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气温又降了。梁珂恹恹地打不起精神，起身去茶水间想倒杯热水，哪想才走到门口就听到有人在里面低声议论爱心便当的事情，女人痴心一片，男人却很是无情，三番两次统统拒绝回去。
梁珂转身朝回走，走廊里不知道哪来的冷风，迎面一吹，让她不自觉打了个哆嗦，她拢了拢衣领。迎面有人走来，她也没抬头看，打算擦身而过，那人赫然伸手拦在了她面前。
她拧眉抬头，眼前的人也正挑眉看着她。
咖啡色的风衣配齐膝长靴，很是时尚，哪像她，从早到晚都只有一件白大褂。
“梁珂是吗？我是季雅岚，很高兴认识你。”说完她伸出手，脸上的笑很自然，看不出有几分真心。
梁珂很想说我并不高兴认识你，却还是忍住，伸出手，轻轻碰了碰她的掌心就收了回来。别人给她面子，她也不能不识抬举，“季小姐，找我有事？”
“没什么事，就是顺路过来看看你。”季雅岚脸上的笑意更浓，“项爷爷说你跟明轼是从小一起长大的玩伴，对不对？”
“你觉得呢？”她还记得安好的情敌杨依倩去找安好发难的事，她现在的情况是不是有点像？两个女人的战争，谁沉不住气谁就输。她默默为自己打气，就算再难受，也要淡定，也要笑。
“我觉得，你们就是玩伴呢。”季雅岚伸手掩住了嘴。
梁珂瞅着她的样子只觉得怪，却还是理了理额前被打湿的头发，淡淡笑了起来，“自欺欺人的游戏可不好玩呢。”
“你在说我自己骗自己？”季雅岚脸色一沉，“梁珂，你不要太嚣张，项家没有人会认可你的。”
“我也不稀罕他们的认可。”明明她是稀罕得要命，女人就是擅长说谎。梁珂扬眉，嘴角弯得更厉害，“只要那个人认定我就够了。季小姐，我还有事，恕不奉陪。”
说完她也不看季雅岚的脸色，绕开她朝自己的休息室走去。步子越来越大，她知道那个季大小姐一定会回头看她，她一定要撑住，不能在她面前垮下来，不能让她看见自己丧气的模样。
晚上项明轼约她一起吃饭，她横竖看他不顺眼。明知道他也不愿意这样，但是她就是冷静不了，心里还是有些怨气。
一顿饭吃得食不知味。吃完她说要回梁宅，项明轼心里虽然不情愿，却还是依了她的意思，送她回去。
上了车她系完安全带就闭上眼睛假寐，直到发动机声音停了下来，她才挪了挪身子，准备下车。
“珂珂，你到底是怎么了？”项明轼在她推开车门的前一秒拽住了她。
梁珂看向他，眸子里有不解，有委屈，更多的是不安。
“明轼，你家人希望你娶季雅岚对不对？”她开了口。因为知道，有问题就要解决，之前，她错过一回，一味地拖延，结果问题反而一发不可收拾，而他跟她也再不能回头。
“这是他们的意思，珂珂，我的心意，你该明白的。”项明轼眸中带伤。他知道他们两个人现在的处境，可是，他有他的坚持，她应该明白的。
“我希望你跟他们说清楚，就算我们不能在一起，也不打算轻易同别人在一起。”她怎么会不知道他心底的想法，她不是对他不信任，不是对他没有足够的信心，但她还知道，有一句话叫身不由己。
她怕她跟他会走到那个地步，那样真的就由不得他们自己了。
“那么你呢？你还会相亲吗？”项明轼反问一句。
“不会。”梁珂果断摇头，“我只要你，除了你，我谁也不要。”
话音未落，她就跌进一个怀抱里。这家伙真的很喜欢抱她，虽然有时候会吓她一跳，她却真是喜欢呢，喜欢到无论怎样都不想放手。
“珂珂，我今晚就回去跟他们说，我要跟你在一起。如果不是你，那就别指望我跟别的人在一起。你等我。”项明轼的语气里满满的都是欢喜。
“明轼，你只要说出你的想法就好，别跟他们闹得太僵，我怕……”她忍不住担心，就像那次一样，他们把他关起来，然后，谁都找不到他。
“我明白，我会拿捏分寸的。就算你不提，我也会去找他们说明白，要不然，季雅岚这样，你心里总是有疙瘩，然后一直跟我闹别扭。”
他一副通情达理的调调，弄得梁珂大窘，不服气地争辩道：“我哪有？”
“小傻瓜，已经冷落我好几天了。”项明轼笑了起来，嗅着她身上淡淡的馨香，有些耐不住地凑到她的耳边，叼起她小巧的耳垂咬了起来。
“别闹，好痒。”一阵酥麻从颈项蔓延开去，梁珂缩了缩脖子，想避开他的骚扰。
“珂珂，什么时候回家？我想你了。”他不满地哼了两声，又在她颈边蹭了蹭。
她不是在他面前嘛，怎么还说想她？梁珂伸手就去推他，果然，男人都一样。
咚咚咚，耳边一阵响。梁珂吓了一跳，项明轼也一脸意外，松开怀里的人端坐好。
“哥。”梁珂推开车门，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
“回来了。”梁玮点了点头，脸上没有表情。
“阿玮。”项明轼下了车，同他打招呼。
“嗯，很晚了，我带珂珂进去了。”梁玮像是不愿意同他交谈，说完便拉着梁珂朝屋里走。
“珂珂，记得打电话给我。”他的反应项明轼倒是没放在心上，伸手比了个通话的手势，对着梁珂喊道。
梁珂挥挥手，示意他快走。梁玮手上的力道很大，拉着她一路朝前脚步有些不稳，只能专心看路，连回头的时间都没有。
她进了屋，才发现父母都在。她还没来得及打招呼，梁嘉升就先出了声，“谁送你回来的？”
梁珂吐了吐舌头，没吭声。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没有记性呀？”梁嘉升痛心地摇摇头，“你知不知道项家人说了什么？”
“他们说了什么？”梁珂有些意外。难道项家人又来找麻烦了？
“唉……”梁嘉升似说不下去了，也像是拿她没办法，长叹一声，“梁玮，把她关起来。”
“爸，您要做什么？”听他这么一说，梁珂才意识到事态严重。谁愿意被关起来？她扭头就朝屋外跑，希望项明轼还没走，这样就能带着她一起走。
梁玮看穿了她的心思，一把就拦下了她，“珂珂……”
“项家跟季家的意思是，尽快把两个孩子的事情办了。珂珂，你别怪爸爸，爸爸也是为了你好。梁玮，还愣着干什么？把她带到楼上去，先关起来，免得她又闹事，到时候就不只项家说得难听了。”梁嘉升语气坚定。
梁玮想了想，像是经过一番挣扎，抓住梁珂就朝楼上带。
“我不要，我不要！”梁珂奋力挣扎，奈何他抓得太紧，而且力气也大，只觉得脚步根本不由自己，一步步被拖着朝前，“你们都说这样是为了我好，我不好，我一点也不好！妈妈，妈妈，你让哥哥放开我！妈妈，我求你，你让哥哥放开我……”
她一边望着妈妈一边喊，声音里尽是哀求。叶英珠没有动，只是伸手抹了抹眼角。
“哥，哥，不要把我关起来！哥，我求你，不要把我关起来！”眼看着就到了自己房门口，求别的人都无望，梁珂只能转向抓她的人，“哥，别让我恨你，哥……”
“珂珂，总是会有这么一天的，长痛不如短痛。你别闹，听话。”梁玮的声音抑不住的沉重，“项家人说你不知廉耻，逼死了芷馨，又想拆散明轼跟季家长女。珂珂，就算你忍得住，爸妈和我都不可能坐视不理，他们以为项家多金贵似的，好像所有人都指望攀上似的。他们要联姻就去联姻，项明轼娶了季雅岚也没有关系，哥哥会替你找到更好的男人，保证比项明轼强千万倍。”
呵呵，不知廉耻？逼死了阮芷馨，又想拆了人家另一桩美满姻缘？梁珂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也没了挣扎的力气。走进屋，梁玮手一松，她就直直地跌坐在地板上。更好的男人，比项明轼强千万倍，可是，再好又有什么用呢，再好也都不是他！
“珂珂，你先好好睡一觉，医院那边我会替你请好假的。等项家的喜事办完，爸爸应该就会放你出来的。”梁玮停了停，“哥哥还是那句话，别闹，闹也没用。这次爸爸也是下定了决心。只有项明轼结了婚，你才能重新开始。”
要怎么重新开始？从那一晚，他替她挡下冲上来的车子的时候，她就没办法重新开始了。
而阮芷馨一身红衣，睡在白花中央的时候，她就知道，他们没办法圆满了。
那么多人，不期盼他们圆满，那么多人，一心将他们分开。只有一个他，还有一个她，再拼命再努力，也都是枉然，这一辈子，可能真的是没有缘分了。
真好，那晚在他怀里，哭得昏天暗地，真的像是把眼泪哭尽了似的，要不然，心那么疼，为什么都没有眼泪流出来？
“哥，你出去吧，我没事了。”家里的决心那么明显，挣扎其实都是无用的，她不是不明白。今晚那人在车上跟她说，珂珂，我今晚就回去跟他们说，我要跟你在一起。如果不是你，那就别指望我跟别的人在一起。你等我……
他这一趟回去，怕又是困难重重。安好之前还说，只要他不点头，难道还会有人逼着他去结婚不成？那现在算什么？
或许真如梁玮说的那般，迟早都会有这么一天的。她不是不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可是，那一天未确定前，她总是还会有所期盼，期盼两家人都能点点头。
终究是事与愿违。
梁玮没有再说什么，转身朝门外走去。地板很凉，梁珂坐在上面没有动。耳边有大串钥匙被晃动后的撞击声，接着便是门被反锁的声音。
她摸出手机，心里暗暗庆幸，好在他们没有连电话都收了去。上一次项明轼被关起来的时候，手机还是项明轩私人赞助的，真是风水轮流转。不过，她的处境怕是也好不到哪去。
手机捏在手心里，她犹豫着打了电话过去，却发现他的手机已经打不通了，试了十几遍，电话那端永远都是不变的关机提示音。梁珂却是越来越清醒，嘴角轻轻翘起，笑得像个没有生气的娃娃，自己告诉自己，这一次，怕是真的逃不过被分开的命运了。
安好电话打过来的时候，梁珂只记得天黑了又亮，已经重复了好几轮。
她由一开始的焦躁不安，到现在的过分宁静。这种时候，继续让她一个人待着或许更好些，自己舔舐伤口，虽然疼，却知道要坚强。可是一旦被关心那就受不了了。那根绷紧的神经终于咚的一声断了。她握着手机，失声痛哭。
他真的结婚了，留下她一个人，留下她一个人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
梁玮听到了动静，开门进来，看她缩在床角哭得撕心裂肺，却什么也没问，安静地在床边坐了下来，听着她继续哭。
有人叫梁玮接电话，梁玮便出去了。明明她还在哭，明明房门紧锁着，她还是听见了楼下争吵声越来越大。
“爸，珂珂总是要出去的。项家的事情已经定了下来，不会再有变数的。”
“你说没变数就没变数了吗？你妹妹的性子你还不了解，都这么多年了，她都没忘了那小子。她犟起来十头牛都拉不回来，只有项家小子把这个婚结了，她才能死心。医院那边的事情我去说，你别管了。”
“爸，其实您也知道，就算珂珂出去也改变不了什么。那是珂珂的工作，现在就是要转移她的注意力才行，这样关着她，迟早会关出问题来的。您刚刚没看到她哭成什么样子，算了，我说不下去了……”
“开门，开门，给我开门！”梁珂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扑到门前就开始拼命地砸，“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你们是要把我逼疯吗？你们不让我跟项明轼在一起我认了，现在连工作都不让我做了，那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给我开门，我要去上班！妈妈，您让哥哥开门！再这样把我关下去，我真的会一头撞死，免得给你们脸上抹黑。”
任她吼得惊天动地，门还是被牢牢反锁着。梁珂有些泄气地回头，目光落在了床头的台灯上。她想都没想，冲过去扯了电源，再抱了起来，一步步走到门前，闭眼，接着将台灯狠狠朝门上砸去……
梁珂回到了医院。安好在医院里等她，医院让她回来工作的理由其实很牵强，或许她闹得太凶，家里拗不过，才不得不松了口。不过还是安排梁玮送她过来，盯紧她，等她忙完就接她回去。
做戏也要做足，专心将手头上的事情做完，她才带着安好，两个人偷偷摸摸从医院后门溜了。出了门正好有出租车经过，安好眼明手快地拦了下来。
上了车便是一路狂奔，司机开了一段问道：“到哪里？”
“现在去哪？”安好被问得一愣，扭头看向梁珂。
“去中心大厦。”梁珂脑子里灵光一闪，瞬间就有了答案，“若是明轼能出来，他就知道到哪里能找到我。”
她很笃定，因为这是他们的约定。当找不到彼此的时候，就在这个城市最高的地方等待，只是这一次，我还能等到你吗？
“安好，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上天台来吗？”楼高风大，梁珂扭头去看身旁的人，风呼的一下就把长发吹乱了，抽得有些疼。
安好打量了她一会儿，轻轻叹了口气，答道：“站得高，看得远，眼界开阔了，心情也会舒畅不少。”
“不是。”梁珂忍不住笑了起来。当初有人带她到峪城最高的大楼顶上，告诉她，高处不胜寒，可是越往高处风越大，天越近。吹吹风，看看天，他就会觉得很放松，而她却不是这样想的，“我曾经对明轼说：‘你给我盖幢摩天大楼吧，最好高到伸手就能触到天际，这样我不开心的时候，就爬到楼顶摘星星玩。’”
“你还真是天真呀！”安好笑出了声。
“你笑我幼稚是吧！其实，我哪里会有那样的情怀？安好，站在天台上，张开双手，风从臂下穿过，那种感觉像不像在飞？很多次，我站在天台上往下望，心里就在想，闭上眼睛，就那么一跃而下，是不是真的能飞起来？飞起来后，我是不是就自由了，再也不会被束缚，再也不会被阻挡，想去哪就能去哪，想在哪停歇就能在哪停歇？”她边说边张开双臂，眼睛缓缓闭上，唇角微微扬起，专心感受着迎面而来的风，似要展翅一般。
“阿珂，你别乱想，现在下定论还太早，一切等明轼来了再说，行吗？”安好脸上有惊恐浮现，一只手抓住梁珂的衣袖。
“你放心，我不会跳的。”梁珂睁开眼睛，冲她笑了笑，让她安心，“再难过，也要活着，活着才有希望。只是这一次，安好，我心如死灰。”
“我去打个电话，你先静一静，别乱想，等我回来。”安好脸上也有掩不住的难受，说完停了停，接着又加了句，“我还是那句话，现在还不是下定论的时候，一切等项明轼来了再从长计议。”
“好。”梁珂点头，“你去吧。”
她看着安好朝天台空旷处走去，心一点点下沉，从长计议？不论怎么议都是没有未来的，没有结果的，不会幸福的。
风在她耳边呼啸，仿佛是在鼓励她。来吧，来吧，乘着风，飞起来吧，飞起来就自由了，就可以去找寻自己的幸福了……
眼前像有光芒亮起，指引着她挪着脚步靠近，是幸福吧？她是多想幸福，风还在喊，快来吧，跟我一起去找幸福吧……
她像是被蛊惑了一般。是的，不飞起来，就一直被束缚着，哪里会有幸福？她想飞，飞得远了就不会有牵绊，不会有阻碍。他会跟她一起飞，然后他们一起逃离这里，从此，再也不会有人阻挡他们在一起……
她攀在护墙，颤颤巍巍地站起身，张开双臂。
风，你再大些吧，带我走吧！
“阿珂！”
梁珂弯了弯唇角。就这样飞起来吧！身体微微前倾，下一秒，她就坠了下去。