不早说,这前三个月得小心,不能干重活……”
  姜美丽扯着嘴角羞涩地笑了笑:“没事的妈,咱农村人,没那么娇贵,不挣工分,秋天哪里有咱们娘俩的口粮,我可舍不得爸妈你们从嘴里挤出口粮照顾我们娘俩,我能挣一点是一点。”
  跟她一对比,余思雅真的是太娇气,太折腾了。胡桂花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后只是叹了口气。
  余国辉可不管她怎么想,他非常想建新房子,分家搬出去,小两口单独过,不然全家这么合在一起过,他们两口子挣的工分都是家里的,一年到头手里都没几个钱,挣的都养下面的弟弟妹妹去了,他可不甘心。
  “爸,妈,我有个法子,思雅以前不是心心念念想嫁给她那男同学吗?那个人已经毕业了,听说被安排去了公社的学校做老师,也算是吃国家粮的了,预支或者借几个月工资就能出得起彩礼。别的人思雅不乐意,要是他,思雅还不乐意吗?”
  这倒是,以前他们看不起楚玉涛,觉得他家穷,但此一时彼一时,如今楚玉涛端上了铁饭碗,余思雅却新婚守寡。虽然有钱,但到底是个寡妇,说起来能嫁给楚玉涛还是她占便宜呢!现在让余思雅嫁给有旧情的初恋,她总没意见吧。
  姜美丽又羡又妒,小姑子运气真好,二婚都比她强。
  “楚玉涛能愿意吗?”姜美丽酸溜溜地问道。
  “找个人探探他的口风不就知道了。”余国辉觉得希望还是很大的,“思雅长得这么漂亮,手里又有钱,他们俩才分开没多久,还有感情呢,他咋不乐意?”
  第15章
  沈建东虽然比同龄人早熟,但到底只是个12岁的孩子,沈红英也只有14岁,余思雅一走,姐弟俩顿时失去了主心骨,连晚饭都忘了做,最后沈建东饿得不行,两人掰了四个玉米棒子回来在一烧,烤得焦糊后勉强垫了垫肚子就睡了。
  次日早晨起来,姐弟俩看着清冷的家里,舍不得吃米饭,去地里摘了个南瓜煮熟吃了就去学校。
  这一天过得没滋没味的,好不容易熬到放学,沈建东抓起书包就跑到沈红英的座位前催促她:“快点,你怎么这么慢。”
  沈红英性子温吞:“才刚放学啊。”
  “还有什么,我帮你收拾。”沈建东迫不及待地说。
  沈红英将作业本放进书包:“没有了,走吧。”
  姐弟二人出了教室,沈建东就不安地问:“要是嫂子不回来怎么办?”
  沈红英也不知道,她不大确定地说:“应该会回来吧。”
  这语气连她自己都说服不了,就更别提沈建东了。
  沈建东暴躁地踢着路上的石子,梗着脖子说:“她说了要回来的,她要是不回来,我就去余家守着不走了。”
  沈红英迟疑片刻:“我跟你一起。”
  得了姐姐的承诺,沈建东暴躁的情绪稍微平复下来:“走,咱们去余家,去接嫂子。”
  “好。”沈红英答应。姐弟俩没回家,直接从公社找去了余家村。
  这边余思雅回到家烧了一壶开水,放在板子上,摊开了拿回来的报纸,一页一页翻开,从最近的开始看起,遇到有价值可以参考的东西她本打算记下来,结果找了一圈发现家里面没有本子和笔,只能作罢。
  余思雅看得很认真,她不是这个时代的人,原主从小处于乡下,很少接触外面的世界,所以她这对这个世界的了解也是不充分的,而报纸是非常有用的一个媒介,反应了这个时代的主旋律。
  魏主任给她的这叠报纸有两种,一种是全国发行的人民日报,还有一种是本省的a省日报,都是全国全省具有很强影响力的媒体。毕竟这个时代广播、电视都不普及,报纸最广泛的传播途径,也是人们了解当前时事和政策的主要途径。
  这个时代的报纸没余思雅想象的那么严肃,除了思想教育是必备,上面也有许多科教文卫之类的信息,比如科技人员下乡、支援农业、儿童节联欢活动等等。6月2号的人民日报还以极大的篇幅讲述了我国科考队再登珠峰的新闻,并且配上了好几副大图。
  余思雅看得津津有味,不知不觉天暗了下来,报纸上的字有些模糊了,她才意识到自己竟然趴在这里一连看了好几个小时的报纸。
  揉了揉酸涩的眼睛,余思雅站起来伸了一个懒腰,这才意识到家里安静得过分。
  怎么回事,那两个孩子还没回来?余思雅拧着眉走到院子里,喊了两声,没人应,再到他们的房间一看,书包不在,衣服被子都放得整整齐齐的,也就是说他们放学到现在都还没回来。
  这两个家伙,去哪儿了?不会是去余家找她了吧?越想越有可能,余思雅有些懊恼,自己光顾着看报纸,忘了去公社接他们,原以为他们会先回家一趟的,谁知道放学就直接去找她了。
  趁着天还没黑透,余思雅赶紧锁上了门出发,准备去余家村看看。不过她还没走出村子就看到沈建东姐弟背着书包出现在了村口。
  余思雅松了口气,跑过去:“你们俩放学不回家,跑哪儿去了?”
  看到她突然出现,姐弟俩都高兴坏了。
  沈建东说:“嫂子,我们说好的去余家接你啊,结果到了那儿,他们说你走了,我还以为他们骗咱了,没想到你真的回来了。”
  “抱歉,是嫂子不好,忘了去学校通知你们。”余思雅歉疚地说。
  姐弟俩都不在意:“没关系,嫂子你回来了就行,反正我们也没事,跑一趟就跑一趟了。”
  三人兴高采烈地回了家,因为时间不早了,他们简单地做了一锅红薯稀饭。
  吃过饭洗过澡,松懈下来,沈建东就想着睡觉,余思雅叫住了他们:“作业做完了吗?课文会背了吗?”
  忘记了,沈建东挠挠头,不好意思地说:“嫂子,这么晚了,咱们明天做吧。”
  余思雅不同意:“今日事今日毕,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我昨天说过,今天要检查作业,背课文,现在打开书包补吧,没做完不许睡觉。”
  沈建东只好苦逼地打开了书包。
  三个人在木板旁排排坐,一盏昏黄的油灯散发着温暖的光芒,仿佛熬夜写作业也不是那么让人厌烦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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