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5章
而这孩子和老三李钰不一样。
当时曹妃获罪,李钰拼着被父亲厌弃、丢开前程的危险,连夜骑马赶去文姜驿,哭着喊着为母亲求情,而李璋呢?他和张达齐是阖全族之力保下来的,废后案刚发时,他就犯病晕倒,从此事中摘了出去,后面又是去佛寺祈福、又是去妃陵赔罪,这里面怕是假意大过真情。
若没猜错,张家人早都给他教过,这时候千万别冒头,你保住了,咱们就能期待来日。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但总感觉这孩子有些凉薄怯懦,哎,若在这方面来看,他远远比不上李钰。
正在我乱想间,我听见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从阁外传来,抬眼一瞧,李昭带着数位宫人、太监还有太医院院判杜仲来了。
我忙起身,要给他见礼。
他仿佛很急,匆匆看了我一眼,什么话都没说,径直往殿里行去。
我心里有些不高兴,自打相遇到现在,他还未如此无视我。
哎,李璋是人家的长子嘛,换位思考一下,能理解。
我让云雀抱着睦儿过来,手抓住椅子扶手,艰难地起身,随后大步往正殿里走去。
翠雪阁从前住着先帝的宠妃徐昭容,正殿还似往日,摆置的器具华贵非常,案桌上的金兽炉中正燃着沉水香,一堆人静静立在拔步床边,皆低头垂臂,不敢高声说话。
李璋这会儿已经醒了,但病恹恹的,眼睛半睁半闭着,呼吸甚是微弱,太医院院判杜仲此时坐在拔步床边的脚凳上,正皱眉给大皇子诊脉。而李昭则坐在一旁的的小圆凳上,俊脸含着抹担忧,轻声问:
“怎样了,璋儿没事吧?”
杜仲转身,给李昭见了一礼,沉声道:“齐王殿下的脉象已经平和下来了,骤然发病,应该是情绪起伏太大而导致的,请陛下放心,待臣开一剂药,给殿下调理调理就好。”
听见这话,我登时松了口气。
我扶着后腰上前,立在李昭身后,手轻轻按住他的肩膀,轻声道:“莫担心,太医都说没事……”
谁知李昭忽然转身,仰头瞪了我一眼,他显然是在压着脾气,叹了口气,大手按住我的手,柔声道:“朕头先嘱咐过你,尽量别私下见璋儿,你怎么……算了算了,朕心里都有数,你先回去罢,朕晚些时候来找你。”
“嗯。”
我忍住难受,强笑道:“那我带着睦儿先出宫了。”
说罢这话,我就准备走。
哪料就在此时,我瞧见李璋手肘撑着床榻往起坐,发乌的薄唇剧烈地颤动,豆大的眼泪夺眶而出,望向李昭:“父皇,不怪元娘娘的,是儿臣非要同她说话的。”
李璋瞧着又激动了,大口喘气,拳头用力捶着心口,身子一翻,滚下了床,他扯开锦被,挣扎着跪下,泪如雨下地哀求:“母债子偿,儿臣愿受尽千刀万剐之苦,求元娘娘放过儿臣的妹妹萝茵罢,她年纪小不懂事,之前得罪了您和睦儿,求求您,放过萝茵,给她一条生路吧。”
李璋的嘴肉眼可见地肿了起来,话在嘴里含含糊糊地说不全,他又一次倒了,抓住他父亲的下裳,哭道:“儿子要死了,求父皇让、让元娘娘当继后,放过……”
我是真没想到,一个年仅十四的孩子居然这般能演会说。
忽然,我的肚子猛地抽搐了下,痛楚阵阵传来,像是快生的感觉。
我稳住心神,强笑道:“王爷这话就折煞臣妾了……”
“别说了!”
李昭冲我喝了声。
他剜了我一眼,忙半蹲下身环住李璋,大手摩挲着他儿子,连声安抚:“别胡思乱想了,父皇暂无立后的打算,有爹爹在,没人会伤害到你的,好孩子,别怕啊。”
我知道,李昭不是个糊涂之人,所言所说仅仅是安慰一个心受了伤的孩子,他过后会找我,我们会把事情完完全全说清。所以现在我最好闭嘴,什么都不说,因为越说会越乱。
想到此,我给秦嬷嬷等人使了个眼色,让她们抱着睦儿离开,可忽然,我这傻儿子小拳头攥起,虎着脸儿,朝李璋怒道:“吃鸟鸟的坏蛋,小畜生!不许欺负小木头娘亲!”
我没想到我儿子竟看到了李璋逼迫小太监吃鸟头,更没想到这傻小子为了维护我,竟把那句鸟语学了。
“陛下,容臣妾陈情,这真不是臣妾教的啊。”
我急了,忙解释。
哪料李昭噌地一声站起,重重地甩了下袖子,手指向殿外:“带着你儿子,滚!”
第142章 产子 六号七号出生了!
滚?
相处快三年, 共育有三个孩子,我与他吵过、闹过和欢爱过,他也曾气恨过, 但从不未对我说过“滚”这个字。
不知怎地, 我忽然想起了素卿,这才过了多久, 我就变成了她。
我低下头,一口闷气上不来也下不去, 抬眸望向李昭, 而他此时正愤怒地瞪着我。
我抿唇, 强咧出个笑, 屈膝给他行了个礼。
李昭一怔,脸色稍缓, 可怀里的李璋正抽搐犯病,他的烦躁仿佛更盛了,什么话都没说, 冲我连摆了几下手,示意我赶紧走。
“那臣妾这就告退了。”
我再次给他行了一礼, 带着秦嬷嬷和云雀等人快步走出萃雪阁。
其实, 我很不喜欢在他跟前自称臣妾, 一些重要场合没办法, 我肯定会守着规矩这般自称, 可如此不情愿的情况, 还是头一遭。
怎么就那么委屈呢。
……
出了萃雪阁后, 我肚子的阵痛也减轻许多,重阳宴会眼瞧着是不适合参加了,我便让人去把软轿抬来, 准备出宫。
我手撑着后腰,由云雀和秦嬷嬷搀扶着,慢慢地行在悠静的长街,时不时有一行宫女抱着菊花盆经过,恭敬地给我行礼问安。
寒凉秋风阵阵吹来,卷起地上如月牙般的残菊花瓣。
“娘娘受委屈了。”
秦嬷嬷摩挲着我的胳膊,扭头,让后面的侍女、太监们脚步慢些,别跟太近,她叹了口气,压低声音劝道:“老奴说句实话,齐王殿下那点子鬼蜮伎俩,谁看不透呢?陛下心里跟明镜儿似的,只是逢着皇子病发,一则他心里着急,二则陛下同娘娘亲近,觉着嘴里吆喝您几句来安抚齐王殿下,想来您通情达理,不在乎这些。”
“嗯。”
我鼻头发酸,强忍住泪,凄然一笑:“虽说我不能像孩子似的胡搅蛮缠,可我如今肚子这么大了,他……”
我没再说下去,深呼吸了口气,叹道:“民间有句话,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升斗小民过日子尚且闲气不断,更何况皇家,如嬷嬷所说,李璋心思谁不清楚?症结在于陛下愿不愿意清楚,阿家翁难做,我今日受点委屈没什么,只希望他日后对我的孩子们一碗水端平就好。”
言及此,我扭头看了眼后面的睦儿,这小子怀里抱着心爱的小木马,正兴高采烈地给乳娘背刚学会的诗,完全忘了刚才还怒气冲冲地给他爹爹告状。
“唉。”
我只感觉头痛得紧,忍不住抱怨:“李璋那孩子这般怨恨我,日后指不定要怎么算计我们母子,希望陛下能好好管教他,让他分清楚是非对错。”
秦嬷嬷再次往后看了眼,凑近我,低声道:“娘娘何必担忧齐王管教之事,人家自有陛下和袁大相公操心,老奴斗胆问一句娘娘,您可知咱们方才从哪里出来的?”
“萃雪阁。”
我眉头微皱:“听说是先帝宠妃徐昭容生前住在那里。”
我扭头看向秦嬷嬷,这妇人此时倒是镇静。
秦嬷嬷在勤政殿待了大半辈子,共服侍过两位皇帝,到我府里后,一开始我还不是很信任她,因顾着李昭的面子,给了她后厨和管教一二等大丫头们之权,后面孙御史家的大太太来闹事,我瞧见她处事麻利、进退有度,便让她近跟前侍奉。
“嬷嬷是宫里的老人了,素来见多识广,还请您指点一二。”
“娘娘折煞老奴了。”
秦嬷嬷再次往后看了番,确定后头的宫人们离得稍远,这才低声道:“当年的徐昭容相貌昳丽,先帝对她是无比的宠爱,连带着偏宠她的儿子李典,老奴记得李典十岁上就被先帝封为晋王。先帝如此偏心厚待,滋长了晋王的骄慢和野心,后晋王更是生出与先太子争夺储位的念头……先帝虽厚爱晋王,可一旦涉及皇位,最后还不是痛杀爱子。依老奴看,您以后更得谨慎教养睦儿,至于齐王殿下,他今日残忍对待一只无辜鸟儿,来日怕是更暴戾,这别扭性子怕是难摆正了。您今日做法就极对,一言不发就是以退为进,等陛下明白过来后,会更看重您的。”
“嬷嬷是明白人哪,您真懂妍华。”
我反握住秦嬷嬷的手,来回地摩挲,苦笑:“我还能怎样呢?当着众人揭发一个病人的歹毒险恶?仗着盛宠就欺负没娘的孩子?这种时候越吵越没道理,我没错反而会变成有错。”
说到这儿,我顿了顿,低声嘱咐秦嬷嬷:“我身子有些不适,就先回府了,你留在萃雪宫,瞅个机会把事情原委告诉陛下。”
“是。”
秦嬷嬷忙颔首点头:“请娘娘放心。”
……
*
上午还碧空万里,这会儿忽然乌云密布起来。
天灰沉沉的,正如我此时的心,不安失落得很。
马车行在繁闹的街上,而今正值重阳佳节,天上添了几点愁雨,又是一个斗花作诗的好日子。
我懒懒地歪在软靠里,双腿伸直了,胳膊撑在车壁上,看路两旁的烟火长安发呆,云雀和睦儿此时坐在前边,两个鬼灵精正抓子儿玩,睦儿“输了”,不服气地从云雀手里蛮横地抢走荔枝,还嘟着嘴“哼”了声,仿佛嫌弃云雀这么大的人,都不让他一个小孩子。
“娘亲。”
睦儿手巴住车壁,摇摇晃晃地站起,朝我走来,小手抓住我肩膀,撒娇:“娘亲陪小木头玩嘛。”
“乖,去找云雀。”
我帮儿子将衣裳往下扽了扽,轻拍了下他的小屁股,柔声道:“娘现在不太舒服,真的不能跟你玩耍。”
“好。”
睦儿小脸闪过抹失望,刚准备走,仿佛记起什么似的,两只小手手捂住脸,忽然松开,对我甜甜一笑:“喵~”
我知道,他在逗我笑,跟我玩躲猫猫。
我也学他,手掌挡住脸,然后撤开,眨着眼对他笑:“喵呜~喵呜~”
“来,娘抱抱。”
我将睦儿揽在怀里,重重地亲了口他柔嫩的脸蛋儿,瞬间泪如雨下。
这是我生的孩子,从我身上掉下的肉,这么小就屡屡维护我,我不开心了,还会哄我。
我反复地亲着他的小脑袋,循循善诱:“咱们是懂礼的好孩子,以后不能说脏话,李璋是你哥哥,更不能凶巴巴地骂他,好不好?”
睦儿似懂非懂地点头。
我换了种他能听明白的方式,柔声道:“以后别提吃鸟鸟,也不能骂别人小畜生,好不好?娘不喜欢。”
睦儿吃着小手手,倚在我身侧,委屈巴巴地点头,手摸着我的脸:“木头不骂人了,娘不哭不哭。”
“对,这才是娘的好宝宝。”
我又亲了下他的小脸,忽然一怔,我哭了?
我手附上脸,指尖触到一片冰凉……哎,怎么忽然就哭了呢。
忽然,肚子又开始痛。
我拳头不禁紧紧攥住,忙嘱咐云雀:“去,快去将杜老请到府里,我不太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